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鐵毅帶著夢幽音來到「俠者莊」。自從「魔驚血夜一戰」後,他便與雲飄、月心瞳分道揚鑣,各自往赴該去的目的地。鐵毅、夢幽音為告知〔俠〕,〔魔〕已重出江湖且不久必尋上他而報訊來的。至於,雲、月兩人則是秘密的返回「無極居」。
鐵毅和夢幽音這一路下來,總算讓鐵毅對夢幽音的手語,有初步的掌握。雖則,並不是那麼流暢瞭解。但總之,一般生活上、意見上的溝通,大抵不是問題。而鐵毅亦逐漸適應了,神情體態如許像著夢殤情的女子,相隨在傍。
夢幽音小心地將兩人的關係,維續在某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她不特別的倚賴他。但也沒有跟鐵毅疏遠。夢幽音明白對鐵毅而言,「她」顯然是個稍一碰觸,便會激起狂烈痛楚──火的烙印般,爬在心坎底──的殤痕。似乎是相當靈巧的女子啊…
「俠者莊」在望。佔地寬廣,初初一看,竟像是無限闊然。但其實不然。只是這「俠者莊」建於半山之上,雲霧終年繚繞。以致於頗有登巔而小天下之勢態。攀山之人,到了此處,由下而上仰望之,自會覺得一份懾壓之情,漫天淹來。取地之巧妙,有出於斯!?並且,「俠者莊」外,有兩頭雕龍繞樑盤柱,乍看直欲破空襲來,更添天威,絕然非凡。此外,門上的匾額,飛飛若離的四個大字「俠者無敵」,更把這「俠者莊」的氣勢,點綴得風風火火,猶若天上神宮。
鐵毅上前拜過守門人,道:「請兄台代為轉告,鐵某欲見宇凌心宇大俠!」
守門人客氣的道:「是。能否請少俠寫下名姓,好讓我稟知敝家主。」
鐵毅正待回應。一旁卻有個粗暴的聲音,任意截斷兩人的對話:「小子你要見〔俠〕?
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俠〕是你隨隨便便可以見來得的?莫說就算〔俠〕或者肯大發慈悲見上你一面。但如今,我家大老闆在內和〔俠〕敘敘事兒。又豈是你這等人能打斷他們兩位大人物的聚會?去、去、去!快走了罷。還是別丟人了。走了罷。看著,著實礙眼。」
粗莽的聲音,來自於蹲距石階上一名袒胸露腹、汗水淋漓滑落的漢子。
那守門人連忙勸止道:「朱兄,快別這末說。來者是客。你──」
「我?我什麼?難不准我說錯來的?小老弟,你又何必對這些閒人這樣客氣?」
「不、不,話不是這樣說。我家主人再三對我等強調,絕不能怠慢任一來客。朱兄你這麼做,會為難我。到時,若讓敝家主知曉,小弟難免要領受一頓責罵。還請你退下。讓小弟好生招待來客。好不?叨煩你了。」
「嘿…小老弟啊,你也太不知變通。如今這裡只有你我,誰又能知道?放心!」
「不、不。朱兄,你──」
「狗仗人勢!」鐵毅沉沉的說話了。
「什──麼?好小子,你剛剛說什麼來的?」
「狗,仗,人,勢。」鐵毅直言不諱。
「小子!你是瞎了眼不成?你敢情不知我家大老闆是誰人來的?」
「嗯。是不清楚狗主人是誰,怎會無能至讓飼養之狗,隨處吠叫?」鐵毅有些動怒。這一怒,可是嘴下半點不留人。和月心瞳月大小姐同處也有好一段日子。顯然,他的詞鋒,亦「精進」不少。
夢幽音輕輕、雅雅的,在一旁抿著嘴笑。無聲的波漩。
「少俠,請你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守門人急出一身汗。
「小伙子,看你一副疏生樣,應該才踏上江湖沒多久。在這裡,我不妨解你一解,勸你還是少些脾氣得好。這江湖可沒你想得那樣如意。你想見〔俠〕是罷?不怕告訴你,就算〔俠〕肯見你,我家大老闆只說聲了不,即是〔俠〕亦見你不得。懂吧?」
鐵毅默然。
守門人的臉,沉了下來。「可懂了?懂了便好,快快去罷。呆在這,簡直現眼。」
「你,說完了?」
「是說完了。又怎地?」
鐵毅大踏步上去,一巴掌飛出去,像是彩虹遠遠地拋上天的那一頭。
「啪!」
結結實實的巴掌聲,分外清亮,躍然於空虛中。
那人被這看似隨意的一掌,摑得飛去老遠,直跌進穿堂。
「啊、啊!」守門人看似有些驚惶。但嘴角卻是淡淡的笑意,妝點般的抹勻著。
鐵毅不想再囉唆,一聲嘯呼:「敢問,宇凌心宇大俠可在內?鐵毅特來請好!」
宇凌心穿行於「俠者莊」的迴廊之間。
幽幽的,彷彿一條鬼影。
幽幽的鬼影。
漂浮漂浮漂浮……
宇凌心歎了口氣。焚書猶然寂霜於他的背上。他終究還是繞回去取出焚書。細小的碎片般的語聲,出於他的口中,含糊而疾疾的說著:「焚書呀焚書,你與凌心過的是怎樣的人生?………寂寞嗎?想必是的。………不過『你』放心,一心便要來了。凌心很清楚這一點。『你』放心。他這一來,不獨是『你』再不寂寞。整個江湖,亦都會沸騰起來的………
整………沸騰………但我能夠………這麼樣………能夠………任由………」近乎蟬鳴的喃喃自語。
默。
………
一陣之後。
「太明白他………或者真是我對不住他。但………一心,你又何嘗………原本意欲救更多的人。但如今的我,如今的『你』,是否猶然保有那顆『初衷』?我有否………」
他驀然間停下步伐。
低低迷迷,宇凌心靜止了。冬眠一般。
遠方,快速流動的雲,彷彿之中,像是一寸一塊的噪音在嚷叫。
他已欲老。蒼涼的老。片片殘落的日輝,莊嚴而肅穆。但卻是無可挽回的消逝。
「我同你說些體己話。妹子可別怪嫂子呀…」
「這什麼話,嫂子!天伶幾時怪過你來。」
「但這次可不若以往。嫂子怕──」
「耶…是這樣麼?那末不說也罷。」
「但──」
「甭說、甭說。若是不開心,還是別說了罷。」
「妹子呀…」
「就讓天伶帶嫂嫂逛逛。這還是嫂子頭回到妹子這兒哩…」
「可若不說,嫂子提了顆心,可有些寢食難安!」
「非說──不可麼?究竟什麼事這重要的?」
「是關於──妹夫的事。」
「相公?關相公什麼?」
「妹子噢…你可知近來江湖上盛傳──」
「別、別!原來是武林中事──我不愛聽。這些江湖血事,天伶並不願知曉。」
「但外頭傳得是野火燎原似的。妹子即便不想知了。但總有傳到你耳朵的一日。」
「………」
「妹子許是明白?」
「………」
「如何?妹子想清楚了不?」
「嫂嫂請說便是。」
「噯…嫂子這是為了你好。你又何必這般倔擰?」
「若真是為了妹子好,嫂嫂何不讓妹子圖個寧靜?」
「這──然而、然而──」
「然而,卻是如何?」
「你總是會曉得的──到了最末,是由不得你的。」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知了,好歹有些底兒,可以防著。不知嘛…到時可是空空空呀…」
「嫂嫂想說,直說便了。不必兜兜轉轉的。妹子精神近來不濟。應付不來。」
「唉唉唉,年輕人真是。遇著不願聽的事,總是一股子氣的推拒。這將來可是會吃大虧的。我說妹子啊,你聽嫂子的準沒錯。脾氣強,是好事兒。有骨氣總比軟骨頭好多了。但可還是得顧一顧實際。這江湖呀,並不那簡單。懂不?」
「………」
「好、好、好。別嘟個嘴兒。要不是………嫂子亦不願這樣在別人背後派是非。」
「要不是──什麼?」
「沒事兒、沒事兒。」
「………?」
「妹子別這麼看。是沒事兒。總之,妹子該勸勸妹夫才是。」
「勸什麼來著?」
「就是他和〔魔〕的關係──」
「〔魔〕!?」
「妹子先別驚訝。」
「相公和〔魔〕──有關係──莫非──就是──是什麼──關係──」
「怎麼?」
「嗯?」
「沒什麼。只是聽妹子的口氣,像是知道他們有『什麼』關係。」
「噢…不!嫂嫂想多了。妹子只是訝異罷了。嗯,真的──訝異。」
「是麼?」
「是。嫂嫂還沒說完哩…」
「喔。對。總之,也不知哪兒傳出的消息。說妹夫和〔魔〕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不可──告人嗎?」
「………」
「嫂嫂何以這末看妹子?」
「也沒什麼。只是妹子的神色,和嫂子想的,委實有些──距離。」
「距,離?」
「總有一種瞭然於胸的感覺。妹子是否──和妹夫有了些『什麼』?」
「『什麼』?什麼『什麼』?妹子並不懂得。」
「是嘛…或者是嫂子想多了些。沒別的。對了,妹子認為如何?」
「嗯?」
「就是關於這項傳言──」
「不就是傳言嘛…江湖上總是有些好事之徒罷。應該沒太多感覺。」
「但若不是別有因由,以妹夫萬人之上的超強實力,怎會遲遲不與〔魔〕一決?」
「這──」
「妹子啊…不是做嫂子的多嘴。只是,你也該好好的勸解勸解妹夫了。所謂人言可畏。
再這麼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妹夫若再沒有些確實的應對出來,恐怕謠言到最後可會成為實情呀…你說對不?」
「………」
「好罷。作嫂子的,能說的也說了。接下來就看妹子怎麼做了。你好好想想。」
「嫂子要去哪兒?」
「我嘛…這──也許四處溜兒溜兒。」
「是嗎?」
「那,嫂子走了。妹子自個兒可得想個明明白白哇…」
「嫂嫂,請等等。」
「噢?怎麼?」
「嫂嫂是要去………?」
「這………不………妹子,你真會胡亂猜測………爹………沒這事兒………」
「我尋爺去!」
「呃,妹子,等等。讓嫂子同你一道去兒。」
「不。不用了。嫂嫂在這等著。」
「………」
「該死的!」暴雷在眾人的頭頂、耳際,打了個轉。
朱文國噤若寒蟬。底下人亦都無聲。
「國兒,你好大的威風,竟讓得堂堂天下之〔俠〕向你賠罪呀…」最後的「呀」拉得高八度,還帶點震顫音,似若隆隆的炮聲,余裊不絕,亙久地漂浮於空氣之間。「你可比老子還大的威風,朱六大少爺!」
一隻黃雀為躲避鷹的捕捉,奮力翔逸往青空的顫巍巍軌跡──朱文國用那樣的視線,看著他的父親;他那橫氣至極、普天之下莫非霸土的「父親」。他不知所以,關於朱殿發飆的因理。一臉愕然。錯愕的模糊。
朱殿坐在他專用──他走到哪,那張椅便跟到哪;動用一隊五十多的人馬,作為搬運與護送──的「龍蟠椅」上。「老子精心布的局,朱六大少爺嘴巴幾個張動間,似乎便要毀了。好生厲害、好生厲害!」
朱文國近乎慘叫的,「孩兒不敢、孩兒不敢。孩兒沒那意思。只是、只是──」
「六少爺的架子,愈發大了呀…老子話都還沒一個段落,就急著要插嘴。你說不敢?不──敢──是吧?怎麼?等不及了就是?想要你老子這個位啊…也好辦。找你那些豬朋狗友一併來,將老子宰了就是。兔崽子,老子怕你沒那個種!」
朱文國被詈罵得臉一陣紅、一陣青。像是熟透的柿子,「趴呀」的墮個稀巴爛。
「你們全都給我退下!」獠牙般的發言。卻突然的,朱殿說了這麼句話。
朱友、朱大管、朱基等人,連忙離開。退潮似的。【朱大家族】裡,沒有誰敢對著暴跳如雷、宛若魔王的朱殿。那是比法令還要明確成立,仿如山巖線條一樣的準則。
朱文國亦趕緊的動作著。
然而──「六大少爺,老子有說你可以走麼?」
已轉過身的朱文國,眸裡充斥著懼意。但還是不得不回身,恭敬的,「是,爹。」
然後,………
「咳、咳,國兒啊,再怎麼說,你都是我朱殿的兒子。女婿再怎麼好,可也及不上你的萬分之一。更何況,女兒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寶。再怎麼寶她,都還是別人的。你懂吧?」朱殿忽然之間,又是另外一個聲調。慈父式的聲調。
朱文國還是低垂著頭。一如先前。不敢或抬。
「抬起頭來。」
朱文國應聲蟲般的反應。
「在老夫七個兒子之中,就屬你最是懦弱。也是你最讓老夫不放心。」
朱文國不敢相信。
「或者你不信。但爹這片真心,是作不得假的。」朱殿很是「真誠」的說著。
很忽然的,朱文國對朱殿的推心置腹,感到像是被一股寒流穿刺了。森冷的痛楚。痛得厲楚。劇烈的崩然。他顫抖了一下。從心底直冒起來的顫抖。那樣的顫抖,直若欲和他生命基調,整個脈合起來似的。
只差沒有老淚縱橫的朱殿,一付很是懇切的模樣,「國兒可莫怪爹方才對你那末凶狠。
咳…若你成材點兒,或許爹亦就不用這般………那並不是在羞辱你。而是在盡一個父親的責任。正所謂求好心切、恨鐵不成鋼呀…你懂嗎?」
朱文國止不著那份由心口處札札實實湧上來的顫楚。
這時──外頭傳來一個呼喚聲。
「爺!」
宇凌心來到穿堂。看到三、四個身影,骨碌碌的滾倒著、翻轉著。他略略皺眉。
鐵毅鋼一般線條的臉龐,隨即跳入宇凌心視界底。
鐵毅已和【朱大家族】的人動上手。
夢幽音於一傍靜靜然的看著。含著一縷清然恬意的笑。
守門人則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見其主人已至,忙不迭地趨上前去。
還沒說些什麼,宇凌心便揮了揮手,「無妨!我來處理。你去做該做的事罷…」
守門人吁了口氣,自行退去。
先前那人,被鐵毅一掌拍翻。一陣混亂之後,自有【朱大家族】的同儕們發現;於是乎,乃「義不容辭」的齊攻往鐵毅。原本還零零散散。但而今已是完整而綿密的一個包圍圈。但是,猶不能阻止鐵毅那像是細薄影子的身形之自由來去。
宇凌心沒有立刻上前阻止。他就那樣佇於一旁看著。慣有的沉思中的手勢與神態,又出現了。眉間的糾結,似亦愈發的嚴厲著。食指始終如一的摩拭著鼻樑。嘴際隱約的某種傾斜的「況味」,擺盪於指叢之間,並不顯著。
鐵毅身形之矯健、手法之迅厲、判斷之精準,在在讓人驚疑。以他這樣的年紀,便似已達到某種「高度」的狀態,著實難得。恍若螢螢光火,往天際舞去,愈來愈高,直像是和遼遠混成了一片。奇妙的不均衡感:違和的流動之勢。
鐵毅神色卻是平緩。彷彿無波無動。就只是悠遊著罷了。暗之刀,像是閒置似的擱在背上,動也不動。徹底的沉睡著。他右手袖子一卷,纏住來敵的長矛,一抽、一放。敵人收勢不住,倒跌出去。然後,順手一拍,掌印實於另一個敵人的胸膛。「嘩!」震飛得老遠。左腳一伸,硬是插入使棍者的棍網之中,蹴到腹際。那人慘嚎;而後,軟趴趴的躺下。鐵毅理也不理,左手再探,奪過對手的刀,反手一刀,倒劈回去。對方立即被卸下一臂。他一個前閃,搶進左方。右肩膀一聳,斜撞敵人。那人被大力一撼,噴血倒飛而去。………【朱大家族】動手共三十多人。無一是鐵毅的一回之將。轉眼間,都已傷於鐵毅手下。
鐵毅一人傲立於血泊之間。彷彿一株活了千百年的古樹,蒼蒼而寂然,像是看透歲月似的,悠悠於時空。鐵毅的眼神,流露著奇異的色采──冷白卻又帶著滴滴點點譎麗艷紅的焰之光。
一定距離之外的夢幽音,深深的專注。她目不眨眼的看住鐵毅。
鐵毅生根式的不動。某種悲鬱,跳躍於眸底。無以切分的哀愁。以及,寂寞。
驟然!
一個人影迅速襲往夢幽音。
夢幽音正凝注的望著鐵毅,以致於分神,而被人有機可乘。
宇凌心左足一挑,一粒石子飛起。懷抱胸前的左手,食指輕輕彈出,正中石子。
石粒猶若嬴嬴弱弱的女子,以纖纖的姿式,似緩實快的射向那人。
「可恥!」鐵毅亦瞬間反應到。
他左手往背後拍去。
「叮!」
一聲澈亮一如青空的鳴響,於空虛之中,晃盪開來。
「看刀!」鐵毅怒喝。
暗便要出鞘。殺機冷然。凜凜而威。
驀地,鐵毅停下動作。因為,他聽到氣勁迅速穿破空氣的聲響。也看到石子。
就在那人的手要抓牢時,夢幽音亦察覺了。她水一般的做一次擺盪,側身讓開。
「噗!」石子敲在那人的膝蓋窩。
那人一個踉蹌,只覺像被毒蜂螯實,全身火辣辣,不由自主,癱趺於地。
鐵毅很快的看往某個方向。
〔俠〕所在的方向。
「女兒啊…咳、咳,萬事可還安泰?」
「爺,女兒都還好。都很好。凌心相當關注著呢…倒是爺近來身子可安好?」
「好、好、好!沒別的。就是偶爾害嗽。咳、咳。其餘都還挺好。都還好。」
「是麼?那麼天伶也就放寬心了。」
「女兒呀…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的孝──順。」
「是的,爺。女兒再怎麼樣都是你的女兒。翻也翻不出你手掌心的。」
「耶,女兒說的是什麼話?說得爹好像是牢裡的獄長。國兒你聽,這像話嗎?」
「啊,六哥也在此。妹子見過哥哥!」
「天伶,你這些日子過得可真好?」
「真好的。似乎沒有理由不好呀…」
「那便好、那便好……」
「對了,六哥,方才跟嫂嫂聊了一會兒。她正在我房裡等著你哩…」
「喔,是嘛…那我尋她去──」
「要去便去,看爹作啥?快去罷。你這個媳婦兒可沒那個耐性多等人。」
「那文國走了。妹,你好好的與爹爹敘敘。稍晚,我再來訪你。」
「嗯。六哥慢走。」
「爹,文國去了。」
「好。你去。我還要和你妹子多說說話兒。」
「怎麼?爺還是對六嫂不滿意?」
「有這事兒?」
「別瞞。聽爺的語氣,就明白得很。」
「嘿…」
「………」
「女兒有事?」
「………」
「直說便了。」
「爺,六嫂是你差遣去的?」
「差遣?她嘛…怎地?她與你說的?」
「不。六嫂再怎麼,也沒膽敢洩露爺的意思。」
「意思?」
「什麼意思?」
「旁敲側擊的意思。」
「………」
「怎麼,爺?沒話說了。」
「咳、咳。爹不過是想關心一下罷了。也沒別的。女兒別多心。」
「關心什麼?」
「還不是你那夫婿的事?」
「什麼事來的?」
「便是他何以不親手對付〔魔〕,卻還要迢迢托請〔幽然谷主〕的事。」
「噢…」
「女兒難道不覺得不自然麼?」
「凌心或者是想伴著我,才請夢殤情夢谷主出手的。這有什麼?」
「………」
「………」
兩人一片靜默。
「哼!這小子總算走遠了。」
「爺,六哥好像有些不妥,竟然偷聽我們倆的對話──爺可要僅是預著了。」
「哼,他嘛…再等個幾百年罷。來吧!我們父女倆再談談。有謐靜的處所麼?」
「有的。爹請隨我來。」
「走。」
鐵毅、夢幽音總算正式的和宇凌心見面。
宇凌心向兩人致意:「關於先前的事,真是慚愧。宇某人督下不嚴,還──」
鐵毅搖搖頭,「宇大俠,此言差矣…」
宇凌心並不因為鐵毅截斷他的言語,而有絲毫不豫。反倒還饒有興致的問:「鐵少兄,此話怎說?」彬彬風貌,謙合備禮,著實使人心折。宇凌心兩眼之誠之懇的看往鐵毅。
鐵毅和宇凌心眼望眼,眨也不眨的對視著。「這些囂徒之輩,與宇大俠何干?」
「不。既出入在我『俠者莊』。宇某人自難逃其咎。」宇凌心顯然要攬了下來。
「無干之有。」鐵毅斷定式的說著。「要嘛…也是朱大老闆才有相干。」
宇凌心笑了,「鐵少兄,你莫非不知朱大老闆便是宇某的丈人?」
「鐵某清楚。」
「那便是了。若然少兄聽聞過,那便該知曉這些人與宇某不單有干。且還是大大相干。
他們是宇某人丈人之下。且活動於宇某人『俠者莊』內。他們不肖,不懂得規矩,就該算在我宇凌心的頭上。又豈會無干之有?少兄以為然否?」
「宇大俠好寬的胸襟。」
「鐵少兄好說。來,請入大廳稍息!」
「好。」鐵毅亦不推辭。大方坦然的步入。
夢幽音微微對宇凌心點首,也跟進了。
宇凌心延兩人進座,自己亦坐定。「來人,奉茶!」
自有人領命去了。
「將外面傷者悉數帶去療傷!」宇凌心淡淡的說道。
靈覺甚強的鐵毅,心中一動。往外瞧去。外頭人影閃動,迅疾地將倒癱地面的諸人抬走。看來,「俠者莊」是戒備森嚴、臥虎藏龍。高手不少。單就只看到的,都莫不是一頂一的好手。來去無蹤。更甭說可以想見那些隱於幕後的高手們。
「咿呀…」
從鐵毅他們所坐大廳的另一側,一扇門巧巧悄悄的推開。
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穿行出來。款款擺擺,頗有出塵之樣。
宇凌心訝道:「小妹,怎麼是你?」
鐵毅眉頭大皺。
那被宇凌心喚做小妹的女子,嫣嫣一笑,「二哥很意外嗎?」然後,將三盅茶,依序而流靈靈的,擱於桌几。「好秀麗的姑娘家!」她看到夢幽音,似不禁的讚了聲。而當到鐵毅之際,則百媚橫生地瞥了他一眼。隨即,退下。
宇凌心略帶苦笑,「兩位見笑了。方纔那位是宇某人的妹子。閨名是華心。」
「是〔女流劍俠〕宇華心宇小姐。」鐵毅這才省曉,忙道:「還不及拜見──」
女子的聲音,在門後輕笑道:「鐵大哥,你真那末想要拜見小妹麼?」
「這──」鐵毅怔住。似乎他又遇上一個伶牙俐嘴的女子哇…
「華心唯有恭敬不如從命,出來讓鐵大哥拜見拜見哩…」說罷,人由後踅出來。
鐵毅楞著。
宇華心步履輕飄,晃似浮雲,柳枝般的搖至。「鐵大哥,華心來了。」
「嗯。」鐵毅神色不動。但眼底卻難免蕩滿尷尬之情。
「咦?鐵大哥怎地還不拜見?你不是說要──」
宇凌心叱道:「小妹,休得胡言!」
宇華心嬌然道:「妹子哪裡胡言?是鐵大哥他自己──」
「哼!」嚴厲的顏色,似若萬箭齊飛,制得宇華心不敢再行放肆。
宇華心噤聲。
宇凌心拱手道:「讓少兄為難了。宇某人這小妹素來刁鑽。還請你勿要見怪!」
「宇大俠言重了。鐵毅並無任何責怪的意思。」
「還不進去!」宇凌心目不視妹。
宇華心癟起嘴,猶如雲層蹙起之際揚蕩出的縐褶,有種艷艷的嗔美。
「小妹──」宇凌心最後通牒般的叫道。
「二哥啊,人家、人家只是──」欲哭無淚一般。
「只是,如何?」
「人家只是想看看名聞遐邇的〔鐵-雲〕生得是什麼模樣嘛…」簡直要哭出來了。
一旁的夢幽音,有些不是滋味。細緻的臉龐,抹開兩片紅暈。染點怒意的紅暈。
鐵毅這可惶亂了,只得道:「這──鐵某人亦甚是久仰華心女俠的風範。」
宇華心聽得一笑。花開蕊綻般的笑。「是麼?二哥你聽!」
宇凌心被惹得是啼笑皆非。「都幾歲人了,還哭哭笑笑的,你羞也不羞?」
宇華心白了他一眼。有些風情萬種的味兒。「華心可沒哭哭笑笑。頂多笑而已。」
宇凌心撫面一歎,「你總有話說。」
「那可不!」宇華心還有些得意的說。
「好了。你耍夠了人,也該盡興。去吧!」
宇華心吐了吐舌。「二哥果然厲害。」
「任誰都看得出你方才是裝假來的。鐵少兄只是不好落你臉子罷了。」
「是嗎?」宇華心大辣辣的看著鐵毅,「依華心看,鐵大哥似乎真相信華心會哭呀…該不是作假來的。否則,他又何必那末緊張哩?你說對不,二哥?二哥,你會否高估了別人?」
鐵毅而今是哭笑不得。
夢幽音扯了扯鐵毅的袖子。
鐵毅回頭。
夢幽音比劃了一陣。
鐵毅淡淡的笑了。點點頭。沒說什麼。
「對了,不知這位小妹子是誰家人來的?幹啥比手畫腳的?沒嘴巴說嗎?」
那一句「沒嘴巴說嗎」,讓鐵毅的神經,陡然間暴脹起來──殺意森寒。
冬夜底的雪。紛飛的雪。大雪。
鐵毅似已怒。冰天雪地式的怒。
夢幽音善於讀唇語。當然曉得宇華心說了什麼。同時,亦能理解某些「什麼」。
宇凌心熟知他妹子的糾纏蠻勁兒,「小妹,你若不想遭我禁足,就立即離開!」
宇華心卻是理也不理。看來她似乎吃準有客人在場,她的二哥絕不敢對她如何似的,「二哥,你又怎麼?華心可有說錯什麼?有嗎?沒有吧…華心說的本來就是嘛…這小妹子又不是沒嘴巴,幹嘛不直接用說的,還在哪兒比來比去的?好玩咩?」
宇凌心歎了一聲,一個閃動,人已由坐化立,去至宇華心的身傍。
宇華心猶是納悶的看了宇凌心一眼。
遽然的,宇凌心食指伸出,輕柔的一戳,點向宇華心。
宇華心應指而倒,像是大風吹起,枝葉便會彎折般一樣的自然。
宇凌心告罪一聲:「少陪了!」身形一展,人已掠出。
朱文國順著迴廊,總算找著他親妹的宿間。他甫入門,一聲驚喊:「嬌玫,你怎麼──」赫然的,他看到他的妻子,宛似傀儡般的定住著。兩眼盈蕩著滿滿的怨與及滿滿的憤。
「你怎麼搞成這副德性?」
「還不是你那妹子?!死潑水的,竟偷偷止住我的穴。」
「喔…」朱文國恍然,「原來如此啊…七妹看似溫嫻。可底子裡著實古怪──」
朱文國的聲音,空幽幽的,於牆面四處反彈。彷彿流蕩於荒塚裡的淒寂氛流。
「軟骨頭,還不過來替我解穴,在哪兒廢話些什麼!找死麼!」
「啊,是、是。我這就來了。」朱文國趨向前,兩手待要探出,卻又突然停頓。
然後,朱文國竟又走出門去。
那可氣得朱嬌玫大喊大叫:「軟骨頭,你馬上給我死回來!………」
朱嬌玫罵了幾句,朱文國又走回屋內。
「你死到哪兒去了!」朱嬌玫衝著他,就罵。「快幫我解穴呀…」
忽然間,朱文國的雙眼,張滿奇異光采。像是某種萎縮中,有著危險感的異物。
如今已改姓朱的朱嬌玫,嗔喝道:「你又做什麼?還不快點,死軟骨頭!」
朱文國看了看自己的指。再瞧瞧他的妻──惡妻。「老婆大人,我──」
「你怎麼?死軟骨頭,動作老這麼慢──難怪七個兄弟裡,就屬你最沒出息。」
朱文國緩緩的、緩緩的,繞著朱嬌玫走著。
「你幹嘛?」朱嬌玫瞪著朱文國。簡直恨不得立即剝了他的皮。
「老婆大人啊…」朱文國臉上的神情,猝然擁擠起來,形成一堆堆讓人覺得刺眼的肉塊。猶如有百隻蜈蚣在他的臉裡鑽爬著。情景詭異莫名。臉龐肉的蠕動,就像魘夢的現實化,令人栗目驚心。醜惡的官能。
「你到底想幹──什麼?」朱嬌玫總算察覺些不對勁。恐懼露出它的利角,刺痛著朱嬌玫。她害怕。極端的害怕著。眼神閃爍不定,一若狂風中的燭火,渺然而隱微。又似那古鐘的鐘擺,蕩啊蕩、蕩啊蕩、蕩啊蕩的……
朱文國不懷好意,「我們好久………沒了。」
「沒你個大鬼頭。快先解開我的穴!」朱嬌玫語帶顫音。
「真的好久沒了………想要………愛的很………怎………」朱文國在朱嬌玫身體週遭,繞來繞去,彷彿屠夫品賞著一頭待宰的肉牛。邪惡而陰冷。讓人顫悚。而後,他貼在其妻的耳後,「嗤嗤嗤…」的笑了起來。唾液蛇蜒般的蜿轉於朱嬌玫的臉頰。銀亮的黏線,於微暗的房內,彷彿惡兆般的閃耀著。朱文國的臉,愈發的扭結著,好若被幾頭快馬踩過似的。
「你失心瘋呀!這是你那潑水妹子的寢室──你──」
「那又怎地?既是朱家潑出去的水………哈,正所謂覆水難收。還怕她不成!」
「狼心狗肺──放開你的髒手!」朱嬌玫梨花帶淚的氣吼著。
「是嗎?髒手?」朱文國看著自己的手,「看起來並不髒呀…」
朱嬌玫眼底噙淚,瞪住朱文國。
「啊、啊,我知道了,老婆大人。」朱文國又笑了起來,「想必,娘子特愛髒手是罷?」他緩緩的彎下腰,在地上抹了一抹,「咦?妹子也真是的。怎地房間滴塵不染?無趣無趣。對了,娘子稍待,我一會兒便回來。」說完自顧去了。
「軟──你、你給我回來!朱──文──國!」呆了片刻後,朱嬌玫嘶喊。
朱文國從門外急竄進來,「臭婆娘!」一巴掌登時甩過去。
朱嬌玫被那一掌摑得飛起,斜斜拋往宇天伶那俱呈幽藍色調的寢床去。
「叫什麼!」朱文國氣極敗壞的說,「你想找人來麼?沒這便宜事!該死的!」
朱嬌玫整個人癱於幽香四溢的床被之間,猶是動彈不得。淚大顆大顆的迸裂著。
朱文國兩眼赤紅,一步步,趨近朱嬌玫,「喲…娘子,怎地哭得如此傷心?」
朱嬌玫仰躺著,上半軀往右邊翻扭。臉目埋於那頭烏黑長髮中。
朱文國倚了過去,左手食、中指並出,點往朱嬌玫的「癱穴」。
「癱穴」,顧名思義,即是一經使勁戳著,將會導致渾身麻痺、宛若沒有骨頭似的人體制點。這即是所謂「點穴」功夫。朱文國使的還算是普通手法,只是些入門技罷了。真正所謂的「點穴」手法,其實還細分為「制穴」、「針穴」、「奔穴」、「截穴」、「殺穴」、「兵穴」、「斷穴」、「迷穴」、「走穴」、………等等,光是手法便有有著許多種類。只是,以「點穴」統一稱之罷了。
此外,與「點穴」相反的,即是「解穴」。「解穴」和「點穴」實是一正、一反,亦有許多的細目,諸如「化穴」、「歸穴」、「排穴」、「衝穴」、「崩穴」、………等等。
而所謂「穴」者嘛…也有著更多更複雜的區分,諸如「死穴」、「昏穴」、「啞穴」、「麻穴」、「軟穴」、「氣穴」、「睡穴」、「毀穴」、「駭穴」、「僵穴」、「經穴」、………等。「癱穴」自亦為其中一種。
「穴」其實是人軀血脈氣運行的銜接點抑或樞紐處。人體裡滿佈著各種各樣的「經脈」。「經脈」和「氣府」有著相當的關係。「氣府」提供「氣」予「經脈」。「經脈」則負責將「氣」運行到身體的任一部位,以作為攻擊、防衛之用。「氣府」、「經脈」、「氣」三者,便如同心臟、血管、血液的關係,是休戚相關、緊密相連的。而「穴」也者,就是「經脈」於軀體各部位密佈的諸多點。
至於「氣府」,抑或稱之為「隱竅」,那可是練功人至關緊要的部份。「氣府」的位置,因人而異;那是一種虛擬的精神化「靈軀」。換句話說,就是每個武林人經由呼吸掌握體內生生長流之「息」的運轉脈動之後,需要將其歸納於肉身的某一部分。而那某一部分,其實並不存在;或者該說,並非「實際上」的存在。易言之,「氣府」是「假想」的存在。
練武者需得於腦域中假定某部位即是「氣府」。然後,再運用精神力把「息」全數運流至該處。且最後將之化煉為「氣」,方可輸出「經脈」,運入「穴」,外發再與「力」結合為「勁」,克敵傷人。是以,「氣府」即是靈和肉真正結合的開始,故亦有人以「靈軀」喚稱「氣府」。在「氣府」裡,不停地練人與生俱來且還可透過呼吸汲取外在天地之氣的「息」,轉換為「氣」,再灌入「經脈」,直達各「穴」,發外為「勁」這一整套的脈絡系統,即是所謂的「功」,或者有人謂之「練功」、「練氣」。(注1)
先前被宇天伶拍中「僵穴」的朱嬌玫,這下再被朱文國拍中「癱穴」,當下渾身發軟,宛如一隻無骨的蛇,癱伏於床。她眼光怒氣飛揚,張嘴便還待嚷些什麼之際,「哆」的一聲,朱文國又一指,延了出去,再釘住她的「啞穴」。
「嘻嘻,不妨著你還真不行。娘子啊…」朱文國伸出塗滿泥巴的右手,往朱嬌玫臉上抹過去,「依你看,我這『髒手』,是否還對你的味!?」朱文國興致昂揚的說著。且,右手往左一推,將朱嬌玫翻了過來。
朱嬌玫兩眼滿滿的是──被黃雀躡著而終被吃食的螳螂般──怨懟與怒甚。
朱文國看得一愣。然則,隨即的,眼睛深處閃映著翻天潮似的獸性之光。更凶暴、更殘酷。他得意非常,「怎麼樣啊,老婆大人,你夫君的伺候,你看可上得了檯面?」朱文國語畢,那搽滿土泥,彷彿長滿腐爛黑斑的右手,再次塗上朱嬌玫。
朱嬌玫秀致的面龐,隨即淹沒於黑塊之下。她的眼神,逐漸從羞忿轉為恨意。
朱文國卻很是得意,「娘子、娘子啊,我朱文國這做相公的,總算………」
朱嬌玫直瞪著朱文國。充斥殺意的眸子,霎也不霎。而眼眶滿滿的淚,已止不住。淚痕劃開污泥,讓朱嬌玫的臉龐,交織於可怕的穢污及明媚的清亮之中。朱嬌玫恨極了似的,「天殺的軟骨頭!………」恍若有這麼樣的訊息,可以被讀出。
然而,朱文國像是沒有看到那翻江倒海般的恨。他猶是著魔於自己的虐癖,不停地出言辱侮著朱嬌玫。且右手亦開始動作起來,往下滑了過去。瘖啞的,好若鐵片交砸所發出敲響的嗓子,緊附於朱嬌玫耳際,「嬌玫娘子,你很想相公我進去………對嗎?對吧?那我可真要………怎麼,可是受不了的滋味?要不要再更多………不夠呢,對不?我也想………」
朱嬌玫生不如死的閉上眼。軟麻的身子,或而顫呀顫的,像是瀕死的禽物。「哈、哈、哈…」拚命壓抑的陰暗笑聲,魅影似地鑽入朱嬌玫的耳中。惡夢。朱嬌玫感到現實彷彿某種海中生物的滑膩觸手,將她毫無反抗可能的捕食住。開始墜落………
夢幽音靜坐椅上,兩眼水汪汪的亮。明月高懸,光猶似湖面漣漪,從空虛間直泛漾下來。波波波波波……明眸皓齒。她恍如戴著一層纖光織續的面紗,靜靜悄悄的坐在椅面──女神的尊像。
夢幽音輕輕的瞥了鐵毅一眼。
鐵毅合上眼。山巖般。沒有轉圜的完全寂肅。乾乾脆脆的靜。
夢幽音歎口氣──比空氣還要輕的。她那纖長的眼睫毛,微微一顫,垂了下來,稍稍掩住秀眸。她的眼底,正翻湧著些什麼。青春是一首燃燒著歲月的歌。夢幽音又偷偷睨了鐵毅一次。
鐵毅依然無所覺的。
夢幽音清清澄澄的眼眸,忽然間,擺盪著迷幻般的色調。隱隱約約的「什麼」………夢迴旋著。五顏六色匯亂於她的瞳──瞳的深深處。深得像是日光亦難以觸及。
幽音的心,在想些什麼?………
她低頭之後,驀然的,又毅然的抬起了頭。再看往鐵毅。
鐵毅還是死寂的一片。沒有聲息。
夢幽音正正方方的看著。細膩的眼神,含苞待放地,梭巡於鐵毅身上。眸子裡的「什麼」,動也不動,定定的盤圍於瞳睛的一處。她像是要把鐵毅看穿、看透。很深切很深切的看著。
遽然,鐵毅眼皮一跳,似有一些什麼靈應。
夢幽音唬了一跳。視線趕緊撇開。
鐵毅卻在那時睜開了眼。
夢幽音臉頰紅透,好猶天際那繾綣戀深的艷色夕陽,霞飛翩翩。她心悸膽顫。
鐵毅那足以刺穿一切的森嚴視線,緩緩的移往她去。
夢幽音駭得動不敢動。只懂得垂首靜坐。
「幽音,你──」
他開口了!
夢幽音紅潮褪盡,繁華一落,俱是空索。她蒼冷著臉,正要開口。
卻,「兩位久候了!」宇凌心的聲音出現在廳堂之內。
〔俠〕回來了!
於是,她開始專心聽著「鐵」及〔俠〕的對話。不得不的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