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捷的臉上從無比的緊張灰白中綻出一絲笑容,那是鬆弛的笑容,那是安慰的笑容。東海無極島主無恨生像一陣輕風一般突然降臨,那身形直讓人生飄然出塵的感覺。
蠻荒三魔在這世上除了知道大戢島主的名頭外,旁的一概不知,他們雖然被無恨生這一手身法驚了一大跳,但是卻絲毫未減狂態地指著無恨生道:「晦,小伙子,你還是遠離是非之地好些。」
十多年前,辛捷初逢無極島主時,就曾為他那看來只有三四十歲的年紀吃驚,如今辛捷已經從少年步入了中年,而無恨生依然是那翩翩儒生的模樣,一絲也沒有改變,難怪蠻荒三奇要叫他「小伙子」了。
無限生微微冷曬了一聲,他揚了揚大袖道:「這三個老怪就是蠻荒三奇麼?」
三奇中的老大喜孜孜的搶道:「不錯,想來你必是久聞咱們大名,如雷貫耳……」
無恨生卻是臉色一沉,冷冷道:「難怪連大戢島那野和尚都要稱你們一聲妖怪了……」
三奇齊聲怒吼道:「放屁,放屁,野和尚自己才是妖怪……」
無恨生回首對辛捷低聲道:「你和他們動過手?」
辛捷點了點頭,無恨生微皺眉頭道:「你如與其中一個單鬥,可有把握?」
辛捷想了一想,微微搖了搖頭。
無恨生深知辛捷之功力,見狀不由心中一緊,但他面上卻泰然笑道:「自從恆河三佛一戰於今,整整十多年不曾打過一場過癮的架了,捷兒,就憑這三個老妖怪能奈何咱們麼?」
辛捷揚了揚手中梅香寶劍,朗然笑了一下,那笑聲中充滿了自信的豪氣。
蠻荒三奇相顧望了一眼,然後由老大噴了兩聲道:「無極島主是什麼人呵?」
老二接口道:「我怎麼知道!曉得他媽的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
老三道:「反正是個二三流的低手就是了,你不瞧他方才躍下來的時候,身形飄浮,神氣不厚,想來不是個練童子功的另外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辛捷知道這三個老鬼又在玩他們動手以前的鬧劇了,他奇怪的是這三個老妖怪每次動手之前總是玩這一模一樣的把戲,而好像永遠不會玩厭似的。
果然,笑聲還沒有完,那老二忽然一掌偷襲過來,出手又重又辣,令人心寒。
辛捷方叫得一聲留神,那無極島主何等人物,早已身形一錯,不退反進地搶入三奇之中,身形之快,便是辛捷這等功力,也只能辨出一片模糊的身影。
無恨生身形方起,已是雙掌飛出,同時單足盤繞一掃,一口氣攻了三個人,蠻荒三奇雖然個個身具蓋世奇功,但也沒有見過這等身法,無恨生喝道:「捷兒,你死纏一個!」
辛捷梅香劍寒光閃出,一招「梅花三弄」指向三奇中的老二,他上次和三奇一戰,寶劍被搶出了手,這乃是梅香神劍成名以來從未受過之辱,這時他以一戰一,一上手就施出了渾生絕學。
只見他雙足虛空一蕩,身子忽然巧妙無比地一轉,劍尖又到了敵人後方,這乃是小戢島主的不世絕藝「詰摩步法」,那蠻荒老怪如何識得,嚇得他怪叫了一聲,翻身倒退兩步。
無恨生力敵二怪,只見他身法如風,一舉手投足,全是無極島主平生絕技,饒是蠻荒三奇個個有一身通天本領,此刻以二戰一,尤自被打了個手忙腳亂。
只見無恨生掌出如山,身法卻是瀟灑無比,蠻荒三奇怎麼樣也不相信這「年輕後生」競似有百年以上的功力,三奇中老大打發了性,一口氣用勁打了五掌,只聽得五聲震耳暴響,無恨生毫不含糊地還了五掌!辛捷憑了一口銳氣,展開一身奇學,一時之間那蠻荒三奇中的老二隻省得見招破招,卻是無力施出他那一身怪異無比的絕技來搶攻。
只見東海無極島主愈戰愈快,忽然哈哈長笑道:「捷兒,前兩百招瞧我打他,後兩百招半攻半守,五百招上就要看我挨打啦,到第千招上,你便拋身而退吧,索性把三個老妖都交給我,哈哈。」
辛捷知道無極島主這番話全是屬實,這三個老怪功力深極,否則怎麼連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都覺十分辣手?前兩百招,無恨生施出畢生絕學,對方雖是兩人,但是無根生所說的「瞧我打他」
絕非戲言,第三百招上,那蠻荒二怪就透過一口氣來,那時自是攻守滲半,到第五百招上,無恨生便要居劣勢了,但是以無極島主之能耐,雖處下風,撐到千招上那是不成問題之事,至於到千招上叫辛捷退身,那便是說無極島主已經立下了死戰之心了。
辛捷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眼前形勢實是如此危急啊。
這時候,戰場後方十丈左右,高戰正焦慮地呆立在那兒。
當他被辛捷強制著逃開之時,他聽到無極島主陡臨的消息,於是他忍不住停下身來,等到雙方動上了手的時候,他便開始猶疑起來。
他本想上去助戰,但是忽然他發現此時上去參戰不見得是聰明之舉。
高戰天生俠膽義骨,碰上了這種情形,只知道挺身而出,這是第一次他發覺自己似乎不應該挺身而出……
眼前的局勢十分明顯,五個數一數二的大高手在作殊死之鬥,尤其是那蠻荒三怪,這三個瘋瘋癲癲的老兒,碰上他們是沒有話可說的,因為他們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無恨生的話說得很明白,他能支持千招,千招之外,連辛捷他都要命令離開,可見此刻他若上去,那只是枉送性命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種高手交戰之中,絕不是說多一人便增加一分力量,功力相差太遠的人加入戰圍,只是拖手礙腳。
事實上,高戰也低估了自己的功力,此刻他不自知,他已身具好幾門最上乘的功夫,絕不會如他想像中的那麼「拖手礙腳」。
辛叔叔的話飄在他的耳邊:「快走,十年後武林全靠你……」
辛捷年當英雄歲月,身具蓋世紀藝學,但是他毫不遲疑地願以生命掩護高戰逃走,如果辛捷因此送了命,那真是武林中的天大損失,但是在辛捷的心目中,顯然「高戰的逃走」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高戰不禁喃喃地道:「高戰啊,雖然你自己不那麼重視你的生命,但是你的生命在辛叔叔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啊……」
我若冒然上去送死,豈不太傷了辛叔叔的一番心血?他又想到無恨生的話,無恨生叫辛捷在千招之上撤身而退,以無極島主武林泰斗的地位,卻願意以生命來換取辛捷的退走,這不是和辛叔叔叫自己快走的心理如出一轍?人類的愛心總是加倍地放在下一代的身上,也只因為這,人類才能世世代代地綿延,愈來愈長久,愈來愈興盛。
高戰在內心中交戰中,那十丈外驚天動地的拚鬥,在他的眼前只是一些飛快飄動的影子。
果然全如無極島主之言,五百招上,蠻荒三奇已佔上風,辛捷兀在全力搶攻,而無恨生卻是一斂掌勢,完全採取了守勢,他要以百年以上的苦修內力與這三個凶頑乖戾的魔頭苦拼,多一刻是一刻。
匆匆百招又過,無恨生掌無虛發,招招先守後攻,以敵之勁還於敵,他清嘯一聲道:「捷兒,你畏懼麼?」
辛捷一劍奮出,長笑道:「手握靈珠長奮筆,心開天籟不吹蕭,我這條命在死裡已經打過幾百個滾了,何懼之有?」
他的笑聲驚動了高戰,高戰覺得熱血上湧,他一抖手,那長朗「卡」的一聲合了起來……
若是當年辛捷處於高戰之地,他會立刻用聰明智慧把取捨之間衡量得清清楚楚,然後他會立刻放棄上前拚命的主意,而立刻先想盡一切辦法來挽救急局,高戰絕非不夠聰明,他也早想到這些,但是叫他此時獨自離開戰場,卻是萬萬不能,這不是別的緣因,只是兩人的個性大大不同。
他只覺胸中那一團烈火愈燒愈盛,辛叔叔的話逐漸從腦海中淡化,於是他大叫一聲,抖起手中大戟,一躍而入戰圈!
辛捷本來以為高戰已經遠去,這時忽然見他躍入,不禁跌足喝道:「戰兒你怎麼……」
那蠻荒三奇何等功力,辛捷這一疏神,立刻被他穿隙而入,雙掌抹處,正是辛捷胸頭要穴。
辛捷大吃一驚,待要回劍,已自不及,急切間只見他身體整個向下一橫,貼著地面一翻,左手中指插在地上,以一指之力支撐全身,右手健腕一翻,梅香寶劍如飛龍出岫,直刺敵足……
那老怪變招詭奇無比,不知怎的一罷之間,雙掌硬硬給他扯低了數寸,右手五指從辛捷肩上拂過,辛捷只覺如同火烙,但他的腳踝布幅也被辛捷這一怪招削去一塊!老怪凶笑一聲,雙掌如飛地向倒在地上的辛捷打到,忽然之間,一件黑烏亮光的事物遞到眼前,他伸掌一格,心想好歹也要把它格上半空,那知「嘶」的一聲那重甸甸的玩意兒輕靈無比地翻了一個身,所指之處,正是他的「奚白」穴。
他咦了一聲,轉身一看,正是高戰手中的鐵戟。
那日蠻荒三奇在少林寺前曾和高戰碰了一掌,此時一看又是他,不禁勃然大怒,呼呼兩掌便向高戰打去……
這兩掌力道強勁已極,便是辛捷也不敢硬行招架,高戰如何能敵,但是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一遲,那麼對方更厲害的殺手必然源源而至,急切之間,只見他雙眉一軒,那鐵戟一送一抖,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辛捷大叫道:「戰兒,不可造次……」
但是高戰的鐵戟一卷之間,那老怪的掌力竟然被攪開一個破洞,大朝長驅而入……
老怪和辛捷同時咦了一聲,同時老怪雙掌連發,又是幾掌劈出,只見高戰長戟一橫,身形陡然有如瘋虎一般猛迎而上,那鐵戟在他手中登時像是輕了一半一般,有如狂風掃落葉一般向老怪捲去。
辛捷乃是一代武學大師,他看了三招,已看出端倪,高戰似瘋狂亂掃,其實那朝飛舞之間變化萬千,輕靈已級,而且招招神妙無比,那等沉重的鐵戟,竟使出比劍子還要靈活的招式,饒是辛捷兼通天下奇學,也不禁暗暗稱奇。
那老怪接了數招,猛然心中想起一個人來,不禁恍然大悟,當下氣得哇哇怪叫,吼道:「好哇,好哇,老大,恆河三佛也和咱們作對啦,你說氣不氣人?」
原來高戰此時一急之下,使出了金伯勝佛所授的天竺杖法,這套杖法專門力破強勁,在高戰天池先天氣功運足之下,端的是威勢驚人,那老怪一連發了十多掌,都被高戰一一破去!但是蠻荒三奇是何等人物,他們三人被平凡上人用計困在石洞中,數十年來便以切磋武學打發日子,以這三個古怪凶殘的傢伙,自然會創出無數狠辣厲害的招式,這時略一定神,已知天竺杖法道理所在,當下不再枉發強勁,卻是雙掌一左一右發出一股不同向的旋勁!三招一過,高戰猛覺自己身不由己地向前跨了一步,他自己還不覺得,辛捷已大叫道:「戰兒,快使千斤錘!」
高戰猛然醒覺,但是腳下忽被一種古怪力道一推,使他不得不再跨前一步,同時猛覺頂上風起,一股力道如泰山壓頂般擊了下來。
高戰作夢也料不到世上竟有這等怪異的力道,辛捷大叫一聲,身劍合一飛來挽救,但是突然之間,高戰的長戟極其曼妙地一翻,戟尖如閃電般當空一劃,霎時一股漩渦的力道騰躍而出,那老怪千斤掌力從高戰兩旁飛過,而高戰卻是一毫未損。
辛捷喜極叫出:「戰兒,好一招『方生不息』!」
高戰這才醒悟原來自己方才施出的正是『大衍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他仔細回味那由天竺杖法一轉而入『方生不息』的一剎那……
只此一回味,從此高戰便脫離了二流的束縛而晉身第一流的身手!高戰身兼各家絕學,那許多絕藝都是不分軒輊的不世秘傳,任何人只要精其一項就足以成名武林,但是高戰雖然兼得數者,卻沒有能夠融會貫通,當他使天竺杖法時,便只知天竺杖法,其他的一概想不到,這時他被蠻荒三怪迫得急切應變,把『大衍十式』和『天竺杖法』一連,就這麼一連,從此天下又多了個一流的高手!蠻荒三奇中的老二身具何等功力,當日在少林寺中,一掌沒有把高戰震倒,已使他深覺奇怪,而這時一接觸之下,只覺這少年那根微帶彎曲的烏黑大戟上透出深不可測的潛力,這種驚人的潛力不僅出他意料,便是高戰自己也是糊里糊塗,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功力已到達如此精深的地步了。
只見他戟出如斧,卻又輕靈如劍,天竺神杖和大衍十式漸漸在他那黑沉沉的朗桿中乳水相融:辛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俊美的臉上閃出一個溫馨的微笑,當他在小戢島上一夜之間變為一流高手時,那心情也正和此時的高戰一樣。
那邊世外三仙之末的無極島主正用他深厚的內力與其他兩怪膠纏著,雖然他處在苦戰的下風中,但是他那每一招每一式的精奇神妙,都迫使兩怪無暇分身。
辛捷看到高戰從天竺杖法的最後一招一變而再為「方生不息」,高戰紅潤的臉上露出異樣的光彩,辛捷輕噓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套驚世駭俗的武功已經大成,於是他略一跨步,身形如乳燕一般飄向左邊,一科長劍,加入了無極島主的戰圈。
無極島主在激戰之中陡覺掌上壓力一輕,他瞧都不瞧就知道是辛捷到了,只見他精神一凜,簍時易守為攻,使出了「玉玄歸真」的至高功夫。
在無恨生雪一般白的雙掌下發出呼呼的掌聲中,不時夾著一陣陣「嘶嘶」怪響,那正是無極島主所發出驚世駭俗的「拂穴」
神技,辛捷一劍翻騰,把大衍十式和梅山民的虯技劍法融為一體,足下是小戟島主的詰摩步法,加上高戰那威風澳凜的天竺杖法,一時之間,方寸之地,幾乎全武林中最高深的絕學全部出現,蔚為奇觀:無恨生知道此時雖然局勢好轉,但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在百招之內將對手打倒,因為高戰武功雖強,只怕仍難支持到百招之外!就在此時,那蠻荒三奇中的老三忽然雙掌把辛捷長劍一封,猛可左手向後一揚,辛捷大叫一聲「戰兒,小心……」
那一把星點暗器去勢好快,辛捷叫得雖快,那暗器已到了高戰背心前,正在危急之際,猛然樹叢上一聲冷笑,一張厚毛毯從空而降,那張毛毯好不古怪,竟如有個鐵架繃緊的一般,方方正正的落了下來,正好碰上那一把暗器,一齊落在地上。
蠻荒三奇一看那毛毯,臉色齊變,三人一齊抬頭看了看天,老二叫道:「老大,咱們多糊塗,約會時間到啦,你看人家來催啦……」
老大怪叫一聲道:「快走!」
唰的一聲,三個怪物一齊向樹叢上躍去,剩下場中三人不禁怔了一怔,三人不約而同向樹叢竄去,無極島主站得最遠,但他與辛捷一齊上了樹梢,等到高戰躍上來,只見遠處那人跑得只剩下一點灰影了。
他轉首望了望辛捷,只見辛捷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再望向無極島主,卻見他白皙的臉頰上掛著一個欣然的微笑。他輕聲問道:「是誰?……」
無恨生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瞧啊……」
說著他指了指落在地上的那張毛毯兒。
高戰低頭一看,只見那白色的毛毯上,用黑線織繡了一棵柏樹,一棵楊樹。
他大叫一聲:「師父!師父……」
說著他再也顧不得一切,踴身一躍,倒提看大戟就向前飛追而去……
辛捷叫到:「戰兒,慢著……」
而高戰早已如一陣旋風一般跑出十多丈,辛捷望著地上的毛毯,側首道:「風柏楊?」
無恨生的雙目發出一陣奇光,然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辛捷把梅香寶劍插入了劍鞘,他驚問道:「難道是風大俠和這三個老妖結了樑子?」
無恨生道:「那還用說?風老兒豪氣如山,竟然挑上這三個老怪。」
辛捷道:「我們快去……」
無恨生點了點頭道:「不到必要時,咱們不要動手。」
「師父!師父——」
高戰渾忘了一切,驟然碰上了離別經年的師父,待自己如親子的師父,他飛快地疾奔著,那枝又粗又長的鐵戟在他飛快的移動中顯得一點也不笨重。
遠遠,他望見月光下站著白髮皤皤的邊塞大俠,對面站著的就是蠻荒三奇。
他如一隻大鳥一般從曠場上空飛過,輕靈無比地落在邊塞大俠風柏楊的身旁,他急切地喊道:「師父……」
風柏楊的嘴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然而那微笑在一霎時中隱沒了,他的雙目中只射出冷峻而凜然的光芒,落在對面的蠻荒三奇身上。
蠻荒三奇各自相互望了一眼,然後由老大眨眨眼,表示開始再次玩他們那套老把戲。
果然,那老二嚥了一下口水,擠眉弄眼地道:「咦,這白鬍子老人是什麼人呀?」
老三接道:「聽說叫什麼風什麼的……」
老大道:「咦?什麼瘋?羊癲瘋麼?」
接著三人捧腹大笑。高戰見他們又是這套老把戲,不禁覺得討厭已極,正要說話,風柏楊冷冷道:「三位有什麼話只管交待下來吧,我風柏楊依諾來啦……」
那三人停了笑聲,相對望了一眼,老大道:「那天在烏露河邊把那漁夫救走的可是你?」
「不錯,是又怎地?」
老大氣得扯住鬍子跳腳大罵道:「咦,咦,老二呀,還不快與我把這老兒打殺,他……竟敢……竟敢頂撞我!」
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怒氣膺胸,忍無可忍。
風柏楊冷冷道:「敢問那漁夫一絲武藝不懂,三位為何要取他性命?」
老大怒道:「這又管你什麼事啦?」
風柏楊道:「你可知道什麼叫著『人間正義』四字?」
老大偏頭想了想,忽然發怒道:「老二老三咱們殺他。」
高戰堅持著鐵戟,牢牢瞪著場中,忽然之間,他感覺到腳上有一人在輕輕扯他褲腳,這不禁使他大吃一驚,他連忙低首一看,只見腳旁草木叢中伸出一隻怪手,在地上寫著:「有一事要你幫忙……」
高戰不禁奇道:「什麼?」
那隻手飛快地寫道:「聲音輕一點。」
高戰果然壓低了聲音道:「什麼?」
那隻手流利無比地把地上字跡擦去,又寫道:「那麼你快過來。」
高戰禁不住好奇心,終於退了一步,那只怪手扯住他的褲腳用力往裡拉,一直退了四五步,他已立身在長及半腰的奇草異木之中,只見一顆光頭一閃,一個人呼地站了起來,高戰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原來那人竟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高戰叫道「老前輩可好……」
平凡上人怒道:「叫你聲音小一點,你沒有聽見麼?」
高戰嚇了一跳,輕聲道:「老前輩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平凡上人道:「有一樁事你可肯替我老人家辦一辦?」
高戰道:「有什麼事前輩只管吩咐就是,只是眼下那蠻荒三奇正在和師父拚鬥……」
平凡上人喜道:「那你是答應了?放心,放心,你師父功夫厲害得緊,一時三刻絕不會被三個妖怪打死的……」
高戰道:「晚輩以為還是先待師父打勝了,咱們再一齊去平凡上人臉色一板,搖頭道:「不成,不成,現在你就要去辦。」
高戰只得道:「那是什麼事?」
平凡上人搔了搔光頭道:「那邊大約半里之外,有一個白髮老婆娘正火速往這邊趕來,你去替我攔一攔……」
高戰奇道:「攔阻她作甚……」
平凡上人打斷道:「你告訴她我老人家到小戢島去了。」
高戰更奇道:「到小戢島去了?」
平凡上人得意地道:「不錯,騙她多走一點冤枉路。」
高戰冰雪聰明,他問道:「她要追你老人家?為什麼?」
平凡上人道:「不錯,這老婆娘難惹的緊,我老人家不過拿了她一罈陳年老酒,她就從塔木克一直追到這裡——」
高戰忍笑道:「那麼你老人家還給她不就得啦——」
平凡上人神秘地一笑道:「莫說那罈老酒老早入了我老人家的肚皮,便是還在身上也萬萬不能還給她啊——」
高戰道:「為什麼?」
平凡上人脫口道:「凡是作賊的若是把贓物退了回去,那麼他下一次便會倒霉運的……。」
他說到這裡,發覺如此說法大為不妥,連忙住口,反倒怒容對著高戰叫道:「噢,你要管這許多幹麼?叫你去你便去就是啦。」
高戰吃了一驚,脫口道:「你為什麼自己不去?」
平凡上人臉上露出百般窘態,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老人家發誓不與女人打交道……。」
高戰道:「那我師父怎麼辦……」
平凡上人忽然一蹲身軀,藏在長草之中,悄聲急道:「那婆娘已經來啦,你快去,快去,以後有好處給你,絕不食言……」
高戰被他一推,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只覺眼前一花,一個身軀陡然停在他面前。
高戰定睛一看,只見來人是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婆,身上穿得不倫不類,倒有三分像個市井中的瘋婆。
那老太婆瞪著一雙精光閃閃地眼睛望著高戰,高戰一時不知所措,心想不管怎樣,先行個禮再說,當下欠頭道:「姥姥請了。」
那老太婆點了點頭。尖聲道:「少年,你可看見一個身穿灰袍的老和尚,臉上總是笑笑的,像是心中有無限喜事一般……」
高戰不善扯謊,當下怔了一怔,只好胡亂道:那……那老和尚長得什麼樣子?」
老婆子想了想道:「長得圓面大耳,倒也蠻有福氣的模樣。」
平凡上人躲在長草中,聽得心花怒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高戰只得道:「看見過,是有這麼一個人……」
老婆子大喜道:「他向哪個方向去啦?」
高戰強自鎮靜道:「他……他……我聽他自言自語說到什麼……小戢島去了……」
白髮婆婆奇道:「小戢島……?」
高戰道:「不錯……是小戢島……」
白髮老太婆側頭想了一想,忽然面如寒霜地道:「小子,你想唬誰?」
高戰吃了一驚,原先要他說謊騙人,他覺得十分為難,這時老婆子厲顏一問,他又倒鎮定下來,侃侃道:「你老不信便算啦。
我何必要唬你?」
白髮婆婆一言不發,怒目瞪了高戰一眼道:「可是那老和尚喚你來騙我的?快說!」
高戰索性聳了聳肩,不再回答。
白髮婆婆沒有說話,卻突然伸手一掌向高戰肩頭拍到,高戰只覺她掌出如風,又快又強,連忙錯身一閃,退了半步。
白髮婆婆呼的一掌落了個空,她雙眉倒豎,大喝道:「好小於,果然是會武的,你叫什麼名字?」
高戰道:「小可高戰」
老婆子道:「高戰?你就是高戰?」
那口氣倒像是與高戰是舊識似的,高戰不禁一愕,那老婆子已經開始連珠炮一般地喝罵起來:「哼!原來你就是高戰,你這沒有良心的小傢伙,我徒兒天人一般的人物、一心一意愛上你,你倒像稀鬆平常的樣子……」
高戰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咦,咦,怎麼罵到我的頭上來啦……」
但他仍是聰明絕頂之人,靈極一動,脫口叫道:「你……前輩可是白婆婆?」
那老太婆瞪眼道:「不錯,你敢怎樣?」
高戰不知她所指,一時膛目結舌。
白婆婆道:「我徒兒那一點不好?她把最心愛的千里鏡送你,陪你涉水越嶺,你這臭小子竟不當回事似的……」
高戰喜道:「英弟和前輩可在一起?」
白婆婆搖首罵道:「我老老實實警告你,體這小子若是敢三心兩意,瞧我白婆婆不宰了你!」
罵完便向東飛身而去,高戰心想英弟必已回天山白婆婆家去了,這白婆婆一番責罵,使他低首良久。
「哈哈哈哈,今番醜婆子中計去也。」
平凡上人光頭一閃,從長草叢中鑽了出來,喜不自勝地向高戰連翹大拇指,高戰望了他一眼,他得意非凡地道:「這醜婆子的怪脾氣必然會追到小戢島去的,哈哈,那臭尼姑又是好惹的麼?哈哈……」
高戰知他所說的臭尼姑乃是指小戢島主慧大師,他神智一爽,連忙一扯平凡上人,飛奔回原處,只見——場中早已打得不可開交,那荒蠻三奇一面打一面嘻笑怒罵,邊塞大俠風柏楊施出關東武林絕學,一招一式沉著應戰,那蠻荒三奇功力駭人,又是每戰必是三人齊上,風大快縱有通天之能,也被打得漸漸手慌腳忙,高戰一急之下,就要湧身而入——忽然之間,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他微微一怔,便知是平凡上人,他急道:「上人,放開我——」
平凡上人卻是動也不動,他奮力一掙,平凡上人似乎沒有料到他功力精進如此,被他一掙而脫,但是高戰但覺眼前一花,平凡上人大袖一拂,又扣住了他山井穴,只見平凡上人笑嘻嘻地道:「怎樣?我這手比那無恨生的拂穴如何!」
高戰一聽此言,心知原來這老和尚早就伏在近旁了,方才無極島主辛捷和自己三人力戰的情形必然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想雙方六個人,這許多高手競沒有一個人發覺到平凡上人的來到。
這人的輕功真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了。
他急道:「上人,放開我去救……」
平凡上人笑道:「不要急,你瞧那邊,自然有人會出來——」
他話聲方了,果然對面一聲大喝,跳出兩個人來,高戰定目一看,原來是無極島主和辛捷。
那三個老怪不由自主一齊停了手,那無恨生的功力和辛捷的劍法他們是領教過的,再加上風柏楊,這一來三個老怪付度可不見得就吃得著便宜了。
這時候平凡上人悄悄對高戰道:「你守在這兒,待會那三個老鬼向你這邊沖,你便讓開放他們去。」
高戰道:「怎麼?」
平凡上人眨眨眼睛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罷便一溜眼向後路出不見了。
還不過一會見兒,左面一聲哇哇怪叫,平凡上人又鑽了出來,他一跳進來便指著三奇罵道:「你們這三個老不死的,被我老人家關了幾十年,難道還覺得不夠勁麼?」
那蠻荒三奇一聽那破鑼一般的聲音,心中便是一緊,接著又是一沉,三人雖然恨他人骨,但是在這般情形下,說什麼也沒辦法找他算帳了。
老大冷冷哼了一聲道:「靈空禿驢,要動手麼?你旁邊的朋友們幫不幫手啊1」
他原想激一下,哪知平凡上人嘻嘻道:「這是人家的事,我可管不著,喂,辛捷,我若和這三個老妖打架,你幫不幫忙?」
辛捷瞧他一邊講一邊擠眉弄眼,早知他意,便大聲答道:「對這等妖人,大夥兒都要上!」
平凡上人聳聳肩,攤開兩手道:「你瞧,這是人家的意思。
我可沒辦法。」
那蠻荒三奇心意早通」一面說話,一面三人忽然同時大喝一聲,同時鼓足內力發出一掌,直向平凡上人偷襲過去。
這三人同時聯手發招,端的是非同小可,平凡上人大叫一聲「不好」,一溜煙就躲到無恨生的背後,那蠻荒三奇委實有一身不可思議的奇功,只聞得三人骨節一陣暴響,那股驚天動地的掌風竟然轉彎向無恨生襲來,無恨生正待閃開,忽然聽到背後平凡上人低聲喝道:「出掌!不要躲!」
接著一隻手掌搭在自己背宮大穴上,一股暖熱揚攫的熱 流從背後宮穴傳了進來,他頓時會意,猛吸一口真氣,以十成功力拍出一掌!
東海無極島主何等功力,再加平凡上人這手「移花接木」的佛門奇功,把自己的功力借入無恨生體力,這一掌拍出,不諦集大戢島主功力之大成,只聽得震天價一聲巨震,狂飆捲起丈,那蠻荒三奇只覺臂上震如山崩,同時看那無恨生,卻是穩然立在原地!這一硬碰之下,到底是無恨生和平凡上人吃了虧,但是兩人卻都作出漫不在乎的樣子,是以在表面上看來,倒像是旗鼓相當,而從蠻荒三奇的方位看來,只看到無恨生出掌,卻沒有看到平凡上人相助,他們只道是無恨生一掌之力厲害無比,不禁面面相觀,駭得說不出話來。
老大低聲道:「你小子原來方才並沒有施出全力——」
老二道:「這架是打不成的了。」
老三道:「我瞧還是開溜吧!」
這三位老兄那還省得什麼江湖規矩,說逃就逃,毫不含糊,一聲呼嘯,一齊往高戰那邊衝了過來,高戰想起平凡上入的吩咐,連忙側身一讓,那三人一躍而過,飛奔而出。
蠻荒三奇跑不出數十丈,忽然前面左右兩棵大樹上綁著一根樹皮搓成的粗繩,橫攔在路中,那老大脾氣暴燥之極,明明可以一躍而過,他卻舉掌一劈,「啪」的一聲,繩索被他壁斷。
只聽得平凡上人叫聲:「妙啊!」
接著「嘩啦」一聲巨響,側面山上一塊龐然巨石滾將下來,端端正正地壓向蠻荒三奇的腦袋。
那巨石又扁又寬,當頭壓將下來,少說也有一丈方圓在它籠罩之下,那蠻荒三奇再厲害,也無法逃避得開……
平凡上人好不得意,那石頭還在半空中,他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那石塊落在地上,硬生生在地上壓下一個大坑,可是平凡上人再也不笑了,因為他看見那巨石離地僅有三尺時,蠻荒三奇三個妖怪忽然貼著地面飛竄出去,那身法當真是古今奇觀:他勉強幹笑數聲,咳嗽道:「哼,想不到這三個老鬼腳下倒賊滑。」
說著不停地搔抓光頭,他打了兩個轉兒,覺得十分沒有面子,便道:「留在這裡也沒有意思,我老人家可要走了。」
說著拍了拍衣袖,猛可飛身而起,說走就走,無恨生哈哈大笑了一聲,對辛捷道:「我還有點事要辦。」轉身對風柏楊道:「風兄別來無蒜,大慰吾懷,幾時務請到敝居去盤桓一些日子。」
風拍楊和他可謂不打不相識,他摸了摸白髯,長揖道:「別來經年,島主風采依舊,世外三仙真乃神仙中人,風某高攀了。」
無恨生還了一揖道:「風兄過獎了。」
他生性豪邁,也不多作謙遜,向高戰點了點頭,便如飛而去。
.—高戰抓住了師父的手,風柏楊慈祥地摸著高戰的肩膀,過了好半天,他才道:「戰兒,你隨辛大俠回中原去吧,師父還有急事……」
高戰叫道:「什麼?師父您又要走?」
風拍楊道:「我和天煞星君的事還沒有了哩。」
高戰好不容易重逢親若父親的思師,可是立刻又得離別.他不禁呆住了。
一風拍楊緊抓住了愛徒的雙手,他慈祥地道:「孩子,讓我仔細瞧瞧你,你又長大許多啦……。」
這句話使高戰記起父親臨終時所說的話,他帶著極端異樣的心情抬起頭來,月光中他發現師父的眼眶中也滾著淚水。
於是,天亮了……。
且說辛捷高戰趕回中原,高戰心中忐忑不安,他心中儘是思量著回到中原不知如何向姬蕾解釋,而且姬蕾這半年多也不知在何處飄泊,她嬌生慣養,如何能在江湖上胡混吃苦。
高戰愈想愈是心亂,辛捷眼看身邊這個少年人似乎心事沉沉,對於日前一場惡戰只言不提,好像存著大難題一樣。辛捷是過來人,當年也是在情海中打過滾的人物,對於這種少年情懷,自是瞭若指掌,他知高戰定是為情所擾,心想這種事外人就是親若父母,也未必能進言勸說,最好的方法莫如讓他自己去覺語,是以一直微笑不語。
兩人又趕了幾天,已進甘肅境內,高戰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辛叔叔,小侄有……有一事請教。」
他結結巴巴說著,臉色突然漲得通紅,辛捷笑道:「高賢侄,你怎麼變得客氣起來?」
他一向喚高戰為戰兒,這時見高戰文縐縐說著,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故意裝得很正經的樣子。
高戰扭捏了半天,才道:「辛叔叔,你怎麼……怎麼知道我蕾…姬蕾的?」
辛捷裝著不解道:「姬蕾是誰啊?我不曾聽說過。」
高戰大窘,半晌才搭訕道:「平凡上人,他老人家很是喜歡姬蕾,我……我聽辛叔叔的口氣,好像認得她似的。」
辛捷哦了一聲道:「姬蕾原來就是那小姑娘,你不提起我倒是忘記了,我來天山時,遇著平凡上人,他還叮囑我叫我去找一個姓姬的小女孩,上人照她的法子去培植果樹,全死光啦!上人吃飯的東西失去了,一定要找她賠償的1」
高戰急道:「辛叔叔,你可碰著她麼?」
辛捷神秘笑道:「碰倒是沒有碰著,只是這幾個月來,江湖上傳聞著一男一女,男的既英俊,武功又高,女的機智百出,專門和惡吏劣紳作對,前幾個月在保定府就鬧下了一樁天大的案子,把知府給殺了。」
高戰心內好奇,他不知道辛叔叔說這個幹麼?辛捷又道:「那女的有人見過,竟是一個弱不經風的美女子,江湖上武藝高強的女子多的是,原來並不足奇,只是,只是……」
他說到這裡,忽然俯身拾起一個石於,右手一圈一彈,嗤嗤破空而去,「碰」的一聲,從前面樹上跌下一個衲衣百結的乞丐。
辛捷緩步上前,高戰緊跟在後,耳聽四方謹防暗算,辛捷伸手拍開那人穴道,溫聲道:「閣下可是丐幫的?在下辛捷得罪了。」
高戰定睛一看失聲道:「你……閣下原來東關中六義楊大俠,楊宜中。」
他上次在古剎中見著丐幫開壇,是以認得楊宜中,那人風塵僕僕,站起身來翻身便向辛捷拜倒道:「辛大俠,高大俠,請……請……丐幫……丐幫……」
他神情激動,竟是語不成句。辛捷心中一凜,知道丐幫遇事、一向不向別人求援、這時竟派人向自己求救、事態一定嚴重萬分。
高戰惦念師兄,也是焦急萬分,那丐幫關中六義老大楊宜中悲聲道:「天地會乘著……乘著我幫中空虛,幫主去渭河調查幫務之時。傾巢而出,一夜之間,我幫弟子死傷五六十人,二大護法,八大弟子死了一半,其他也被獨門暗器所傷,毒性漫延辛捷不待他說完,沉聲問道:「金老大怎樣了?」
楊宜中悲聲道:「金老……金老受了敵人一掌,已經傷重仙去了。」
辛捷臉色大變,一跺腳,喃喃道:「天地會,天地會……」
楊宜中道:「金老也沒有白死,他一個人抵住天地會四大高手,用陰風爪硬生生把天地會二大壇主手臂給抓下來。」
辛捷抬頭望天,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楊宜中的話,秋風肅殺,歸鴉齊鳴,在一剎那間,金老大在那正直粗獷的面容從他腦中閃過了幾千遍,那豪邁的笑聲,充滿了前不見古人的豪氣,現在是永遠聽不見的了,永遠聽不見了。
他長歎一口氣,抬起陷下的腳來,高戰見地上深深印了個寸許深的腳印,不禁暗暗昨舌。辛捷喃喃道:「我一念之仁,卻替丐幫惹下大禍,看來惡人難渡,凌風弟勸我少積殺孽,這是可能的嗎?」
他對天說著,似乎是說給自己聽,半晌才道:「楊大俠先行一步,兄弟一定就來。」
楊宜中在江湖上闖了幾十年,他深知以辛捷之能,只要他出馬,天大的難題,也會迎刃而解,當下喜容滿臉道:「就請大俠直接趕往五台山丐幫大壇,小的這就先去,只怕還要落在大俠之後哩!」
辛捷微微一笑,暗付這人甚是機智,激自己兼程趕去,楊宜中又道:「剛才聽敝幫弟子傳言,李幫主今日便歸大壇,幫主一回,丐幫弟子一定會精神大振?上次天地會人多勢眾,我幫眼看就要覆沒,正在危急之時,忽然來了一男一女二個蒙面人助陣,那男的劍法凌厲無比,對方好幾個高手圍攻他,他看看不敵,忽然施出一招精妙絕倫的招式,小的很慚愧,連看卻沒看清是怎麼出招,敵人四支長劍便被齊腰切斷哪。」
辛捷問道:「那女的可是一個使峨眉刺的小姑娘?」
楊宜中道:「正是,正是,天地會首領無敵掌見那蒙面人一施出這招,嚇得面無人色,呼嘯一聲。便率眾離去,揚言半月之後再上五台和敝幫決戰。」
高戰聽得好生懷疑,他想辛叔叔適才所說的一男一女之事,定然和自己有關係,這時楊宜中又說那女的施的是峨眉刺,他天性穎悟無比,不然以辛捷之資,怎會稱許他為天縱之材?當下略一推想,立刻想到那少女的多半就是自己心上人姬蕾,只是和她一起的男子,不知是誰人。姬蕾天性高傲,一般江湖上的少年男子她是不屑一顧的,這人竟能和姬蕾在一起同出同進,照楊宜中說來武功又高,應該定然有些真才實學了。
高戰想到這裡,不由心底一痛,暗自忖道:「我中了劇毒,這才去天竺醫治,蕾妹定是氣我不顧於她,這便和那少年男子交遊,這誤會太深,不知如何解釋呢?」
他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辛捷觀看他的臉色,已經瞭然於胸,那楊宜中向兩入長揖而別,辛捷和聲道:「戰兒,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高戰驀然從沉思中回轉神來,辛捷道:「戰兒,林汶林姑娘天性溫柔,心地善良,走遍天下也難找出第二個,你說是嗎?」
高戰不知他說此幹麼,怔怔為所著,辛捷又道:「你辛嬸嬸想收她做徒兒,她對你甚是癡情,這樣美貌的姑娘,偏又這樣好人品,戰兒你福氣不小啊!」
高戰訕訕道:「辛叔叔……」
辛捷接口道:「你辛嬸嬸愛她愛得不得了,辛嬸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虧待了林姑娘,她可要不依的。」
高戰聽得惶然莫名,辛捷和聲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喜歡姓姬的小姑娘,我雖沒有見著姓姬的女孩子,想來定是萬分的惹人憐愛的,戰兒,她既然和別的男子交遊,你正好和她分手,在我家中還有一個千嬌百媚溫柔可愛的女孩,在一心一意等著你愛她哩!」
高戰心如刀割,辛叔叔這麼一說,更證實那女孩子就是姬蕾,他天性雖然豁達,可是對姬蕾情愛已深,此時胸內妒忌,憤怒,自傷,自憐的情緒一齊湧了上來,只覺天地狹窄若斯,自己竟然沒有立身之處。
辛捷正色道:「戰兒,你辛叔叔當年少年心性,到處留情,後來幾乎弄成無法彌補之大恨。你天性淳厚,更易感情用事,你可得仔細想想。」
高戰默然聽著,辛捷柔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戰兒,你全心全意去愛的人,竟然會棄你而去,你心中一定又是氣憤又是痛苦,可是與其將來你愛著姬姑娘,又不捨林汶,到不如乘這機會解決。」
高戰忽然堅毅地道:「辛叔叔,姬姑娘不是那種人,她……
她……心地好,雖然有點驕傲,可是人是挺好!挺好的。」
辛捷見他臉上神色慘淡,可是仍然堅毅無比,心知他對姬蕾鍾情已深,不由歎了口氣。高戰又道:「辛叔叔,我一定要……
一定要找著她,向她解釋我到天竺的原因,我是去醫治身上中的毒呀,英弟!英弟年紀小,我怎會!怎會……」
他正經的說著,似乎姬蕾就在他眼前,正在聆聽他訴說一般,辛捷甚是感動,他性子灑脫開通,當下柔聲道:「我覺得天下沒有比林姑娘更好的了,戰兒你和她青梅竹馬,是天作之合,唉!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要違背人意的,戰兒,只要你有勇氣,辛叔叔會幫你的。」
高戰這數月來便為這情思所擾,苦惱非常,這時聽辛捷像慈母一般在鼓勵安慰,他激動起來幾乎要抱住辛叔叔,半晌才道:「辛叔叔,戰兒不知要怎麼報答你。」
辛捷微微一笑道:「你就趕去找你那姬姑娘吧!我要趕去丐幫總壇五台山去了。」
高戰忙道:「辛叔叔,戰兒也去,我要瞧瞧我師兄李鵬兒。」
辛捷笑道:「你是怕敵人人多,辛叔叔一個人不敵是不是,其實天地會狐群狗黨,怎能濟得大事,唉!當年我如果不手下留情,那無敵掌怎能害死金老大。」
高戰道:「小侄跟去見識一下天地會眾人也是好的。」
辛捷道:「戰兒不必去了,你找著姬姑娘叫她到大戢島去,否則平凡上人要帶著他的老鷹隊,親自下山逮捕了,而且我還有一事要你去辦,你去少林找慧空和尚,也就是你吳大叔,叫他告誡他徒侄,不准他徒侄再去找他生父麻佳兒尋仇了,這青年,天資倒是不錯。」
高戰只得答應,辛捷見他臉色灰板,知他心中仍然耿耿於懷,便笑道:「今日咱們談的,你可別告訴你辛嬸嬸。」
高戰奇道:「怎麼?」
辛捷道:「她要吃醋哩!」
高戰一想,恍然大悟,心中也輕鬆不少,脫口道:「辛叔叔,你說林汶是天下最可愛的姑娘,恐怕是違心之論吧!辛嬸嬸當年辛捷笑道:「辛嬸嬸當年自然可愛,可是現在已經老啦!」
他說完吐吐舌頭,一揮手幾個起落便去得無影無蹤,高戰怔怔站在那裡,心想辛叔叔真是奇人,可莊可諧,絲毫沒有那些老前輩們倚老賣老的習慣。
遠遠傳來一兩聲驚鳥的鳴聲,天色暗了下來,高戰心知辛叔叔已然走遠,心中暗自忖道:「這世上有些人終年馬不停蹄為別人奔走,有些人卻終日吃喝玩樂,如果世上的人像辛叔叔一般,那麼人間還有鬥爭,還會互不信任嗎?」
林風吹著,高戰慢慢走向前去,他想:「世上一定要有辛叔叔這種人,才會把這世風日下的社會支撐住,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一生在刀槍山林中聞,做事但求心之所安,其他小節自然管不著了。」
「蕾妹疑我防我,那是因為她喜歡我,我每次都是救人情急,是以招她懷疑。見危拔刀,這是江湖上行走的根本道義,像辛叔叔夫婦,何嘗享受過一天安靜生活?哪裡還顧得到被救的是男是女?蕾妹,蕾妹,你也太不知我心了。」
他自哀自怨,不由走出林子,前面橫著一座大山,高戰心想今夜必須夜宿,便沿山路而上,放目找尋那容人山洞。
忽然遠遠火光一閃,高戰心中大奇,施展輕功穿了過去,他連番受高手指點,此是武學已致通悟地步,舉手抬足,無不覺得得心應手,自然流露出一種瀟灑之色。奔了一刻,只見前面一個山洞,洞內燒著一把火,火光微弱隱密,生怕是被人發覺的模樣。
高戰定神往內一瞧,只見洞內黑黝黝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功力精湛,十數丈內之物,雖在黑暗之中,也可瞧得清清楚楚,可是這洞甚是深長,竟然看不得底。
高戰心中疑惑,正自沉思要不要發言相詢,忽然一股疾風從洞內傳出,高戰一挺身,一手勾在山壁上,身子向空中蕩了起來,只聽見碰然一聲,那堆火競被一物壓熄。
高戰一想,心知自己已被發現,是以洞內之人拋下大塊泥土打熄火堆,看來洞中人不喜與外人相會,自己也不便不知趣再去打擾別人,正待離去,忽然不遠之處人聲嘈雜,好像是大批人經過。
高戰縱身上樹,向人聲處望去,但見十多人仗著兵刃,搜索前來,其中為首一人道:「明明看見火光,這對狗男女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另一人道:「秦嶺魯老賊受了重傷,他們走不遠的。」
高戰心中一驚,暗忖:「如果是秦嶺一鶴魯道生魯大俠,這事我倒要伸手管一管,先瞧清楚再說。」
那為首人道:「咱們分四路搜索,發現敵蹤,立刻點火箭傳訊,那小子武功倒不怎麼樣,只是劍上那怪招的確凌厲,咱們人少了一定攔他不住。」
高戰心念一動,暗忖:「難道就是他和蕾妹,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眾人依那為首的人分為四起,呼喝而去。高戰見那為首的人向那洞中走近,心想不管是否姬蕾,先把這群人引開再說,一伸手摘了二支樹枝,運勁向那為首雙目打去,身形卻向右邊奔開,故意震動樹枝。
他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三分勁力,那為首的武功不弱,伸手接著樹枝,腳下立刻運勁向右撲去。
高戰脫下外衣蒙在頭上,不停向前奔去,那為首的人武功雖高,怎能與高戰並馳,高戰放足棄了一陣,後面的人已落後甚遠,便撓了一個圈子,向左撲去,那搜左邊的人武功低微,高戰忽隱忽現,逗得幾人又急又怒,驀然放出了火箭。
高戰見眾人都向左邊撲來,心中暗暗一笑,踏著樹梢回到山洞。他這種功夫,卻是非同小可,全憑一口真氣,那樹尖枝細搖動,錯非上乘輕功,要想躍來躍去,真是萬萬不能。
高戰走進洞前,伸首向內一看,想要通知洞中人情勢危急,忽然咦的一聲從洞中傳出,那聲音雖輕,可是高戰卻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如中焦雷,千思萬想一齊湧上胸頭。
高戰只覺熱血上湧,那聲音就是再過一百年,他也會辨別出來,因為那正是他少年初戀的情人——姬蕾的聲音啊!他拔腳便往內鑽,忽然一種從未有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他停住了腳步,暗忖:「我可要瞧瞧蕾妹到底和他有多好。」
他心中雖然有一千個一萬個念頭,想要促使他奔上前去找姬蕾傾訴,可是少年人的傲氣和男性的自尊卻像一道牢不可破的鐵匣,橫在他面前,他幾次舉步竟然沒有前走。
這洞中又乾又淨潔,而且彎彎曲曲深不可測,高戰屏息輕步向暗處閃去,走了半天,才見山洞盡處點著一盞清油小燈,他躲在凹洞中,只見地上躺著兩個人,高戰仔細一瞧,一個氣息微弱的中年,正是上次替辛叔叔傳信而會著的終南一鶴魯道生,他身旁躺著一個年約二十旬氣勢威猛的漢子,姬蕾正用手帕不停的在他額上抹汗,那漢子雖然緊閉著兩眼,似乎受傷不輕,可是神色安樣已極。
高戰只瞧得眼前金星直冒,他見魯道生身受重傷。本想現身出救,可是他眼睛直生生的盯在姬蕾的身上,再也移不開來。
姬蕾抹了一會,又去替魯道生揉胸助息,妨似無意的側過臉來,高戰只見她瞧著地上的青年,眼睛中流露出千般關懷及同情。
高戰只覺心中涼得很,接著雙手也涼了起來,「那目光。」高戰想著,「那目光正是她當日對我瞧的呀!那天我在她家,只因瞧見了她那柔情萬狀的目光,便奮不顧身和幾個高手拚搏,可是現在呢?但願我死了,我也不願見她憐愛的瞧著別人。」
他真想一定了之,然後也許像吳凌風大叔一樣,不再過問人間塵世,也許海闊天空的東闖西蕩,直到有一天,當用盡全身力量時,便偷偷往洞裡一鑽,再也不知人間愁苦。
姬蕾輕輕歎口氣道:「唉!天地會定然包圍住這個林子啦,這兩人都受了重傷,怎麼辦呢?」
高戰見她眉頭凝注,一幅小兒女的天真模樣,數月不見,樣子一點也沒有改。姬蕾又輕輕道:「要是我那大哥哥在的話,他一定會大展武功,把那般小賊殺得一乾二淨,替我出口氣,可是他呢?他死了,死了,我再也看不見他了。」
她說完,長長的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淚珠,高戰大奇,暗忖:「她原來還有一個大哥,怎麼不曾聽她說過?」
姬蕾喃喃道:「大哥哥對我是多麼好啊!我要的東西他沒有不替我找來的,我心中想的事,他馬上就知道了,然後設法達到我的目的,大哥哥,我多麼想你喲。」
她臉上洋溢著柔情密意,似乎深陷沉思,姬蕾接著道:「要是大哥哥不被那小妖女害死的話,那有多好!我也不用困在這裡,大哥哥是無所不能的,這些小賊,哼!瞧在他限裡真是像燈草捏的一樣。可是,現在怎麼辦喲?」
高戰怔怔聽著,暗忖:「她說的大哥哥難道是指我,我好端端的活著,她怎說我死了?喲對了,對了;她這是恨我和英弟,所以指咒於我。」
高戰一想到這;但覺百脈齊放,心中甜美無比,暗忖:「這樣看來,蕾抹對我還是很好的,我向她解釋,她一定會聽得進去,目下先再聽聽她口氣再好。」
姬蕾慢慢站起,把清油燈火焰壓小,滿洞青光森森,光影變幻無方,姬蕾正待靠牆休息,那三旬左右青年忽然從醒轉過來,姬蕾連忙湊近道:「小余,你覺得好些麼?」
那青年道:「蕾姑娘,你沒有受傷吧?」
姬蕾眼圈一紅,暗想這世上到底還有關心我的人,當下柔聲道:「小余,我好好的,你捨命護著我,唉!其實我的命那有這樣值錢?讓我死於那批人之手,你是可以逃出去的,現在弄得你身受重傷,只有死守這洞中的一條路了。」
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從小受盡欺侮,身子任人作賤,這才挨了兩劍,又有什麼關係?」
姬蕾道:「你捨命救我,我心裡很是感激,你流血太多,好好歇歇吧!」
那育年道:「蕾姑娘,你趕快出去,這般天地會的人,雖然不講江湖道義,可是對你一個女人家,想來也不會為難的。」
姬營道:「那麼你們呢?」
那青年道:「這就看命運了,咱殺了天地會這許多人,要是吃對方拿住,只有死一條路,只可惜這位大俠,與我們一面不識,仗義出手,倒累了一條性命。」
姬營俏臉一扳道:「你當我是這種人麼?你以為我為愛戀這生命麼?告訴你,我這條生命無人憐惜死在誰手中都是一樣。」
男青年急道:「蕾姑娘,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你……
別生氣。」
他心中發急,說話聲音增高,傷口震痛,豆大的汗珠沿頰流下,姬蕾柔聲道:「你別急,我沒生氣,讓我來替你擦汗。」
她伸手摸出汗巾,又小心地替那青年擦汗,高戰在一刻之間,三番四次想要去救傷者,可是終為忌嫉所克,不曾出手。
姬蕾口中輕哼著催眠的小調,那青年臉上安祥無比,又過了一會,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想喝水。」
姬蕾從袋中拿出瓦罐,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那年青伸手抓住姬蕾的手道:「蕾姑娘,請你扶我起來。」
姬蕾道:「怎麼啦!」
那青年奮然坐起道:「我去把敵人引開,咱們總不能坐在這兒等死。」
姬蕾急道:「不行叼,你背後一劍刺得那麼深,你聽我話,咱們一定會脫險的。」
她語氣完全是大人哄小孩的模樣,那青年居然安靜唾下,姬蕾忽然道:「等你傷好了,我們也要分手啦。」
那青年大驚道:「為什麼?我……我……對你……無……」
他原想講無禮,可是說不出口,姬蕾悠悠道:「人生若夢,離合無定,天下豈有不散的宴席?」
那青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良久才呸咽道:「蕾姑娘,你……你不要丟開我,我……我……。」
他說到這裡,竟然號啕大哭,高戰心中暗笑,心想這麼大人了,還像一個孩子一般,他見姬蕾說要和那青年分手,不禁大是得意。
姬蕾道:「別哭!別哭!我不離開你就是。」
那青年道:「我小時候,後母天天打我、罵我,我都能忍耐得住,可是當有一天我得知表面上寵我疼我的父親,竟然受後母指使要害我,於是我像發狂一樣,一跑跑離家鄉幾千里,從此我再也沒有回家,那時我才六歲多。」
姬蕾柔聲道:「真是可憐的孩子。」
那青年道:「我只道天下永無愛我憐我之人,我從來不曾被人惜過,後來遇著蘭姑姑,她待我好得很,可是她不久便死了。
我立誓替她報仇,經過千辛萬苦學成了武功,而且偷學了一招武林三劍之一孫凌重大俠的劍式,於是便去刺殺害蘭姑的官兒。」
姬蕾道:「別談了,我累啦。」
那青年不聽,接著道:「蕾姑娘!我上次受傷,你守在旁邊兩天兩夜,你當我昏迷不知麼?你這般憐惜我,總不會拋棄我不顧吧?」
姬蕾臉一紅,啐道:「你再瞎說看看。」
那青年喜道:「蕾姑娘,我要永遠跟著你。」
他誠懇的說著,臉上熱情真摯,姬蕾想起負心無良的高戰,心中又酸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她心念一轉,婿然笑道:「好啊,我不離開你就是。」
高戰心內如中長刺,姬蕾忽道:「有些人自以為聰明,見異思遷,最是忘思負義。」
她這沒頭沒腦的一罵,高戰心中一驚,暗忖:「他罵給誰聽,難道她看到我麼?」
忽然洞外腳步之聲大著,姬蕾見話不生效,又道:「我還是喜歡像你這樣誠實的孩子。」
那青年喜出望外,睜大眼睛望著姬蕾,高戰注意漸近的腳步聲,是以沒有主意,那腳步聲愈來愈近,不一會,走來十幾條大漢。
那青年一翻身拾起長劍,護在姬蕾身前,姬蕾也拔出峨眉刺,那為首的人笑道:「小於,快快束手就縛吧!」
那青年冷笑道:「要在下之頭卻也不難,只得依在下一事。」
他仗劍而立,倒也威風凜凜,眾人都知他劍法高強,一時也不敢逼近,那為首的人道:「在下敬老兄是漢子,有話儘管說。」
那青年道:「只是各位不傷這姑娘一根頭髮,在下立刻隨各位去……
那為首的想道:「這姑娘雖說與我幫為敵,可是從來未曾殺過我幫一人,而且聽說她與久絕江湖世外三仙關係頗深,殺她卻有何利?」
當下裝作慨然道:「這事包在我身上,這如花似玉的姑娘,摸都捨不得重摸,怎能忍心殺她。」
他勝利在握,言語中自然流露出一種輕薄之態,姬蕾又羞又急,心中又恨高戰為什麼還不出手。
原來高戰第一次走近洞旁,她便借火光瞧見,當下百感交集,對於這個負心人真不知是愛的多,還是恨的多,她這半年到處亂闖,結識了這個江湖上人稱「怪劍客」的小余,在他呵護下倒也並未吃虧。此時陡然見到高戰,面貌如昔,英風勃勃,不由砰然心動,惱恨之心消了幾分。
她略一沉思,生出一計,假裝和小余親熱,想要氣高戰一個夠,然後再在他千萬軟語下化怒為喜。豈知人算不如天算,高戰先受辛捷所說影響,一上來成見便深,是以遲遲不曾出面。
姬蕾見高戰並不出面,小余多情的眼光始終凝注著她,她苦惱已極,那為首的道:「咱們就這樣辦,讓這位小姑娘離去吧!」
高戰在考慮這洞中狹小,一出手便和這許多人的兵器搏鬥,一定得想一個好方法才可,他想著自己所學的武功,要找出一套最適宜的,是以遲遲未能出手。
姬蕾見情勢已急,她胸中愈來愈冰涼,忽然想道:「他原來對我的死是求之不得,罷了!罷了!死在這真誠多情的人懷中,也勝似一個人日後飄泊浪蕩。」
她性子剛硬,在這生死關頭毅然決定,可是想起自己一生命運,全部少女的情感托負於一個負心郎君,不由悲從中來,一顆顆眼淚流了下來。
她一伸手握住小余的粗大臂膀,但覺安全無比,她柔聲道:「小余大哥,咱們死就死在一塊!看這些沒良心的人有什麼好處。」
小余被她一握,登時精神百倍,他一向敬姬蕾有若神明,此時只覺一隻又滑又膩小手捉住他的手臂,真不知是真是幻。
姬蕾又道:「小余大哥,我生不能嫁給你,死後再嫁給你吧!」
她此時神智已昏,脫口而出,小余驚喜欲狂,高戰剛好想通如何應付天地會眾人的手法,心中剛喊一聲「成了」,忽然聽到姬蕾柔情無限的說著,他一揉眼睛,看見姬蕾挽那著青年,一幅同命鴛鴦的樣子,只覺眼眶一熱,淚水漸漸充滿,他一咬下唇,心中默默道:「就是今日死了,也不能讓眼淚流下。」
他心中盡想著兒時爹爹所說的話,「丈夫流血不流淚」,長吸一口真氣,強忍住將垂下的淚珠,手一按凹壁,身形疾若箭矢,現出身來。
高戰想好先用先天氣功護身,再用小擒拿法近身搏擊,這洞中太小,必須逼得對方施展不開,才一個個收拾。他一現身,更不打話,雙手一錯,便往那為首的攻去。那天地會為首漢子,忽見高戰形若鬼魅在黑暗中突然飛出,而且一言不出便出手攻到,真是又驚又怒,連忙倒退。
高戰心意已定,心想將這漢子解決,算是報答昔日姬營的恩情,然後飄然而去,像平凡上人一樣無拘無束,這一生再也不捲入感情游渦裡。
他心中想著,手上連出絕招,這種擒拿法原是極為普通之功夫,可是高戰施展開來,招招蘊含無窮力道,那群漢子,空自仗劍仗刀,竟然被逼得手腳無措,高戰在刀劍叢中穿來穿去,他長嘯一聲,腳飛手點,弄倒了七八個人,只剩下那為首幾個人,功力較高,猶自苦力支持。
姬蕾想不到半年不見高戰,他武功竟然精進若斯,怪劍客小余一向自命武功不凡,此時也從心裡折服,心想這少年不過二十出頭,就是從娘胎開始練功,也未必能臻這般地步。
須知高戰不但天生聰慧,少時又巧食功參造化的千年參王,是以內力修為自是強於常人數倍,他祖上歷代名將,血液中自然有一種將門勇武天性,學起武來自是得心應手,再加上天池大俠風柏楊,中原之鼎辛捷,恆河三佛之首的金伯勝佛,將本身最精妙武功傾囊相授,如何不造就一枝武林奇葩。他年紀雖青,對於各門上乘武功多所涉獵,自然而然產生一種通悟融匯之功,是以隨便一套拳腳,在他施將起來,也就是淋漓致盡了。
姬蕾雖知高戰一定得勝,可是眼見他出入刀劍間不容髮,一顆心不由吊在空中一般,她自己幾次暗啐道:「呸!這等無良心的人,我管他生死怎的?」
可是關切之心仍然不能消釋,她輕歎一聲,閉目不看,高戰身體背著她,有時殺敵回身,兩目只是望上,並不看她一眼,姬蕾羞急交加,更加堅定自己決心。
那幾個人見敗勢已定,正想逃出洞我,高戰哼了一聲,雙手連進殺著,不一盞茶時間,將剩下諸人一一點倒,他拍拍身上灰塵,輕步離去。
如果他這時回頭一瞧,姬蕾也許會控制不住向他懷中撲去,可是他此刻忌念如熾,只覺一草一木,山石洞穴都不容於他,加緊腳步,飛快外跑。
他走了一會,忽然想起秦嶺一鶴的傷勢,連忙從懷中玉瓶中取出幾粒蘭仙果,這再轉折回去,只見姬蕾站立著一動也不動,就如一尊石像,夜風吹著,高戰不由心生憐惜,但一想到自己的煩惱,心中不能自己。
高戰沉吟一會道:「姬……姑……蕾妹,這果子可治魯大俠之傷,請你拿給他服下,蕾……蕾妹,咱們再見了,祝福,祝福你。」
他強忍悲痛,聲音不由顫抖不止。姬蕾抬頭一看,但見他面色慘淡,似乎心都碎了,她心一軟,伸手接過蘭九果,高戰頭也不回,逕自飛快離去。
她這一瞧,從此決定了她一生,如果她不這樣一瞧,也許會真的萬念俱灰,跟著怪劍客去。這一瞧之下,憐愛之心大起,惱怒之情收斂,日後糾糾纏纏,終於步入上蒼已經安排好的結果。
原來這怪劍客小余,本是濟寧府所屬一縣衙門小腸,那時吳凌風的愛侶阿蘭因家中大水,飄流外縣,後來縣官見她貌美,欺她目盲又無依無靠,用迷藥玷辱了她,直到吳凌風尋來,阿蘭日漸自卑,竟然上吊自殺。小余當時服侍阿蘭,阿蘭待他若弟弟,因此小余感恩圖報,一怒之下流浪天涯,學得武藝,那玷辱阿蘭的縣官已高昇為保定府知府,小余冒著生命危險入府行刺,正被眾教師圍攻,姬蕾恰巧經過,助他脫圍,從此兩人結伴而行,路過五台,助丐幫抗敵,終於和天地會結下不解梁子。
且說高戰乘夜而行,一直奔到天明,覺得全身疲倦,便靠著一處野墳睡了,這一睡直到下午才醒轉過來,忽聞蹄聲得得,三騎穿林而來。
高戰一看,只見前面二馬坐著一男一女,英風颯爽,後面卻坐著一個老者,背上背著一把極大砍刀,高戰只覺來人面貌甚熟,一時之間都是怎樣也想不起來。
那少年男女走近,忽然雙雙叫道:「高——小俠!」
「高大哥!」
高戰驀然想起,這女的正是方家牧場場主之女穎穎,那老者是他外祖金刀李,當下連忙上前見禮,那老者下馬執著高戰手笑道:「高小俠,一別將近二年,小俠英風如舊,老夫心喜已極!」
高戰連忙行禮,方穎穎道:「高大哥,你那頭金鳥呢?」
她自從上次見高戰擊敗找他外祖報仇的龍門五怪,最後用金鳥破去那龍門毒丐飛天蜈蚣,心中羨慕極了,一直也想弄個把金鳥玩玩,於是每天逼著她師哥鄭若君去找。那金鳥是雪山異種,中原如何尋得著,她師哥為討她好,翻山越林,也不知捕捉了多少頭類似的大鳥,只是沒有金色羽毛的,方穎穎好生氣悶,此時見著高戰,不由又想起那金鳥的神俊,再也忍耐不住問了起來。
高戰道:「那是一個朋友的東西,可不是我的呀!」
方穎穎道:「你那朋友住在哪,他本領不小,我們怎麼找不著這種烏兒?」
高戰道:「那是雪山絕頂所產靈禽,不要說本就少之又少,而且此鳥力大無窮,如非它心服口服於你,也不易捕捉哩!」
方穎穎一皺鼻子道:「過幾天,我也到雪山去捉它一頭。」
金刀李見外孫女長得又高又大,可是言行還是孩子一般,不由甚是好笑,當下笑比道:「穎兒不要羅嚏,高小俠,聽說天地會死灰復燃,當年挑翻天地會的是辛捷大俠和我那好友魯道生,現在江湖上傳說辛捷大俠赴南荒有事,那魯道生人孤勢弱,是以老夫率徒兒趕去赴授,高小俠如果無事,不妨也一道去如何。」
金刀李天性豪爽,心中從無隔言,他對高戰甚是敬佩,心想只要他出手相助,真強過自己十倍,當下便出口相求。
高戰緩緩道:「魯大俠已被天地會眾人打傷,就在前面幾十里山洞中,晚輩已將那批圍攻之人點倒,又將蘭九果留下,想來定然不妨事了。」
金刀李是血性漢子,聞言一拍馬便往前行,高戰道:「晚輩還有急事,是以不能相陪。」
金刀李一招手向他作別,高戰抬目一看,方穎穎和鄭君若有說有笑,神情親呢,似乎在商量如何上雪山捕捉金鳥。
方穎穎道:「如果雪山太危險,你就不必上了,上次你跌傷了,我心裡不知多難過。」
鄭君若喜氣洋洋,向高戰笑著揮別,蹄聲得得,三人漸漸走遠了。
高戰踏著夕陽,心中沉思不定,他想道:「有的人終生為情而苦,至死不渝,有的人卻如遊戲一般,似幻若虛,方姑娘和她師哥好,那是最好不過。」
他想起上次離開金刀李家中,那是為了怕方穎穎的柔情,這姑娘居然這般通達,真是北國兒女的天性了。
他想到自己應該去少林寺,前年他初人江湖便碰到吳凌風大叔,那時自己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但現在他明白了,從前他想盡方法去安尉吳大叔,辛叔叔也想盡法子阻止吳大叔出家,可是如今自己倒和吳大叔同病相憐了。
他一路行去,邊走邊想,不覺已近河南之境,這日上得高山,已是二更時分,但聞佛鍾齊鳴,聲音又是悠揚,又是飄忽,傳到遠遠對面山谷,發出嗡嗡回音。高戰只覺心中空空蕩蕩,舉目望去,遍山遍野都是松林,風聲吹來,松濤似海。
高戰坐在一棵松林樹旁,等到少林夜課完畢,這才入內求見慧空,這少林寺的確是聞名古剎,那房屋參差,也不知連綿到何處。
忽然身後一個和悅的聲音道:「小娃兒,替我辨件事可好?」
高戰大驚,以他目前功力,竟然沒有發覺身後來人,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老尼姑含笑而立,那老尼雖然年事已老,可是眉目之間仍然清秀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