白骨令 正文 第六章 見佳人懦夫變勇士
    須知峨嵋派是武林中四大劍派之一,那孤雲劍客輩數甚尊,如今的掌門人白雲道人是他師兄。這孤雲道人性喜雲遊,仗劍飄蕩,專管人間不平事,多年來譽滿宇內。

    幾年前雖然隨同峨嵋前輩青陽道人和衡山高手金蜈蚣龔泰,略略受挫於自骨門,但威名不減。數年來孤雲劍客返山苦煉,如今再次出世,已轟傳一時,大家都認為白骨門必有麻煩到來。

    另外華山派也是武林四大劍派之一,那徐氏兄妹前五年才出道,但如今俠名已膾炙江湖人口。

    一則他們兄妹的確得到劍法真傳,手底甚高。

    二則他們出道時年少氣盛,愛管閒事,只因師門名望甚重,等閒的人也惹他不起,吃了虧也只好忍氣吞聲。

    三則徐氏兄妹中哥哥徐安國雖然相貌普通,但妹妹徐若花卻真個人如其名,美麗異常。

    有此三個原因,故此名聲傳播得特別快些。

    這三位名劍客的事跡,在鏢行中傳說得繪影描聲,只因他們俱是黑道中人的剋星,等如鏢行中人的朋友,是以大家一聽他們的名頭,都禁不住肅然起敬。

    韋千里本來心中忐忑不安,老是擔心房間裡磚頭未曾重新鋪過,很容易便露出會武的底細。

    但這時大家談起這四大劍派名手的軼聞,便登時忘懷了心事,聽得十分人神。

    過了一個時辰,總鏢師金童許天行帶領著大隊人馬,回到鏢局。

    韋千里偷偷窺看,只見總鏢師那張英挺俊拔的面龐上,毫無一絲風塵之色,反倒神采煥發,畢恭畢敬地把貴客讓到廳中上座。

    大廳中擠著許多人,有兩個平日張揚跋扈得很的鏢頭這時都肅立噤聲。韋千里更加覺得來客身份尊貴,直著脖子去瞧。

    只見一個中年老道,面目方正嚴肅雙眉修長隱隱露出煞氣。背上斜插一支長劍,青穗搖搖,這人便是黑道中人聞名色變的峨嵋高手孤雲道人。

    另外兩個是一男一女,男的身裁雄偉,氣宇軒昂,五官端正,卻只是平常相貌,這位便是華山年輕一輩中的名手徐安國。

    另一位面貌清麗,梳著一條辮子,身上衣服甚是淡樸。她便是名震江湖的徐若花,鳳目中蘊含寒光,顧盼之間令人肅然生畏。

    他們兄妹兩個也都是背插長劍卻垂著黃色絲穗。

    四大劍派都有點淵源,孤雲道人比徐氏兄妹高出一輩,因此便落座首位。

    韋千里只偷窺了一眼,便忙著卸馬等瑣事,到他再經過大廳外的院子時,只見廳上筵開五席,金陵城內所有知名之士,都已來到這廣信鏢局。

    他用銳利異常的眼光匆匆一瞥間,已看見和這三位貴客同席的,尚有江南武林名手蟒鞭陳名度。

    這蟒鞭陳名度年約已在五旬上下,定居在金陵城郊。他只要一進城江湖中人便立刻知道,大家對他都異常恭敬,是以韋千里一向也十分敬畏這個人。

    如今陳名度在席上對這三個貴客,卻也顯得十分敬重。這種態度一落在韋千里眼中,更加抬高了那三人的身份。

    且說那大廳之內筵席已近尾聲,孤雲道人道:「承蒙總鏢師盛筵相待,貧道並代表徐氏少俠先行道謝……」

    金童許天行忙起身謙遜,眼光瞟過徐若花,只見她也瞧著自己,心中暗喜,重複落座。

    「貧道意欲邀總鏢師及陳兄散席後略談片刻,陳兄可有功夫?」

    蟒鞭陳名度微微笑道:「道長有命,在下敢不遵從……」

    孤雲道人道:「陳兄太客氣了,」突然面色一沉,慢慢道:「當年與陳兄等同赴開封府,至今回想,猶有餘恨……」

    金童許天行聽了,立刻矍爍地四下瞥掃,卻見眾人並沒有聽到,暗自吁口氣。

    徐若花問道:「總鏢師怕被別人聽到麼?」

    許天行玉面一紅,勉強道:「不,姑娘誤會了。」

    徐安國道:「其實咱們絕不能瞞得過榆樹莊耳目,孤雲師叔你說可對?」

    孤雲道人沉重地頷首,蟒鞭陳名度這時主張散席,到後面細談。於是在一番寒暄應酬之後,五人又在鏢局內進的一個小院落的上房中坐談。

    蟒鞭陳名度首先道:「在下一直極為留心榆樹莊的尤其是由莊中直接派出來南方辦事的人,在下幾乎沒有漏過一個人的行蹤。不過,說句老實話,諒幾位也不會見笑,在下確實不敢輕舉妄動,眼看榆樹莊勢力逐漸南侵,只好任由他們猖撅……」

    金童許天行道:「我們江浙境內的鏢局,曾經秘密舉行過兩次會議,但大家都明知無能為力,只好準備榆樹莊規定抽佣標準時,便照數付給……」他有點赧然地斜睨徐若花一眼,徐若花卻毫無表情。

    徐安國卻同情地道:「許兄你們這樣實在是迫不得已,榆樹莊這於魔崽子的確不好惹。」

    「昨日榆樹莊有人來到金陵。」蟒鞭陳名度道:「但這人僅是個二流角色,姓安名鎮新,看樣子大概要在本城等候什麼人,今早尚未離開。」

    孤雲道人考慮一陣,緩緩道:「這次貧道出山,確實是有意與榆樹莊再拼一次,最可惜的是家師叔青陽道長和衡山龔前輩都不知閉關何處,看來只有我們自己動手了。幸而還好徐氏少俠們忽臨敝觀,因此聲勢大壯,現在我們所需知道的,便是榆樹莊是否另有高手投效?

    抑是只有鐵掌屠夫薄一足和以前的幾個人?假如只有他們幾個,我們毀了他們,等到董元任趕來,我們仍可一戰,同時那時候家師叔和龔前輩也當聞風出山……」

    他頓了一下,又慢慢道:「我們以一個月為期,請陳兄動員武林朋友的力量,總鏢師動員鏢行朋友的力量,徹底查清楚榆樹皮底細,與及最近動向,我們數人這才忽然直赴榆樹莊……」

    他們都點頭同意,忽地孤雲道長和徐安國兩人凝視門簾外。孤雲道長低低道:「外面有人。」

    金童許天行明知自己比起座中四人,最不濟事,但事情發生在自己鏢局內,同時剛才說出鏢行同仁會議真相,早有怯弱之嫌,這時為了表示勇氣,霍然離座。

    徐著花一路上已知這位總鏢師在鏢行中雖是個人物,但比起武林名手來,可就差了一截,他對這個丰度翩翩的年輕鏢師倒是有點兒好感,這刻知他是表示自己勇氣,暗叫一聲傻瓜,嬌軀忽然凌空飛起,錯眼間已搶過許天行身形,猛然伸手揭起門簾。

    只見房門外站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雙手放在背後,頭髮蓬鬆,看不清面目,但正因這樣,更使人覺得那廝帶著鬼頭鬼腦的味道。

    徐若花五年來在江湖走動,經歷已豐,並不搭話,猛然伸出玉手,五隻纖纖玉指,微微張開,疾如閃電般直抓那廝五竅要穴。

    她指上帶出銳厲風聲,這等煞手不比等閒,縱然煉有橫煉功夫的好手,也不敢讓她抓著。

    那人當她倏然出現時,驚得啊了一聲,此時見五指迎面抓到,也不會閃避。

    徐若花微哼一聲,直到五指只差兩寸便沾上對方面龐時,這才陡然收回真力,但手勢未停,忽地一抬腕,五指已抓住那人垂下來覆著額頭的頭髮。

    原來她剛才的一記煞手,用意是測驗對方功力多於傷人,是以大量能夠在極危急時陡然撤回。

    她輕輕向上一推,那廝頭顱直仰起來,露出整個面龐。

    徐若花微微一愣,只因這廝面目如玉,鼻挺眉修,唇紅齒白,丰神俊美之極。那許天行雖以金童著名一時,但其相貌尚不及這少年。

    這膽小如鼠的韋千里,他本已聽到裡面孤雲劍客的警告聲,以他的身手,莫說立刻退開,便是要徐若花出來時看不見他的逃走身形,也能夠辦到。

    然而該死的韋千里而因突然一驚,居然不會動彈,及至人家掀簾出來一剎那,他早已瞥見乃是那位清麗如花的徐若花,又為之再一驚,徐若花出手如電,指勁風烈,壓得他本能地閉上眼睛。

    現在被她抓住頭髮推得仰起面龐,他又睜開眼睛。

    兩人目光一觸,倒是徐若花心中一震,原來韋千里兩道眼光明亮異常,一望而知乃是懷有上乘武功之士。

    但徐若花芳心為之震動的,是因為這少年長得太俊美了,驟出不意,反被這個俊美的面容闖入芳心深處。

    這一剎那間,她恢復了女性的矜持,疾然一撤手,頭髮又垂覆下來,把那張俊美的面龐掩住。

    金童許天行閃出來,一見是韋千里,大怒道:「你鬼鬼崇崇幹什麼?」

    徐若花問道:「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金童許天行轉面向著她,微笑道:「他是敞局打雜小廝姓韋名千里,姑娘請進去吧,待在下訊問這廝一下……」

    徐若花沒有接受他的建議,轉眼瞅住韋千里,問道:「韋千里你何故在房外偷聽?」

    韋千里心慌神亂,答不上話,雙手一伸,原來手中一封信,剛才是藏在背後,是以都沒有瞧見。

    徐若花也不知如何會變得這麼好脾氣,柔聲再問道:「哦,你是送信來的,可曾聽見我們說話?」

    韋千里慌忙搖頭,但隨即又改為點頭,吶吶道:「小的一小的聽到幾句……」

    金童許天行出房後一見是他,早就打消了疑念,這時取信一看,信封上寫著煩轉孤雲師侄親啟幾個字,不由得啊了一聲,問道:「這封信是什麼人送來的?」

    韋千里道:「是個……賣力氣的窮漢……王先生命小的送來……」

    徐若花見他說得結結巴巴,心中著實可憐這個少年。想不到他長相挺美的,但為人卻如此沒用。

    暗想天下事大抵如此,極難碰上才貌雙全的人,當下又柔聲道:「你不須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啊!」

    金童許天行笑道:「徐姑娘不要多費唇舌,他在局中已有數年,為人挺老實厚道,但就是見不得人,故此至今還是個小廝……」

    徐若花道:「一個人不能奮發為雄,雖說處世立身,以忠厚為本,卻又流於沒用之譏。」

    說到這裡,只見韋千里睜大眼睛,不住點頭,心想這廝居然聽得懂這些道理,甚覺暢快,便又道:「你年紀尚輕,還大可以掙扎奮發呢……」

    金童許天行挑起簾子,道:「姑娘請吧,這廝可是朽木不可雕之類呢?」

    徐若花飄然走人上房,韋千里不待許天行叱喝,惘然自去,原來他一直忙到此時,還沒有功夫吃午飯。

    金童許天行把那封信交給孤雲劍客。孤雲劍客一見是師叔青陽老道長的手筆,立刻肅然起座,恭謹拆閱。

    大家都寂靜地等他閱信,片刻之後,孤雲道長把信折疊起來,落座之後,這才緩緩地道:「此函乃是家師叔親筆手諭,他老人家前數日聽聞貧道等來江寧的消息,便找人將此諭帶來。

    「如今事情略有變化,因家師叔近年在茅山頂閉關煉功,每半年才下山辦一點日常用物。如今尚有三個月,便可大功告成,適好有一老友,因煉靈藥,必須有人護法守爐。本來力邀家師叔,但因家師叔自己也在要緊關頭,不能應命。

    「那位前輩無法,已返山半月之久,不知後來是否有煉靈藥,只因這位前輩昔年鋒芒太露,不但結有許多厲害仇家,而且在四大劍派中,只有家師叔是他的朋友,其實各派高人,都與他不太對勁。

    家師叔既鳳諗貧道下山,同行尚有徐家兩位少俠,因此急急命人傳諭,著貧道先不管報仇之事,趕緊去瞧瞧那位前輩。法諭中殷殷致意,若是徐家兩位少俠有暇,最好同行一趟,以防貧道勢孤。

    但此事凶險之處,比諸榆樹莊尚有過之,貧道雖不得不向兩位轉致家師叔邀請之意,但卻不敢真個勞駕……」

    徐若花聽到這裡,秀眉一揚,插口道:「孤雲師叔你老是嫌我兄妹手底不成麼?」

    徐安國聽妹子說得直率,不由得白她一眼,徐若花也不理哥哥,還在噘嘴巴不高興。

    孤雲道長一生方正端謹,說老實話他這個老道一輩子也沒有人這樣子跟他鬧過小脾氣;這時反而一愣,道:「不,貧道絕無此意,但事實上的確太過凶險,據家師叔法諭中提及,會來找那位前輩麻煩的,多半是海外霧山雙凶,這兩個老魔頭如今年逾七旬,為邪派中著名的九大惡人之二,功力既高,手段又甚狠毒,貧這豈敢不三思而後行。」

    當他一說出霧山雙凶的名頭,徐氏兄妹立刻對望一眼,如有所悟。

    蟒鞭陳名度這時道:「哎,這群魔頭還在世上麼?記得在下剛出道時,曾經聽過少林怒尊者提及武林邪道中有所謂九大惡人,但三十餘年來已經各自返回故巢修煉,他們一則已經闖夠了禍,血腥滿身。二來正派中好多位高人曾經會商過,決定聯合對付他們。

    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位如今已年逾百齡的風塵奇人三危老樵金莫邪老前輩,在三十多年前忽然出現,那時候他已經隱居了二十年。

    這次出世,找到九大惡人其中五個,都削下一隻右耳為記號。其餘四人聞風斂跡,可惜幾年前,這一代景仰的奇人,出現在我們面前,但我們竟無人曉得。

    倒是那董元任幼時曾隨他師父西門陽冰見過他一次,道破了這位老前輩的來歷。

    這位老前輩曾有諾言,凡是認得出他老人家的,當時必定撤手不管。是以那次三危老樵金莫邪也在這種情形下走了。」

    他歇一下,瞧著徐氏兄妹,誠懇地道:「貧道絕無輕視兩位之心,否則這趟焉肯請兩位同行相助?但這回事又大不相同,在貧道而言,雖知凶險無比,但因家師叔有命,雖死不悔。兩位便大不相同,故此特地告知兩位,也不過是請兩位再研究一下才決定之意。」

    金童許天行出身鏢局,哪知武林還有這等軼聞,莫說是他這麼年輕,便江南武林有名的蟒鞭陳名度,也不過因機緣湊巧,曾聽少林高手,如今的達摩院監院大師怒尊者提過。否則他也不知那武林中邪派中,尚有所謂九大惡人之事。

    原來武林中通常所謂邪道,不過是指一些傳技為惡,進而黑道稱雄的人物。如榆樹莊白骨門的七步追魂董元任,便屬於此中第一位人物。

    但在諸大家派中所謂名派好手,就迥非黑道稱雄之人,並且一般俗流江湖,也不大清楚這些人物的來龍去脈。

    這些人多半是行事邪惡,尤其在於所煉功夫不正,往往需要殘殺生靈。同時專與正派中的人為難,是以爭端時生。不過近三十年來,因那邪派中為首的九大惡人都銷聲匿跡,算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徐安國慢慢道:「孤雲師叔一片愛護後輩之心,愚兄妹十分感激。但這樁事既然青陽老前輩也曾諭命愚兄妹一同前往,愚兄妹是決意要和師叔同走一趟的。」

    他說得十分堅決,孤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們如今便立刻動身,不能再耽擱時候了。」

    說罷,又轉面向陳明度許天行兩人道:「目下既然發生此事,我們剛才的計劃,便改為不定期,仍煩兩位動員各路朋友偵察榆樹莊。貧道等幾時回來,便幾時往榆樹莊去……」

    陳名度許天行兩人同意了,也不敢挽留他們,立刻起身送他們出門。

    韋千里剛剛買物回來,在街上迎面碰見孤雲道長徐氏兄妹等騎馬而來,卻見徐若花秋波一轉,凝眸斜睇,把個韋千里弄得呆了,有如泥塑木雕,癡癡地站在道旁。

    蹄聲得得,擦身而過,但聽徐若花悄悄道:「你得好好做人呀……」原來她已墜在最後,故此能夠向韋千里說話而兄長也不知道。

    絲鞭輕揚,倏至如靈蛇閃掣,在韋千里面前拂過。

    原來她一見韋千里目瞪口呆的樣子,心中好笑,故意順手用絲鞭拂過他面門,意欲把他驚醒。

    韋千里本能地舉手一抓,出手不覺其快,但已恰到好處地捏住鞭尾。

    徐若花所騎的馬已經擦過韋千里,這時驟覺絲鞭一緊,不禁運力一抖。但立刻醒悟對方乃是個極平凡的人,豈能受得住她的內家真力?莫看僅是輕輕一抖,卻已足可把他整個人兜個大觔斗。

    在這剎那之間,趕快收力,饒是這樣,絲鞭上已有一部分內家真力傳了出去。

    她正要勒馬停走,突覺絲鞭一震,居然脫手而出。假如她不是沒有套住手腕,只怕自家反而要栽向馬下。

    那邊的徐安國叫道:「妹子你跟上來呀!」

    她剛好驚噫一聲,眼光到處,只見韋千里傻里傻氣地捏住她那根絲鞭尾巴,猶自發怔。

    她一時想不出道理,只可縱轡而去,連絲鞭也不要了。

    剩下韋千里一個人,愣了一大陣,這才走回鏢局。他雖是怯懦沒用,但並非愚笨,這時將絲鞭捲起,揣在懷中。

    他莫名其妙地十二分興奮,腦中轟轟地反覆響著徐若花清脆的聲音:「你不要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啊……你要好好做人呀……」

    同時她的態度和眼色,也使得他的心不時顫慄起來。這刻他不敢多作幻想,深深地藏在心底。

    到夜闌人靜之際,他才將這一次奇遇,暗自編織許多美夢。

    回到房中,只因左右前後都回來了夥伴,他便不能把磚運出去,只好將換下來那些有腳跡的青磚,堆放在床下。

    弄了個把時辰,剛將磚頭全部換好和藏在床下,便出去洗洗手,忽見大家交頭接耳,神色十分緊張。於是走過去聽一下,敢情是又來了客人,但卻不是什麼好道路,乃是江南黑道上甚為出名的獨行大盜草上飛俞勝。

    雖然僅有他一個人,但來勢神色不善,一見到金童許天行,便說要見見孤雲道長和徐氏兄妹。

    韋千里一聽到那廝竟要見徐氏兄妹,已知道不是好路數,忽然生氣起來,怒沖沖地往前就走。

    這一次乃是他生平第一次生氣,旁邊的夥計們都駭異得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名叫林義的夥計,平日和他不錯,這時猛一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口中道:「小韋你到哪裡去?你這是生誰的氣?」

    韋千里鼓住兩腮,忽然一掙,道:「我去瞧瞧那大盜長得像什麼東西……」說著,掙脫去了,剩下一群夥計直在發愣。

    王義最後評論道:「現在天下大變啦,這個小韋居然會發脾氣一個人插嘴道:「小韋一定是瘋了……」

    且不提眾人奇怪,單表那韋千里出到大廳,只見廳上坐著兩人。一個是總鏢師金童許天行,另一個生得瘦瘦削削,眉稜兩顴都見到骨頭。年紀約摸在五旬左右,神情陰險,叫人見而生畏。

    在客人這一排的椅後,一個鏢局夥計站著伺候。

    他慢慢從廳旁踅進去,許天行雖見到了,但沒有理會他。一則他一向老實怕事,素來便沒當他是個人。二來那客人正在說話。

    那客人正是江南劇盜草上飛俞勝,這時客套話已說完,轉到正文。

    「兄弟是接到榆樹莊的指令,特地來拜見總鏢師,同時也要拜晤峨嵋華山的高人,可惜他們先一步走了,敢問總鏢師,那三位高人勢必和貴局有聯絡,幾時兄弟才能見到他們?」

    這草上飛俞勝單刀直人,問得金童許天行一愣一愣的,許天行暗忖事情太糟,當初他可是因徐若花之故,這才下決心準備最多不幹這一行,也得再跟榆樹莊鬥鬥。若是幸而獲得工人芳心,委身下嫁,他以後在鏢行中混,還能有什麼問題?

    如今卻因中間突生變故,孤雲道長率了徐氏兄妹剛剛離開,榆樹莊之人已到。

    歇了一下,他道:「這一點的確在下無法奉告,只因孤雲道長和徐家兩位少俠走時,並沒有對在下說要到什麼地方去,更沒有留話說幾時回來。在下不過是攀交上名派的高人,引以為榮,其實沒有什麼約定。」

    草上飛俞勝冷笑一聲,道:「總鏢師何必戲弄兄弟,我們坦誠相對,豈不痛快?」

    此言一出,登時空氣緊張。

    那個侍候一旁的夥計,擅看風頭氣色,這時忙忙換了一盅香茗上來,道:「俞老師請用茶……」

    草上飛俞勝冷冷一笑,伸出手去接,那杯茶一放在他的掌上,墊茶的小碟砰的一聲,忽然碎裂成六七片。

    他皺皺眉頭,道:「貴鏢局的東西是怎麼啦,都不管用的?」語意雙關,連人也給罵上了。

    許天行自知打不過這大盜,不敢貿然發作,只好裝作不懂,大聲道:「快換過一杯茶來廣

    那夥計快步而去,轉眼又換了一杯茶。

    草上飛俞勝仍然攤開手掌等候。那杯茶一放在他手中,墊碟又碎裂了。他道:「還好茶杯沒破,要不豈不是燙壞了手掌?」

    金童許天行明知人家用內家掌力震碎墊碟,假如他的武功敵得住,早應親自送茶過去,掙回面子。

    這時那夥計進退兩難,不知再換茶好抑是怎樣?猛聽步聲響處,一個人捧茶過來,道:

    「陳老大你把破片撿撿吧。…——」

    陳老大一看,原來是一向最窩囊的韋千里。於是一方面喜歡他來的及時,好教自己下得了台。但又怪他不該胡亂冒出來,一會兒現出怯相時,豈不更替鏢局丟人。便連金童許天行也是這樣想法,不過事已至此,還有何法?

    陳老大把破片撿走,韋千里捧茶上前。

    草上飛俞勝睜眼一看來人,眉頭一皺,問道:「這是哪一位?「「是微局的打雜小廝。」

    俞勝慢慢伸出手掌,忖道:「我不信這廝會是高人假扮,但也得小心……」當下掌上運足八成真力。

    韋千里把茶杯往他掌心放下,草上飛俞勝陡然一驚,原來突然覺得那墊碟其硬無比,居然震之不碎,忙運足十成功力,真力完全聚在掌心。

    韋千里神色不變,道:「貴客請用茶……」說罷,這才鬆開手。

    金童許天行十分奇怪,因為他聽不到墊碟碎裂之聲。但因眼光被韋千里的身軀擋住,故此連草上飛俞勝的神情也看不見。

    俞勝運足了十成功力,那個薄薄的瓷墊仍舊未碎,這一驚非同小可,驀見對方鬆手抽回,他也趕緊收回真力,以免連茶杯也震碎了,弄得一身水濕。

    韋千里退開一旁,金童許天行斥道:「你還不與我退下……」韋千里唯唯應一聲,退出大廳。

    耳中忽聽那江南劇盜告辭之聲,他清清晰晰地聽到,那草上飛俞勝最後說,明日再來拜訪等語。當下他忽然打個冷戰,忙忙縮回角門之後。

    原來韋千里因心中浮蕩著徐若花激勵之言,陡然變得十分勇敢。當他瞧見俞勝用內勁震碎墊碟的功夫,也不知這種功夫是深是淺,只知自己好久以前,也能夠這樣子辦到。現在要是由他這樣子震法,那個墊碟非完全震成粉屑不可。

    當時一鼓作氣地換了杯子去,雙手暗中用力,抵抗對方震碟之力。在他那種應付法,真是割雞用牛刀,假使他不是這麼暗昧無知,早就可以乘隙將對方內力潛迫回去,把對方當場震死。

    現在他一聽人家明日還要來,語氣又含有濃重挑釁的味道。這使他心膽一怯,就像一般人畏懼專門死纏的流氓一樣。是以打個冷戰,躲在一旁。

    金童許天行送走惡客之後,回到廳中,長嗟短歎,暗想這件禍事,已經罩上頭來,正不知如何善後才好?

    不久工夫,一個精悍夥計余老三回來,報告剛才綴到草上飛俞勝落腳的住址。許天行毫無心緒,隨便聽了。

    晚飯之後,眾人都覺得心情十分沉重,一種風雨飄搖的危局氣氛,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

    余老三慨歎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可恨咱們都沒有能耐,否則早就上高昇客棧找到那囚囊的,給他一個好看。」

    有人搭腔道:「老余你這可不是白說麼?咱們有此能耐,早就當上總鏢師啦。」

    余老三正色道:「話不是這樣說,咱們這位老總,算是南方各鏢局中有名手底夠硬的了,許多當上老總,也不過閱歷豐富,口舌伶俐,頭腦精明而已,要真論起手底硬的,只怕還得在一般鏢頭中找尋哩!我余老三久受老總之恩,今晚總得到高昇老棧溜溜,看準那廝動靜,好讓老總早有計較……」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敢出言,旁邊的韋千里羨慕地凝視著余老天色黑齊之後,余老三果然去了,韋千里自個兒躺在床上,反覆想著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從來沒有響往過什麼人物,假如有所嚮往,那倒好辦了,他此刻便可以奮發地朝那條路一直走。

    驀然心頭一亮,有個念頭猶如黑夜中的閃電般,倏然照亮了黑沉沉的大地。

    徐氏兄妹的影子在他胸際浮動,徐若花且不說她,但那位徐安國颯颯英風,背插長劍,遨遊天下。

    所過之處,無人敢不景仰,這種遊俠生涯,不但良心無愧,如能掙到一份名氣,那已足以滿足他的虛榮心了,那時候他和徐若花再不是兩個懸殊的階級。

    徐若花的柔軟的聲音裊裊升起來:「你不要害怕,要記得是個男子漢啊,你要好好做人啊……」

    他的勇氣雄心泛湧翻騰,使得他再也躺不住,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發現了一個要他去追求的目標,也是第一次雄心勃勃地環顧這世界。

    房外尚有人語聲,只聽一個人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哎,已經敲過二更,余老三還沒回來……」

    韋千里撅然站起來,他記起余老三凜然地說出養兵千日,用兵一朝這兩句話,心中一陣激動。忖道:「我每夜偷偷練的輕功,已經很不錯了,現在我何不施展輕功,到高昇老棧去瞧瞧……」

    想罷,但覺興奮無比,先把房門閂好,吹熄了燈。然後換了一套黑色衣服,找出條破舊的玄色英雄巾,戴在頭上,然後推開窗戶,身形一晃,已飄落後院牆角,只見他腳不沾地,猛可提一口真氣,身形拔空而起,疾地上了牆頭。

    這個晚上只有極微弱的月光,反而把四下景物染得朦朦朧朧,什麼都瞧不真切。

    他展開上乘輕功,疾如風馳電掣,眨眼間已到了高昇老棧。

    這時除了街角處的小食攤,兀自還有黃色的燈光點綴這個夜靜更鬧的城市之外,客店中只有兩三間房間中有燈光透射出來。

    他停步凝眸打量一會,就這一剎那功夫,又有一個房間燈光熄滅。

    深夜的景象對於他毫不陌生,他幾乎每一晚都會悄悄出來活動一下。日子長久了,他自然會碰上夜行人,起初他甚是驚慌,後來次數多了,他便變得十分有把握可以避開夜行人,一則他從未遇到過腳程比他更快的人,二則黑夜中躲避極易,此所以他會毫不猶豫便決定夜間去探那草上飛俞勝一下。

    他在客店周圍兜個圈子,確定附近沒有人埋伏之後,便飄身落在客店中。躡足走到門邊,向櫃上張望,只見櫃上掛著一塊木板上,寫滿了客人的姓名。

    這一點聰明,在久耽鏢行的韋千里,當然算不了什麼,他極快便找到俞勝是住在西跨院北上房當中的一間,當下飄身飛上屋頂,復又輕巧如狸貓般在西跨院中落下。

    只見當中那間上房,垂著簾子,隱隱射出燈光。

    他站立在黑暗中,摸摸下巴,想道:「裡面燈光這麼明亮,我要是舔破窗紙,裡面的人一定發覺。但這門簾又掛得十分嚴密,要是輕輕掀動,裡面的人,也絕無不覺之理……」

    一時束手無策,站著發怔。忽見人影印在窗紙上,他又想道:「那廝果然還未就寢,我剛才若是冒失上去,已著了他的道兒啦……」登時又覺得十分興奮,因為他的猜想果然沒有錯。於是他嘗到了勝利的喜悅滋味。

    但他老是呆站也不成啊,這麼一想,復又心急起來。俗語說得好,人急生智。但見他喜上眉梢,俊面上一片光輝,突然一抬掌,虛虛向前一按。

    呼的一聲,砂飛石走,房簾摹然掀開。

    燈光照射出來,院中為之一亮,但見一條人影,急如離弦之箭,從房中射出來,一沾院地,便飛上牆頭。

    此人身材瘦削,雙目炯炯有神,向四下環顧一匝,但見四下毫無異狀,不由得驚噫一聲,狐疑地張望一會,這才跳下院中,走進房內。

    燈光復被房簾擋住,院中驟暗,另一條人影從屋頂飛墜下來,著地無聲,而且輕輕一晃,已到了房門邊。

    這人正是韋千里,此時他得意洋洋,因為他畢竟瞞過了那草上飛俞勝。同時他掌風掀起房簾之時,已瞧見余老三挺直地坐在一張椅上,油燈就擺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是以瞧得十分清楚。

    只聽見房內傳出話聲,他側耳而聽,卻是那草上飛俞勝自個兒在說話。

    「……大爺只以為你們鏢局中已派出能手來救你這小子,那知僅僅是一陣怪風。什麼……小子你瞪眼睛不服氣?大爺的輕功敢說江南獨步,難道還有比我更快的躲起身形……

    再告訴你,三更過後,再沒有人來救你,大爺可就要用辣手教你供出實話啦……」

    韋千里聽了,心中十分佩服那余老三,敢情余老三的骨頭真夠硬,雖被敵人所擒,但總不說出一句話。是以那俞勝故意用他誘敵,好知道鏢局那一面究竟有什麼打算?

    滿腔熱血,登時沸沸騰騰地翻滾起來。想那余老三明知鏢局絕無人會來救他,尚且如此硬骨頭。可知一個人果真需要勇氣,才能創造一些什麼……

    現在他該如何下手去救余老三,這的確是極大的問題。目下他雖然勇氣倍增,迥非昔日,但終及不得行俠習慣的武林名手。

    何況他根本不知自己已身懷絕技,僅僅知道自己輕功很不錯。是以叫他逃跑躲避,他是有點信心。若要兵刃相見,他可就不知所措了。

    更鼓隱隱傳來,漸來漸近。韋千里一聽,已交三鼓,不由得大大發急起來。

    忽聽房內俞勝又傳出語聲:「小於你可別怨大爺心狠手辣,大爺定要成全你這點名聲義氣,現在已交三鼓,想那鏢局中人,全是酒囊飯袋之流,誰能來救你性命?你若要命的,趕緊說出那孤雲老道和徐氏兄妹的行蹤,以及你家老總約請他們來此的用意。大爺說一不二,立刻把你放回去……」

    余老三哎了一聲,似是穴道已解,俞勝又道:「你軟麻穴雖然尚未解開,但卻能開口說話,如今你想定了沒有?別耽擱大爺睡覺的時間……」

    韋千里在外面聽著,忽然羨慕起孤雲劍客和徐氏兄妹來。他們的名聲,顯而易見地把這個獨行大盜鎮住,非問出行蹤底細,始終不能放心。他想道:「我要是有一天也能夠教所有的壞人聞名膽寒,我就不算白活於世了……」

    豪情頓起,摹然舉掌一按,呼的一聲,房簾被掀得直飛起來。

    俞勝身手快板,如響斯應地問到房門,掃目一瞥院子,房簾復又落下,他一伸手,捋住房簾,輕輕抖處,整張房簾抖將下來。

    這個獨行大盜此刻心中大為凜然,這現象分明是有人鬧鬼。但憑他身形及反應之快,尚且瞧不到一點影子,來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這除了孤雲劍客或徐氏兄妹來到,還會有那一路高人來架這梁子?

    驀見對蔑讞上人影一閃,好個草上飛俞勝不愧是名震一方的黑道巨擘,儘管心懷戒懼。

    但這時卻毫不遲疑,頓腳飛上對面牆頭,再一縱,便到了對蔑讞頂。

    迷濛月色之下,只見一條黑影,相當快捷地向左方門走。

    俞勝一眼瞥過,已佔量自己腳下功夫比那人可要高出一頭,膽氣陡壯,疾追過去。

    那條人影閃閃縮縮,卻甚是詭滑內行,專在想不到的地方隱沒,使得他無法加快腳程,唯恐追過了頭,反被那人打回路跑掉。

    眨眼間繞個大圈子,反而到客店後面不遠處。

    草上飛驀然一驚,叫聲糟了,猛然提一口真氣,使出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刷刷刷一連幾個起落,已到了客店後面,方一飄身落在後院,只見自己房間的後窗悠悠晃動。

    當下顧不得驚動住客,猛然一掌擊去;人隨掌走。砰地大響一聲,窗戶穿了一個大洞,木屑紛飛中,他的人已如一縷輕煙,射人房中。

    暗中毫無異狀,出了外間,只見燈光兀自搖晃,一室皆亮,果然不見了危坐椅上的余老三。

    他的身形極快,而且毫不停滯。已打暗間穿出來,是以尤可瞧見一個背影,電射而去,似乎尚聞驚噫之聲,聲音隨著那人身形,破空而去。那份迅疾,直是難以形容。

    草上飛俞勝咬牙切齒,也自跟蹤飛出。這時他已明白對方敢情身法之快,竟然高出自己之上甚多。

    他自從出道以來,平生只遇上有限三數人,能夠和他的輕功餅上一下高出他這麼多的奇人,他算是此生第一次開了眼界。

    是以他死心不息,想知道此人是誰,同時以他的身手功力,何以不直接搶回余老三,偏要如此作弄。

    這個老江湖老謀深算,一出了店,明明見到那人身形在前面一隱即沒,但他卻不追過去,反而向左方疾奔,那邊正是廣信鏢局所在。

    他在離鏢局不及一箭之處,便隱住身形。

    眨眼間一道人影,斜掠而至,雖不甚快,卻可以認出是早先那人。

    草上飛俞勝功行雙臂,暗自準備,待得那條人影掠到,摹然大喝一聲,疾撲電擊,左手護胸,右手一式「風捲雲飛」,掌上帶著悠悠風聲,勁襲那人胸脅之間。

    在這一剎那間,他已瞥見那人面貌俊美非常。早先他從這人背影,發現竟是在鏢局中以內家真力挫折於他的小廝。那時候他這個老奸巨滑,絕不肯在未明底蘊以前,獨個兒冒然動手,是以也不叫破,匆匆告辭。

    如今見這人面目俊美異常,向非那小廝一副骯髒模樣,登時反而推翻早先想法,以為這美少年並非鏢局那小廝。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掌電急擊出。韋千里想不到敵人忽然現身,心中一驚。

    但驚慌是一回事,他本能地躲避襲擊又是一回事。只見他身形一晃,明明是個猛勁去勢,卻忽然一旋,躬身從俞勝掌下鑽過。

    俞勝身形已離地,百般無奈,吼得一聲,一腳疾然踢出。

    韋千里發覺風力直取背後,突然回肘一撞。

    一聲急吼,把午夜岑寂衝破,只見人影晃了幾晃,沒人黑暗中,快得難以形容。但卻是往廣信鏢鏢局相反的方向隱沒。

    另外一條人影,在屋頂上連翻幾個觔斗,卒之掉在地上,弄出一大片響聲。

    這人正是草上飛俞勝,他一向以輕功超卓,稱雄江湖,如今卻太不濟事,連站也站不住跌在地上,把屁股差點兒掉破。

    此時人聲喧嘩,都紛紛起床觀看究竟。

    俞勝什麼都不怕,就怕相隔不遠的廣信鏢局中人,會及時來到,瞧見他這種狼狽模樣,那時真比一刀殺死還要難過,奮力躍上屋頂,這時才發覺一條腿不大管用,不知腳指是否已完全折斷。

    他終於逃返店中如果他潛到廣信鏢局去,必定探到那余老三的下落。

    原來金童許天行雖然自知敵不過草上飛俞勝,但後來得知余老三賣命去探窺敵人動靜,至今未返。這時豁出性命,也得去高昇客棧瞧瞧。

    他去得正是時候,剛好是韋千里以無上輕功,引開俞勝之際。

    許天行一看那人功夫之高,平生未睹,不禁又驚又喜。還以為是孤雲道人或徐氏兄妹忽然出現,當下不再遲疑,人房把余老三救回鏢局。

    但等到天明,還不見高人駕臨,金童許天行詫訝不置,命人去探草上飛俞勝下落時,俞勝卻已走了,蹤影毫無。

    許天行一想不得了,立刻作緊急措施,第一件他暫時把鏢局歇了業,不接受客人委託。

    第二件他向鏢行中人宣佈他已辭去廣信鏢局總鏢頭之職。第三件他秘密溜走,躲在蟒鞭陳明度家中聽消息。

    韋千里當晚有如驚兔竄逸,眨眼出了城,也不知奔向何方。他雖然怯懦無膽,但卻非是愚蠢之輩。因此當草上飛俞勝現身襲擊之時,忽然想到人家會預先在此處攔截,一定已看出他便是日間獻茶的小廝。於是他決定不敢回鏢局去,一味落荒而走。

    在江湖上迷迷糊糊流蕩了幾個月,弄得衣衫襤樓,囊空如洗,這時,恰好來到杭州。

    哪知一到杭州,便被董府之人認出來,硬把榆樹莊被破的罪名扣在他的頭上。若不是他身懷上乘武功,非死在七步追魂董元任府中不可。

    現在,他躺在一張大床中,衾香枕軟,教他懷疑為誤人天台仙境。

    他已漸漸鎮定過來,想道:「韋千里呀,你先別碰上事就發慌。這些日子來,我老是懷疑那大名鼎鼎的草上飛俞勝何以這麼草包,給我無意中用出紫府奇書中的一下,便把他整個人撞跌下去。現在看起來也許不是他膿包,倒是我厲害是真。試想歐陽少莊主和那位許保何等厲害,黑蝙蝠秦歷更是厲害。但他們連打我幾下,又揪又扯,都弄我不倒……」

    想到這裡,眼前猶如露出一絲曙光,把他閉塞已久的心靈漸漸照亮。

    徐若花的聲音又響起來:「你不要害怕,要記得你是個男子漢啊人影微閃,香風撲鼻,那嬌媚艷麗的董夫人王若蘭已站在床前。

    韋千里剛剛浮上來的一腔豪情,萬丈雄心,都在她俏眼中的光芒之下消散得無影無蹤。

    在這種場合,縱然有霸王之勇,也不管用。

    韋千里心慌起來之故,正是如此。

    他吶吶道:「你……你以為我是誰呢?」

    這句問話,在他已算得上膽大無比。

    「……心有靈犀一點通,你何必多言……」她溫柔而真摯地說。

    韋千里正要開口,忽然臉色一變,指指外面,原來他已聽到一點聲音。

    王若蘭冰雪聰明,立刻轉身走出房去。

    只聽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來,聲音中還帶著勃勃怒氣:「真氣死我了,你沒見到香梅那丫頭吧?」

    韋千里認得那聲音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登時駭出一身冷汗。這是因為他對這個莊主,印象太深之故。但後來聽到香梅這兩個字,立刻又為之一驚彷彿被誰用一塊大石,投在平靜已久的記憶之湖中,激起重重漣漪。

    「沒有,呀,相公你何事氣怒至此?」

    「那賤人……哼,一定是曲士英那畜生把她拐走。這兩個畜生,若然我董元任無法見面則已,一見蔑諞可不容分說,先下毒手廢了他們武功。然後叫他們嘗嘗七七四十九日的大閻羅毒刑滋味,哼……」

    哼聲中餘恨蕩漾,韋千里打個寒噤,素聞這位莊主深沉多智,喜怒不形於色。今日如此大叫大嚷,顯然暴怒無比。同時他所說過的話,日後自然一定兌現。是以他也暗中替那編織在他夢幻中的愛人董香梅而打個寒噤。

    「……還有那韋千里小子,我若今天見到他,非手刃了他,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相公請先呷口香茗。」王若蘭敢情一生也未見過董元任發這麼的脾氣,心中也甚驚訝。隨口問道:「韋千里是什麼人?」

    「一個從前在榆樹莊的小廝,向來膽怯如鼠,想不到數年不見居然煉了一身上乘武功。

    連歐陽昆和許保扣住他的脈門和穴道也不用…。」

    這幾句話宛如當頭棒喝,又如酸甜灌頂,韋千里登時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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