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同的內眷住處,是大廳後面的第三進樓房。
也可說是方家堡的正中位置。
它的後面,就是花園,四面環繞著方氏同族的人家,門人及家將,則在大廳後面西側向左右延伸的廂房居住。
方不同領著傅震宇,一進後院,使女丫頭等都是愕然相顧,因為,她們不認識傅震宇,主人怎會帶著陌生人進入內院?
方不同沉聲喝問:「席師爺進來過沒有?他到那兒去了?」
使女們低頭恭答:
「席師爺適才要婢子們稟報夫人,說老爺要他帶四少爺出去和大家見面」
方不同點頭道:「夫人怎樣說?」
「夫人命婢子叫席師爺到後園『蘭桂精舍』去找」
方不同一頓腳,向傅震宇道:
「老弟請走左邊,咱走右邊,到後園會合,以免錯過。」
傅震宇應聲掠去。
只留下使女們面面相覷。
在廣袤的後花園中,花木清華,小橋流水,假山亭榭,一概俱全,都是大手筆的佈置,充滿了雄偉豪獷。
在靠近內院這一面,翠竹萬竿,巨松攢族中,有一排一式鐵瓦銅簷的精緻樓房,正是方不同為四子二女所建的起居所在。
內面,有書房,練功室,臥室等各種練習武功的設備俱全,除了方不同指定的西賓教席可以進入外,一向列為禁地。也即是「蘭桂精舍」。
這時,在第四間精舍中的地下練功室裡,正有驚心動魄的場面。
席師爺滿面猙獰地哼道:
「閣下好大膽子,敢於隱藏在方家堡裡,一定是『絕絕教』中人,想對少東圖謀不利?」
他是向丈許外的一位連頭到腳,為白羅衣包裹的人喝罵。
他一面向右壁邊移動著。
人平靜地道:
「『賊喊捉賊』,此之謂乎?」
席師爺目中凶光一閃,陰聲道:
「你胡說什麼?」
白衣人道:
「朋友,明人面前,何用多說一句。」
席師爺厲聲道:
「閣下是誰?藏頭縮面,為何不敢見人?」
白衣人徐徐道:
「多年相識,故人無恙?何必明知故問?未免不夠意思!」
席師爺目光閃爍地哼道:
「胡說八道,本師爺幾時認識閣下?」
白衣人道:
「十餘年前!」
「何處?」
「許昌!」
席師爺身形一震,怒道:
「什麼話?本師爺從未到過許昌!」
「那末,洛陽相國寺的巧遇,開封的繁塔之下,總不致一概忘記了吧?」
席師爺目光一眨,脫口道:「你是」
一頓,又喝道:
「你,怎麼不敢見人?既然認識本師爺,還不出示本來面目?」
白衣人笑道:「當然,但是應該彼此一樣以真面目相見。」
「什麼話?」席師爺厲聲道:「本師爺又沒有帶上面罩,只此一點,被證明你根本未與本師爺見過面」
白衣人笑道:
「也許是的我只是似曾相識,如果憑你這副吃閒飯的嘴臉,本人確實未曾識荊」
席師爺接口道:
「閣下,你大約也可說是一定認錯人了?天下相貌差似的人太多,勿把馮京作馬涼,弄出虎賁中朗的笑話!」
白衣人道:
「陽貨貌似孔丘,忠奸不同,賢愚有別,本人個性不喜多言,廢話已多,你該相識點。」
席師爺一面移動腳步,一面哼道:
「全是廢話!閣下,趁尚未驚動主人之前,你火速退走,本師爺也不追究你的來頭,彼此交個朋友好了,否則,主人一聲令下,無異雷池,閣下別想脫身,插翅難逃了!」
白衣人笑道:
「謝過了,請放心,是主人招待我這不速之客,雅意拳拳,不勞費心」
他閃電般出指喝道:「妄動者死!」
席師爺剛閃電般向白衣人一翻右掌左的疾向石壁上彈指。
白衣人一吐指,正是飛點他的右掌心,白衣無風自張,鼓漲如帆。
席師爺右掌疾收,身形疾移!
「篤」的一聲脆響,石壁上赫然一洞深達數寸,正是白衣人一指之力,為席師爺避過。
白衣人一指走空,也等於連打帶消,迫使席師爺彈向石壁的指力減少力道,偏了位置。
白衣人輕輕笑道:
「故人一別多年,技止此耶?別想在未敘舊就破壁脫身,這兒小小的土木消息,我瞭如指掌,你別妄費心機了,當知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能瞞人一時,瞞不了一世,聰明如你,該攤牌了吧,彼此好好一敘多年悃積如何?」
席師爺目射駭芒,修地緩過神色,緩聲道:
「閣下果然高明,可是知己知彼,你對本師爺身上另有無敵法寶,大約還是茫然不知吧?」
「正要請教。」
「本師爺拳手之間,能把你屍骨無存!」
「此身如寄,很想解脫,試試看!」
「你不相信,可別後悔!」
「別說小孩子話,不該出於閣下之口!」
「大不了本師爺和你同歸於盡,兩敗俱傷,你不能得到什麼?」
「這還不錯,我很想開開眼界,看看你有如許厲害的東西?能夠傷害我?
不過,本人並無相逼到無路可走之意,只想與閣下坦誠相見。」
「本師爺可以考慮答應和你談談。」
「這樣才夠人情味,多年故人,豈有干戈相見之理?」「不過,要另約一個時候,及見面地點由本師爺決定。」
「現在,不是正好把臂促膝麼?」
「不行!」
「何必心虛?」
「閣下切勿自誤!相逼無益,非智者所為。」
「那麼,閣下要怎樣?」
「讓本師爺先走一步,或者,你先行離去,三天後,在洛陽『老地方』見面。不見不散。」
「閣下錯了!」
「什麼?」
「第一,你讓本人走,就有通敵私縱之罪,何以對東翁交伐?」
「這是本師爺的事!」
「第二,假定我是閣下口中的『絕絕教』中人,你當知道,本教就要剋日問罪方某人,屆時,不留一個活口,閣下自信能夠漏網麼?三天之約,難道在黃泉路上相見!」
「本師爺有十分把握,何況,勝敗未定,高下待決,何必廢話?如本師爺有個萬一,不是正合了閣下心意麼?」
「能言鸚鵡毒如蛇,慣向豪門賣廉恥,閣下,少東家不能讓你帶走。」
「胡說!本師爺是奉東翁之命,帶少東家去和大家見!」
「閣下,主人有交代過我,任何不得擅動貴少東一下,你不知道麼?可以回報貴東翁,看是誰對?」
「閣下是存心作對了?」
「請閣下明白,只是閣下棋差一著,承認了。」
「笑話也罷,本師爺先去回復東翁,免勞大家久候」
便要抽身。
白衣人笑道:「虛實奇正皆善用,才知曹操是奸雄!閣下,多年不見,照照面再走不遲!」
席師爺身形一震,怒道:
「閣下為何不識進退?」
「該是夫子自道才對奸雄本色,還不夠,難道要本人稱名道姓,直指阿瞞?」
席師爺手按胸前,獰笑道:
「閣下已經知道就好,再逼一步,只好一拚了!」
「閣下有把握?」
「閣下既知曹公為人,難道本師爺連自保之道也不懂。」
「魏兄,我的『九轉回元潛』頗有進境,知道麼?」
席師爺張目如炬道:
「振揚兄,你真命大,還能活著!」
「老兄總不會面對鬼魂,白日顯靈吧?托福了。」
白衣人正是「四海游龍」符振揚,一提活口,頭罩裉了,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席師爺噓了一口氣,長長一歎道:
「符振揚不愧一代奇才,魏某十分佩服!」
「世才兄,過獎了,符某百劫餘生,難言慘痛,皆因才疏智淺,以致多年來每墜奸計,落入陷阱,老兄何異當面辱罵我乎?」
席師爺者,「活曹操」魏世才是也。
他一抹耳根,小心地取下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濃眉如刷,蟹臉虎睛,繞腮鬚根,為一層皮膜遮住,仍可依稀看到一片青色。
符振揚感慨的一歎:
「世才兄,你犧牲了一部濃須,屈居人下,所為何來?」
活曹操魏世才淒然道:「魏某也有難言之隱,振揚兄,魏某生平不會在本來面目下當面欺人,莫非老兄對我已有所疑麼?」
符振揚深沉一吁道:
「我相信魏兄,但想請教受何人控制?有否參與毀滅『四大家』的合謀?」
魏世才神色慘淡的道:
「振揚兄,你只關心別人,而不提及自己受人之害,憑這份胸襟,我不騙你,我想還是等三天後,我一定來踐洛陽之約,據實奉告如何?」
符振揚沉聲道:
「一點也不能洩漏麼?」
魏世才愧然道:
「魏某一生,喜用權謀,到頭來,卻為比我更會利用權謀的人所陷,後悔無用,振揚兄,我實在有難言之苦不能放過這一次,魏某當不辭萬死,與你作一夕之談,能相信我麼?」
符振揚慨然道:
「一句話,準時恭候大教。」
魏世才顫聲道:
「魏某與子孫同感了。」
符振揚凝聲道:
「可是,眼前我可讓你自便,大劫就迫在眉睫,叫我何以自處,希有以教我。」
魏世才閉目道:
「振揚兄,你可稱是我生平第一知己,亦魏某誠傾服的一人,現在,不用多說。都是心中有數,各盡全力」
「魏兄是答應我伸手管這檔事了?」
「當然,振揚兄,以你個性,能忍看血河骨獄的慘事麼?只是,令賢朗已為人所利用,你如要伸手,務必慎重,同時,老兄難免為人所注意,如被人發現是你,麻煩又上身了」
「這點,小弟謝教了。」
「魏某現在能奉告的,就是鄧中儀老弟也在這兒鬼混,和我同樣命運
其他有合再談,你和大鈞兄,仍是主要目標」
「不能釜底抽薪,挽回大劫麼?」
「被迫如此,稍有異動,我與中儀老弟及兩人家小就完了」
符振揚矍然道:
「我明白了,請代向中儀兄致候。」
魏世才剛一點頭,倏地變色,低聲道:「有人來了,十九是老方請代我多關照」
人已駢指一彈,彈中了石壁上一個銅太極圖,石壁就自行移行。
魏世才一閃而入,石壁又自復原。
只聽方不同促聲喝道:
「席師爺何在?」
「逸兒」
正是方不同已掠身進入精舍搜索。
接著,又響起了傅震宇的沉著聲音:「方大俠,那邊三處精舍皆無異狀,是否另有」
方不同截口道:
「犬子與小女皆已有所安排這兒四面都有咱的手下,外人難得進入一步,咱只要找到席師爺就行了」
接著,又是喝問:
「師爺何在?」
「逸兒!為父來了!」
符振揚暗道:
「父子之情,不能自襟,方不同也不知道我會來此,魏世才也以為我是和老方有了默契,卻不知我根本還未與老方見面?」
他迅速地屈指連彈,解了二丈外昏迷在地上的一個少年人穴道正是方志逸。
接著,便聽到方不同噢聲道:
「傅老弟,請你到外面兜一個圈子,咱忘了下面還有地下室,咱去看看!」
符振揚飛快地探手袖底,拋下一張預先寫好的紙條,彈指間,太極圖一旋,石壁自移,符振揚閃身入壁。
就在石壁復原間,方不同飛身入地道,叫了一聲:「逸兒,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