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之間,陸介覺得整個世界在變了,變得那麼快,那麼突然,使他絲毫沒有準備;他覺得那「大哥哥,親愛的大哥哥」的聲音彷彿來自那無垠遙遠的地方,那些逝去的童年像是從腦海中撥開了重重的煙霧,逐漸地出現,逐漸地清晰…… 
於是,陸介的眼前出現了那柳曳花紅的江南大莊院,他的耳中出現了那悅耳的翠烏春啼,而他自己變成了一個年僅十歲的小童,在那簇簇錦錦的小徑上輕盈地走著,就在這時候,嬌嫩的嗓子從八角亭後面傳來:「大哥哥,大哥哥……」 
是的,就是這聲音,就是這嗓兒,陸介輕聲地回答著:「小真,小真,是你嗎?」 
亭子後面跑出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矮小的身軀在花叢中時隱時現,倒像是從花叢中鑽出來似的,兩條翹向天的小辮子搖晃著,那如花的嬌靨,水晶般的大眼睛。 
忽然,一陣煙霧從陸介的眼前升起,那矯憨的小姑娘消失了,卻出現了那纖弱的女道姑,她睜著美麗的淚眼,一聲又一聲地輕喊:「大哥哥,是我,是我,我是小真……」 
陸介只覺一切的幻景都消失了,眼前是真實的,真實的小真就站在眼前,那美麗的淚眼中還帶著昔日那熟悉的光采,正一步一步向著自己走近。 
他的血液像煮開了一樣地沸騰,他茫然地張開了雙臂,那個長成了的小真閉上了淚汪汪的眼,倒伏在陸介健壯的胸膛上。 
陸介緊緊地抱著她,兩行熱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悲傷多些還是喜歡多些? 
他的淚滴在她的臉上,隨著那美麗的臉頰流下,和她的淚水合成了一片,她輕輕地仰起了頭,頭上的道冠跌在地上,露出了頭上如雲的秀髮,不知怎地,陸介忽然覺得心中如絞割般的一痛,他的雙臂更緊緊地抱著。 
小真抬起頭來,細細地看了看陸介的臉頰,她輕輕地問道:「大哥哥,真是你,真是你!我們怎麼辦?」 
陸介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忽然之間,一句遺忘了很久的話又想了起來——他總覺得他小時候常說這句話的,但是,這些年來他始終記不清楚那是什麼話:「小真,啊,小真,我們回家去吧!」 
他說出了這句話,渾身卻感到突然一震,「回家」,何處是家啊? 
小真聽了這句話,頓時好像迷途的羔羊尋著了歸路,她輕鬆地噓了一口氣,就在陸介的胸前昏然睡去。 
陸介重複地對自己說:「我有一個親人,我有一個小妹妹……」 
他轉過頭來,只見那靜石老道姑的臉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這時候,陽光普照在大地上,道觀外那條黃土的小徑在翠竹叢重之中有如一條黃色的緞帶兒。 
但是這時,這緩帶上出現了一點一點殷紅的斑痕,一個踉蹌的身形掙扎著到了道觀的門前,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從他的肩上滴下來。 
他雪白的上齒緊咬著下唇,他一手扶著欄杆,一手輕輕地敲了敲觀門,然後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地上。 
道觀門呀然而開,只見那冷峻的靜石道姑伸出頭來,她吃驚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等到她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時,她冷峻的臉孔上更露出一種嚴厲的怒氣,但是,當她看到那肩窩上汩汩而湧的鮮血,她的臉上又露出了無限的驚恐和憐憫。 
這時候,陸介也走了出來,他一看之下,猛可失聲叫道:「啊,何三弟,你怎麼啦……」 
地上的少年這時已被靜石道姑止住了血,正在撒上刀創藥粉的時候,他悠悠醒了過來,睜眼第一看見的就是陸介,他大聲叫道:「二哥,二哥,怎麼你也到這兒來啦,我——我被蛇形令主打傷……」 
陸介聽得心中勃然大怒,他急切地問道:「蛇形令主?是他?好呵,他先惹咱們了……」 
何摩像個孩子似的大叫道:「我發現了蛇形令主的蹤跡,他穿著黑色衣衫,黑布蒙面,我跟蹤他到了前面,他忽然反轉臉來罵我不該探他隱私,結果就動上了手,在兩百招上,我被他刺了一劍……」 
陸介忽然覺得他和何摩之間的感情已深如骨肉,他好像自己的身體被蛇形令主刺了一劍一般,怒不可遏,他回頭向現內望了一眼,只見小真正安詳地睡在榻上,於是他向靜石道姑道:「請前輩照顧一下傷者,在下去去就回……」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何三弟和這靜石真人之間似乎有點誤會,於是他連忙一揖道:「我這何三弟年幼無知,如有衝撞前輩的地方,千萬請前輩多加包涵。」 
陸介也是剛烈無比的人,若是為了他自己,他是決不會低聲下氣賠禮的,但是為了何摩,他便毫不假思索地賠罪行禮,那靜石道姑冷冷哼了一聲,她與何摩也無什麼大仇,只不過前日何摩追蹤到此時言語上衝撞了她一下,她這人貌似冷酷,其實心地慈祥,她見何摩被人傷成這樣子,心中早已不記前恨,只是表面上仍裝出冷漠的模樣。 
陸介對何摩道:「三弟,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他一掌推開現門,大踏步走出去,地摸了摸腰間的劍柄,驀然施展開全真派的絕世輕功,身形如飛箭一般,掠過竹林。 
沿著地上的血跡,他的身形愈跑愈快,兩旁的林木如飛向後倒去,而他的呼吸卻是越來越均勻平靜。 
忽然之間,他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前面有一個全身黑衣的人。 
他立定身形,提氣大聲喊道:「蛇形令主,給我站住!」 
那穿黑衣的人聞聲停止前進,但是並沒有立刻轉過身來,他背對著冷冷地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他的聲音顯得異常沙啞,聽不出是出自老年人或是青年人。 
陸介大聲道:「小可陸介!」 
黑衣人似乎也為陸介這兩個字震動了一下,他停了一下才道:「可是你和令狐護法交過了手?」 
陸介冷笑了一聲答道:「是便怎樣?」 
黑衣人平靜地道:「那麼你竟還敢來找本令主,膽子可真不小。」 
陸介道:「我看你還是說本教主罷。」 
蛇形令主哈哈狂笑道:「好,你知道啦,你還想要命嗎?」 
陸介道:「不只我,天下人都知道啦。」 
蛇形令主忽然之間轉過身來,陸介只見他用黑布從頭頂蒙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雙陰森森的眼睛。 
陸介「嚓」的一聲抽出了長劍,緊緊地瞪著蛇形令主,蛇形令主不言不動,似乎在故意拖延時間,陸介正待開口,果然樹頂上一聲暴吼,一條人影跳了下來,那人大吼道:「兀,那裡來的野小子,老夫白三光在此!」 
陸介目的是尋蛇形令主一拼,這時見白三光出現,心中一急,猛可一拔身形,就如一隻大鳥一般飛了過去,白三光冷笑一聲:「看打!」 
他雙拳一抱虛空向上一擊,一股內家真力直襲向陸介腹部,陸介旨在蛇形令主,他急切間一握真力,左掌向後猛發一掌,堪堪把白三光之拳力動向左側,他的身形居然絲毫不受影響地前飛。 
白三光功力雖深,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時他已看清了是陸介,不由精神一奮,也是一躍而起,迎著陸介一口氣發出七招。 
陸介身在空中,劍光連閃,白三光一連七招全都落空,但是,陸介終因如此一阻,落在地上。 
呼的一聲,「賽哪吒」白三光也落在地上,陸介切齒道:「天全教主,你可敢一戰?」 
蛇形令主冷笑道:「姓陸的,咱們遲早是要打一架的,只是不是現在,白護法,你陪他玩玩罷。」 
白三光和令狐真同為天全教護法,他聽說令狐真敗給了陸介,他心想著,能打敗陸介,便能在教中壓倒令狐真,這時是戰戰兢兢,一上手便是十成功力。 
陸介心中急於要尋蛇形令主一戰,一面揮劍,一面注意那蛇形令主之動向,哪知三招一過,他立覺敵勢逼體,險象環生—— 
他心中一震,奮力攻出三劍,勉強持成平手。 
他心中暗道:「這白三光武功另成一家,功力之深,竟不在令狐真之下,我若讓他纏著如何脫身?」 
他退了四步,抖動長劍,展開了全真劍法中的守勢「大北斗七式」,一面苦思出奇制勝之策。 
白三光一雙空掌遠抓近拍,竟然比兵刃還厲害,他一連攻出十餘招,始終不見陸介還擊,不由膽氣一壯,長嘯一聲,雙掌暴伸暴揚,全成了進手招勢。 
霎時間,漫空都是他的掌勢拳影,拳勁之厚,招式之奇,真不愧了「賽哪吒」三個字。 
但是,白三光自己心中開始暗暗吃驚,因為他的攻勢雖然越來越強,但是陸介卻始終是那麼幾招,而他的百般攻勢直如碰著一片綿綿密密的劍幕,分毫不能得逞。 
當日陸介大戰令狐真之時,陸介攻守兼施,方始戰成兩敗俱傷,而此時他竟輕鬆無比擋住了白三光的瘋狂攻勢,這一方面是由於陸介的功力和經驗都有了顯著的增加,而白三光是以空手對敵,另一方面是他此刻所施的「大北斗七式」乃是全其派無上防禦妙招,只守不攻,卻能守得毫無破綻。 
正在這時,忽然林上一長怪笑,又是一條人影飛快地縱了進來,那人虯髯葛衫,竟是那天台摩君令狐真。 
只見他停下身來望了望戰局,冷冷笑道:「白老大再加幾成功力也是枉然。」 
白三光聽得心頭火起,不禁重重地哼了一聲。 
令狐真大步走向天全教主,慢慢地道:「信件交妥啦。」 
蛇形令主忙叫道:「令狐護法來得正好,快上去和白護法一齊把這小子解決了。」 
令狐真冷笑了一聲:「老夫一生不與人雙戰敵人。」 
天全教主怒道:「令狐真,你敢不聽命令?」 
令狐真抬起眼來,冷冷瞪了天全教主一眼,憤然道:「好吧,三年後咱們再算賬。」 
他一言不發,躍入戰圈,舉掌就拍向陸介,這天台魔君是個怪人,他說不打就不打,說打就絕不虛情假意,這一掌劈出,勁道十足,刮得陸介衣衫飄飄。 
陸介見令狐真加入,當下雄心奮起,只見他長笑一聲,劍氣陡盛,已是轉守為攻,全真劍法中最厲害的招式接踵而出,霎時戰圈擴大到數倍之外,五丈方內,無處不是陸介的劍光。 
令狐真和白三光兩人一生還是頭一次與人聯手雙戰,兩人心由都有說不出的彆扭,只是在掌上愈加愈重! 
漸漸陸介感到劍上滯力愈來愈大,他奮力攻出三劍,這三劍全是最精妙的殺著,可惜他劍招略一滯留,良機已失,三招全落了空。 
那邊蛇形令主眼見快可得手,哈哈笑道:「兩位快快加力,千萬不可留這小子的活口!」 
這句話激起了陸介的豪氣,他揮袖揩了一下汗水,長嘯一聲,在劍尖上退出了傲視天下的先天氣功! 
只見陸介運劍如風,在兩大高手狂飆般的勁力之中,舉重若輕,兀自攻多守少,劍尖先天氣功所指,敵勢立破! 
只見十招一過,令狐真和白三光已退到五丈圈外發招,那天全教主的雙眼從蒙中後射出了奇異的光芒,他喃喃自語著:「嘿,先天氣功,先天氣功!」 
那聲音中透出無比的欽佩和嫉妒。 
但是陸介的心中明白,他最多再能支持十招,那就是燈盡油枯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候,驀然一聲洪亮無比的吼聲,宛如晴空焦雷一般震撼林木:「嘿,那以多欺寡的傢伙給我住手!」 
只見林中那邊走出一個身高體闊的大漢,他伸右手拔出了長劍,伸左手拔出了一雙鋼奪,大踏步躍了過來。 
蛇形令主冷笑道:「查汝安,不管你的事,你若手癢,本教主來陪你走幾路。」 
查汝安仰天哈哈道:「我道是怎麼搞的,原來天全教教主護法全到齊了,合力對付姓陸的一人,姓陸的,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這一番話可把這三人全損慘了,好在蛇形令主的臉藏在黑布裡,他大步過來道:「姓查的不要狂,別人怕你,本教主可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令狐真道:「這廝偷聽到咱們的訊號,教主千萬不要放過他。」 
天全教主冷笑一聲,雙目陡然射出殺氣,他一步一步走近查汝安,「嚓」的一聲,他抽出了長劍。 
查汝安看似滿不在乎,其實早已全身功力遍佈,一觸即發。 
那邊陸介雙劍雙戰天全教兩大護法,三十招過後,已經逐漸力不從心,他忽然想起當年恩師青木道長竹枝山上以一挑五的情景來,他又想到即將到臨的魔教五雄之約,他暗對自己道:「陸介啊,你必須鍛煉以寡敵眾的本領,你這一生注定了要孤軍奮鬥的。」 
於是他鼓足了餘力,把先天氣功聚到長劍尖上,奮力一劍刺出,只見空中發出一聲怪異無比的長嘶…… 
令狐真才發出一掌,忽見陸介的劍尖竟似沒事一般從自己的勁道中飛到,他一連拍出三掌,全是黏滯之勁,陸介的劍風竟然絲毫不為所動,依然筆直地刺到,他下意識地一聲暴吼,藏派的般若功已聚到雙掌上。 
但他的頭腦猛一清醒,他的般苦功上次已和先天氣功碰過一次,這次怎敢再攫其鋒,只見他雙腳一錯,退出半丈。 
賽哪吒白三光在令狐真連發三掌失效時,已鼓足真力相續拍出,豈料他的掌式才拍出,突然,令狐真躍身而退,陸介的刺勢如鑽破浪一般正從自己的掌式中鋒攻入,一縷寒風直襲喉頭,他大吃一驚,也連忙錯步退了半丈。 
陸介一收長劍,也反身退了三丈,他以劍支地,不斷地喘息著,但是,他終於從兩個不可一世的魔頭的聯手中脫出身來! 
而這時候—— 
天全教主和一劍雙奪震神州已打得不可開交。 
天全教主一舉一動都充滿著神秘,只見他一上來就是怪招疊起,一下是武當,一下是華山,有時下半招是內家功力,上半招就成了外家硬功,而且功力精純之極。 
查汝安雖然身經百戰,卻也從未見過這等招式,一連數招,直被打得無還手之力。 
那邊陸介先天氣功在空中捲起異嘯之時,這邊查汝安也怒發神威,只見他捨命冒險施出名震神州的劍奪奇招,以攻還攻! 
這劍奪奇招威猛天下無雙,查汝安功力深厚,劍奪齊施之下,端的是威風凜凜,氣吞山河。 
這一戰全是以快打快,只見查汝安吼聲連連,劍如長空電擊,奪如雙龍戲水,那天全教主雖然招式詭奇無比,穩狠兼備,但是,在查汝安這輪攻勢之下,了無還擊之力,查汝安這套劍奪奇招共有九九八十一攻式,看來要等八十一招之後,天全教主才有機會反攻了。 
天全教主以蛇形令主之名在武林中造成了一個神秘恐怖的煞星,他作案時神出鬼沒,手法乾淨狠辣,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手法,這些日子來,委實已到了武林人說虎而色變的地步。 
一刻雙奪震神州查汝安自十八歲劍挑魯南三霸起,十年來打遍大江南北,未逢敵手,這時兩人各自施出真功夫相拼,令狐真、白三光和陸介都忘了交戰,一齊向戰場中注視。 
那天全教主委實稱得上神秘兩字,此時雖則被迫採取守勢,但是出手怪異絕倫,輕鬆無比的動作之中,竟能抵抗查汝安驚濤裂岸般的攻勢,分明是以逸待勞,完全是太極門中的要訣,而且精純的程度,只怕當今太極門的掌門人乾坤劍馬流也不過如此。 
電光石火間,查汝安已經連攻了八十一招,只聽得天全教主大喝一聲,手中長劍施出一手古樸穩重的劍式來,霎時場中情勢一變,查汝安一連退了數步。 
查汝安功力深厚,他腕上一加勁,那柄長劍發出一陣簌簌異響,從天全教主的劍式之中硬生生反擋出來,但是,天全教主冷笑一聲,一連兩劍刺出,只見他劍式飄忽之中卻是極其穩重,嚴然有一種典雅之氣。 
陸介再也忍耐不住,他提氣大喝道:「住手!」 
戰場之中原本緊張萬分,除了劍身破空之聲以外,了無其他聲響,陸介這提氣一吼,宛如晴天一個大霹靂落下,天全教主的劍式不禁一滯—— 
「噹!」一聲清越之響,查汝安和蛇形令主雙劍相交,霎時內力泉湧,兩人竟是同時退後一步! 
陸介大聲道:「你這劍法是哪裡偷來的?」 
天全教主冷冷道:「姓陸的胡說什麼?」 
陸介仰天大笑道:「在別人面前,你自可以如此混賴,可是在我姓陸的面前,你還不認賬嗎,我問你,你方纔那一連幾劍難道不是從我全真派偷去的嗎?」 
此語一出,查汝安和令狐真、白三光都暗暗道:「方纔那幾劍委實有幾分像出自全真武功之中。」 
天全教主冷笑道:「什麼全真全假,本教主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陸介暗自對自己道:「武當、峨嵋、太極門……加上全真,一共已是五派啦,這人從何而得五門之秘?」 
「他那幾招劍式雖然稍有出入,但是我敢斷定必是從全真武習中蛻出來的,俺們全其派武學可從沒有傳過外人啊,除非他是全真門人……」 
那天全教主原想借令狐真、白三光兩大護法之力把陸介斃在此地,他之所以與查汝安動手,乃是怕他加入戰圈協助陸介,這時見陸介竟從這兩大外門高手合力之中脫出身來,不由暗暗心驚,他一瞬時間,腦筋中已打了七八回主意,當下忽然大笑道:「查大俠劍奪震神州,在下久聞大名,今日一會,鄙人佩服之極,查大俠若是不棄,肯加盟敝教,鄙人願以教主之位相讓,哈哈!」他這一番話可謂妙極,一方面緩和眼下劍拔弩張之勢,扯開和陸介的僵局,一方面也真在油腔滑舌中帶著試探查汝安之意,就算查汝安嚴辭相拒,甚至破口大罵,他也不失禮面,而且可以乘勢好好調侃查汝安幾句,真可稱得上機靈已極。查汝定從十八歲起闖蕩江湖,江湖經歷全是從刀光劍影之中磨練出來的,哪有不知蛇形令主用意之理,他只不屑地冷笑一聲,不予回答。蛇形令主幹笑兩聲,陸介走上前來,他一面下意識地走著,一面暗中苦思:「這廝究竟從什麼地方得俺們全真的心法,難道師父以前曾傳授過什麼外人嗎?不可能的啊……」 
查汝安站在兩丈之外,陸介的前面不及一丈站的是天全教主,那他的側面不及半丈立著天全教兩大護法,這五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任何一人的略微舉動就會引起對方的全神戒備,陸介這時一步步向這邊走來,天全教的三人全都提氣凝神,不知他是何用意。 
陸介只覺這問題困惑著他的全部精神,他忘了身在強敵環繞之中,眼前只看到天全教主黑色蒙中後面露出的那兩隻神秘的眼眼,他一步步地走近,他想一把扯下那蒙中來,瞧瞧這廝究竟是什麼人! 
陸介的右側正在不及半丈的地方站著白三光,他只要一伸掌就能襲擊,但是,陸介的功力給他們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他不知陸介此舉究是何意,於是,他只凝神戒備,卻不敢妄動。 
那邊的查汝安卻看出了不對勁,他發現陸介似乎有點神情恍惚的模樣,但是,因為大家的身份,他卻不便大聲阻止,何況他站在伏波堡的立場和陸介還有未了之事在。他乃是俠骨義膽的好漢,當下朗聲道:「姓陳的,伏波堡的事情還沒有了結啊,你可不要蹈……」 
他這話是暗暗點醒陸介,哪知陸介宛如未聞,仍然一步步向天全教主走去—— 
天全教主看見時機成熟,猛向右面一施眼色,賽哪吒一聲暴吼,猛然伸掌向陸介打到,他距陸介不及半丈,這時驟起發難,掌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推將出去。 
但是,忽然之間,那股掌力猛可收住,陸介也如一陣旋風般轉過身來,卻見令狐真的一隻手掌輕輕貼在白三光的背上,白三光臉上露出憤怒之色,而令狐真卻冷冷地對天全教主道:「那天在居庸關上的諾言中可沒有叫老夫暗箭傷人這一條吧?」 
天全教主狠狠地道:「好,好,俺們——俺們失晤了!」 
他雙手一招,自己先拔身而退,白三光狠狠瞪了令狐真一眼。令狐真卻只不屑地一笑,兩人也展開輕功跟前而去。 
陸介暗道:「他們人多勢眾,今天這場架是打不成了——我只要見著師父,也許師父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查汝安,查汝安對他點了點頭,朗聲道:「關於伏波堡之事……」 
他說到這裡止住,靜待陸介的交待。 
陸介正要開口解釋,但是,他那潛伏的傲氣又升了上來,他雙眼上翻,待要不答,但是立刻他又想到:「姓查的是來助我一臂之力的,我應對他客氣一些……」 
於是,他大聲叫道:「伏波堡中失落之物陸某連見都沒有見一眼!」 
查汝安其實早已聽到武林中有關陸介偷得寶物乃是出於誤會的消息,但是,他總得要陸介親口交待一句。 
陸介望著查汝安那英雄的面頰,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不明自己的身世,十歲以前的事是一片空白,除了那江南的莊院,梳著一對辮子的小真,還有,那場大火,今天他像做夢一樣和小真重逢,從那重逢的眼淚中想起,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似乎隱隱覺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有著極密切的關聯,而且都像是和他的身世有著關係。他握了握拳頭,對著查汝安問道:「查……查汝明是你的什麼人?」 
但是,查汝安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因為陸介的聲音像是在喉嚨裡打轉,嗡嗡地模糊不清。 
查汝安奇異地道:「你說什麼?」陸介終於衝破那提到「查汝明」三字時的恐慌,他朗然道:「我問你——查汝明是你什麼人?」 
查汝安有如著了魔一般,一跌而起,急聲道:「什麼?你說——查汝明?那是舍妹,你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你……」 
陸介暗暗心驚,他暗道:「怎麼查汝安急成這個樣子?他怎會不知道我是他妹子的……丈夫?」 
查汝安叫道:「在下有一小妹,年紀比在下小十歲……陸……陸兄在什麼地方見著她?……」 
他一看陸介面露異色,又忙解釋道:「在下十歲時,也就是舍妹出生那年被歹人拐出,流浪江湖,幸逢恩師得救,藝成回家時,故居已是一片碎瓦頹壁,據鄉人云家父母皆遭盜匪殺害,只有小妹失了蹤……陸兄請原諒在下語無倫次,舍妹在何……」 
陸介吃了一驚,暗道:「原來他離家時,查當明還是一歲的嬰兒,難怪他不知了……我又怎能告訴他呢?唉,還是讓他碰見查汝明時讓她告訴他吧……」 
於是他低聲道:「令妹前日在蘭州城郊——」 
查汝安聽到這裡,喜上眉梢,大聲道:「好,謝謝陳兄。」 
說罷就往南跑,才跑出三步,忽然想起一事,回頭道:「陸兄怎知她是查……」 
陸介道:「她親口告訴我的。」 
說到「親口」兩字,陸介不禁微一跌腳,痛苦地皺了一下眉。 
查汝安更不多問,拔腳就跑,跑出數丈,忽然又想出一件事來,反首提氣大叫道:「還有一事請教……舍妹是如何打扮,什麼……模樣?」 
陸介想到是他自己的妹妹反倒要問別人是什麼模樣,不禁莞爾,他輕鬆地大聲道:「她穿白色的衣衫,美……美極啦……」 
提到「美」,他眼前彷彿又看見那美麗而幽怨的眼光,他的身軀重重地抖了一下,他不禁閉上了雙眼。 
等他張開眼睛時,遠處查汝安的身形已成了一點黑影,那速度委實快得驚人。 
他望著那以驚人速度移動的黑點兒,他的心清彷彿暫時輕鬆了一些,他喃喃對自己道:「有些東西不是武功高所能得到的,任你蓋世英雄,絕代武功,那也沒有用的……親情如海,親情如海……又是一場兄妹重逢!」 
他的眼前浮出小真的面孔,溫暖的笑容升上他的臉頰,他像是完全忘卻了方纔的來意,也忘卻了那場驚天動地決戰的疲勞,他飛快地向來路奔去,他喃喃對自己說:「不管一切,我有一個親人了,我不再是孤兒了。」 
陸介帶著複雜的心情跑回那翠竹幽重中的小道觀。 
遠遠地,他看見何摩三個人站在門前,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他不禁又奇又喜,喜的是何摩分明傷勢已無大礙,奇的是為何他一個人站在道觀前? 
他加快了速度,衝到了何摩身前,何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漫然地問道:「二哥,和蛇形令主交過了手?」 
陸介搖了搖頭道:「沒有,但是另有一場拚鬥,待會兒再詳談,你的傷勢……」 
何摩道:「沒有事啦,暗,這是你的信。」 
陸介吃了一驚,從何摩手中接著一張白箋來,只見上面寫著娟秀的字跡:「大哥哥: 
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聽這位何大哥說,你去找什麼天全教主,我和師叔接到師父的飛鴿傳書,必須立刻趕到武當山,我希望你也到武當來找我,我們不再分離。」 
下面的署名是「小真」。陸介覺得那信中的口氣是那麼地熟悉而親切、他不禁看了又看。 
何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潮:「二哥,恭喜你兄妹重逢啊……」 
陸介這才想起叫道:「三弟,你該換上一些刀創藥……」 
何魔道:「已經換過啦,真謝謝令妹!」 
陸介看見何摩的肩上果然紮著一幅白色的絹布,他認得那是小真的飽角。 
他從何摩的語言之中察覺出何摩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那像是羨慕,他想:「可憐的三弟,他一定是在羨慕我……」 
對一個孤兒來說,忽然之間有了一個親人,那的確是值得羨慕的,但是何摩的神情中除了羨慕,還有另一種難言的惆悵,那是什麼呢? 
陸介望著何摩,何摩正在看天,於是,陸介也仰首望天,忽然,他想到:「韓大哥到哪裡去了?」 
在連綿數千里的伏牛山脈中,到處都是婉蜒的車道,陝、豫、鄂三省來來往往的客商,莫不都由此通過。 
伏牛山有一些支脈,入了秋使冰雪滿山,遠望過去,煞是好看,但尋常客人都不敢獨自上路,只因這些高人天際的雪峰,堆得甚不牢固,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便轟然瀉下,這等雪崩,有時廣達數里的山道,都被它淹沒殆盡,只有等到來年立春過後,冰雪才會化去。因此,來往客商寧願走得遠些,繞道澠池到撞關那條路,也不肯冒這天大的險。 
不過大約是造化弄人,那伏牛山的雪景,又真是美得醉人,皚皚白雪,掩蓋著大千世界,琉璃般的冰柱,閃閃耀目,真令人不忍捨之。 
是一個秋天的清晨,伏牛山有一個支脈叫蓮台山的,在這蓮台山的半腰上,正有一騎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路上的積雪高達馬膝,因此,那馬兒走得甚是吃力,但馬上人並不存心趕路,也任那馬兒兀自地慢踱著。 
這馬背也被上了厚毯子,但仍冷得直抖,嘴上套了皮套子,怕它興起來高聲嘶鳴,可就誤事了。 
馬上是一個極為精秀的女子,兩臉紅嫩嫩地,也不知是凍紅了,還是本來就生得如此,她帶著一頂蓋耳軟帽,那帽沿兒壓著一雙修稱纖細的眉兒,再加上一個瓊瑤琢就的鼻子,就是不瞧那俏眼及扁貝白齒,而一眼望上去,便已使人覺得她是一個美人胎子了。 
她那幽幽的眼神,充分地流露出她的心事;眺望著遠處雪白的山峰,腳下如雲霧中,茫茫的大地,頂上蔚藍色的天空裡,不時仍飄下朵朵白雲,她默然地吟道:「九月即飛雪,悲哉北地寒,風愁傾碣石,冰欲合桑乾。」 
她的聲音愈為低沉,終於被凜冽的寒風所蓋過了,她信手揮動馬鞭,那馬兒跟清脆的鞭聲之後,放開腳步,跑了起來。 
她忍住了眼中的淚珠,也無視於撲面的勁風,她木然地搖了搖頭,又淒悶地喟然長歎了一聲,她抖聲地自言自語道:「查汝明!人家不要你,你還想人家作什麼?」 
言罷,她傷心了,往馬頸上一撲,幽暗地低泣著。 
忽然,遠處傳來了轟轟的聲音,這冰天雪地之中,哪來的響雷?這分明是雪崩的前奏,那馬兒驚疑地放慢了腳步,但她仍無動於衷。 
剝剝兩聲,眼前已落下了兩個雪塊。 
接著,像夏日的暴雨似地,大小的雪塊,便紛紛從山頂上滾了下來。 
噗地一聲,一塊拳頭大的雪塊,擊中了她的肩膀,裂成粉碎,她本來可以閃躲的,但她仍是茫然地抽動了下肩膀,她忽然躍下馬來,一拍馬兒道:「放你一條生路。」 
她這一掌孕育著心中萬分的悶意,那馬兒痛得把頸兒一揚,迅速地奔馳而去。 
查汝明仰視山頭,高聲長笑道:「萬炬都成淚,一死又何惜!」 
那盈峰白雪,受了她真氣的鼓動,彷彿受了她的召喚,嘩啦啦地一聲暴響,直瀉下來,氣流因之而激盪! 
她閉上雙眼,抬起頭來,享受那奇特的勁風。 
那萬斤白雪,覆蓋下來,氣勢是何等壯偉! 
在震耳欲聾的雪崩聲中,她忽然聽得一聲尖銳的驚叫,在她尚未及考慮到的時候,她忽覺腰間軟麻穴上一軟,早已不由自主地被來人一挾,往路旁悄壁下緊靠而立。 
那人用手中寶劍,在急切之間,削去悄壁上的積雪及一大塊土石,剛好容身進去,而正在她們躲進去之時,雪塊已擊落到山道上,然後又紛紛往山下瀉去。 
查汝明不禁羞愧交並…… 
她愧的是,自己學藝多年,闖蕩江湖已久,竟會為如此無能,迅即被這人所制。 
其實,這完全是為她決。已求死,又何暇念及於其他? 
她羞的是,自己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竟會為未過門的丈夫而殉身,況且,陸介的內心究竟是怎樣,她還沒弄清楚呢? 
那人是個女子,她放開了緊抱著直汝明的左手,看看眼前堆滿的白雪,然後右劍左掌,奮力工作了半個時辰,才把點了麻穴的查汝明拖出雪堆之上。 
查汝明無言地瞪著那女子;她從始至終都只是乾瞪著她的救星,她直覺得為那女子的美所迷惑了。 
那女子的美,是與她那捨己為人的內心相上下,她與查汝明美得並不一致。 
她只有十六歲的模樣,但她那蘋果般的臉容,象徵著她內心的純潔,她天真地對著直汝明笑道:「要我解開你的穴道可容易,但姊姊可不要再大叫了,雪再崩下來,我可沒得辦法了,再也不能救你了。」 
查汝明見她一副自以為是的老氣橫秋相,不禁化去心中多少分的愁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仍裝得很生氣的樣子,別過臉去不理她。 
其實以查汝明的功力,運真氣自解穴道並不太難,但她見這女子並無惡意,心想再退逗她也好。 
那女子見她轉過臉去,不由一驚道:「怪了,難道我已給你解了穴道不成,嗅!對了,張大哥說高手可以自解穴道,除非點她……」 
說著,便在查汝明身上連點三下,邊點邊道:「除非連點她天玄,鬼坳,地海三穴才可制住。」 
她把查汝明當作活靶來練習功夫,這倒是大出查汝明意外,真的被她制住了,搞得個哭笑不得,正要出口,不料那女子又道:「要你不出聲也不難,只要點啞穴便好了。」 
查汝明大驚,但只覺啞穴上一麻,便連出聲也不得,那女子把她往肩上一掮,自言自語道:「張大哥平日要我挑水,現在才知道挑水的用處。」 
說著,放開腳步,逕往山下奔去。 
查汝明被她當作水桶挑,心中自是不大痛快,但全身提不起一點勁力,也不知這點穴功夫是何家高當,竟能制得住這身功夫。 
她只覺兩耳生風,心想這女子倒是輕功不錯,但不知是何門高弟,自己還未聽說目前江湖上有如此年輕的女俠呢。 
不到個把時辰,已自奔出山口,那女子把她往一株大樹下一擱,笑道:「張大哥說,救人要救到底,姊姊先休息一下。」 
說著,往村中走去,片刻之後,帶了個麻袋回來,查汝明暗暗叫苦,但又身不由主,被用麻袋套定,扛在背上,查汝明只覺得走不多久,便聽到人聲,又不多久,聽那女子道:「掌櫃的,還有空房沒有?」 
大約是為了那女子佩著寶劍,又扛了沉甸甸的一個大麻袋,而且又是一大早,所以那掌櫃的略帶驚訝的口氣道:「這兩天大雪封山,還有什麼來往的客戶,您要什麼房就有什麼房。」 
那女子裝出一副大模大樣的樣子道:「給我揀個清淨的大房間。」 
那掌櫃的連連道有,便叫個小廝道:「帶客家的上東廂第一間房宿啦。」 
那夥計忙上前道:「姑娘可要我幫你提行李?」 
那女子忙道:「不必,不必,提慣了,不提反而彆扭!」 
查汝明聽了暗暗好笑,那夥計哦了一聲,便領著她去歇定了。 
那女子把麻袋往炕上一放,查汝明正好背躺在炕上,暖和和地,頗為舒服。那夥計便往麻袋上一摸,正好模在查汝明的肩上,只聽得他暗暗自語道:「乖乖,裡面都是皮貨,軟軟的。」 
查汝明更是哭笑不得,心想這混賬小二,倒給他佔了便宜,非好好整治地一下不可,心想這少女遲早總會放自己出來。 
偏偏這小二倒是巴結,不停地倒茶添水,大約是久未有客人之故,想發發利市,討點小彩。 
那女子好不容易打發了那小廝,又是上飯的時候,查汝明餓得肚裡咕咕直叫,但那女子一時又礙著上飯的站在一旁,抽身不得。查汝明只覺菜香撲鼻,她只得強忍住口涎。 
那女子吃完了,方說:「飯菜別撤去,我還有只狸貓,也要嘗嘗鮮頭。」 
那上飯的店伙喃喃地走了,查汝明聽他從窗外走過來時,還在自言自語他說:「哪有這等大飯量的狸貓,又不揀東西吃,真是邪門。」 
查汝明要是能出聲,聞言一定笑不可抑,但目下只能翻翻眼皮,一心希望那女子放她出去。 
果然那女子把她放了出來道:「姊姊,委屈你了,我叫姚畹,希望今後多多包涵。」 
她說這種客套話,就好像背書似地,兩眼一翻,這副怪相,早就逗得查汝明把一頭冤氣,化得一乾二淨,她只有自歎倒霉,竟會遇上這個可愛煞但也氣得死人的小妮子。 
姚畹聽不到她的反應,還當她是在生自己的氣,忙垂眼一瞧,自己也不由笑道:「唉唷!我真糊塗,竟忘了香姊姊解開穴道。」 
說著,玉指到處,四處穴道已自解開。 
查汝明這才能夠言語,但全身酸軟,一時用不上力,心中暗驚畹兒點穴功夫的厲害。 
隔了半晌,她方蘇過氣來,她暗運真氣一周,知道功力恢復了七八成,便自炕上一躍而起適:「好個小潑皮,整得我好慘。」 
姚畹當她真的生氣,忙一閃身,躲到桌後道:「姊姊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還留了飯菜給你呢。」 
說著,還指指桌上的剩菜殘餚。 
查汝明見她一副天真憨態,也不自禁地轉嗔為笑道:「我叫查汝明,多謝妹妹相救之恩。」 
說著,向畹兒一捐,看她怎生應付。 
畹兒忙也回了一揖道:「張大哥說,行俠仗義是我輩本分,姊姊又何必如此。」 
她還是一臉背書的樣子。 
查汝明益發覺得這小姑娘出道還嫩,正想取笑她幾句,不料那店伙提了一壺熱茶,興沖沖地走進來,見狀一怔。 
姚畹急中生智,忙道:「小二的,我有客人,叫他們再開次飯。」 
那店小二瞪了她倆一眼,再望望炕上的空麻袋,信手把那壺開水往地上一放,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查汝明笑道:「妹妹,剛才就是這店伙?」 
姚畹點點頭。 
查汝明想起被他摸了一把,恨聲道:「好個輕薄兒,讓你知道姑娘的厲害。」 
說著,走到門邊。她想了一會兒,把那壺蓋取了下來,往進門兩個多腳印處一放,然後又將那壺沸水放在距其半尺多處,和門成一條直線。 
畹兒最是機靈不過,知道查汝明要整這小二,但又不知她如何整法,心中暗暗納悶。 
不一會兒,那小二掀起簾子進來,邊走邊說道:「菜飯馬上就來了,您家……」 
話還沒說完,一腳中踹在壺蓋上,鏘的一聲,嚇得他忙往前跨半步,正好一腳踩進壺口,燙得他連喊爹喊娘都出不了聲。 
查汝明大聲叱道:「你這小二怎走路都不帶眼睛的。」 
院子裡那些打雜的,聽得清楚,走近來觀看,見到店小二痛的彎了腰,也有笑他做事不仔細的,也有上前把他架了走的,折騰了半晌,方才散去。 
等得眾人走的乾淨,飯菜也上了來,畹兒笑著揀了一塊雞腿遞給查汝明道:「姊姊真厲害,下次我可要防你一著了。」 
查汝明摸摸腰上被點的穴道說:「哼!小鬼。」 
她們相視一笑,一個是成熟的美,另一個是稚態可愛。也就是經過如此的巧合,查汝明和姚畹結成了好友。 
時光過得不慢,已自過了十多天。 
這時她們已結伴走到陝西的長安。 
一路上,查汝明年齡較長,而且出道也久,處處以老大姊自居,而畹兒稚氣未除,若不是有她在旁,真要到處惹事生非。 
譬如說—— 
有一次在潼關,人家新娘子上轎,免不了哭哭啼啼,這分明是故作嬌態,但確兒還當是事出有因,本想拔刀相助,幸好查汝明機警,不過費了半天唇舌,沒使她弄清楚。 
又譬如說,在距長安不到兩日路程的一個小村落裡,她們正遇上一個嚴父責打小兒,這本是人家常事,畹兒又想義助小孩一臂,幸而查汝明深知北地民風強悍,閒事惹他不得,忙籍故看到一個奇特的神行怪客,把她扯了開去。 
因此,雙方的友情進步了。 
因為,查汝明感激姚畹相救之恩,她那破碎的心情,正需要姚畹這樣可愛伶俐的人來治癒,而姚畹呢,她初出世途,少不更事,又幼喪慈母,家無長姊,也須要一個像查汝明這樣的大姊姊來愛護她。 
因此,她們的感情不但是超乎尋常的姊妹之情,而且是深深地為一種親情所圍繞。 
但是,她們又不約而同地保守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到底,她們都是少女啊,又有哪一個少女,願把心中的幻景,與任何另一個人共享呢? 
行行復行行,又離開了長安,她們更往西行。 
北風吹散了她們的秀髮,白雪飄落在她們的身上,而她們的內心,正與時時相合地更為密接。 
於是,畹兒逐漸觀察出查姊姊的心事,由她那而低蹙的秀眉可知,她心中有著無限的傷愁,於是,她連想到黃山上的張大哥,因此,在畹兒的腦海裡,浮起了一絲疑問——為何好人都有憂愁呢?不過,她又迅速地作了個自我補充,她想:沒憂愁的也不見得是壞人,因為陸哥哥是無憂無慮的啊! 
在一個北地的黃昏,夕陽返照著白色的世界,投下依依不捨的一瞥,大地一片通紅。 
畹兒和查汝明正策馬奔馳於原野之上,畹兒轉過頭來笑道:「姊姊,該歇息了。」 
查汝明淺笑了一下,猛然一束坐騎,那座下駿騎作人立狀,滴溜溜地打了個轉,畹兒也放慢腳力,領先約一箭地之遙。 
路旁正有一株被雪的柳樹,畹兒慢慢地轉過馬首,凝視著緩緩接近的查汝明,她見到那雙如秋水像寒星的眼睛,於是,她感歎了,這是美人重美人的喟然之歎,她徐徐地吟道:「漆點填眶,風梢侵鬢,天然俊生;記隔花瞥見,疏星炯炯,依欄凝注,止水盈盈。端正窺簾,夢騰並枕,脾睨檀郎常是青;端相久,待嫣然一笑,蜜意將成。」 
正在她沉醉於詩情畫意之中的時候,查汝明已到了她眼前,當查汝明發現她喃喃自語的時候,於是,她銀鈴似地笑道:「畹妹妹,為誰相思苦?」 
畹兒猛然驚醒,啐了她一口道:「人家正在讚你的一對寒星呢!」 
查汝明粉臉通紅,將手中的鞭子信手揮舞了一下道:「畹妹妹,你自己是不是美人胎子呢?」 
畹兒促狹地眨了眨眼道:「又有那個俏郎君有此運氣,討個像你這般的如花仙子,唁!」 
她哪料到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正說中了查妝明的心病。 
查汝明俏臉頓時變色,雙眼含珠。 
姚畹最是機靈不過,知道自己已摸出她心病的癥結,忙想扯開話題,便笑道:「查姊姊,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查汝明正想搞住窘狀,勉強點了點頭。 
姚畹翻身下馬,查汝明跟著也下了馬,她們在雪地中走著,晚風細拂著她們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