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紙包,狂花峒主看見信封上,寫的竟是:「留呈瓊妹親啟星石。」只有八個字,一眼便可看清,便知大有蹊蹺,來不及拆開,就衝進了密室。諸老一個不少,都在密室裡,獨不見金星石。狂花峒主詫問道:
「星石呢?」諸老見她手裡拿著一封信,神色極是惶急,情知有異,鄭七指著一道門戶,道:
「進屋取東西去了。」狂花峒主知道門內是金星石的臥室,立刻奔了進去,哪知竟沒打開。諸葛昌走了過去,道:
「峒主,讓老朽試試。」洞內機關都是他設計的,自知開啟之法,結果也沒打開,歎道:
「室內另有密道,金兄料已走了。」狂花峒主吼道:
「他怎麼能就這樣甩手一走,還不快追!」追,密道業已封閉,只有仍從正式的門戶去追。狂花峒主領先便向密室正門衝去。四極奉金星石面諭,須保護狂花峒主和金邈,前往指定地點送信,由於密室狹小,沒有進來,這時朱萬正與金邈,並肩堵在門口。狂花峒主急道:
「躲開!」意料中,朱萬、金邈必躲,沒有收勢,便衝了過去。
那知朱萬、金邈並沒躲,如非收勢快,幾乎撞在一起。狂花峒主大怒,道:
「朱萬,你想幹什麼?」朱萬作揖陪了一個禮,道:
「峒主息怒,山主如果存心想走,這時出去也難追得上了,信內或有去向,何不先看一看?」狂花峒主立被提醒,沒待朱萬話完,已經把信拆開,裡邊只有一張信紙,卻附著另外一封信,封上僅寫著:
「密啟。」信中套信,仍是一個謎。狂花峒主立刻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的是:
「瓊妹:
密柬無人時再行拆閱,慎無外洩。范鳳陽今非昔比,上官逸亦不可靠,行止務請與四極密切協同,不可稍忽。書櫥中另有諸老密柬各一件,請代取出轉付,七兄如將月魄牌賜贈邈兒,萬不可受,以免貽禍無窮。小兄行蹤難定,將以一身了結恩怨,今生已矣,願卜來生,此頌妝安
小兄金星石絕筆」
從信中語句,不難看出,毒臂神魔金星石,是徹底地悔悟了,髮妻的規勸,金邈的孝行,二子的喪生,以及最最寵愛徒兒的叛離行動,在在都感動他,打擊著他。尤其金邈的孝行,給他的感動最深。他靜靜的想了一天一夜,方才把利害關係想清楚,如果再蠻幹下去,金遜居間調停不成,首先就要自裁犧牲。金邈是否能保全,也在未定之數,沒有多大把握,到頭來究竟為了什麼?如此一經想通,便毅然決然地安排了今日之會,一切在事先,都已準備妥當,交代清楚之後,飄然而去,以示決絕,一點也不再留戀。
狂花峒主看到後來,珠淚不禁滴流,忍著辛酸,打開書櫥,把金星石留給諸老的信取了出來,當面交割,內中也有上官逸的一件。諸老匆匆看完,鄭七果把月魄牌取出,瞟了一眼金邈,微一猶豫,終於向上官逸道:
「雷雨之後,至寶已被范鳳陽得去,月魄牌已歸無用,權當紀念,贈與令郎把玩,務希笑納。」話完,便把月魄牌,向上官逸遞去。上官逸心計有多深,怎麼敢要,連連後退,固辭不受。
鄭七又向上官敏道:
「敏哥兒,你拿去,就當伯伯送你的紀念品吧!」上官敏道:
「就為了這個臭東西,鬧得雞犬不寧,害得我武功也學不成了,不要!」鄭七歎道:
「老朽這次回去,再不作出山之想,這件東西留之無用,就放在此處,留贈有緣,請恕失禮,老朽要先走一步了。」把月魄牌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於鵬、雷登,跟著告辭也走了。
蛇叟把諸葛昌拉到一邊,不知談了幾句什麼,又去找羅昆、巫無影,只聽羅昆說道:
「歡迎之至,路上多個伴也熱鬧,范鳳陽那個畜牲,如敢生事,我們正好合力幹掉他。」原來金星石的信中,除了每人贈了一本益氣延年內修的秘譜以外,還分別有所進言。提醒鄭七的是: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是以鄭七當眾留下月魄牌才走。
警告蛇叟和諸葛昌的,是因為三人特長,正是范鳳陽所急需的人才,提防路上遇劫。羅昆性子急,心裡又有氣,故一口說了出來。由於鄭七把月魄牌留在密室,都怕落後受嫌疑惹禍,是以不差先後,全都急著離開了。樹倒猢猻散,先前惟恐得不到,現在勢力一分散,誰要誰倒霉,連多看一眼,都怕受嫌疑。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貪婪、自私、多疑、善嫉。外帶著還最怕死!出了神兵洞,上官逸率領兩處負有職司的,作別自去。巫無影這才問道:
「峒主,信送什麼地方?如果不嫌累贅,我們護送你們一程如何?我跟二哥,去死不遠,不能看著老大,單獨步險,我們還要找他。苗虎他們還年輕,峒主如有礙難,可把他們帶去,幫不了大忙,看看門,守守夜,料還能成。」苗虎道:
「我也不年輕了,一塊兒來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朱萬極是難過,道:
「峒主,要不就先別散,多幾個人,就多幾分力量,等把信差到,再作打算怎麼樣?」狂花峒主道:
「好吧,二位呢?」她問的是陰山所餘二鬼。
青面鬼玉李玉道:
「我們老四還在公孫啟那裡……」朱萬截口道:
「這包在兄弟身上,先跟我們一道走吧。」李玉忖知金遜還跟公孫啟在一處,這點人情,料還請得通,自然再無異議。於是,這一隊人也走了。神兵洞霎時成了一個空洞,藏污納垢幾十年,隨著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覺悟,這群惡勢力,也歸於煙消雲散。歷年以來,金星石搜集的珍珠寶器,價值連城,一件都沒動,這會不會招到宵小的覬覦,尤其是那枚月魄牌?
公主嶺古木掩映中,有一座畸形建築。說它畸形,是因為外觀像廟,裡邊卻無神社。這裡就是北霸胡夢熊的老巢,原系山神廟,後經改建,前面大殿改成聚義廳,後面就是他住家的地方,兩旁路院,是親信爪牙棲息之所,這只是初創業時的規模。胡夢熊發達以後,喜其隱秘,故未放棄,並且還增建了幾棟房子,不過,家眷卻搬走了。
搬往什麼地方去了?只有他的幾個盟弟知道,而這幾個人,在曉梅初出關時,已經全部喪生劍下,等於替他消滅了活口。保全了機密,除開他自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就連現在的第二號人物,鐵掌金梭馮麟也不知道。兩三年前,他勾搭上一個女飛賊衣萍,現在更把她撤到公主嶺,作了壓寨夫人,用以拋飾他真正的家眷。
這是他鑒於目前情況險惡,準備萬一發生意外變化,自己能逃,還有個去處,不能逃,也不致絕後。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他這麼做,情理上倒也無可厚非。除非有事,胡夢熊再不離開公主嶺,就把這裡,當成了他的家,衣萍只知道他的原配已死,自己便也以壓寨夫人自居,尚不知被蒙在鼓裡,馮麟的看法,和她差不多。
這一天,吃過晚飯,胡夢熊和衣萍,正在房裡閒話家常。
隱約之間,覺得房上似乎有輕微的衣袂風聲。胡夢熊有過前次經驗。宛如驚弓之鳥,最是敏感。說實在的,在當前環境下,他也極是難處。他惹不起毒臂神魔金星石,也惹不起范鳳陽,更惹不起公孫兄妹。神兵洞瓦解,他也聽到了消息,又多了一個上官逸。
關於前者,金星石或范鳳陽如有委派,他還不敢公然違抗,無奈這一對魔師逆徒,又已形成水火,極不相容,如果雙方都有委派,意旨恰又不同,聽誰的好?對於上官逸,還可以不賣賬,但如上官逸假傳聖旨,又該怎麼應付?至於公孫兄妹,對他更無好感,一個應付不好,馬上就能血濺庭階。是以聽到衣挾風聲,立刻扇熄燈火,就出去了。當他到達房上,衣萍亦已悄無聲息地到了他的身側。這說明衣萍的武功,最少是輕功,不在胡夢熊以下。胡夢熊覺察了,心頭暗暗一懍,來不及說什麼,先查敵蹤要緊。儘管月亮已經升上樹梢,奈何古木陰森,到處都可以隱藏行跡,又能查看得到什麼!胡夢熊歎道: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這片樹林擋著,外人輕易找不到這個地方來,但如真有高手來到,這片樹林,恰又成了別人的護身符,唉!」一歎而止,似有無限感慨。衣萍道:
「山高風大,也許是聽錯了。」胡夢熊道:
「但願如此,可惜不是。」衣萍道:
「關照樁卡,加點小心就是了。」夫妻倆飛身撲下,查看了一下樁卡,俱未出事,也沒發現什麼,這才回轉。一宵平安無事,第二天一早,馮麟過來問過了好,道:
「聽樁卡上的弟兄說,大哥大嫂昨夜似是發現過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胡夢熊道:
「恐怕真是聽錯了,目前處境甚難,關照兄弟,不管發現哪路上的人,即刻引來見我,切忌妄動。」又談了一會閒話,馮麟告退辭出。從這天起,加強了樁卡的實力,但也從這天起,天天都發現有人侵入,等到追出查看,總是晚那麼一步,就是看不到影蹤。弄得上上下下,全都不安起來。是不是真沒看到影蹤?
不,有人看到了,並且還被詢問過,嚴厲警告不准聲張。
否則必追取性命。誰能不怕死?只有胡夢熊和馮麟,被瞞得死死的。來人是誰,問的又是什麼呢?
公孫啟帶著未婚妻印天藍和姍姍,伴送金遜,到達神兵洞,晚了兩天一夜,匆匆進洞,穿行一周,一個人影也沒見著,便匆匆地走了。哪裡去好?在冷靜推敲之下,僅能確定這是棄洞而走,金星石的去向和企圖,毫無端倪可尋。朱萬起碼應該留個信號,有所暗示,但也沒有發現片紙隻字,在這種情形下,金遜的事,只好先放在一邊。
其次想到的,便是霹靂神婆的安全,這在公孫啟的心目中,占的份量也最重。是故毫無選擇,四個人便又奔向錦州。
一夜緊趕,第二天天亮不久,就趕到了。又晚了一步,悅賓棧已成一片瓦礫,餘燼猶未全熄。
公孫啟有如萬丈高樓失足,一顆心涼到底。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切未到傷心處。霹靂神婆是他家的老傭人,抱過他,領著他長大的,在公孫啟的心目中,這個脾氣火暴的老婆婆,無異就是他家庭的一員。兩行痛淚,不禁涔涔而下。大火還不僅燒掉悅賓棧,范鳳陽的家宅,以及左右鄰居,也都燒了,波及得很廣。奇怪的是,竟無一人巡視火場,鄰居也不見一個。
這不合情理,也顯示出不尋常。印天藍道:
「這不像失慎引起的火災,到我家一問就知道了。」公孫啟如夢初醒,道:
「跟我來!」當先疾步而去,所走的路線,並不是去印家的道路。印天藍道:
「走錯……」也只說出這麼兩個字,已有所悟,即住口不言。公孫啟聽如未聞,腳步愈快。姍姍跟在身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欲發問。印天藍向她搖了搖頭,示意禁聲。
不久到了馬家店,公孫啟一步衝了進去,見這裡平安無事,方才鬆了一口氣。一大早,客人忙著結賬上路,馬千里的義子馬逵,正在櫃檯上照料店務,一眼看見公孫啟,狂喜說道:
「今天小店請客,沒有結賬的不要了。」幾步跨出櫃檯,迎著公孫啟道:
「我的公子爺,你怎麼才來?」公孫啟急道:
「悅賓棧發生了什麼事,人都怎麼樣了?」馬逵道:
「燕老闆垂危,婆婆重……」公孫啟截口道:
「人在什麼地方?快領我去。」馬逵道:
「都在印家,我爹……」公孫啟那裡還聽得下去,返身就走,邊走邊道:
「我認識路,你照顧生意吧!」話落人已出店甚遠。馬逵仍舊跟去了。說請客,就當真請客。樂得少數愛佔便宜的客人,乘機會溜之大吉。好在還有夥計,多數客人,仍是付清了賬才走。
印天藍的家,成了難民窩,不僅悅賓棧的東家和夥計,全在這裡,遭受池魚之殃的旅客和鄰居,也全在這裡。霹靂神婆的傷勢,並不如馬逵形容的那麼嚴重,睡得十分香甜燕南天也不致有性命危險。反而是黃天爵,左肩胛骨已碎,雖不致死,殘廢的厄運是定了的。印家的總管丁太,卻作了犧牲品,死在范鳳陽的毒掌之下。
馬千里成了大忙人,照護傷者,安撫受連累的鄰居,忙進忙出,累得精疲力盡,憔悴不堪。院子裡邊停著五口棺材,除了丁太,另外四個都是旅客。公孫啟夫婦到的時候,馬千里正在椅上打盹,馬逵上前把他喚醒,見著公孫啟,精神不由一振。
公孫啟先看了一眼受傷的人,見都睡得很好,懸心方才放落,便沒驚動他們。
印天藍重返故居,更是感慨無限。這還是她隨同曉梅出去查訪失蹤礦工的下落,第一次回來,不料倚為臂助的丁太,卻因她之故,遭了范鳳陽的毒手。她對自己的能夠生還,並不如何興奮,對於丁太的死,卻感到莫大的沉痛。問起經過,馬千里歎道:
「這次是無妄之災,范鳳陽找的不是他們,而是旅客,但旅客住在悅賓棧,神婆怎能不管?」公孫啟奇道:
「什麼樣的旅客,會值得范鳳陽如此重視?」馬千里道:
「你再也不會想到,旅客竟是天南金氏門下,更不會想到,這次如非毒臂神君適時出現,把范鳳陽驚走,救下神婆夫婦,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神魔終於改了神君,金遜不由感到一絲安慰,但因這次事件,乃至十年來的遼東變亂均系由老父一人引起,又不禁感到無限慚愧,是以反而把頭垂得很低。公孫啟道:
「金兄,伯父這一轉變,對人對己都好,金兄應該高興才對。」金遜長歎一聲,道:
「事情還很難料,家父行事一向莫測高深,跡象預示有意回轉天南,若然,中原又將多事。」馬千里道:
「半個多月以來,事實演變驚人,且到前廳再作詳談吧。」
到了前廳,印天藍已著下人準備酒食,老少五人,相繼入座,馬千里一邊吃喝,一邊便把金星石與范鳳陽對掌受挫,以及以後各種安排,扼要說了出來,然後歎道:
「神兵洞一舉一動,俱在范鳳陽嚴密監視之中,悅賓棧這次事件,就是他的預謀,目的就在截留那封信和諸葛昌。」四人聽後,莫不震驚!公孫啟沉忖剎那,道:
「果然是他!」馬千里聽得不明不白,訝然問道:
「是誰?」公孫啟道:
「這事等曉梅來了以後再說,先談目前的,范鳳陽已否得手?」馬千里滔滔不絕,說出以下經過:就在神兵洞散伙的第二天,近午時分,悅賓棧來了一個中年人,聲言要將棧房包用一天,當時頭夜的旅客已走,棧房雖然空著,但這種事,夥計作不了主,便報告了棧東夫婦。黃天爵恰正與燕南天夫婦閒話近來的事情,得訊之後便跑下樓來,仔細打量那個中年人,文質彬彬,決非道上人物,不由問道:
「尊駕貴姓,包租棧房有何貴幹?」中年人未語之前,先歎了一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說道:
「好好的金礦,還大有前途,不知為了什麼,說散伙就散伙,並且還勒逼著馬上就得走。在下鄒風,奉命打前站,如不事先辦好食寄,這一千口子人,到了怕沒地方住,東家務必幫個忙。」黃天爵道:
「可是金家礦場上的事?裝運礦砂的車輛,經常都從這裡過,怎會不知道。散伙也好,工人也該回家了,開棧房就是給人方便的。沒問題,房間都留給你們了,真要是礦工,小棧特別招待,不算錢。」鄒風道:
「那怎麼成,礦工雖然多幹了幾年,這次算賬,一個沒少給,每個人都有幾百兩黃金,東家肯與方便,在下已代他們感激不盡,怎能不收錢,盛意心領。就這一家還不夠,我還得別處去跑跑,晚上見。」留下十兩銀子作定金,就告辭走了。黃天爵還當一件稀罕事,上樓說給燕老夫婦聽。霹靂神婆甚是高興,還以為是公孫兄妹,硬逼著金星石,解散了金礦。派人一打聽,所有大小客棧,都被人包下了,異口同聲,都是為遣散的礦工安排的,愈加深信不疑。
哪知傍晚來的,竟是狂花峒主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礦工。霹靂神婆認為受騙,鄒風也沒再露面,說什麼也不接待他們。狂花峒主眼看要鬧僵,才把神婆夫婦請到單間,說出近日以來的經過,並且還拿出來一封信,請神婆看。信很簡單,是打尖的時候,從夥計手中轉到的,內容只說:
「錦州客棧,已全包下,可分開住。」說到范鳳陽的狠毒,狂花峒主還無意說出曉梅已遭毒手。這句話,可把霹靂神婆說紅了眼睛,切齒恨道:
「好吧,你們住,儘管住!話先說明白,我可不是為接待你們而留客,而是要借你們,引來那個畜牲,叫他索性把我老婆子也成全好啦!」說時,老淚縱橫,悲難自勝。狂花峒主道:
「畜牲要來,我們合力對付他。」霹靂神婆道:
「不成,等我老婆子死了之後,你們愛怎麼對付他,再怎麼對付他。」燕南天說好說歹,才把她勸上了樓。匆匆吃過晚飯,狂花峒主一行,熄滅了燈,養精蓄銳,以備應變。一更梆鼓響了,平安無事。二更梆鼓又響了,仍然沒有風吹草動。三更天,隔著一道牆,范鳳陽的家宅那邊,突然起了火。
火勢一起,便烈焰騰空,濃煙烈火中,硫磺的氣味非常重,十分明顯,是范鳳陽有意放的火,蓄意乘亂行事。夥計準備鉤竿冷水,還打算搶救。霹靂神婆喝道:
「客棧不要了!你們都躲開,別妨礙手腳,誤送性命!」狂花峒主死勸活勸,才把她勸活了心,一起退到對街的房上。意料中,范鳳陽必定要現身。
哪知這個陰險的東西,極工心計,並不如眾人所料,連個影子都沒露。由於兩家中間有一道高牆,悅賓棧在北邊,又是上風,火勢一時蔓延不過來,范家的左右鄰舍可就慘了,波及得很快。鄰人夢中驚醒,逃命要緊,呼爹喊娘,亂成一片。更深夜靜,聲音傳得很遠,不消多久,半邊城都被驚動了。馬千里和丁太先後趕到,得知真象,火是范家縱放的,自然不會救,悅賓棧這邊,得防備范鳳陽乘隙偷襲,不能救,居民人力單薄,想救救不了,如果不及早躲開,說不定還要把命賠上。丁太意良不忍,大聲道:
「鄉親們,火是范鳳陽放的,提防他還要殺人!請攜帶貴重的東西,先到印家躲一躲,事後再媽巴子的算賬!」他一邊喊,一邊挨戶勸,還沒勸幾家,一聲慘號,便受了暗算,連人都沒看見,就冤枉地死掉了。霹靂神婆聞聲撲了過去,看清丁太已經無救,便破口大罵起來。她一動,燕南天和黃天爵自是如影隨形,跟著一起行動。這樣一來,狂花峒主自無坐視之理,於是,她那一批人,也無法不動,陣容立見空隙。適時,暗影傳出范鳳陽的陰森話聲道:
「把信交給諸葛昌,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今夜都別想活。」聞聲而不見人,也聽不出他準確的方位。諸葛昌揚聲道:
「你如收起凶心,今夜不再滋事,老夫跟你去。」范鳳陽道:
「作夢,單你一個空人不行,拿著信出東城等我。」諸葛昌道:
「你太過份了,要信辦不到。」表現得倒也夠朋友。范鳳陽道:
「峒主怎麼說?」狂花峒主氣極,道:
「信在我手。要,就自己來取!」霹靂神婆幾次都沒聽准他的位置,罵道:
「范鳳陽,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別藏頭露尾。」范鳳陽嘿嘿一陣陰笑,道:
「霹靂神婆,今夜可沒你的事,燒了你的客棧,本場主有的是錢,給你再蓋新的。你如橫插一腳,那可就不能怪我了。」霹靂神婆道:
「老婆子找你另外有賬算,和他們不相干,你倒是敢不敢滾出來?」范鳳陽又是一陣陰笑,道:
「你不提起,本場主還真忘了。曉梅辱我太甚,我已將她處死,你如怕她泉下寂寞,本場主就一併成全你,等著。」話落又起,道:
「峒主,我最後提醒你,信交給諸葛昌。」狂花峒主道:
「老娘也最後告訴你,要信自己來取!」范鳳陽聲調一轉冷道:
「四極在我眼中,不過土雞瓦狗,倚仗他們沒用。留神,本場主來了!」聲落人現,十丈外出現一個金衣人,但卻紋風未動,眾人心弦,頓時緊張。四極橫列狂花峒主身前,不敢稍離。
霹靂神婆卻猛撲了過去。羅昆比她近,先一步到達,歷喝道:
「畜牲招打!」雙撞掌兜胸猛擊過去。金衣人冷嗤一聲,覷準來勢切近,方亮掌迎擊。轟然震響聲中,金衣人寸步未移,羅昆卻飛摔房下,未再起來,意料非傷即死。「嘿嘿嘿!」適時,四面都起了冷笑聲,伴隨嘿聲,又出現了三個同等高矮,同等裝束的金衣人,一面一個,遠遠地把住四方,不知誰真誰假?巫無影沒有喚住羅昆,緊隨而起,稍微落後一步,慘變已生。
這時,范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住手!這是我座前的四大金剛,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護送信件沒你的事。在老鬼心目中,你還不如四極份量重,帶著八秀和十二神衛,回轉天南去吧。二叔已經無救,我會好好地安葬他,你不必管了。除開諸葛昌和那封信,誰都可以走。念在同門一場,這是我最後的忠告。」不怪他狂,手下人都這麼厲害,羅昆竟然一招都接不下。巫無影在他喚三叔的時候,已經止步,聞言恨道:
「你很好……」底下的話,氣得再也無法出口,揮手示意隨在身後的苗虎等人,重行退回原處,以增厚狂花峒主實力。這並非示怯,徒死無益,衡量目前形勢,只有集中力量,或可死中求活,確保信件不失。霹靂神婆奔至中途,見羅昆已經出手,不願與他們聯手,故即收勢止步。燕、黃二人自是與她同進退,羅昆一招送命,三人不禁大駭,始知狂花峒主早先之言,並非過份。小賊范鳳陽,確已今非昔比,一身成就,已經高到罕絕地步。馬千里原和丁太,一東一西,安撫鄰居,這時他已到了三人身側,道:
「看來小賊已早生異心,否則這四大金剛,短時間內,何能具此不凡身手?公孫公子不知何事耽延,至今未來?」霹靂神婆道:
「曉梅一死,他何能不怒,必是找到絕緣谷去了,殊不料小賊會在此出現,稍時劇戰一起,馬大俠務必乘隙突圍,火速給他送……」「信」字尚未出口,范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你這算何意?」這時巫無影已把八秀和十二神煞,在狂花峒主周圍,又多佈置了一圈防守,並且全把兵器取在手中,是以小賊有此一問。巫無影斥道:
「你用不著假仁假義,殺不絕我們,休想把信取走。」范鳳陽長歎一聲道:
「隨三叔怎麼說好了,金遜勾結公孫啟,意圖出賣我,老鬼在獲知內情後,不予制止,這能怪我?信送何處,交給何人,與我有切身利害關係,如何能不過問?既然全把我當眼中釘,再說也是廢話了,信我一定要留下,甚至濺血五步,也在所不惜!話就說到這裡為止,趕快商量答覆我。」狂花峒主以次諸人,全都聚精會神,握緊兵器待變,沒有人再答理他。這時火勢業已延燒甚廣,悅賓棧終於也被波及,火舌吞吐,濃煙滾騰,薰風熱浪,已向對街逼來,火星更是漫天飛舞。范鳳陽等的似乎就是這個時候,嘿聲陰笑道,
「這就是你們的答覆,可別再怪我!」話聲甫落,四大金剛,已經向前逼來。劇戰一觸即發,情況頓呈緊張。霹靂神婆道:
「這邊交我們。」丁太是死在街左的,她認定范鳳陽就在街左,故已轉換方向對東,所指的自然也就是東邊。
四大金剛,步子很大,但卻很慢。這是功心戰,有意使對方之心理呈現過度的緊張。到了這個時候,范鳳陽猶未現身,這更使對方無從揣測,四大金剛之中,有無范鳳陽在內,或是另藏何處?四大金剛向前每跨一步,狂花峒主這邊的人,心弦就是一緊。雙方的位置,現在都在房上,房上不出平地,有的地方毗連,有的地方隔斷,遇到隔斷的地方,四大金剛必須飄過。
這一飄,眾人的心,就像要奪腔而出,也隨著飄起。當然,這是心理狀態,是感覺,心並不能真個飄起。但那滋味,那隨著四大金剛進逼的步調,所產生的恐懼,卻更不易忍受,更能促成精神的崩潰,乃至不戰而屈。這種戰法,如果用在一般敵人身上,可能生效。
范鳳陽用來對付同門,卻選錯了對象,產生了反效果。這些同門也是人,恐懼自所難免;但是,繼之而來的,則是更高的怒火,更深的憤恨;那怒火,那憤恨,所彙集的力量,也是不可估計的。臨街的一面,大火已將封巷,范鳳陽的武功雖已精進,依然是血肉之軀,照舊禁不住烈火焚烤,縱然不在四大金剛之內,從這一邊來的可能性亦不大,為了便於應戰,人手略有移動。
狂花峒主師徒帶著金邈,已經移到第二層房坡上,四極擋在身前,楊青由於雙臂已斷,跟她們在一起,左邊,不,由於方向已變,應該說是右邊了,這邊是霹靂神婆夫婦、黃天爵和馬千里。現在的左邊,是諸葛昌、李玉與蛇叟。巫無影帶著八秀十二煞,散列在第三層房坡上,臨街一面,分去兩個人,目的只在監視,報信,以防萬一。四大金剛的分佈是,正東正西各一人,另外兩個在北邊,中間約有四丈間隔,並非並肩。十來丈距離,即使再慢,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就在雙方接觸、劇戰已起一剎,突從意料中不可能隱身的火巷中,竟然騰起一條人影,以不可言喻的速度,直向第二層房坡上落去。臨街房上預佈的兩個人,竟沒發生作用,反而是狂花峒主的弟子,首先發現報的警。四極如斯響應,轉身迎拒,來人已臨頭頂。火光照耀下,竟是鄒風!此時此地,如何會有局外人?四極便把他視同范鳳陽,八掌齊揚,匯擊一點。
鄒風來勢速,四極應變快,雙方掌力,迅告接觸。一聲大震,宛如地裂天崩。
房子塌了架,房上的人隨同梁瓦,齊向房中落去。狂花峒主卻先一剎,擊出一股金黃色的掌風。鄒風剛被反震飄起,目的未達,猶待施展千斤墜,發現那股異色掌風,如遇蛇蠍,雙袖一抖,人已借勢向東弧形落去。適時遠處暴起一聲厲喝:
「畜牲大膽!」聲起猶在百丈開外,聲落已近鬥場。鄒風果是范鳳陽矯裝,聞聲知人,道:
「老鬼,饒你三次不死,這是第二次了,走!」聲落人影已竄,臨走的時候,助了金衣人一掌,才使霹靂神婆夫婦重傷。
金衣人壓力一輕,一掌傷了黃天爵之後,才銜尾遁走。四大金剛另外三人,聞令已先遁走,就這樣,八秀十二煞,又死了四個。來人果是毒臂神魔金星石,停都未停,便已追了下去。狂花峒主急聲呼喚,也沒有應。
事後檢討,四大金剛的武功,是禪門功力,並不如想像的那麼高得駭人,羅昆的死,是死於功力相剋。霹靂神婆習的亦像禪門功力,復有燕黃二人相助,尚稍佔上風,而巫無影用的是兵器,故能無損,死的四個,則是功力太差。
馬千里是在霹靂神婆催促下才退下來的,沒敢走遠,料理善後,便成了他的事。
狂花峒主原想留下幫忙,馬千里怕把煞星再招來,婉辭謝了,但卻約定,信送到後再來。青面鬼王李玉的目的不同,並且也不知道信究送何處?決定要等盟弟吳祿的消息,便與病判楊青留下,就便協助辦理善後,昨天匆匆設靈祭奠之後,狂花峒主就帶著人走了。現在李玉由丁太的長子丁元陪著,出去找尋墓地,就便辦好墳葬準備事宜。死者入土為安,也免得影響印家,上下不安。
出於意外的迅速,在公孫啟到達錦州的第五天晚上,曉梅帶著大隊人馬,就趕到了錦州,較預計提早一半時間。公孫啟怕再出事,動不敢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相差一天時間,金遜原想追蹤狂花峒主而去,也被公孫啟曉以利害,給強留下來了。
公孫啟不敢動,又不放心讓金遜單獨上路,深怕萬一出事,將來無法向朱萬交代。金遜也不是不瞭解公孫啟的苦衷,自不便強人所難,何況再往深處一想,老父孤掌難鳴,處境尤險,將來仍有賴公孫兄妹的協助,留是留下了,顧此慮後,內心的急燥,並不下於公孫啟。曉梅一到,兩個人全都長出一口氣。
霹靂神婆見到公孫啟,傷勢彷彿就好了一半。她親耳聽到范鳳陽的狂言,任憑公孫啟怎麼說,她都不信曉梅還活著,總以為公孫啟是在安慰她,現在親眼看到曉梅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並且親口向她解釋:
「神婆,我的確中了范鳳陽的暗算,南齊的毒經也被賊子搶去了,幸有奇人相助,實際並沒有死,您看,我不是好好的麼?」接著她便把無名神尼相助的往事,說了一遍。霹靂神婆這才相信,嘴裡還不住地念佛。
這是一幅感人的畫面,不僅公孫兄妹感動得熱淚盈眶,老少群俠也莫不為神婆的真情,深受感動。大頭鬼吳祿也隨著大隊來了,盟兄盟弟聚在一起,更是感慨叢生。青面鬼王李玉感念公孫啟不究舊惡,願留下相助,直到范鳳陽授首以後再走。
公孫啟不能接受他這份盛情,勸勉一番,婉辭謝絕了。第二天陰山五鬼僅餘的三鬼,告別走了,但在臨走之前,合盤托出神兵洞的一切變化,提供參考,綜計要點,大概是這樣的:
一、范鳳陽機緣湊巧,已把絕緣谷武林至寶得去,不僅已將萬世魔功練就,且精禪門藝業廣身修為,已無法測度,手下又有四大金剛相助,武功亦高得駭人。
二、以毒臂神魔金星石修為之高,且曾一度受挫。
三、人寰五老與范鳳陽同謀,武功自亦今非昔比。
四、鄭七的月魄牌,已留在神兵洞密室。
五、神兵洞絕緣谷兩處惡勢力,金星石已全權委託上官逸解散,礦工遣回原籍,應得工資亦不得剋扣,惟至今尚未見礦工過境,上官逸是否有所圖?不得而知。
六、劉沖不僅挾走秀秀,並且還帶走了范鳳陽所得珍藏。
上官逸曾奉范鳳陽之命,一度往搜胡夢熊,沒有結果。
基於這六點,與那夜實戰情況,推敲范鳳陽的實力和動向,得切四點推論。
一、懷疑四大金剛,即人寰五老中人偽裝,否則,范鳳陽何能瞞得過金星石銳利觀察,憑空出現四個絕頂高手?當然,以范鳳陽心機的深沉,也不能全然不作另有其人的打算,這一點,首先必須查證清楚。
二、礦工何以至今仍未見過境?上官逸、甚至范鳳陽猶思盤踞,意圖何在?繼續盜采金砂,抑或另有詭謀?
十之八九,礦工來自山東,回轉山東,從大連渡海,即可在煙台登陸,如遇風順,一兩天的工夫就可以到,或是從營口上船,在灤東登陸,並不是非走錦州不可,是以這一點,亦有待查證。
三、劉沖挾走秀秀,背叛范鳳陽,如非活得不耐煩,便是另有企圖的,他企圖又是什麼?霸佔秘笈?抑是保護秀秀?上官逸搜尋他,何以特別著重北霸天胡夢熊的巢穴?
四、金星石如非另有致勝之策,明知不敵,仍要苦苦追蹤范鳳陽,豈非不智之極?針對這四點,公孫啟立即決定了如下對策:
他自己帶著四房妻子和呂冰、金遜,去絕緣谷,查證人寰五老動向以及與范鳳陽勾結的程度。
杜丹夫婦和霍棄惡,去公主嶺,徹查秀秀是否落在胡夢熊處?同行的有劉智、劉信弟兄,嚴和與齊雲鵬、紀慶,萬一碰上范鳳陽,務必聯手拒敵,切忌逞強。
絕緣谷事了,自己隨後即去接應。其餘的人,隨待四老守家,城廂動靜,由蕭天負責、紀秉南父子,對於珍姥,雖不無芥蒂,但一經深思,除非珍姥臥底,紀家亦難免金星石毒手,何況珍姥實因背叛金星石,連累娘家亦遭滅門之禍,月前如非公孫啟看著珍姥的情面,設法營救,紀秉南交加何能夠重新生還?
正如目前的金星石,不也由於金遜的孝行,感動了群俠,默默之中,已有意不究既往,恩恩怨怨,錯綜複雜,已難清算,只好不再提起。梅苓、玉蓮、傲霜、雪梅,儘管不願意離開夫婿身邊,但一轉念,此行兇險異常,跟去反會添累贅,也就無法再開口了。
何益三不惜冒著大險並終於喪命所送來的那封信,僅餘一角,就殘篇推測,似與日魂牌有關,由於至寶已失,已不重要,只好暫不理會。同樣理由,鄭七留塞在神兵洞的那方月魄牌,也不再去取。事情就這樣作了決定,並且立即展開行動。
烏雲掩月,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入夜以後,絕緣谷陷入一片黑暗中,僅七星樓頂層,還亮著燈。幾條人影,捷如狸貓,乘黑掠進,忽分忽合,不知是誰,也不知在幹什麼。刻許之後,似有一人,到了七星樓附近,一晃隱去蹤跡,也不知是否另有其人,抑或其中的一個?頂樓內,二老一少,圍著一張八仙桌,面對面地坐著。兩個老人,一是步月叟孫新。一是灰衣叟辛艮辰。年輕人是此刻的少主上官敏。這時只聽孫新斥責道:
「你這孩子,今天怎這麼不聽話?」上官敏抗辯道:
「你們是不是存心想害我?」辛艮辰斥道:
「胡說,教你去練功,也算是害你?」上官敏道:
「我心裡現在亂得很,萬一走火入魔怎麼辦?」辛艮辰道:
「你不用歪纏,不願意練拉倒,將來沒出息,也不關我的事。」孫新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說,武功不能一曝十寒,這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聽我的話,收攝一下心神試試看。傻孩子,我們如果會,能不教給你?」上官敏道:
「要練也可以,把你們新近學會的心法教給我。這麼說,是我師父冤枉你們嘍?」辛艮辰道:
「也不盡然,范鳳陽那個王八蛋,曾經亂章摘句,請教過令尊,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不全,怎麼能隨便教你,萬一出了毛病。怎麼向令尊交代?」上官敏道:
「家父料必又去追搜那本經典去了?」孫新道:
「不一定,范鳳陽的話,能夠完全相信嗎?」上官敏屈指一算,道:
「出去四天了,沒去搜經典,有什麼事?」孫新道:
「走的時候說是令師找他,也許在神兵洞。」上官逸道:
「二叔可不能騙我。好吧,我就相信二叔一次,如果教我發現,你們暗中還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來往,連家父在內,我都六親不認,說得出就做得到!」昂然起立,大步出樓而去,語氣極是堅決。辛艮辰歎道:
「不知老鬼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怎會變成這樣!」孫新道:
「別再說了,當年我們比他現在都大,還不是上了老鬼的惡當?弄得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艮辰道:
「大哥也真是的,還在這裡拖個什麼勁?有多少錢就給大家分多少錢,只要問心無愧就成了。老魔小魔都不好惹,再拖下去,勢必又把我們拖進漩渦不可!」孫新道:
「你說的倒輕鬆,你又不是沒去神兵洞,老魔怎麼說的,你難道沒聽見?如果不發夠,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人寰五老又成了吸血鬼。老四老五就是去弄錢的,弄到多少就扣發走多少,不這麼辦,你還有什麼好法子?」辛艮辰道:
「別再說了,愈說我愈有氣,從來就不跟我商量,現在的金砂,挖夠了大家分不成?」孫新無可奈何地說道:
「成色不一樣,我的三弟。再說一個人分一大地金砂,怎麼帶法,又如何變錢?事情沒有你想那麼的簡單。」辛艮辰愈氣,霍的站了起來,道:
「算我笨成不?我睡覺去了。」孫新急聲喊道:
「三弟!三弟!唉!」辛艮辰聽如未聞,不顧而去。剩下孫新,望著窗外,呆呆的發怔。
公主嶺安靜了幾天,北霸天胡夢熊剛剛鬆了一口氣,今夜忽又有了響動,屋瓦被人踏碎了,發出一聲很清晰的脆響。胡夢熊暗暗罵道:
「笨賊,胡老子就是倒霉,也輪不到你們這種下三流的身上去。」他以為來的是毛賊,否則怎會把屋瓦踏碎,怒上心頭,也沒多想,就衝了出去。天剛黑,蒼茫暮色中,他清楚地看到一個夜行人,小衣襟,短打扮,似乎還不知道蹤跡已洩,猶在攏目四望。胡夢熊幾乎氣炸了肺,騰身出掌,便向夜行人擊去。
「砰」聲大響中,又碎一片瓦。夜行人輕功不濟,警覺亦極遲頓,應變可慢。極是意外的,胡夢熊反被震下房來。夜行人也沒站穩,倒退兩步,終於坐倒房坡上,瓦碎得更多了。
「小子,留你活口,老子的蹤跡立洩!」雙手一按房坡,夜行人情勢已撲下房來,居然把龍頭掌舵的,當成了守樁卡的小嘍囉,還要殺人掩蹤跡,的確是有眼無珠,笨到了家的蠢貨。羞怒攻心,靈智俱失,胡夢熊那張大白臉上,佈滿了殺機,迎著夜行人下撲的勢子,揚掌便擊。下三流的小毛賊,也是這樣的輕藐他,欺凌他,如何能再忍受?多少天來所鬱積的惡氣,盡在這兩掌中發出,恨不得把對方,擊成血泥肉屑。一聲更是驚人的大響,勁風怒卷四野。胡夢熊還不成,連退三個大步,還險險摔倒。夜行人落地即起,來勢更快更猛。
「小子,認命吧!」鬍子分明都很長了,還被叫成小子,實在欺人太甚了。胡夢熊闖蕩江湖四十年,也沒受過這樣的凌辱,暴提全身功力,硬封而上。夜行人撲得猛,避得更快,一閃躲開。
胡夢熊迎架落空,掌風帶著懾人銳嘯,一掃而過,龐大的身形,也被自己的掌力,帶得衝出數步,方才拿樁站穩。
「嘿嘿嘿!胡夢熊,你還有什麼話說?」夜行人沒再進招,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胡夢熊陡感一驚,凝視夜行人,面孔陌生得很,從未見過,不由詫問道:
「尊駕是誰,來意如何?」衣萍、馮麟,聞警已先後趕到,成三角形,把夜行人夾在當中。夜行人毫無懼意,沉聲說道:
「看看我是誰?」隨手摘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
胡夢熊看清夜行人,臉色不由陡變。你道來人是誰?
摘去人皮面具,露出來的,赫然是范鳳陽陰森面容。胡夢熊豈只變色,三魂七魄也嚇得飛走了一半,略定心神,強笑道:
「原來是少主,夢熊不知,請怨失迎之罪。」范鳳陽不答反問,語氣森冷之極道:
「人在何處?上官逸系奉我之命而來,何以不據實相告?」
胡夢熊道:
「人確來過,目前情況混亂,上官逸也未出示金令,難辨真假,屬下不敢冒失,沒有告訴他實話。他警覺難以存身,又走了。」范鳳陽道:
「來時幾人,隱於何處?去向如何?」胡夢熊道:
「一男一女,隱於寨後洞中,少主是否前去看看?屬下跟到遼源,據告似去熱河。」范鳳陽哼了一聲,道:
「你既已知道本座找他,何故還要施護他們逃走?」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身不由己,是被迫跟去的。」范鳳陽聲調陡轉冷煞,森厲喝道:
「你這身佛門功力,莫非也是被迫學會的?」胡夢熊態度愈恭,道:
「這是二少主……」喝住胡夢熊,范鳳陽道:
「住口!你原已受他利誘,存有二心。說!你把他們隱藏何處?」胡夢熊道:
「少主明鑒,劉衝來時,屬下尚不知真象。」范鳳陽幾次都要出手,終因胡夢熊答辯的俱是實情,腳步納得很穩,使他發作不起來,這時亦是如此,恨哼了一聲,道:
「口授抑或筆錄?」胡夢熊道:
「劉沖心緒欠佳,筆錄多件,以助記憶,隨便給了屬下一份。」立從身上,取出一份抄件,道:
「喏,就是這個。」連上兩步,畢恭畢敬遞了過去。范鳳陽接在手中,瞪一瞥視,道:
「不錯,是匹夫的親筆,你已經學會,這個已無用了。」隨手納入懷中。胡夢熊哀求道:
「屬下僅略窺初步門徑,敬懇少主賜還。」范鳳陽道:「一定還你,並且還另有厚賜,但非現在,一切須待本座調查清楚,證明你尚確忠於本座時方可。雪山那個丫頭,匹夫如何對待?」
胡夢熊道:
「出入相偕,親密異常,屬下還以為是劉沖的夫人,不料竟被欺騙了。不過,那女子並非雪山衣裝,是否另為一人就不知道了。」范鳳陽冷嗤道:
「你也是個老江湖了,衣服不能換?哼!匹夫欺我太甚,天涯海角,誓非把他找到不可。三日之後,絕緣谷敬待後命,我走了。」騰身而起,便向左側一株樹上落去。彼時月已上升,胡夢熊、衣萍相繼躍上樹消,僅見范鳳陽背影,去如疾矢,幾個起落,即已消逝不見,忽聽馮麟喝道:
「什麼人?」火急轉身,瞥見馮麟剛剛踏上正房房坡,而來人亦已從後房坡現身,冷森森的答道:
「是我,范鳳陽。半個多月不見,怎麼二師兄不認識小弟了麼?」月光映照下,赫然又是一個范鳳陽!馮麟亦冷聲相譏道:
「范鳳陽真多,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究竟哪一個是欺師滅祖的真兇實犯……」胡夢熊已凌空趕來,急道:
「二弟住口!」他嚇壞了,馮麟罵得太厲害,以范鳳陽的狠毒與現在的修為,出手馮麟必死,是以急速趕來,以辨真假。
極是意外,范鳳陽僅冷哼一聲,並沒出手,露出半身,也沒再向前移動一步,雙眼卻閃射森厲光芒,瞪視著馮麟。馮麟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似乎也豁出去了,毫不示弱,還蹬著范鳳陽,也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行動。胡夢熊腳落房坡,凝視范鳳陽一霎,道:
「少主多擔待,屬下今夜也糊塗了,適才離去之人,確與少主像貌一般無二,屬下都分辨不清,二弟馮麟,來此不過半年,自然更難識別,失禮之外,祈勿見責。」范鳳陽冷嗤一聲道:
「你認識他多久了?你們騙得了上官逸,騙不了我!」胡夢熊道:
胡夢熊道:
「早年在關內就相識,他來投奔我,恰巧幾個盟弟在月魄追魂初到遼東時,俱已遇害,也正需要幫手,就把他留在出上了。怎麼,少主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了?」此言一出,胡夢熊亦極感驚詫,不由注視起馮麟來,凝視半晌,也看不出岔眼的地方來,不由至感惶惑。
范鳳陽看出胡夢熊神情不假,道:
「虧你還是老江湖,簡直瞎了眼,到我這邊來。站在我原先的位置,蒙著右眼,看他的左臉,然後再蒙左眼看右臉,看一看究竟是否不對勁。」胡夢熊如言照辦,目光單注斜視,果覺馮麟臉上的反光,隱約似有變幻,再睜雙眼正視,那種模糊的感覺,便不顯著了,閉眼默意馮麟舊時輪廓,亦覺略有出入,不由詫問道:
「老二,你如果還把胡夢熊當朋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馮麟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來,信封已顯黃舊,道:
「大哥拿過去看,就知道詳情了。」胡夢熊急忙接了過去,立即拆閱。
馮麟再不管他,移目范鳳陽道:
「尊駕眼力不錯,我不是馮麟,但尊駕是否貨真價實的范鳳陽?自去年至今,范鳳陽不知出現過多少次,卻沒有一個是真的!今夜又是兩個,孰真孰假?好讓仰慕的人失望。」范鳳陽眸光一轉,道:
「聽尊駕的口氣,似是專為范某,冒名前來遼東的。今天你如願了,何不開門見山,直道來意?」馮麟道:
「在下仰慕的是真貨,尊駕……」胡夢熊已將書信看完,急道:
「二弟住口!」喝住馮麟,即問范鳳陽道:
「少主?劉衝來過又走了,詳情適才已對上官逸說明,秘笈抄本也被騙走了,全怪屬下得到消息太晚。少主如果另有吩咐,請移玉屋中一敘如何?萍妹去準備酒飯。」衣萍原在料理晚飯,故適才不在胡夢熊身邊,這時見氣氛不對勁,極願用酒飯來沖淡目前的不合諧,立即告退離去。范鳳陽沒有答理她,手一伸,道:
「把信拿給我!」胡夢熊道:
「少主何苦叫屬下作難。」范鳳陽厲聲道:
「拿過來!」胡夢熊這才把信送了過去。
范鳳陽展平一看,只見信上寥寥數語,寫的是:
「夢熊大哥如晤,小弟被仇家暗算,幸遇恩兄,得以不死,但肢體已殘,無法再侍左右,恩兄恰亦有事遼東,將尊函推薦,務祈視同小弟,則感德無涯矣。弟馮麟頓首。」事實自然不可能再推薦馮麟,是則眼前的馮麟,當是另外一個人,情中一再寫的都是恩兄,不提真姓名,自是別有隱情,不便寫明。范鳳陽看罷書信,震聲狂笑道:
「無獨有偶,吾道不孤了!朋友前來遼東,是找金星石還是投敵?」假馮麟沒有理他,卻向胡夢熊一揖到地,慨然說道:
「半年相處,承大哥大嫂待我如弟,此情此德,沒齒難忘。
小弟必須告辭了,大嫂面前,請代致意。」昂然轉向范鳳陽道:
「你是真貨,我找的就是你,如果有種,山下一會,別連累旁人。」來明去白,交待得清清楚楚,話落身起,當先向山下奔去,胡夢熊連聲呼喚,亦置諸不理。胡夢熊呼喚不應,只好轉面挽留范鳳陽,希望遏止這一不幸事件,范鳳陽的厲害,確實難以測度,把假馮麟的話,居然當作耳邊風,並沒追去,卻向胡夢熊說道:
「半年之久,他究竟是什麼來歷,言談之間,你豈能毫無所覺?想想看,最好據實答覆我。」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把他當成了真馮麟,怎會懷疑其他,少主豈非強人所難?」范鳳陽陰沉地說道:
「我可以饒他,隨行部眾可不會饒他,生死決於你手,說是不說?」胡夢熊不禁大驚,皺眉苦思,愈急愈想不起來,道:
「少主,求求你,先止住部眾,讓屬下盤問他。」范鳳陽道:
「你有把……」驀一聲急嘯,范鳳陽的臉色,不覺激變,立即改口道:
「小看了他,走!」「走」字聲中,人已電射飛去!胡夢熊在後緊緊跟隨,竟是愈追愈形落後。穿過原始森林,視界頓時開朗,居高臨下,看得尤為真切。激烈的拚鬥,業已展開,假馮麟和一個金衣蒙面人,打得已是難解難分,除開他的這一對,另有三個金衣蒙面人,也都有了對手,由於相隔甚遠,雙方移動又快,無法看清面目。
金衣蒙面人不多不少,正是四個,又是伴隨范鳳陽同行,應無疑問是四大金剛,是則范鳳陽當也是小魔真身了。鬥場是在一處略呈斜平的山坡上,煙塵滾滾,沙石亂飛,寒光閃晃,風雷俱發,聲勢之猛,甚至駭人。胡夢熊甫出林緣,范鳳陽已接近鬥場,用盡吃奶的力氣,也是休想趕得上,只得一面趕緊,一面狂呼道:
「少主手下留情!」他怕假馮麟吃虧,是以狂呼不止,內心裡卻極是驚詫,假馮麟何以會有早就埋伏的幫手,抑或是巧合,這批人又是誰?一連串的問題還沒想清,場中已告劇變。
他所最關心、看得也最真切的假馮麟,業已著了金衣蒙面人一掌,搖搖晃晃倒下去了。
金衣人都被撲過去的一個大漢,揮動兵器,砸碎了頭顱。
范鳳陽一聲厲嘯,猛撲大漢。不料籍從石後,又突然竄出一男一女,截傷了他。搏鬥立呈白熱化。這批人是誰?結果如何?假馮麟的真實身份及其生死,到底如何?胡夢熊隨後趕來,接近鬥場,不由呆住了。
截擊范鳳陽的那個少女,他不認識,男的是杜丹、杜家參場的主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其餘的人何須再問,必然都是杜丹一夥的。這個老奸巨滑的巨寇,一晃身便隱在一處崗後。
他原先是替馮麟擔心,現在卻不能不為自己的老命擔心了,這些人全把老魔和小魔恨得入了骨,哪會有耐心聽自己的詭辯?只要欺身過近,馬上就被捲入漩渦,跟著遭殃。
隱好身形,仔細凝視,沒有看到公孫啟,他才鬆了一口氣,也才有工夫注意場中的景況。他這才看清,馮麟和幫助他的那個大漢,已經擁抱在一起,交情似乎非常深厚,心底又不禁產生一個希望。「嗯!」他嗯了一聲,暗暗忖道:
「何不藉著馮麟的關係,化解目前這步災難?」適時,場中變化,立刻又引去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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