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三疊 正文 第二章 是敵是友不分明
    夜色已近四更,丁棄武仍然沒有回慈雲寺,而是在洛水之旁的淺灘上坐了下來。

    天空中飄著雨絲,陣陣涼意並沒有使他混亂的腦海清醒,聽著嗚咽的水流之聲,他的心更亂了。

    終於——

    他探手懷中,也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木偶。

    那木偶與白采萍的一樣,只是看得出是個女的。

    一幕十多年前的往事出現腦海之中。

    那木偶是他所雕刻的,那時他最要好的朋友是白采萍,自然,那時候他管她叫黃毛,這對木偶他本來是全部送給地的,但她卻只挑了一個男的,而且天真無邪的告訴他,他應該保有一個女的,而她則該拿男的,因為男的像他,女的像她。

    這件事溫暖了他的心,所以他也一直把木偶帶在身邊。

    他覺得心中出了汗,木偶在他掌心中有一種粘膩的感覺。

    他想不到白采萍仍然保留著那木偶,童年的往事,他還耿耿於懷,既然把木偶保留了十多年,自然也十多年來沒有忘記過他。

    「這為什麼?」

    這感覺是甜蜜的,但也是痛苦的,他忍不住咬牙低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留下那木偶,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那些話!」

    他近乎瘋狂了,又仰首向天,喃喃的叫道:「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孩兒,賜給孩兒勇氣,幫助孩兒給您報仇!」

    除了嗚咽的河水之外,沒有另外的聲息。

    雨下得大了,但他並不在意。

    他答應了白采萍寬限三天,他要適守諾言,但是,他也知道,白采萍不會讓他爹爹在家等死,他們會離開洛陽,甚至會離開中原,遠走天涯海角,使他一輩子找不到他們。

    但是,他並不後悔,因為他已經答應了白采萍。

    他也不想胡瘸子或是二楞子監視白震堂的行跡,隨他去吧。

    然而,兩天以後,他會重新開始。不論天涯海角,他也要再找到他。到那時,才真正是報仇的時候。

    正當他癡癢迷迷忖思之際,忽聽一個冷冰涼的聲音笑道:「丁棄武,你這仇報不成了!」

    丁棄武愕然一怔,急忙旋身四顧。

    聲音來自十丈之外的一株高樹之上。

    那是一株古柏,茂密的枝葉,他丁棄武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他沉聲喝道:「何方朋友,何不現見一見!」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還是不見的好!」

    丁棄武愕然道:「朋友這是什麼意思?」

    身形—晃,向那株古柏之上撲去。

    丁棄武身手奇,動作快,雖是撲向樹巔,實則卻一掠而過,右掌灑出王樓指風,向枝葉之中點去。

    但就在指風甫行點出之際,一條黑影已從古柏的枝葉中滑了出來,輕飄飄的落於樹桿之前,是一個黑衣蒙面,手擎明晃晃的寶劍之人。

    丁棄武掠過樹梢,乘身形微落,伸手拍出一掌,推向不遠處的另一株樹桿,在空中一個迴旋,幾乎是不差先後的到了黑衣蒙面人之前。

    黑衣蒙面人朗然一笑道:「好身手,單憑閣下這份輕功,就足以獨步武林,傲視天下。」

    丁棄武冷冷的道:「尊駕是什麼人,何以知道丁某報仇之事!」

    黑衣蒙面人神秘的笑道:「這有什麼奇怪,俗語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奠為。」

    丁棄武淡淡的道:「話是不錯,但這畢竟是丁某的私事。除非你是有心人,尊駕貴姓大名?」

    黑衣蒙面人道:「有心人。」

    「有心人……」

    丁棄武微怒道:「你故意跟丁某扯皮?」

    有心人……嘿嘿一笑道:「我正愁自己沒有名幸,是你啟發了我的靈感。這名字實在恰當得很,因為的確是有心人之人。」

    丁棄武無可奈何的道:「那麼尊駕目的何在?」

    有心人道:「跟你為友,與你為敵,這要以你的態度而定!」

    丁奔武搖搖頭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心人笑道:「眼下江湖之內,以哪家的武功為最?」

    丁棄武冷哼道:「這很難講,而且,丁某也沒有與你討論這些閒事的心情!」

    有心人道:「恕在下賣個關子,最好你還是跟我討論一下,因為這多少與你有些關係……」

    目光神秘的投注了丁棄武一眼,又道:「有幾句童謠,在江湖中甚是流行,不知閣下是否知道?」

    丁棄武冷冷的搖了搖頭。

    有心人慢悠悠的念道:「白家劍,李家槍,過天流星響叮噹,碧雞寨,九華山,南毒北帝半邊天。」

    丁棄武漠然不為所動。

    有心人又從從容容的解釋道:「白家劍就是閣下的仇家白展堂父女跟他的九名弟子,白展堂當年開過威遠鎮局,當過兵部侍郎,不論是保鏢,還是帶兵對敵,只要提起白家劍,或是提白展堂,沒有人不退避三舍,讓他幾分……」

    丁棄武冷冷的道:「哼!」

    有心人笑道:「自然,白家劍雖然有名,但卻沒有辦法與閣下相比!」

    丁棄武不耐的道:「尊駕有話最好快說!」

    有心人從容的道:「現在再說李家槍,冀北李家同樣的享譽江湖,過天流星響叮噹是說尉遲家旋的晴器,碧雞寨在嶺南,以用毒成名,九華山號稱武林之帝與碧雞寨一南一北,各壓半天,故而有南毒北帝半邊天之稱!」

    丁棄武仍是冷冷的道:「尊駕對江湖情勢熟悉得很!」

    有心人拊掌笑道:「既稱有心人,自然是處處留意事事在心!」

    丁棄武道:「尊駕是這些門派中的那一門派?」

    有心人淡淡的搖頭道:「這些門派雖然在當世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在下卻用閣下一樣,並不在這些門派之中,否則在下也就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和你講話了!」

    丁棄武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心人道:「很簡單,他們之中再厲害的人物,也抵不住你的『天山流雲劍』……」

    「啊……」

    丁棄武刷的一聲,拔出寶劍,無限驚疑的瞧著有心人道:「你連我的來歷都知道了?」

    有心人坦然道:「這有什麼稀奇,你是天山鷲叟的弟子,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難道還想殺人滅口?」

    丁棄武咬牙道:「我只是覺得奇怪……」

    聲調一沉,又道:「快說,你打聽我的底細,刺探我的身世,暗暗的跟蹤我。究竟你有什麼打算、什麼目的!」

    有心人笑道:「因為你是天山鷲叟的弟子,這一點對我十分誘惑,所以在下想跟你為友,但如果你不能接納,則只好為敵!」

    丁棄武冷笑道:「這並不是你的目的。」

    「不錯……」

    有心人慢悠悠的道:「我的目的是要你幫我辦一件事,殺一個人!」

    「殺什麼人?」

    「九華山的九華老人!」

    「九華老人武林長者,與你有什麼仇恨!」

    有心人冷漠的一笑道:「武林長者只是他的外表,實則他的心是黑的。」

    丁棄武搖搖頭道:「我不管這些,我沒有理由殺他,而且,由於家師的規戒,我不能輕易殺人。」

    有心人陰陰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我只有為敵一途了?」

    丁棄武道:「悉憑尊駕,丁某並不在乎多一個伙人。」

    有心人雙手一拱道:「既然如此,在下該說再見了!」

    不待這落,轉身欲去。

    丁棄武大喝道:「且慢!」

    有心人回身一笑道:「閣下想必改了主意。」

    丁棄武搖搖頭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在丁某尚未到白家之前,有人殺了他們四名護院武師,並且把一名管家斬去雙臂,那人……」

    有心人立刻爽然接口道:「是我。」

    丁棄武怒道:「可是冒我之名?」

    有心人搖頭道:「我根本沒說出姓名。」

    丁棄武道:「你有心使他們疑心是我?」

    有心人坦然道:「也許,反正你我都喜歡身穿黑衣。又都有一把寶劍。所不同的只是在下蒙了面孔而已!」

    丁棄武咬牙道:「白家與你有何仇恨?」

    有心人搖搖頭道:「無仇無恨!」

    丁棄武勃然大怒道:「這明明是給我栽誣,難怪白家指稱我做了那件喪心病狂的事,原來是你這惡徒!」

    刷的一劍,揚空刺去!

    有心人反手一劍,架住了丁棄武刺到的長劍!

    丁棄武冷笑道:「好劍法,好寶劍,你果然有些像我!」

    有心人寶劍一收,道:「還有更像你的地方……」

    陰陰一笑,又道:「天山流雲劍法殺人的特徵是什麼?」

    丁棄武一怔道:「劍刺眉心,血流一線,難道……」

    有心人神秘的一笑道:「白家的四名武師,就是如此死法。」

    丁棄武道:「你……」

    有心人笑道:「不必大驚小怪,我可沒偷學到你的流雲劍法,但以我師門之學,也同樣可以劍刺眉心,血流一線!」

    丁棄武咬牙道:「你處心積慮給我栽贓?」

    有心人連點頭道:「這是我的手段,除非你答應我去殺九華老人。」

    丁棄武長劍一揚道:「你錯了,九華老人是有名的武林長者,不論是真是假,是實是虛,我都沒有理由去殺他……」

    聲調一沉。又道:「但我可以殺你,像你這種喪心病狂的人。留在世上是一大禍害……」

    有心人搖頭道:「你殺不了我!」

    丁棄武冷哼道:「除非你的劍法較我為高。」

    有心人笑道:「在下的劍法雖然也足以睥睨天下,但卻還不是天山流雲劍的對手,但是,你有缺點,除非施出你流雲劍中的『七絕招』來,在下還能勉強應付!」

    丁棄武咬牙道:「就算你說的事實,我就用上七絕招,又當如何?」

    有心人搖頭道:「別忘了我是有心人,如果你的七絕招能夠如此隨便施展,在下那能這樣輕易用性命來開抗關!」

    丁棄武寶劍一掄道:「如果像你所說,我非施展七絕招才能殺得了你,則你又何必借助於我的力量,難道你來不了九華老人?」

    有心人點點頭道:「就只需那麼一點點,只要我的劍法再精爽一點,那老賊必死無疑!」

    丁棄武忍不住笑道:「你可以練上一年再去找他,也不遲!」

    「對……」

    有心人雙掌一拍,道:「你說得對極了,我已經練了三年,也找了他三次,但每次卻都是無功而退,因為他同樣的沒把武功放下!」

    丁棄武略感興趣的道:「那麼,說說你的身世,以及與九華老人結仇的經過,還有,九華老人為什麼是一個心黑之人?」

    有心人搖頭道:「九華老人路九重為什麼是黑心之人。你不妨自已去查去問,因為我就算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至於我的身世來歷……」

    伸手一指自己的蒙面黑紗道:「如果我能說,也不會戴上這方面紗了!」

    丁棄武冷哼了一聲。寶劍寒光疾閃,刷刷刷,一連刺去三劍。

    有心人運劍如飛,連格三劍,最後卻跌坐地上。

    丁棄武寶劍一挺,道:「快說實話,否則我這一劍就要了你的命!」

    有心人雖是狼狽不堪,但卻仍然從從容容的道:「沒有用,除非使出你的流雲七絕招,否則你不但殺不了我,就連我這面紗也扯不下來。」

    丁棄武一言不發,又是一連三劍攻了出去。

    有心人就地一滾,又連接三招。

    丁棄武收劍入鞘,微微歎道:「你說的不惜,如果不用流雲七絕招,的確奈何不了你,但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怕人知道?」

    有心人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在下也是恪守師命!」

    丁棄武笑道:「這樣說是你那師父怕人知道。」

    有心人點點頭道:「可以這樣說,因為家師的仇人太多,一旦有人知道他或是他的弟子復履江湖,那將使江湖為之大亂,家師不願有那樣大的騷動!」

    丁棄武瞧著他道:「令師想必是一代巨魔!」

    有心人搖搖頭道:「為俠為魔,很難有個定論,正如九華老人之被認為是武林長者,實則卻是個心黑之人!」

    丁棄武哼道:「九華老人心黑不心黑暫且不去提它,單以你在白家的那種殘狠作為,就足證令師徒是一丘之貉,俱皆心狠手辣,視殺人為兒戲!」

    有心人道:「如果你知道那四名護院武師,原本是江湖盜匪,曾經做過不少殺人放火,姦淫擄掠之事,又該怎麼說?」

    丁棄武一怔道:「這要證據,而且,就算四名護院武師出身不正,那名管家難過也是罪大惡極之人?」

    有心人道:「被你說對了,王管家垂涎白家資財已久,截至目前為止,至少有三成中的一成財產已入他手,由於罪不至死,我才斬去了他的雙臂!」

    丁棄武皺眉道:「我被你弄糊塗了……」

    又搖頭一歎道:「你走吧,我不想結交你這個朋友,也不想得罪你這個仇人,自然,我不能幫你去殺九華老人,我只想辦我自己的事!」

    有心人道:「報仇?」

    丁棄武道:「那是我的私事!」

    有心人笑道:「我說過,你的仇報不成了!」

    丁棄武道:「為什麼?」

    有心人道:「我可以分析給你聽,白展堂之所以易名改姓,匿居洛陽城,固然是躲你,但他卻不是怕你,而是因為你母親的事對你負疚,不願見你而已,因為他一直迷信他的白家劍天下無敵……」

    丁棄武道:「但這次他的夢已醒了!」

    有心人道:「正因為他的夢醒了,你才無法再報得了仇!」

    丁棄武搖頭道:「我不懂!」

    有心人道:「這很簡單,白家劍失去了依恃,以白展堂而論,遇到你是那樣的不堪一擊,自然使他提高了警覺……」

    丁棄武冷笑道:「這也沒有用處!」

    有心人道:「用處大得很,他可以迅速聯絡天下群雄,聯手來對付你,他可以用種種手段,將你置於死地,不論正邪俠魔,只要武功有一技之長,都會受到他的攏絡……」

    陰陰的笑了一陣,又道:「雖然你武動高強,但江湖道上可以致人於死的辦法多得是,你將防不勝防,也許會因而喪命!」

    丁棄武道:「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關心!」

    有心人道:「但我還是說這句話,如果你不能與我為友,則必會與我為敵!」

    丁棄武冷冷的道:「好吧,就算敵人好了!」

    有心人微喟一聲,又站了片刻,突然長身而起,疾掠而去。

    瞧著有心人逝去的背影,丁棄武心中不禁忐忑不安,這真是個莫測高深的人,他究竟是什麼出身來歷,他的師父是誰,為什麼他不敢說出姓名,為什麼他對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為什麼他要殺九華老人?

    一切都是難解之謎,這實在是一個使人難懂的人。

    但他並以為這件事浪費太多的時間,他雖然困惑,但不大放在心上,他順著洛水緩緩而行,向慈雲寺走去。

    他要在慈雲寺度過漫長的三天,完成對白采萍的許諾,然而再尋找白展堂,報父母之仇。

    五鼓之前,他回到了慈雲寺,進入了他的臥房,胡瘸子與二楞子的鼾聲隱隱傳來,可知他們睡得正酣正甜。

    第二天,丁棄武病不出,又是躺在床上出神。

    這可忙壞了二楞子,問長問短,跑前跑後,但丁棄武卻只是平靜的躺著。二楞子不但擔心,而且著急,因為據他猜想,爺千方百計的就是要知道莊老員外是不是開過鏢局,當過兵部侍郎,是不是只有一個女兒,這些事他巳經打聽了個差不多,按說爺必定會採取行動,有一場熱鬧才對,為什麼爺反而病起來了?

    爺的病不輕不重,若說他病輕,他又躺著動多不動,若說他病重,他又不肯請郎中吃藥醫治。

    二楞子不知道虛實深淺,只好去請教胡瘸子。

    「拐老……」

    這是二楞子對胡瘸子的稱呼,因見胡瘸子沒有及應,二楞子只好又道:「依你看,爺究竟算是什麼病?」

    胡瘸子翻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被你氣的!」

    二楞子苦笑道:「拐老,咱們兩人的緣份可不小,雖然年紀差的不少,可是,咱們就像手足弟兄一樣,你何必對我老是氣呼呼的……」

    眼珠滴溜一轉,又道:「爺病了難道你就不著急,咱們哥兒倆商議商議,是不是該請個郎中來替爺看一看……!」

    「呆瓜……」

    這是胡瘸子對二楞子的稱呼,只聽他沒好氣的道:「練武之人,寒暑不侵,別說爺的造詣已經爐火純青,就說我胡瘸子,也不能說病就病!」

    「對……」

    一言驚醒了夢中人,二楞子連連點著頭道:「我二楞子從小到現在,還不知道病是什麼滋味。」

    胡瘸子兩眼一閉,靠在牆上養神!

    二楞子拍拍前頒,又去看書,這一看可不得了,他有了更大的發現,連忙走去椎胡瘸子,同時急急的道:「不得了啦,爺……」

    胡瘸子也是一怔,皺眉道:「說呀,爺怎麼啦?」

    二楞子喘了一口大氣,方道:「爺一身……是血!」

    「噢……」

    胡瘸子卻鬆了一口氣道:「我早就知道了。」

    二楞子皺眉道:「那麼你……」

    胡瘸子冷冷的道:「爺的武功高,沒人能傷得了他,那不是他的血,是別人的血,要你大驚小怪的做什麼?」

    二楞子忖思著道:「你說得對,但是……爺為什麼躺到床上不起來,而且,那血是什麼時候流到他身上的!」

    胡瘸子道:「昨天,爺大概出去過……」

    二楞子忙道:「為什麼我不知道?」

    胡瘸子哼道:「不但你不知道,連我也不知道,爺要做的事,不一定要讓你我所知道,你知道爺去做什麼了?」

    二楞子忙道:「拐老,快告訴我,爺去做什麼了?」

    胡瘸子道:「很明顯,殺人,報仇!」

    二楞子精神一報道:「這麼說他的仇是報了,那莊老員外就是爺的仇人,一定是已經給爺宰了……要不要我去打聽個信兒!」

    胡瘸子哼道:「要真是這麼回事,小心你的狗命,只怕莊家會有人跟你算賬,你不是去過莊家,而且被人認出來了麼?」

    「對……對……」

    二楞子一疊連聲的道:「這麼說我不能去。」

    胡瘸子兩眼一閉道:「爺不高興殺人,殺了人不開心,是一定的事,去小心伺候著,我要打個中午覺了……」

    二楞子點點頭,輕手輕腳的走到走到丁棄武內室門外,也靠牆坐了下來。

    一天。就這樣混了過去,黃昏之時,丁棄武起身下床,換過一身乾淨衣服,邁步走出門來。

    二楞子迎忙陪笑道:「爺,您好些了?」

    丁棄武點點頭道:「喂。」

    二楞子道:「爺,您去那裡……飯快燒好了!」

    丁棄武談談的道:「你跟胡瘸子吃吧,我去擾念慈方丈一餐素齋!」

    二楞子喏喏連聲道:「是,爺,您儘管去吧!」

    二楞子放下了心,他知道,爺雖然不愛說話,但是跟那老和尚念慈,卻是有說有笑,滔滔不絕,而且每次兩人都談到深夜,每次都是盡興而歸。

    只要是爺去找念慈方丈,他就可以去買些酒肉,和胡瘸子大吃大喝一頓,胡瘸子只要見了酒,也會打開話匣子,和他東拉西扯,總之,這是最寫意最開心的時候。

    由於胡瘸子的話,使他提高了戒心,不敢進城,免得莊家有人找他算賬,只能去洛水邊上找些小攤子去買。

    二楞子揣著幾兩散碎銀子,在洛水邊上走了一轉,見一家牛肉攤子上鍋杓亂響,陣陣肉香,不由饞涎欲商,當下走近攤子,指定要兩斤紅燒牛肉,一大盤沙茶牛肉,一斤滷牛肉,付了銀子,又去買酒。

    當他買酒回到牛肉攤時,卻見一個中年漢子,正在攤上吃酒。

    二楞子並沒在意,因為洛水邊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夜市,各種吃食攤子都有,雖然沒什麼氣派,但是經濟實惠,不少人趨之若鶩,於是,入夜之後,這—帶,也就熱鬧非凡。

    牛肉攤的掌櫃實在忙,忙得還沒給二楞子把肉切好炒好,那個吃酒的中年漢子則朝二楞子開了口:「這位是喝酒的麼?」

    二楞子搖搖頭道:「買肉。」

    中年漢子笑道:「這家掌櫃是我的老朋友,賣的肉又便宜又好吃……」

    眼珠一轉,又道:「朋友好面熟嘛!」

    二楞子呆了一果,道:「不錯!不錯……」

    他本來含含糊糊的應付過去,但那漢子卻用手指輕敲著前額道:「怪面熟的,怎麼一時之間硬是想不起來了!……」

    眼珠一轉,又道:「對了,你是住在慈雲寺的,和你一塊的還有一個瘸子,一個小白臉……」

    二楞子本想發作,但又硬把脾氣壓了下去。

    中年漢子微微一笑道:「這裡掌櫃真忙,我來幫他替你切肉,是你們三位吃的麼?」

    二楞子含含糊糊的道:「嗯……嗯……」

    中年漢子當真說做就做,立刻幫著牛肉攤上的掌櫃切肉,而且切的還真不少,一大包一大包的送到了二楞子手上。

    二楞子眉開眼笑接了牛肉就走。

    不多時,二楞子回到了慈雲寺,胡瘸子已經擺下了杯筷等拉開了桌子在等他。

    二楞子嘻嘻一笑道:「拐老,你可真機靈,怎麼知道擺桌子擦筷子!」

    胡瘸子哼了一聲道:「哪一回爺去找方丈,你不是打酒買肉!」

    二楞子苦笑道:「算你猜的准,但是下回,我準定自己在外邊吃喝,不買回來。」

    胡瘸子冷冷的道:「你不敢!」

    二楞子哼道:「我為什麼不敢!」

    胡瘸子道:「你是火頭軍,這也是爺派定了你的。自己出去吃喝也行,但得規規矩矩的燒好飯,伺候我吃飽了再走,要不然我會剝你的皮!」

    二愣子伸伸舌頭道:「好吧,算你狠!……」

    當下不再多言,把買來的酒菜,一股腦兒擺在桌上,兩人對面而坐,大吃大喝了起來。

    胡瘸子並不客氣,一口氣灌下了三大口酒,又不停的向嘴裡塞著牛肉。

    二楞子也是不停的吃著,同時模模糊糊的問直:「味道如何?」

    胡瘸子搖搖頭道:「酒太淡,肉麼,好像有股怪味!」

    二楞子一驚道:「不錯,我也吃著味道有些不對,酸不像酸,辣不像辣!」

    胡瘸子呸的一聲把滿口的牛肉吐了出來,道:「你從哪裡買來的?」

    二楞子怔怔的道:「河邊攤子上的。」

    說著也把牛肉吐了出來。

    胡瘸子哼了一聲道:「走,去找他們!」

    二楞子皺眉道:「為什麼,難道……有毒?」

    胡瘸子點頭道:「算你說對了,現在我才想起來,那是蒙藥的味道。」

    二楞子道:「可要……快弄解藥?」

    胡瘸子搖頭道:「用不著,咱們不過才吃了一點就已發覺,單憑這麼點點蒙藥,還不至於把咱們蒙倒……」

    聲調一沉,道:「快走!」

    二楞子不再多說,與胡瘸子一同離開慈雲寺,向河邊走去。

    河邊上小攤林立,正在熱鬧之時,二楞子當先帶路,一逕走到了那牛肉攤子之前,只見那中年漢子仍在吃酒,一見兩人走來,並沒有絲毫驚奇之感,反而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道:「兩位不是買回酒肉去了麼?」

    二楞子並不答話,伸手一指道:「就是這小子切的肉!」

    胡瘸子面色鐵青的道:「你在肉裡放了什麼?」

    中年漢子笑道:「沙條、醬油、鹹鹽,……」

    「住口……」

    胡瘸子怒喝道:「有沒有放上蒙寒藥?」

    中年漢子大笑道:「你們吃出來了!」

    胡瘸子咬牙道:「老子與你有什麼仇恨?」

    中年漢子搖手道:「你們服了解藥沒有?」

    胡瘸子冷哼道:「僅是一點蒙藥,還蒙不倒我們哥們倆……」

    中年漢子又雙手亂搖道:「不只是一點蒙藥,還有一點砒霜,難道你們沒有吃出來?」

    「什麼?」

    二楞於大叫道:「你還下了砒霜?」

    說話之間,伸手就去抓那中年漢子,但他手才伸出一半,卻雙腿一軟,一跤跌了下去。

    胡瘸子還沒有來得及動手,也跟二楞子一樣,兩眼一閉就地也倒了下去。

    中年漢子搖頭一笑道:「來人呀,這兩位醉了,快些扶下去沏茶解解!」

    兩旁的食攤上立刻走來了四名漢子,扶起二楞子與胡瘸子向河邊走去,河邊上正停靠著一艘雙桅大船,兩人踉踉蹌蹌的被扶到了大船之上。

    洛水邊的小吃攤上正在熱鬧之處,誰也不會注意到這裡究竟發生了一件什麼事故。

    ***

    丁棄武懷著沉重的心情,漫步到了慈雲守方丈禪室。

    禪房中靜寂無聲,老方丈念慈,正跌坐在蒲團之上,閒閉的翻著經卷,面前擺了一壺松子茶。

    一見丁棄武走進房中,老方丈江沒開口,只是投給他一抹微笑,順手倒了一杯松子茶。

    丁棄武習慣的坐在了另一個蒲團之上,雙手捧著松子茶出神不語。

    時間靜靜的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老方丈放下經卷笑笑道:「該用齋了!」

    丁棄武微微一笑道:「今天我不是為了要吃你的齋飯而來。」

    老方丈笑道:「那麼是為了什麼?」

    丁棄武微喟道:「只想到你房裡坐坐,享受一下這裡的寧靜!」

    原來老方丈的禪房中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几淨,外面松竹掩映,微風入戶,加上一爐檀香,當算是另有一種幽靜之感。

    老方丈笑笑道:「這麼說,施主的心情又不寧靜了!」

    丁棄武長吁一聲道:「我畢竟是個俗人!」

    老方丈笑道:「老衲又何償不也曾是個俗人?」

    丁棄武道:「但你現在卻不俗了,老實說,我真羨慕你這份閒雲野鶴的心胸,和你你坐在一起,可以使人俗念盡消!」

    老方丈誦聲佛號道:「施主今天是怎麼了,何其感慨之深?」

    丁棄武苦笑道:「我想出家。」

    老方丈一怔道:「削髮為僧……施主這玩笑可開不得!」

    丁棄武認真的道:「我說的是真話,吃齋茹素,黃卷青燈,但求心如止水,不生一點波瀾,遠離貪、嗔、癡……」

    老方丈搖搖頭道:「施主說得輕鬆,做起來卻難!」

    丁棄武道:「為什麼?」

    老方丈歎口氣道:「人畢竟是人,老衲又何嘗例外,雖是佛門中修行了三十幾年,但有時,午安夢迴,老衲也會枕有淚痕!」

    「啊……」

    丁棄武頗覺意外的道:「難道老禪師還六根未淨?」

    老方丈誦聲佛號道:「人總是人……」

    停頓了一陣,又道:「施主可願聽聽老衲出家的經過麼?」

    丁棄武點點頭道:「在下洗耳恭聽。」

    老方丈沉默了一陣,道:「老衲出身寒微,早年喪父,只靠了我那寡母含辛茹苦,不知受盡了多少磨難,方才把我撫養成人……」

    丁棄武黯然道:「天下最偉大的就是母親!」

    暗暗轉頭,彈去了兩滴眼淚。

    老方丈慢悠悠的誦聲佛號,又道:「那時我已十七八歲,我那母來按說已該算是熬出了頭,可以由我來孝養她了,但是……」

    長吁了一聲,隨著住口不語。

    丁棄武接口道:「莫非發生了什麼意外?」

    老方丈搖頭道:「沒有意外,也許是我那母親望子成龍心切,把我送到城中去學生意,希望我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丁棄武道:「這有什麼不對麼?」

    老方丈道:「不對的是我,因為城中的繁華吸引了我,我也著實賺了不少錢,但我卻忘了我的母親,只有自己吃喝嫖賭,任性揮霍……」

    丁棄武道:「想必老禪師那時太年輕了?」

    老方丈歎口氣道:「也許是吧,但那時如果有人勸勸我,或者我那母親寄封書信給我,也許會使我霍然而悟,但是我結交的都是酒肉朋友,而我母親……為了不使我分心,卻不肯把家中的苦況告訴我……」

    丁棄武道:「難道老禪師沒有回家?」

    老方丈點點頭道:「等我想到回家的時候。巳經是十年之後,而那時,我的母親卻已因受不了凍餓而去世了!」

    「啊……」

    丁棄武忍不住歎道:「那的確是太晚了!」

    老方丈愴然道:「當我在逞性縱酒,衣錦玉食之時,我那可憐的母親卻在寒霜冷風之中,伸手向人乞食,她過的是沒有希望的日子,但是她卻從不抱怨。」

    丁棄武道:「十年之中,難道她沒捎一封信給老禪師?」

    「自然也有……」

    老方丈歎口氣道:「但她每次捎到的信都說她過得很好,不要我掛心,這只怪我該死,為什麼十年之中都不回去看看我那母親?」

    丁棄武歎道:「已經過去了的事,後悔也沒用處!」

    老方丈點頭道:「不錯,但每一念及,輒心如刀割,而後老衲又去經商,但卻食難下嚥,寢難成眠,於是,老衲把所有積聚的錢財,蓋了這座慈雲寺,取名念慈,而削髮為僧,以期稍贖罪愆於萬一!」

    丁棄武道:「老禪師這樣做法,該是心有所安了!」

    老方丈搖搖頭道:「老衲說過每當午夜夢迴,常常枕有淚痕!」

    丁棄武長歎道:「這樣看來,今生今世,老禪師是無法心安的了!」

    老方丈苦笑道:「三十多年來,日日夜夜,俱是如此,老衲年已六旬,今生今世是再也忘不掉我那母親的了!」

    丁棄武咬牙道:「在下之所以每每心神不安,同樣的也是為了懷念我的生母!」

    老方丈誦聲佛號道:「施主年紀輕輕,總不會有老衲之悔吧!」

    丁棄武咬牙道:「先父是遭人栽誣被殺,先母則是受人折磨,被迫母子離散,以致飢餓、優心而死。」

    老方丈歎口氣道:「凡事皆有定數,事情既巳過去,傷心又有何用!」

    丁棄武道:「但老禪師也說過午夜夢迴,枕有淚痕!」

    老方丈苦笑道:「這倒使施主抓住把柄了……」

    微微一頓,又道:「但施主又將如何……」

    丁棄武道:「我不像老禪師空貽無窺之悔,我可以報仇,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老方丈皺眉道:「殺人?」

    丁棄武點頭道:「報仇自然需要殺人!」

    老方丈不以為然的道:「報仇只是快一時之意,不見得能慰令先人在天之靈!」

    丁棄武道:「為什麼?」

    老方丈誦佛道:「也許老衲因已身入佛門,方有此話,總之,佛門戒殺,雖一蟻之微,亦不能奪其生機,何況人乎?」

    丁棄武歎道:「老禪師的話也許有理,但我卻曾對天發誓,不報此仇,拆不為人!」

    忽然……

    老萬丈振衣而起,急道:「施主且慢談話……情形有些不對了!」

    丁棄武也一怔而起道:「有什麼不對?」

    老方丈道:「晚齋時間已過,還不見小徒送齋飯來,這事有些不同尋常,另外,老衲嗅出有些異味。」

    丁棄武困惑的道:「什麼異味?」

    老方丈道:「施生常入市塵,自然不易分辨,但老衲竟日在這寺中,稍有異味既可察覺,……」

    連忙由懷中取出一個綠玉小瓶,旋開瓶塞,取出兩顆白色丹丸,自吞一顆,又送了一顆給丁棄武道:「施主服下去吧!」

    丁棄武笑道:「老禪師不認為有些小題大做?」

    老方丈搖搖頭道:「有毒祛毒,無毒防身,服下去又有什麼妨害?」

    丁棄武道:「那就多謝老禪師了!」

    伸手接過,吞了下去。

    老方丈疾步出室,逕向廚下走去,果不出他所料,只見兩名小沙彌並倒在爐灶之前,口吐白沫,早已不省人事!

    方丈急忙扶起一人,查看了一下,誦佛道:「還好,只是普通的使人昏迷之藥!」

    丁棄武道:「老禪師是說這整個寺廟之中,已被人布上了毒藥?」

    老方丈苦笑道:「這很簡單,眼下吹的是東南風,只需站在東南的方位,對空隨手撒上幾把毒藥,就足以使廟中之人為之中毒!」

    丁棄武咬牙道:「但這是何人所為?」

    老方丈搖搖手道:「眼下不是討論這些事的時候,施主還是快去看看兩位貴友,如果不幸中毒,老衲還可以解得!」

    這話提醒了丁棄武,當下連忙飛身而起,躍回西廂。

    然而,房中是空的,除了酒肉之外,早已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丁棄武略一忖思,閃身出來,沿著洛水尋去。

    此刻已交初更,涼涼的夜風,使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他想不出胡瘸子與二楞子失蹤的原因,按理說,他們不可能失蹤,至少,他們不會兩人同時出去。

    兩三年以來,他深深瞭解這兩名忠僕的個性,然而他們卻硬是同時失蹤了。

    他知道胡瘸子與二楞子的缺點是貪吃,唯一的可能是在洛水旁的小吃攤上,於是他沿著河邊,一家家的找了過去。

    然而仍沒有見兩人的蹤影。

    丁棄武終於悟出了一點可能,飛身而起,向洛陽城內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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