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之內,兩丈見方,一張梨木方桌,三張高背梨木椅,四壁各插著一枝兒臂般粗的蠟燭,夜風自氣孔中吹了進來,燭光搖晃,忽明忽暗,氣氛有點陰森恐怖。
這是雄踞長江南北水路的「大江堂」總舵的地下密室,通常只有三個堂主才能進來,無數的大江堂堂規、計劃及一切重大決定,都在這密室內制訂!
燭光照在端坐商背梨木椅上的三個壯年漢子的臉上,也是忽陰忽陽,使本來已甚難看的臉色看來更加令人心悸,也更費人深思難測,他們心中在盤算些什麼?
三人如泥塑雕像般,一動不動,只有牆上及地上的投影不斷地晃動,初看上去有點像幽靈在窺探。
坐在正中的是大堂主「皓首蛟龍」鐵凌威,一張醬紫色的臉長滿短戟般鋒利的鬍鬚,雙眉斜飛,虎目圓睜,神色十分嚇人。
左手邊坐的是老二「百變蛇王」姚百變,臉色青白,身材瘦削,像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一般。
右手那位便是三堂主「錦衣蟹王」莫朝天,一顆尖細的腦袋,短頸圓身。一雙小眼睛黑多白少,骨碌碌地轉動,看樣子十足是個出點子、獻策謀的貨色。
良久,只聽「皓首蛟龍」鐵凌威道:「這次算了吧,希望二弟以後別再這樣妄為了,否則只怕堂裡的積蓄也會山崩!」
老三「錦衣蟹王」拉拉衣袂,尖細的腦袋一陣搖晃,道:「大哥說得不錯,二哥你這樣做不把堂內兄弟放在眼中,也不把大哥放在心上。」
姚百變臉色一變,更是白得似牆上的白灰,冷笑了一聲:「老三,你就只會吹拍老大的馬屁!我們三兄弟自從接掌這大江堂之後,我什麼時候出力少過你倆人?大哥娶妻生子,一家的費用豈不也是從堂中的庫房支去花用的?老三你呢?你那個姘頭花得難道也少?你的錢不也是從堂中取去的?難道是你那姘頭自個帶來倒貼的?」
他目光瞥一瞥鐵凌威,道:「小弟只不過在分舵取了點錢,而且也不是小弟我自個花用的。」
莫朝天白臉上紅至脖子,尖聲道:「只取了一點?你前前後後取了多少只怕只有你才知道!」
姚百變冷笑道:「我用的再多也不可能比你多!」
鐵凌威眉頭一揚,喝道:「老二,你太放肆了!這些年來你嫖賭飲吃玩得還少?花的錢還不多?」
姚百變在他積威之下,心頭一嚇把嘴巴邊的話嚥了下去,半晌才道:「這次小弟取的真不多呀,小弟只不過想買個女人回來,省得到外面夜夜笙歌。」一頓,好像想到理由,聲音大了很多說道:「大哥跟三弟都早有家了,難道我不能有?」
鐵凌威乾咳一聲,道:「老二,你要娶妻只須說一聲,做兄弟的豈會不通情理?再說,你怕分舵的兄弟看不過眼,便多取了一點來分派給他們,以塞悠悠眾口,可是分舵的兄弟他們會怎樣想?」
莫朝天接口道:「老二知道嗎?他們都在鬧起哄,閒言閒語頗能散渙人心,要是他們都像漢口分舵那樣,三天五日便得到你一次賞賜,我們哪來這麼多錢?」
姚百變輕聲道:「他們平日流汗所求無非也是為錢,我們平日賞賜點給他們也應該的,而且這樣子能提高他們的士氣!」
鐵凌威雙眉一軒,沉聲道:「老二,你說什麼?你說得倒好聽,要是老哥和三弟也學你這樣子,堂裡哪還有這麼多錢給你胡花!」
姚百變噤若寒蟬,莫朝天嗤嗤冷笑。
斗室又再沉寂。
燭光搖曳,氣氛才分詭異!
良久,莫朝天道:「二既然看法與我們不同,以小弟之見不如分伙,省得將來糾紛更多,也更難收拾!」
姚百變臉色一陣青白,尖聲道:「老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是要趕走我,哼哼,你算盤倒打得響!」
莫朝天神色不變,冷冷地道:「小弟也是為大家著想,與其將來反目,不如現在分手,多少還保留一點兄弟的情義!二哥若要創基業,小弟必鼎力從旁協助,大江堂上下亦會念著你往日之情,助二哥一臂之力!」
姚百變怒極反笑,陰聲道:「老三你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要分手,也希望你另創基業,屆時,愚兄也會盡力助一臂之力,為何要我脫離大江堂?」他原話奉回,跟莫朝天針鋒相對。
不過,莫朝天城府深沉,聞言並未發怒,只是尖聲地道:「小弟是為二哥著想,二哥若要小弟離開,小弟怎敢多說一句?不過,大哥只怕也再不能容你像以前那般胡亂!若要大哥也離開,把大江堂拱手送給二哥,這豈不是癡人說夢話!你文材武功、德望威信怎及得大哥萬一?說到對大江堂的貢獻,你跟大哥一比,也無疑是螢火比之皓月!」
姚百變臉色青白得嚇人,半晌才喘了一口氣,說:「我早知你不是東西!今日算我認栽,就辭去二堂主之職,不過,以我所料,不出三年只怕連大哥也無立足之地!」
莫朝天怒道:「我如何不是東西?只怕你沒安著好心,故意挑撥我與大哥之感情!」
姚百變冷笑一聲:「這話本應由我先說,只是你嘴快心毒搶先了一步!」
莫朝天拿眼瞥了鐵凌威一下,道:「大哥,你看二哥他……」
「住口!」鐵凌威提起酒壺替各人斟了滿滿的一杯,道:「我們自家兄弟說這種話豈不令人心涼?要是傳了出去,堂中兄弟會怎樣想法,來,愚兄敬你們一杯!」說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莫朝天道:「多謝大哥教誨!」也是一口把酒乾了。
姚百變雙手舉杯把酒虛舉了一下,然後放回桌上。
鐵凌威神色一變,道:「老二,你怎不喝?難道真的想與愚兄決裂?」
莫朝天冷笑道:「小弟早說他心存異志了!」
姚百變對他視若無睹:「大哥,不是小弟跟大哥過不去,更不是心懷異志,只是近來生了個毒疔,大夫吩咐食物要戒口,而且也不宜喝酒,尤其是這種烈酒!」
鐵凌威神色十分詭異,忙道:「既然如此,愚兄再去取一壺淡酒來。」
姚百變忙止住他,道:「不必了,大哥,待小弟痊癒之後再跟大哥共謀一醉!」
鐵凌威神色一怔後,迅即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好,愚兄就不勉強了!」
莫朝天冷笑一聲,跟著把姚百變面前的那杯酒取了過來,道:「大哥,小弟再陪你喝這一杯吧!」
鐵凌威神色一變,無可奈何地道:「好吧,三弟你先請!」
莫朝天一口飲盡,鐵凌威卻只淺嘗一口,莫朝天舉一舉杯,道:「大哥……」
鐵凌威道:「既然老二有病不宜飲酒,我們亦不作無謂多喝,以我之見,老三假如今後一切按照堂規來辦,大家依然是好兄弟,大江堂是三兄弟合力接辦的,如今只是初具成績,日後還需要大家合力再把勢力擴大!」
他雙目炯炯掃了二位把弟一眼:「目前我們的勢力只止於鄂北長江水路以及皖西的一部分,打算明年掃平皖境的『巨鯊幫』。那時不但我們的勢力可與雄踞上游的『三峽塢』以及下游的『江海幫』一爭長短,而且收入也會較豐!」他頓了一頓,「因此,我希望大家能保持創幫時期的銳氣及精神共創大業!」
姚百變眼露興奮之色,歡聲道:「小弟見大哥這兩年不求寸進,還以為大哥已心滿意足了!原來大哥暗中已在策劃新計劃!」
鐵凌威笑道:「這兩年堂中一切才漸上軌道,根基也剛穩定下來,我們雖有心要吃肥肉,但也得待肚子裡的先消化得差不多才能再舉箸!」
姚百變大喜,道:「小弟之所以耽於聲色,只因平日無所事事,如今小弟回去分舵之後立即為明年的行動作準備!」
鐵凌威哈哈大笑,道:「大哥早說你不是個不求上進之人!」他伸手向他肩膊拍下。
不料,身子突然一側,沒有拍著,反而斜靠在左邊扶手上!
剎那,莫朝天尖聲道:「有毒,有毒……酒中有毒……
我……」聲音淒厲。
姚百變猛一回頭,只見莫朝天頭上豆大的汗珠流出,臉上泛著黑氣,嘴唇又紫又黑,神色卻十分詭異,一副想笑又笑不出的神情。
莫朝天轉頭對鐵凌威,道:「大哥,你,你……酒是你……」可是鐵凌威也是一臉黑光,顯然也是中了劇毒,莫朝天把臉漸漸轉向姚百變。
一會兒,他突然叫道:「是你!哼哼,你這蛇王好毒的心!毒殺了大哥及我,大江堂便是你一人所有!」他拼盡餘力,雙手在桌上一按,身子凌空飛撲姚百變。
他的手腳攤開,姿勢十分難看,可是姚百變卻絲毫不敢怠慢,一側身,從椅上滾落地上。「嗤」一聲,背心後幅已被莫朝天的「蟹鉗爪」撕下一大幅。
姚百變反應亦快,立即在地上斜竄而上。「噗」一聲響起,他回頭一望,莫朝天已跌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鐵凌威斜倚椅下,一動不動,雙眼圓睜,眼珠子眨也不眨。
姚百變心中陡地升起一股寒意,叫聲「大哥」。
鐵凌威沒有回答,姚百變心一慌,雙足連點自台階上躍上門旁,他回頭一望,斗室內好像突然暗了許多,他吸一口氣,連忙運勁於雙臂推開石門,閃身而出。
他人影剛逝,只聽鐵凌威低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見他鼻孔流下幾滴鮮血來,隨即見他艱辛地移動上身撲在桌面上。
不知何時,燭光突然熄滅,斗室之內伸手不見五指。
姚百變抬眼一望,四更未盡星月滿天,一陣夜風吹來,涼颼颼地吹在身上,姚百變不禁打了個寒顫。
「誰?口令!」背後傳來一聲暴喝。
姚百變神態一緊,猛地回首,道:「是本座!長江唯我威!」
那守衛認得他是二堂主,忙行了個禮,恭聲道:「屬下見過二堂主!」
「唔」姚百變沉聲道:「小心戒備!本座到那邊巡視一下!」
「是!屬下遵令!」那手下立即轉身離去。
姚百變暗吸一口氣,雙足連點,展開身形疾馳而去。他不敢稍留,拼盡全力奔馳。他深知只要鐵凌威及莫朝天之屍體被人發現,他立即便會成為大江堂的公敵!
鐵凌威的妻子「梅花劍」梅傲霜絕不會放過他。
本來,鐵凌威及莫朝天兩人一死,他應該是大江堂的唯一魁首,不過他自知自己在總舵的產譽並不好,不少人對他不服,他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了,屆時只怕給梅傲霜反咬一口,則再也無逃脫的機會了。
尚未離開鎮江,天色已將亮,他腳步一慢,決定暫時留下來。
全本書庫圖檔,tearheavenOCR,全本書庫獨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