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移步與符振揚並肩而行,一面笑道:「振揚兄,單是你這份若無其事的從容,小弟就遜一籌了」
符振揚搖頭道:「浩然兄見笑了,凡事急也無用,剛才我也動了無名火,沾了一手血腥,橫禍之來,旦夕難料,四海之大,別人竟不讓我有一席之地。」
江浩然振聲道:「振揚兄,十多年來,小弟修德養性,自認已有土別三日進境,唯狂氣不改,未料你會豹隱在此,只要你我聯手,天下」
符振揚接口道:「汪兄豪氣如去,猶勝當年,可喜可賀。」
轉向雲中慧一頷首,道:「去叫孩子們來。」
二少年剛要執回輩札,符振揚一展水袖,道:「都免待客了。」
章夫人忙道:「進屋裡再說吧。」
當先斂容邀客。
原來一行已經到了章家門口,始終默默跟隨的雲中慧。強耐住芳心的激動,應聲道:「好,我就去。」
轉身投向烈火漸止,只剩斷壁殘垣的家門。
一行在前廳入座,符振揚親手接過老父,這時的「銀髮矮仙」,面如黃臘,一部垂腹銀髯,已折斷大半,參差不齊,只存一息,娃娃臉一失血,皺紋全露,就顯得十分衰老本色,真正皤一叟了。
章夫人忙領著符振揚進入內室,符振揚安頓好老父,探探老父脈象,仍是欲振無力,可見中毒極深,空春玉連丹,雖是舉世「三大仙丹」之一,功能起死回生,是否能克制這種奇毒?還須靜待反應了。
「四海游龍」一代奇才,超人的冷靜力,使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父子關心,骨肉之情,他心中何嘗不憂痛如焚,對生死未卜的老父,怎不深切懸慮。
只是他神間依然那麼鎮定,連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又好整以暇地回到前廳。
這時,已是初更時分,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鄉村來說,已是深更半夜了。
外面一片死寂,只隱約可以聽到淒切的嗚咽悲泣。
大約剛才魔黨殺人手段殘酷,把村民嚇碎了膽,竟無人敢於出面了。
外面風仍在嘯,雪仍在飄。
章夫人含笑招呼:「我下廚去,讓孩子們洗個臉,定下神,再來拜見三位叔叔。」
汪浩然欠身笑道:「好說,看來到處無家處處家,我正趕來過年呢,哈哈。」
符振揚一笑接口道:「浩然兄尚未成家麼?」
汪洗然攤道:「四海飄蓬,良家閨秀願嫁江湖客?」
符振揚唉聲道:「是浩然兄眼界太高」
汪浩然搖頭道:「佳人千萬,知音難求!」
符振揚不見連成壁與尉遲玉,訝聲道:「令高足」
汪浩然笑道:「白雪如玉,豈客賊屍沾污,我叫他兩個料理賊屍去了。」
符振揚道:「我正在想如何處理這檔事,匪徒傷了不少無辜,少不得要驚動官動府,也至感不安。」
汪浩然失笑道:「芝麻小事,怎能難倒一代奇才?」
符振揚肅容:「人命關天,人情似債,豈可兒戲?」
汪浩然沉聲道:「小弟已囑咐拙徒做乾淨點。」
符振揚脫口道:「江兄是叫他們」
汪浩然道:「為了這些賊子,耗費一瓶化骨散,對他們還不夠客氣麼?」
符振揚微吹一口氣,道:「那些村民」
汪浩然截口道:「當然一併泡製!」
符振揚皺眉道:「這太殘酷了!何必」
剛要起身,汪洗然含笑道:「人死百了,我輩何用婦人之仁,澤及枯骨明天正好對村民們說都是賊人做的好事,只要多給他們一些銀子,就仁至義盡了,何況,是他們無知找死」
符振揚艷然道:「此乃鄰居守望相助,也是義,豈可如此對待?」
汪浩然道:「除此,也無別法,難道還要自承與賊人勾結殺人麼?笑話至此為止,我們正該剪燭西窗,促膝談心,勿為區區俗事介懷吧。」
符振揚霍然起立,仰面想了一下,苦笑道:「看來,我又得遷居了,為我一人失德,愧對全村父老諸姑!」
汪浩然振聲道:「這倒不錯,以天下之大,小弟還以為老兄於邀游之餘,看中了甚麼名山大川的什麼世外桃源,風景絕佳之處,以致小弟也成了附庸風雅的遊魂,卻未料到老兄竟藏龍在這個小小的胡家村,哈哈,老兄行止,一向出人意表之外。」
符振揚搓手道:「在此安居多年,一草一木,皆使人難捨,數間茅屋,勝過大廈千間,如今又要飄泊了真有人生如夢之感。」
汪浩然大笑而起:「有了,都包在小弟身上!」
符振揚訝聲道:「浩然兄有何高見?」
汪浩然正容道:「自從四大家意外遭變後,江湖紛擾,迄無寧日,小弟選擇一地,鳩工興建一座府第,比當年四大家更具氣派,恭請」
符振揚搖手截口道:「只有江兄才切合身份,我淡泊已慣,愧不敢當,如是汪兄成家開府,屆時自當踵門致賀。」
汪浩然凝視著符振揚,滿面誠懇地道:「振揚兄,你我何分彼此,或者,由小弟出面,請兄嫂不吝下陳蕃之榻如何?」
符振揚頗為感動地疑聲道:「汪兄一片厚意,振揚永誌勿對,只是」
汪浩然接口叫道:「我輩還有這一套麼?人之相交,貴在知心,不落言詮,小弟謹記當年贈言『只管風流莫下流』,對麼?就這樣一言為定,如再見拒,便是仍有慊於心,怪責小弟不知上進了」
符振揚忙道:「言重,言重,汪兄雄心萬丈,天縱聰明,也許太拘禮了,汪兄鑒諒。」
汪浩然面愧色,低頭道:「小弟昔年狂放不勒。龍、馬、林諸兄弟,如論肝膽相照,卻僅兄一人,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的規戒,迄今無時或忘,振揚兄,不能讓小弟有悔過贖罪的機會麼?」
說到最後兩句,聲音變為悲壯,淒涼,有英雄淚下,不勝其情之慨。
符振揚慨然道:「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逝者不可追,我一生以誠對人,汪兄既有此雅意,屆時一定是叨擾就是」
汪浩然仰面展眉,十分激動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符振揚的手,一陣的搖憾,大笑道:「得一知已,雖死無憾,小弟當即前手進行,大廈落成之日,也許小弟也該成家了。」
符振揚道:「汪兄成家,乃大喜事,先此賀過。」
汪浩然釋手歸座,又起立道:「振揚兄,既承不哂,就請視浩然為弟如何?」
符振揚道:「固所願也,小兄癡長三個月,委屈賢弟了。」
汪浩然大喜,敞聲大笑:「十數年改過苦心,今日始償,快慰平生,我們兄弟要好好痛飲三斗。」
歡悅之情,溢於眉宇。
步履聲入耳,只聽連城壁在門外叫道:「稟告師父,事已辦妥。」
汪浩然道:「可以進來。」
連城壁與尉遲玉雙雙走進,符振揚道了聲:「辛若,坐下。」
汪浩然含笑點頭道:「我與符大俠乃要好兄弟,如同一家,你二人今後要好好多領教益,能得到符師伯一二指點,足夠你們一生受用不盡,謝過師伯,可以坐下。」
連城壁與尉遲玉驚喜地一齊俯身下拜,口稱:「謝過符師伯。」
符振揚含笑還了一禮,道:「一共多少人?」
連城劈恭答道:「黑衣者計四十八具!其他十三具!」
黑衣遺屍是指魔黨,其他當然是無辜村民了。
符振揚為之默然不語,擺擺手,意示二人退下入座。
汪浩然仗眉道:「振揚兄,以小弟看來,這班人身手皆可列入一流,卻供人驅策,可見他們身後人不之凡,既有備而來,卻不見正主現身,有虎頭蛇尾之嫌,似在出情理之外!」
符振揚點頭道:「這一點,小兄早已想過了,由對方之行動看,不但有備,甚且已早知蝸居虛實,陰謀十分周密,任由我們對付、元兇卻終露面,又顯得失策,我們毀了對方這多得力手下,難為對方毫不在乎。」
汪浩然道:「可能未把兄會及時趕回估計的內,鼠輩震於令名,臨時當然只有匆促逃命了!」
符振揚搖頭道:「如此,賢弟路過,該更出他們估計了,事實上小兄也是連遭好手陰截,才有一步之遲到!」
汪浩然矍然道:「好深沉的對手!小弟倒有興趣杳他一個水落石出了,仁兄能判斷幕後元兇是誰麼?」
又失笑道:「敢於捋『四海游龍』虎鬚者,當然屈指可數,那幾個魔頭已多年未聞消息,定那能斷定那是那一個?」
符振揚道:「是麼?人心難測,可怕一,小兄本想留一活口,不料彼輩在小兄一現身之後,知難脫身,便立即自絕,竟人人如此,由此一節,更足見對手之御下嚴酷了。」
汪浩然目光飛閃,叫道:「果然夠狠,滅口當然是為了守密,嘿嘿,越是困難的事,小弟越感興趣,非弄清楚對手是那個不可!」
符振揚道:「有勞賢弟師徒了。」
汪浩然笑道:「又來了,這是小弟份內事!」
目注二徒道:「你們聽到沒有?能為符師伯效勞,是最大榮寵。」
二徒躬身道:「是,徒兒等當盡力以赴。」符振揚注目道:「以賢弟『四絕諸葛』雅號,能推測他們此次真正目的麼?」
汪浩然沉聲道:「在仁兄面前,不敢言智,但當仁不讓,據小弟拙見,對手顯然是為了昔年四大家的事,疑心四家遺孤是仁兄與大鉤兄救走,四家藏寶,當然也順理成章!」
符振揚軒眉道:「這叫做萬方有罪,罪在小兄一身了!賢弟可相信是小兄與大鉤兄所為麼?」
汪浩然皺眉道:「當年事發,小弟正在關外,得訊趕到已成過去,一點頭緒也沒能摸著,不過,以仁兄和嘯天兄等之交情而論,當不會坐視無疑!」
符振揚頷首道:「當然,賢弟知我,人人亦云當然耳,是不錯,小兄與大鈞兄雖遲到一步,並且見到嘯天,與在田二兄最後一面,獲有交代,但從未看到遺孤,藏寶更未見到影子!」
汪浩然張目震聲道:「嘯天,在田二兄如何交代的?他們可曾說出元兇是誰?」
符振揚搖頭道:「橫禍降臨,出於意外,一言難盡,對方下手之辣,用心之毒,經過前後,比今夜對付小兄甚過百倍,嘯天等那能指出元兇是誰,不過,據大鈞兄事後分析,即連嘯天與在田二兄能存下一口氣,向我二人交代,也都可能是對方故意如此,好把我與大鈞兄引入牛角尖,大鈞兄認為四家一完,也就將臨到他與我頭上,乃同作隱居之計,說來慚愧,迄今未獲絲毫線索,小兄與大鈞兄也成了無能弱者,甚至想避禍亦不可得了!」
汪浩然眉軒目動,為之駭然失聲,連道:「好利害!好利害!如此,小弟只有束手了,不過,大話已經說出來,小弟非盡力以赴不可,為了朋友,死無反顧!」
符振揚凝聲道:「小兄先代嘯天等四位亡友謝過。
汪浩然唏噓道:「振揚兄,往事不堪回首,當年為了小弟任性,大鈞兄與我絕交於前,嘯天等兄與我斷義於後,只有你還諄諄教我,若不能稍盡心意,不但愧對亡友於地下,又有何面目見你?」
忽聽章夫人於灶下曼聲叫道:「孩子們先來拜見,馬上要吃飯了。」
話聲中,已由內院先後走出二男二女。
當頭的正是老大章思義,一身簇新的絲棉長袍,紫緞背心。十分斯文地蕭容凝神,大步走向符振揚,一拜到地,口稱:「小侄拜見符伯伯。」
老二思賢,大妹思淑,么妹思懿,也行禮如儀。
符振揚欠身還禮,道:「一年不見,賢侄與賢侄女又長高了好多。你們再見過汪叔叔。」
汪浩然含笑道:「未備見面禮諸位賢侄免禮吧。」
章思義已率弟妹轉向汪浩然行下禮,口稱:「恩義敬率弟妹拜見汪叔叔。」
汪浩然欣然地一一扶起,由襟底取出兩顆明珠,兩方佩玉,雙手遞出,笑道:「愚叔叔客中匆促,只好俗氣了,珠能僻毒,玉可潤身,二位賢侄與賢侄女好好收著。」
章思義等不敢接受,由思義躬身道:「小侄等不敢領比厚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