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迤北,約二十里處一片亂石堆中,四十多條人影,往來馳突。從外內望,清晰可見,除開亂石堆,別無阻攔。不明內情的人,定然奇怪,這四十幾個人,何以有路不走,在這堆亂石叢裡,足不停趾的跑個什麼勁呢?但如深悉內情,便知這一片亂石堆,並非天然生就,而是經過人工,加以巧妙佈置而成的,蘊含極深易理,變化無窮。
想當年諸葛亮在巴東困住陸遜的八陣圖,不就是有如現在這麼一片亂石堆麼!現在的佈置,並非八陣圖,但其作用,並無二致。困在裡邊的人,左衝右突無效,忽聞其中一人說道:
「爹,這既非五行,亦非八卦,別枉費氣力了!」奔馳停止了,現出朝陽牧場父子兵。雖然已是二月中旬了,長白山冰雪猶未消融,天還冷得很。但這四十多個人,卻已累得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劉永泰喘息稍定,怒氣沖沖地吼道:
「難道我們就困在這裡,任由畜牲們擺佈不成?」適時,場外一人接口道:
「老英雄,別負我們場主一番好意,印范兩家的事,已無法和解,怕您去了為難,不得已出此下策,人全不在這裡,罵有什麼用?」劉永泰怒道:
「印天藍和范鳳陽,老夫都罵得,你是什麼東西,敢干預老夫,不願意聽滾遠點!」陣外人道:
「真是好人難做,唉!」似是受了無限委屈,一歎而止。劉智接口道:
「家父憤怒已極,朋友別見怪,怎麼稱呼?能否見告?」陣外人道: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劉智道:
「朋友真會客氣,貴場主是哪一位?」陣外人道:
「印天藍。」劉智道:
「朋友適才曾說,困住我父子,乃是貴場主一番好意對不?這麼說,貴場主對我父子似乎還沒絕情?」陣外人道:
「在下也曾說過,這是不得已,怎能談到絕情二字。」劉智道:
「朋友說的如是真心話,我有個不情之求。」陣外人道:
「除了不會開放陣門,此外但憑公子吩咐。」劉智道:
「我現在是階下囚,朋友別太客氣,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陣外人道:
「快午時了。」劉智道:
「從昨夜三更到現在,我父子粒米尚未沾牙,朋友可否發發慈悲,請求貴場主賞賜點東西吃?」陣外人哦了一聲道:
「在下還以為賢父子帶著乾糧,這點小事,我還辦得到,請稍待。」他嘴甜心狠,屁股根本就沒挪窩。無奈從陣內往外看,迷濛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等待復等待,良久毫無消息,劉智似是等得不耐煩,埋怨道:
「爹,我們受騙了,一定是范鳳陽搞的鬼,路上偷聽,也是他支使手下人幹的,看來外傳消息不假,印家妹子如非忍受不了,絕不會跟他公然決裂。」劉智由於無法透視陣外情景,話聲很大,原是試探性質。哪知話聲甫落,陣外人嘿嘿笑道:
「公子真聰明,這話可是說給在下聽的?」劉智暗感一震,道:
「朋友根本沒動?」陣外人道:
「在下原本想去,轉念一想,縱然取來食物,也打不開陣門,所以就沒去。屆時,不管誰生誰死,賢父子可以恢復自由。」劉智道:
「朋友怎能當得了范鳳陽的家?」陣外人道:
「我是男人,所以知道男人的心理。大丈夫難免……」
警覺失言,住口已遲。劉智接口道: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對不?」陣外人強辯道:
「在下覺得這話,不該出我之口。」劉智還要再問,劉永泰喝道:
「盡自嘮叨沒完,還有什麼好說的?」陣外人卻不肯就此住口,道:
「老英雄莫非已有所悟?」劉永泰沒答理他。陣外人道:
「不說在下也聽得出來……」他究竟聽出來了什麼,卻又不說明白,自是希望從劉永泰的嘴裡,得到更為肯定的答案。
劉永泰儘管氣得要死,卻是不肯上當。陣外人連碰兩次無趣,也沒再開口。適時,一絲蚊蚋聲音,傳入劉智耳中,道:
「孩子,別出聲,也別回頭,仔細聽著。老身上官蘭,令尊大概知道。陣外匪徒乃天南金氏俊極高手,此時晴空萬里,深恐一擊不成,反而誤事,故老身亦不敢貿然接近,毒臂神魔金星石,暗算牧野飛龍,奪得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並還約有常山老怪鄭七,毒蜂雷登,陰山五鬼等妖邪巨擘十餘人,俱在天池。」
「范鳳陽滅絕人性,已拜金星石為師,手下網羅窮凶極惡之徒,難以數計。亦散佈天池四周。殺岳,奪嚴,逼妻,無一不真。印天藍得雲老人之徒公孫兄妹相助,幸逃追殺,得以不死,實屬僥倖。今夜雙方定在酉正會面,一場血搏,勢所難免了。公孫兄妹以及龍大俠子弟門徒,總共不過十多個人,武功再高,奈何眾寡懸殊,今夜處境,至為惡劣。此外,尚有黑白兩道人物,志在奪取公孫兄妹日月雙璧,亦可能為虎作倀,助長凶威。老少諸魔俱擅魔功,且有北紀殘餘子孫劇毒助陣,非你父子所能力敵。群雄之中,令尊或有熟人,如能勸止彼輩蠢動,化除這一部份壓力,即無異幫了大忙。鬥場在天池西岸,去此約二十里,竭力趕去,亦非半個時辰不可,此刻務須養息體力,稍待天黑,老身再設法救你們父子脫困,至時趕路要緊,已無暇詳說,故先告訴你。令尊脾氣火爆,你斟酌情形,婉轉對他說吧,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你們看不見匪徒,匪徒卻看得到你們,如被警覺,老身就要多費手腳了。」語聲至此而止,劉智至感震驚,忖思良久,方才傳聲說道:
「爹,上官蘭是什麼人?」劉永泰雖然火爆,江湖歷練甚久,經驗卻極豐富,現聽愛子突然問起這麼一個問題,神情又極慎重,詫問道:
「前輩奇人,比為父輩份尤尊,問她作甚?」劉智道:
「她適才傳聲指示孩兒幾件事。」劉永泰亦傳聲問道:
「她指示你幾件什麼事?為父何以沒聽見?」劉智道:
「她怕爹忍耐不住,不敢對你講。比那聽聞還翔實而嚴重,並請爹聽了之後,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以免被陣外的匪徒看破,影響全局。」劉永泰歎道:
「從連日見聞,為父已經參詳過了。在路上邀截我們的賊子,必然就是范鳳陽派遣的爪牙,而非月魄追魂,幾年不見,這畜牲已壞到如此地步?我已想通了,你但說不妨。」劉智道:
「范鳳陽根本就不是好東西,以前善於掩飾故未先知其惡,他早拜毒臂神魔金星石為師,還能好到哪裡去?蘭姥指示孩兒,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現在就在天池,還約有常山二怪、毒蜂雷登等老號魔頭十多個,以及魔子魔孫和北紀餘孽百餘個,實力之大,駭人聽聞,對付這干老少諸魔的魔功、毒功另有專人,無須我父子插手。蘭姥天黑破陣,救我父子脫困,交代我們的任務,是勸住群雄,不要趁火打劫,助長凶焰。現在教我們多休息,培養精神體力,破陣之後,立刻就得趕去。」他如何不知父親的脾氣,是以僅說要點,不敢多所形容。劉永泰聽了之後,仍不禁駭然變色,道:
「對付魔功毒功,非一般武功所能勝任,我父子的確插不上手。除蘭姥外,還有什麼高人,在天藍這一邊?」他亦覺事態嚴重,臉色倏變即隱。劉智道:
「蘭姥說只有雲老人和牧野飛龍的弟子十來個人。」劉永泰喟唉輕歎,心情至為沉重,道:
「休息要緊,到時候再說吧!」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家父子突被一聲厲喝驚醒。但聽:
「什麼人?」接著便是幾次對掌聲音,與淒厲吼叫,耳中即又傳來蘭姥聲,道:
「此陣已破,匪徒亦己伏誅,謹記我言,火速趕去,孩子們人單勢孤老身得先走一步了。」話聲由近而遠,去勢甚速。
劉永泰率領子弟門人,隨聲追出陣外,但見暮色四合,天已入夜,地上遺屍數具,蘭姥蹤影已杳。劉智道:
「爹,蘭姥說,鬥場在天池西岸,雙方酉正對陣,此時趕去,還來得及。」劉永泰那裡還有耐性聽愛子說完,早已揮手示意,領先飛縱而去。
祟山峻嶺中,落日餘輝,易被遮斷,申末光景,天色即已顯得昏沉暗淡,極看起來彷彿黑得比較早。二月十五,開春已經一個半月了,由於積雪未消,天池地勢又高,寒風依舊凜冽刺骨。吊龜頭那塊新近命名的特殊地帶,除了沿著天池那一邊,無處存身,其餘三面,早已擠滿了人。暮色愈聚愈濃,殺氣也隨之洋溢瀰漫。那片可能成為血搏的礦場,也許是由於地勢特低,景物也逐漸的由模糊,而混沌,終於被煙嵐完全遮沒。
入眼一片迷濛,什麼也看不見了。再是劇烈刺激的場面,看不見,還有什麼熱鬧之可言!人群逐漸煩燥不安了,終於有人埋怨道:
「這簡直是尋大家的開心嘛!」一唱百合:
「騙子!」
「騙局!」最後,更有人罵出口來:
「奶奶的,根本就沒種,熟知此地氣候,還要來上這麼一手,用以遮醜,見不得人就……」有人不高興了,接口問道:
「朋友,是誰用大紅帖子,把尊駕你給請來的?」罵人的人惱羞成怒,道:
「老子愛說,干你娘的……嗯!」一聲悶哼,沒了下文,這樣一來,立刻激起了一片怒潮,紛責問道:
「是誰下的毒手,有種報個萬兒!臨近的朋友,把他指出來!」你一言,他一語,氣勢凶凶,卻又找不到對象,空自怒喝連聲,無從發洩。漸漸的,這股浪潮平靜下去了。另一般不祥的預感,卻又代之而起,瀰漫,擴張,無形的襲擊著每一個人,使得人人岌岌自危。
再沒有人敢於輕言惹禍了。道理很明確。這是印范兩家的爭端,除了雙方邀約助拳的人,局外人根本就不歡迎,並且還一再明白直示危機,善意阻駕。不聽勸阻,冒昧闖來,已犯禁忌。如是激於義憤,想打抱不平,也該冷靜思考,先探求真相。霸佔人妻,並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惟恐人知,遭受物議,掩蓋還來不及,怎麼還敢公然向丈夫挑戰?再是強橫狂妄的人,也不敢於犯天下人的眾怒。
何況月魄追魂以俠義自居,所誅儘是十惡不赦之徒,而道途之間,也有種種不利范鳳陽的傳聞。在真相未明以前,輕易發言,偏袒一方,便得罪另一方,如非別有用心,實是不智之極。從這個倒霉的人被殺觀察,人群之中,傾向雙方的人都有,一言不慎,便足殺身。有冤都無處訴,豈非不值?群雄這一冷靜下來,事理便逐漸清晰而明朗。誰會嫌命長?
明哲保身之道,只有效金人三緘其口。這個被殺的,雖然死得不明不白,卻不啻做了一件功德。無形之中,警惕了群雄,也拯救了群雄。
從申末到酉正,還有半個多時辰。等!在凜冽的寒風裡等,滋味可不好受!冷靜地想一想,這也是自討的。沒有誰饋你來嘛,相反的,還有人勸你不要來!為了親觀日月雙璧,輕身涉險,死了都活該,何況等!落日餘輝,完全消散,天色愈見黑暗,而凜冽的罡風,反而愈來愈刺骨難耐!
在煩燥與企盼的等待中,月亮萌了芽!驀的,迷濛的礦場上,突然傳來連串沉悶響,如雷,如鼓,不知是什麼東西響!凝結不動的煙嵐,也如開了鍋的蒸氣,翻騰,釀湧,卷揚不停。所有圍在場邊人的眼,也都睜大了,驚疑,駭汗,凝視不瞬。怎麼一回事?群疑莫解!難道印范兩家,在這種情形下,業已展開了爭搏?滾騰煙嵐,隨著翻湧,逐漸稀薄……稀薄……稀薄……終於完全消散。
一輪明月,已在天池東岸湧現。礦場上背湖面山,並肩肅立著四個青年人,左邊兩個是男的,右邊兩個是女的,一如新婚夫婦與男女儐相。但身上穿的並非吉服,一律白色勁裝,背背寶劍。
居中男女二人。左為月魄追魂,右是印天藍,部份人見過,認識,外首男女二人,陌生之極,不知是誰。四個人並肩站在房架子前五丈處,月魄追魂道:
「范鳳陽進場答話。」一聲沉哼,分開群雄,從正西魚貫入場五個金衣蒙面人,約蹬十丈,也成一列站定,身材高矮,體態肥瘦,相差極微。居中金衣蒙面人道:
「本場主親臨觀禮,姦夫淫婦是否還須本場主主婚?」月魄追魂道:
「聽口氣,你很像是范鳳陽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除一人伏誅,還有一人何故未到?」范鳳陽道:
「毒臂神魔早在三十年前作古,本場主今年二十八歲,無緣得見,你以俠義標榜,殺傷無數,如今誘裼我妻,並公然登門示辱,如何向本場主以及天下英雄交代?」場外旋即揚起一片鼓噪聲:
「殺死姦夫綴姻,為武林申張正義!」
「范場主修養太好了,何必還跟他們廢話!」
「要這個沽名釣譽之徒,先作交代,也好死而無怨!」
「殺呀!殺呀!當天下英雄,把姦夫淫婦明理典刑,也好教後世知所炯戒!」范鳳陽大方地轉身作了一個羅圈揖,道:
「常言說得好,德不孤,必有鄰,各位盛情,范鳳陽拜謝了!請靜肅,請靜肅,縱然不必再聽他們胡說八道,也該教他們後事交代一下,也好九泉瞑目。」人群又是一陣鼓噪:
「范場主舊情難忘,還有點依戀不捨呢!」「不對,越是范場主的仁慈寬厚處。」
「別嚼咀了,聽一聽狗男女還有什麼好說的?」群雄以為這次又要將發生流血事件,不禁移目望去,哪知竟平安無事。范鳳陽正頭面,森厲的說道:
「有話快說,本場主不耐久等!」印天藍聲冷笑道:
「自吹自唱,扼不盡天下的耳目,你是誰,為何前來替死?范鳳陽現在場外何處,何以自己不敢入場?」此言一問,群雄嘩然,為首金衣蒙面人斥道:
「賤婢莫非連我都不敢認識了,節外生枝,企圖拖延時刻,那是作夢!如無遺言,火速自裁,免得污手腳!」印天藍切齒恨道:
「余平,別以為蒙著臉,我就認不出你來,去年偷襲山口鎮,我就隱身在你們近旁,你和朱祿交談的話,我一字不遺全部聽到了,你們說,范鳳陽有替身,不僅在作惡時用替身,有時陪我睡覺也用替身……」為首金衣蒙面大喝道:
「胡說,故意栽誣,哪裡容得,納命來吧」圓手掣出鐵手,便向印天藍撲了過去。身側四金衣人,亦同時配合行動,分別選擇對手。適時場外傳來一聲怒喝:
「住手!」
隨聲撲入朝陽牧場父子兵。此時,金星石尚未趕回,辛吉暫代主持全局,惟恐五金衣匪徒吃虧,立命金遜率領十二神煞,衝入支援。十丈距離,並非甚遠,眼看五金衣人即將與印天藍接觸。突聞一聲禪唱,起自夜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尼適逢其會,不能不管,雙方暫止爭端,有話何妨說個明白,冤怨相報,何時得了!」聲音不大,宛具無邊法力,所有在場的人,俱如醍醐灌頂,燥止妄消,佇立當地,有如泥塑木雕。老尼聲音又起,道:「印施主有何委曲,請為老尼一道。」聞聲而不見人,不知隱於何處,印天藍望空一福,淒惋說道:
「難婦原與霍棄惡訂有婚約,業已迎娶有日。不料婚事驟變:
事因毒臂神魔金星石,發現絕緣谷藏寶,劫留期滿礦工,從事挖掘,藏寶未得,卻挖出金砂,自更不肯罷手。但絕緣谷乃難婦祖遺礦山,深恐為時過久,被難婦發覺無法立足,遂唆使其徒范鳳陽,設計渡騙霍棄惡神兵洞探險,墜入無底深淵。
復挽請劉伯父為媒,結成秦晉,用意無非在藉重這層關係,永霸絕緣谷,不再歸還。結髮七載,范鳳陽並未視難婦為妻,經常著替身代替伴宿,生有四個子女,面目俱不相似,難婦雖有所疑,苦無證據。金星石師弟巫無影,精擅化裝,替身舉止亦經摩仿,真假亦難辨認。場中五人,即是鐵證,神尼除去彼等面紗,不難一望而知。」
五金衣人面紗,忽然無風自起,凌空飛去,現出五張相閱面目,鐵證如山,不容再事狡辯。老尼聲音歎道:
「冤孽!冤孽!施主何由得知其中一人為余平?」印天藍道:
「去年年底,難婦在知范鳳陽替身伴宿事,痛苦回溯,始行發覺先父遇害之夜,枕邊人實即余平。范鳳陽藉此脫身,往盜秘策,被先父發覺,遂遭毒手,死於賊子碧陰摧魂毒功之下。
二子即彼時受孕,像貌酷似余平,非他而誰?」老尼聲音道:
「余施主有何辯解?」余平如夢初醒,試一行功,發覺真氣阻塞難通,欲抗無力,俯首不語。老尼沉聲一歎,道:
「豺狼之性,勢難相處,別覓佳偶,應無不宜。」印天藍雙膝一屈,跪在當地,道:
「月魄追魂實女扮男裝,激於義憤,欲代雪不平,是以同行無忌,祈神尼明鑒。」月魄追魂亦將頭巾摘下,散露滿頭青絲,復莊肅說道:
「弟子郭曉梅,參見神尼。」老尼慈藹聲音說道:
「施主不須多禮,老尼看得出來,看得出來。那位施主也是一位姑娘可對?」另一個女扮男裝的是姍姍,童心未泯,覺得改裝好玩,因而也改了裝。這時被老尼指出,莞爾一笑,也把頭巾換掉,道:
「老神仙看我扮得可像?」老尼道:
「施主純樸未鑿,希善保天真,像!像!像!」姍姍喜道:
「我扮不好,是二姊幫我改扮的哩。」老尼道:
「施主四姊妹,殺機透華蓋,除印施主事故外,莫非還有其他恩怨?」另一少女道:
「弟子杜芸,家師牧野飛龍……」老尼截口說道:
「原來你就是杜丹胞妹,年前化裝黑叟的那位姑娘,你們和公孫兄妹的事情,老尼已有耳聞。不須再說。我受人之托,就是為金星石來,且待我先跟他見上一面,再作決定。」姍姍急忙接口道:
「老神仙,先別忙,還有珍姥樹家滅門血案,我哥哥姊姊仍被老魔扣留,當作人質呢!」老尼哦了一聲,道:
「還有這等事,待我一併向他問個明白。」聲音陡轉蒼沉,道:
「金星石金施主,請現身答話。」自老尼到達,群雄即如醉如癡,聽的清,看得見,就是不能動,老少諸魔尤甚,恍如夢魔。
老尼聲音如春雷乍展,群雄與諸魔亦被震醒,不由連聲驚歎。
辛吉如電掠入場中,獰厲喝道:
「老夫來了,妖尼怎不現身?」老尼聲音叱道:
「你兩手血腥,一身臭氣,死裡逃生,猶未省悟前非,老尼不用見你。不過,有幾件事,要你親口答覆我。第一件……」
「住口!」辛吉身為四極之首,萬世魔功僅差金星石一籌,就這幾句話的功夫,業已測出老尼隱身位置,截口說道:
「妖法可以欺世騙俗,卻嚇不了老夫,你躲在空房頂上,裝神扮鬼,便以為可妖言惑眾,為所欲為,簡直是作夢!朋友們,這是姦夫淫婦的詭計,莫被障眼法所騙,妖尼由老夫親自對付,誰殺死姦夫淫婦,日月牌便歸誰所有!」混跡在群雄行列中的魔子魔孫,立刻隨聲附和,道:
「月魄追魂卑鄙無恥,印天藍一定是被妖法所迷,才背叛丈夫,失身受騙,武林中容不得這種害群之馬!」
「他說范鳳陽有替身,他現在不就是用替身麼?不知又是哪家的好女子,受了他的騙,不得不跟著他共誠!月魄追魂,武林重寶,有德者居之,他怎配!」
「什麼重寶不重寶,殺死姦夫淫婦,為武林仰正義,為後世立楷模!」
「殺啊!」
「殺啊!」
「當仁不讓,莫落後啊!」好聽的話,都被這群魔子魔孫說盡了。並且還派出來一部份人,發起帶頭作用,領先往場中跑,一邊跑,一邊還揚聲說道:
「與其等人賞,何如自己去取!」
「朋友慢點,算我一份!」
挑撥,激將,還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當仁不讓的樣子。所有想得到的壞主意,全都被他們做完了!人群本來就是盲目的,再加上日月雙璧的誘惑,惟恐彼人捷足先得,血在沸騰,心在浮動,情不由己的,也跟著盲動起來。當然,也有定力高,智慧深,看出情勢不對,暫存觀望的,就這剎那功夫,擁進場中的人就有兩三百。
這是場外的動態。原在場中的敵對雙方,更已短兵相接。
余平等五金衣人,距離四女最近,劍光倏起落,已有四賊頭顱和身體分了家。印天藍恨余平入骨,賞了他一顆毒蒺藜,痛得賊子翻滾哀號,淒厲有如鬼哭。印天藍親口所述的種種血淚遭遇,較之傳聞,尤其十倍,劉永泰肺都氣炸,他所率領的朝陽牧場子弟兵,是從北邊入場的,禁制一解,即向場中心奔來。
辛吉話落未久,老英雄率眾即已到了四女面前,老臉含羞帶恨地說道:
「藍兒,伯父對不起你們父女,這群衣冠禽獸,由伯父來打發他們!」劉義叔便兄弟,不待吩咐,即已成扇面形,布成了一圈。印天藍還沒來得及接話。辛吉,金遜,帶著十二神煞,也已接踵到達。眼看血戰即起。
忽見一片白光,從空陡然降落,疾如閃電,一現即又隱去形跡。曉梅等四女與朝陽牧場子弟兵,恍加被一幢無形的氣罩所遮蔽,衝突不出。辛吉,金遜,以及匪幫徒眾,亦無法突入。雙方隔著這層無形氣罩,怒目相向,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幾個老魔,帶著匪幫大隊,混在群雄行列中,亦已接踵到達近前。直到這時,老尼聲音始再揚起,歎息說道:
「老尼原欲人定勝天,緩和這次劫運,奈何怨毒所積,暴戾之氣過重!金星石,你師徒是罪魁禍首,死難全屍……」辛吉厲聲截口道:
「妖尼,你光吹大氣,有什麼用!老夫偏不信邪,你可敢不用妖法,與老夫一戰?」老尼道:
「你想死不難,退後十丈,自有人代替老尼,超渡於你。」辛吉道:
「老夫不慣聽人擺佈,就在此處等你。」劉永泰站在最前,幾乎就和辛吉面面相對,只見老魔嘴唇翕動,卻是聽不到一個字,不覺暗暗納罕。老尼聲音再起,道:
「話聲已被老尼隔絕,各位施主請留神細聽。萬世魔功與禪門不壞金剛身法,一正一邪,異曲同工。老尼默察群眾之中,精擅魔功者,約計不下二十人,修為火候不一,成就亦有高下。即此,已非刀劍掌力輕易能敵。老尼許身佛門,不便擅開殺戒,惟所習禪門心法,尚可卻魔防身,願以相贈,童身俱可學至,頓飯功夫,即可應用,期得十人,始可避免今日一場大劫。
請速至四位姑娘立身處,以便爭取時間。印施主與劉老英雄,為當事人,須面對大敵,稍後另有相贈。」為了爭取時間,剎那已選足十人,除曉梅、杜芸、姍姍外,計尚有公孫啟,杜丹,黑衣怪人,劉智,劉信,嚴和,呂冰。人很多,童身者難得,呂冰年紀最輕,修為較差,為了湊數,只好找他。公孫啟等老少群俠,俱隱身在空房內,固有陣法施蔽,故從室外,無法看到。待十人聚齊,老尼又道:
「圍成一丈許圓圈,面向裡,抱元守一,跌坐行功。」十人甫經依命坐好,一團丈許白光,即從房頂騰越,罩落,恰將十人包沒。辛吉隔著無形氣障,看得分明,知道老尼在搗鬼,攻撲叫囂,大肆干擾,卻難越雷池一步。頓飯過後,白光一隱重現,走出十人,換進印天藍與劉永泰。老尼聲音再起,道:
「印施主和劉老英雄,晦紋畢現,不宜出戰,由老尼暫時保護,佛說:
『殺惡人,即善念。』如何誅魔衛道。善保天和?諸俠可自行區處,恕老尼不再安參末議,片刻之後,佛光即可出難入,希謹記勿忘。」
佛光?說明老尼禪修已高深莫測。善保天和?更無異提示群俠,少造殺孽。公孫啟十分感動,警惕至深,道:
「神尼惠然肯來,不啻得天之助,除首惡當誅,余可酌情寬免。為了不負神尼一番苦心與期望,愚意出戰之人,不宜過多,各位前輩,以為如何?」雪山魈性急,搶先問道:
「你必已有腹案,都誰出去?」公孫啟道:
「神尼選擇十人,必有深意,除冰弟過於年輕,其餘九人出戰足矣。」雪山魈吼道:
「那怎麼成?」公孫啟心知此老,並非真嫌出戰人少,而是因為沒他的份才吼,肅色說道:
「九九歸元,乃生生不息,大吉大利的數字此其一。哥姊俱在賊手,爺爺神儀特殊易認,不能無所顧忌,此其二。孫兒等出去,只索戰元兇,避免混戰,盡量減少誅連無辜,萬一不如預期,爺爺再和二姥與神婆酌情支援。此其三。神尼適才有指示,金星石似系爪牙偽裝,此戰主旨,在鎮壓群雄,促彼等知難而退,兼以試探魔黨實力。犁庭掃穴,期諸異日,待救出哥姊,爺爺還怕沒有出氣的機會麼?」蘭姥深覺如此措置。進退均可掌握主動,避開群雄,尤可減少傷亡,首先表示贊成。雪山魈也因孫兒女仍陷身魔掌,不無顧慮而情況若有變化,仍可隨時出戰,也沒再堅持。
霹靂神婆只叮囑諸小謹慎當心,勿妄存僥倖,先求自保,再伺隙擊敵,語意殷切,情見於辭,公孫啟率眾走出佛光,取了兩顆御毒丹丸,給劉智劉信即時服下,這才率眾走出佛光覆翼範圍,辛吉正自等得不耐,忽覺股無形潛力,湧上身來,竟然抗拒不住,駭然暴退,比及站穩,九人以分孫啟為首,己從容橫列面前,辛吉狂聲笑道:
「那幾個老不死的,支使你們先來送死?」公孫啟道:「殺雞焉用牛刀?就我兄弟姊妹,已經夠收拾你們的了,群毆?還是一個一個的較量?」辛吉道:
「乳臭未乾,也敢賣狡,給你一個便宜,怎麼打法?由你們決定,免得天下人恥笑老夫,以大欺小。」公孫啟暗施激將計,見老魔已經上當,道:
「你雖狂妄,倒也薄有風度,少俠不佔這個便宜,三陣抑或陣定輸贏,如何抉擇,由你決定。」他雖知面前強敵可能並非金星石,也不予以點破,僅稱「你」,辛吉道:
「你出題目,老夫決定,一人作一半主,兩不吃虧,五陣定輸贏!勝如何?敗又如何?」公孫啟道:
「此非較技,敗者非殘即死。此外,你們這次來,忿念之外,還有貪念。據悉你有一枚日魂牌,常山老怪鄭七有一塊月魄牌。少俠與舍妹,亦各有其一。三勝為贏,就以此物為注,你可敢賭?」他一語雙關,明著在雙寶,暗中卻明示群雄,老魔手中也有一對,以分撤群雄敵對心和注意力。辛吉道:
「此寶何來雙份?」公孫啟道:
「你先後謀害印老英雄和霍少俠,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截留礦工,屈指已有十年,何以徒勞無功?可見所知不廣。就我所知,此寶實有三對,缺一不可。你與鄭七有一對,我兄妹有一對,另外一對,至今尚不知在誰手中。或許群雄之,有人能解答這一問題,倘如有興,歡迎參與角逐。」目光游移,遍掃群雄,重複說道:
「哪幾位同道有興趣?」群雄情不自禁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視察,猜疑,揣測,也在自己的行列中,激起了騷動。這是實情,因為除姍姍那枚月魄錢外,另外一枚日魂,至今仍不知在誰手中。這也是對群雄的反擊,最低限度,猜疑一起,群雄再想團結成一個完整的力量,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這樣就再不易構成威脅,便可以較多的精神和力量,來對付金星石那一夥。群雄之中,自也有人驚疑這是公孫啟的離間之計。但是,誰敢出頭?誰願意出頭指出這一點?!因為,誰先出頭,誰便先涉嫌疑,樹敵結怨,那是最不智的,辛吉的目光,很快就從群雄的行列中,收了回來,奸滑一笑,道:
「小子,別把話題扯遠,先談我們的,老夫和你賭了,誰先出場?」公孫啟道:
「就憑你一句空話可不成,得先把東西拿出來驗過,才能賭。」辛吉道:
「老夫的東西不在身上。」公孫啟道:
「你不敢賭,就實話實說,鄭七怎麼樣,是不是也不敢賭?」
常山老怪鄭七一聲虎吼,排開群雄,飛躍入場道:
「老夫不僅和你賭寶,還要跟你賭命!」取出月魄牌,當眾一晃,又道:
「喏,看清楚了,就是這一件!究竟是否真有三對,老夫不清楚,真假亦不敢擔保,怎麼樣?」他再不濟,年齡、輩份,總比公孫啟高得多,如今當眾被公孫啟指名道姓,被看成毒留神魔一流窮凶極惡之徒,實在不是滋味,深悔這次出山,弄不好就要落個身敗名裂,是以非常氣惱。公孫啟也把日魂牌取了出來,當眾晃了一晃!道:
「一件賭一件,你不敢賭作罷。」
「你」字自是指辛吉而言,從這件事,愈加認定他不是金魔本人了。辛吉道:
「老夫有何不敢,只是今天沒帶在身上,我們可以換個方法賭。你不是說共有三對,還有一對不知下落麼?我們就以那一對不知下落的作賭,誰先找到,誰便贏到另外一對,你認為可公平?」公孫啟心裡一動,道:
「莫非你現在所有的,並不只一件?」辛吉道:
「老夫以人格擔保,就只有一件。」公孫啟又再叮問一句,道:
「你可是以毒臂神魔金星石的招牌擔保?」辛吉不假思索,便道:
「當然!」話出口,後悔上當,就這兩個字,不啻證明金星石確實未死。這在群雄的心理上,造成一個非常不利的陰影。
警覺之後,怒由心生,陰陰笑道:
「小子,你倒是很工心計,再不派人出場,老夫可要搶先了。」話聲中已蘊含無比濃重的殺機。黑衣怪人不待指派,已當先入場,宏聲說道:
「各位道上的朋友,可聽過有人姓黑?在下就姓黑,但這並不是祖姓,而是至交好友所贈賜的……」辛吉截口喝道:
「你姓什麼無關緊要,指名……」黑衣怪人亦截口道:
「我要指名索戰,姓什麼,叫什麼,關係重要得很,你不用急,最後才輪得到你,想逃也逃不了……」辛吉怒道:
「遜兒出去宰了他!」金遜飛躍入場,一亮鐵手,道:
「報名領死!」黑衣怪人喝道:
「回去,我索戰范鳳陽,七年之前,他把我誘下無底深淵,乘我不備,點我死穴……」金遜斥道:
「一派胡言,點你死穴,你還能活到現在?」黑衣怪人今天除已脫去長袍,一切仍如舊樣。這時一拂長髮,露出本來面目,切齒恨道:
「我叫霍棄惡,印天藍本是我未婚妻,只因你們要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才唆使那個人面獸……」金遜道:
「亮兵刃,看打!」搶鐵手,已當頭碰下。霍棄惡雙眼一閉,不迎不拒。金遜本欲迫他出手,看了這種樣子,只好撤招問道:
「少爺不打死狗,亮你的兵刃。」霍棄惡睜眼喝道:
「他叫你遜兒,當是金遜了,有你這麼一個不夠狠的兒子,他恐怕要抱屈終天了。告訴你,你跟你那兩個弟弟,並非同母所生,令堂現猶健在人間,為何棄他而去?你先去弄清楚。現在我不跟你打,回去!」金遜乃珍娘所生,金星石,自不肯把往日陰謀告訴他,是以至今仍不知這段隱秘,乍聞此言,不覺側顧辛吉。辛吉斥道:
「你這沒用的東西,怎能被他妖言所惑?」旁立十二神煞之首韋威,見金邀內心已生動搖,戰必不利,疾掠上前,道:
「此等草莽之夫,何勞少主污手,待屬下會他。」更不待金遜有所表示,兵器業已迎招出手。他用的鐵手,招沉力猛,狠厲絕倫。霍棄惡再不還手,勢必喪生惡毒兵器之下。適時,寒光倏閃,暴出一聲雷鳴,韋威被震退三步,兵器幾乎脫手,定眼看時,不由一驚。霍棄惡並未取用佩劍,雙手之中,各握著一隻鐵手,道:
「你還不配本俠用劍,我就用你們打造的兵器,來取你的狗命!」這對鐵手是余平等五匪死後所遺,他倒取了一對,掂一掂,比判官筆還趁手,便取而代之。韋威虎口遑未震裂,腕臂掌指卻被震得麻木生痛,略一喘息,已恢復大半,忖度霍棄惡初得鐵手,未必盡窺運用巧妙,便又攻了上去。
鐵手原即具有判官筆的招式,霍棄惡遑未能領會鐵手的妙用,在這三四個月隱派的時間內,卻把判宮筆的招式,揣摸研練,業已熟透,一經展開,呼呼生風,點滴不顯笨拙,韋威名列十二神煞之首,武功自非泛泛,一招受挫,試出霍棄惡的掌力,比他只高不低,便不敢再用猛攻砸打的招式,粘、點、鉤、掛、一昧只想在巧妙上取勝。
這件兵器,原為對付公孫啟和曉梅的一對削金斷鐵劍所打造的,除了小巧招式,最著重的還在硬封實架狠打猛攻。如今第一次應用於鬥場,不料就遇到了一員猛將,並且用的就是他們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得自己,倒有一半招式,不敢輕易施展。這樣一來,鐵手的威力,便削弱了一半。霍棄惡剛剛搶來的兵器,一天都沒練過,所謂趁手,也只是尺寸和重量趁手,除了當作判官筆用,別的招式,一概少在,自便無從充分發揮鐵手的妙用和威力。
兩個高矮差不多,霍棄惡粗壯威猛,韋威頑長嬌健,你來我往,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生龍活虎,各展所長,互搶先機,勁風廣披,砂飛土揚。此非較技,生死勝負之間,復他關雙方銳氣,誰都不肯敗,故拚搏至為激烈。大體說來,不論招式或身法,韋威都比較靈巧而快捷,顯得活躍,似乎略佔上風。
霍棄惡沉實穩重,則以功力見長。看著似嫌笨拙,其實亦未遑落下風。又二十招過去了。鐵手在霍棄惡雙掌之中,已完全熟練,威力亦漸次增加。沉實厚重的人,雖然外表顯得笨,可也將一宗好處。那就是一個「專」字。
他打第一陣,索戰范鳳陽,這是預定的,也符合他自己的願望。但他也深知這第一陣的重要性,重視這一授命,心中只有一個意念,即如何克敵制勝,以挫折澈勢,建立聲威!全體的,而非個人的聲威!故接戰以後,出招破式,異常慎重,穩紮穩打,先立於不敗之地。也正因為他過份謹慎,搶來的新兵器,又一次沒用過,不免顯得縛手縛腳。從破解韋威的招式中,逐漸悟出,鐵手不僅可作判官筆用,也可劈、砸、圈、拐,作其他的兵器施展。
能不能當劍用呢?因為七年刻苦磨練,擅長的到底是劍。
於是,便默想飛龍劍法中,究有哪一招可用?不能,形式不同,重量迥異;不僅不能當劍用,進而且能克制劍術的施展。至此,他已瞭解金星石設計製造鐵手的居心,悟出鐵手的功用性質。百招將滿,激戰已達高潮。
霍棄惡在對兵器的性能獲得充分的瞭解後,招式已由生澀呆滯,逐漸轉為生動靈活。他身形魁梧,雙掌之中,俱握有鐵手,招式一徑撒開,方圓三丈,俱在鐵手可及威力籠罩之下。
韋威被迫,身法展動亦愈加快速而不可捉摸。小巧的招式,已不能應用,一變而為投暇抵隙的游鬥了。驀的,一聲暴響,倏從場中傳出。敵對雙方以及群雄,俱感一震!
霍棄惡招式展開,已不再拘泥判官筆的路數。他把兩隻鐵手,當成了錘用。也不再管敵人,或是敵人的兵器,只要描准影子,便無情的揮打錘擊。反正這是非得分出生死勝負方能罷手的決鬥。只消稍稍沾到一點邊,便能皮破,血流,骨折,肉裂,如再打得實在一點,立可分判生死。
顧忌一去,威力愈增。相形之下,韋威已由主動,轉為苦戰。他在外圍繞一圈,霍棄惡只須轉個身,就可以抵消。在這種情形下,儘管還沒有露出敗象,但體力消耗,他比霍棄惡多得太多了。韋威在發覺這一不利的趨勢後,立下決心,必須出其不意,捨短用長,方可扭轉逐漸形成的頹勢,克敵建功。
霍棄惡在遇害之前,年紀尚輕,在江湖上走動的時日不多,遇害之後,更隱匿在神兵洞,技巧還不夠。
韋威跟隨金星石,走南闖北,惡行無數,見聞和體驗,比霍棄惡可又強多了。惡念一生,戰法陡變,覬准一個機會,身形倏閃,看似左旋,突從正面進招。霍棄惡右掌鐵手,已被誘出,貫力攔截,一時無法收招變式,形勢所迫,自然而然地疾揮左掌鐵手,急架要迎,「鐺」的一聲大響,迎個正著,卻也上了大當。
韋威鐵手,脫掌飛出。
霍棄噁心方一喜,不料韋威不退反進,就把握著他心神這剎那的鬆懈疏失,著著實實,一掌打在他的左胸上。韋威計定而動,誘敵成功,鐵手也是在接觸剎那,自動放棄的,那一聲,對他絲毫沒有影響。
反之,這一掌更貫注了碧陰摧魂功,掌毒並施,存心置霍棄惡於死地。霍棄惡左胸中掌,鮮血如箭疾射而出,噴了韋威滿頭滿腦,魁梧身軀也向後連退三個大步。奇跡出現了。這麼重的傷,霍棄惡並沒倒。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持著他,甫退又進,兩隻鐵手,猶能連續遞出。韋威作夢也沒有想到,霍棄惡不僅沒死,還能出招,並且反擊出乎意外的迅速。彼時,韋威正在揩抹臉上的血,不巧得很,眼睛裡也沾有了少許,手又髒,愈擦愈模糊。
警覺有變,電疾暴退。儘管反應夠快,也僅躲開摟頭一擊。霍棄惡右掌鐵手落空,左掌鐵手業已截進韋威心窩。一聲慘吼甫自韋威口中揚起,屍身即也向後倒去,霍棄惡止步撤招,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竟把韋威的心肝五臟,拖帶出來一大堆。這一變化,發生得太快,也太反常。快得連近在三丈的辛吉,都不及救援。十二神煞喪首,餘眾蜂擁而上。公孫啟震聲喝得:
「怎麼樣,想群毆?」曉梅,姍姍,以及杜丹兄妹等七小,驚急憤怒!但因未得公孫啟諭示,不敢紊亂陣容。辛吉陰陰說道:
「這一陣怎麼說?」他老奸巨滑,不答反問,藉以拖延時間,司馬昭之心,不問可知。一問一答,所需時間,雖然極短。但群煞武功,並非泛泛,三丈距離,晃身即到。十一件不同兵器,挾懾人勁風,已從不同方向,疾如聚雨,向霍棄惡身上,罩擊而下。撥其用心,自是恨不得把霍棄惡亂刃分屍,代韋威報仇。辛吉故意拖延時間,自也同意這麼做。殊不料霍棄惡一聲虎吼,鬚髮蓬飛,掄動鐵手,左遮,右架,前擊,威猛如有神助,寒芒飛漓「鐺!鐺!」之聲,入耳不絕,十一煞一被擊碎頭頂,一被翻丈外,十一件不同兵器,三飛兩折!辛吉見勢不如預期,厲聲喝道:「先回來!」倖存九煞,亦已膽寒,聞令立即退了下去,霍棄惡「哇!哇!」兩聲,又吐了兩大口血,血液中似乎還有塊狀的東西,不知又受了點什麼傷?公孫啟這才發令,道:
「劉氏昆仲,請將霍兄迎接回來。」劉智、劉信已於應諾聲中,雙雙躍出。霍棄惡聲喝道:
「用不著,我中了匹夫碧陰摧魂功,渾身是毒,碰不得!」搖搖晃晃,自己走回本陣,服了一顆丹丸,席地行功自療起來,群雄目睹這一惡戰,不禁自心底發寒!
但也不解,韋威那一掌,確已擊實,霍棄惡何以受傷不倒、中毒不死,反而愈加勇猛?淵博如辛吉,心中亦至為駭異,示意手下人,將三具屍體抬走。公孫啟冷哼一聲,道:「老魔頭,這一陣到底應該怎樣點說?」用辛吉的話,反問辛吉,使得老魔為之氣結,眉騰煞氣道:
「霍棄惡首先中掌,非韋威手下留情,他那裡還有命在?」
公孫啟冷哂道:
「你最好睜開眼睛說話!」辛吉道:
「老夫眼睛不瞎。」公孫啟道:
「不瞎最好,你再看看清楚。」一輪明月,這時業已升得很高,清朗月光照射下,霍棄惡已經變成了一個綠人,所中劇毒,已被他逼出體外,正用三味真火化煉,陣陣青煙,隨風向南飄散。
公孫啟及時提出警告道:
「碧陰摧魂功,乃天南金氏獨門絕技,沾者必死,其毒無比。霍兄稟賦奇特,復得異人指點,不僅百毒難侵,且擅移穴,是以前在神兵洞,范鳳陽突施暗算,幸能未死,今天雖中毒掌,亦可安然無損。各位同道,無此奇能,稍沾絕難倖免。現在霍兄雖以本身真元,行功化煉,惟恐餘毒未淨。奉勸站在下風的朋友,趨避一下,以策萬全。」
此言一出,困在左邊的群雄,爭相趨避,一時秩序大亂。
辛吉狡辯,不攻自破。適時,一瘦長老人,電疾躍落場中,大聲喝道:
「假仁假義,只有一些糊塗蟲,才能信你。老夫挑戰罪魁禍首,姦夫淫婦還不滾出來納命!」曉梅怒道:
「是個人都有名姓,老匹夫報你的姓名出身,誰姓姦夫淫婦,也給我清清楚楚指出來。」瘦長老夫道:
「老夫康寧,天南金氏門下。姦夫月魄追魂,淫婦印天藍,還有何話說?」曉梅徐步出列,在距康寧丈遠處止步,道:
「我印大姊屢遭襲擊,至今負傷未癒,我月魄追魄……」
「住口!」喝住曉梅,康寧道:
「月魄追魂也是你這形體不全冒充得的,回去!」原來適才曉梅披露秀髮,不論正邪俱皆目睹,故老賊有意出言侮辱,並且罵得十分刻毒。曉梅按捺滿腔羞怒,冷笑道:
「老匹夫,我月魄追魂姓甚名誰,是男抑女?你全不如道,就替個縮頭烏龜出來賣命,死了有多冤枉!識相的,立刻滾回去,還來得及。」康寧道:
「你既然願意替月魄追魂領死,老夫就先拿你開刀,看打!」老賊用的也是特製鐵手,一招泰山壓頂,已掄圓砸下。曉梅深得技擊三味,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老賊肩頭一動,曉梅寶劍業已出鞘。但見奇光驟灑,人影閃飛,鐵手起落,風聲雷動。劍華飛舞,威勢萬千。
一個是魔中之魔的左右手,四極之中的老三,多年磨煉,藝業罕絕;一個是後起之秀,女中巾幗,一身所學,得自當代第一奇人所親授,冠蓋群倫,震古爍今,兩個人甫一接手,即各展所長,互爭先機,奇招異式,層出不窮。鐵手與寶劍,交錯往還,寒光已混成一片。十丈方圓,勁風滾旋,迫人呼吸欲窒。
觀戰群雄,驚得大氣都不敢出。臨近的人,惟恐波及,已自動向後疏散。敵對雙方,更是凝陳不瞬,緊張的注視著場中變化,以便作緊急支援。
驀的,場中慘忽傳出嬌呼與厲吼。寒光斂處,交搏二人,俱已負傷飄退。曉梅為一釘形暗器所傷,自左胸射入,從背後穿出,血湧如泉,前後襟俱已染紅。
康寧右手斷去四指,右胸亦被劍芒掃裂一口,入肉不深,雖然也在流血,顯無性命危險。曉梅急忙封穴止血,服食了兩顆丹丸。康寧嘿嘿笑得:
「不要浪費傷藥了,老夫暗器上有毒,見血封喉,回去準備後事吧,這一陣我贏了。」曉梅忍痛說道:
「未必,姑娘命長,此刻還能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她不只說說好聽,輕移俏步,更已向老賊逼去,霍棄惡中毒負傷未死,猶有餘勇可鼓景象,此刻展現在老賊眼前。他右手僅餘拇指,特製兵器已丟在場中,單憑左掌,怎敢以攫絕情劍鋒芒,情不由己,向後退了三步,警覺示怯,立又站住。曉梅冷哂道:
「你好無恥,兵器中隱藏暗器,猶自鳴得意。陰險卑鄙,與范鳳陽如出一轍,也不怕天下英雄齒冷。不敢再搏算你輸!」
按劍挺立場心,亦不再進。這種狠勁,見之於霍棄惡身上,已夠驚人,如今再見之於曉梅身上,一個女孩子也是這麼狠,不僅老少諸魔,群雄亦無不自心底生寒。康寧道:
「老夫兵器就在你腳下,只要拿得回去,我就認輸。」曉梅道:
「你好乘機再施暗算,妨娘不上這個當!」康寧道:
「說得好聽,分明傷重毒發,你彎下腰。」曉梅道:
「那你怎麼不敢向前?」康寧道:
「老夫陪你耗著,誰先倒下去,誰就算輸。」曉梅道:
「姑娘看你狗膽都嚇破了。可對!」康寧道:
「快要死的人了,就讓你口頭上佔點便宜,又有什麼關係。」老賊的是膽寒了,是以趑趄不前,曉梅道:
「耗著就耗著,別忘了,你是問兩個挑戰的,耗到我印大姊出來,再收拾你也不遲。」康寧不禁抬頭向對陣望去。辛吉看出康寧傷勢較輕,故不開口。公孫啟和曉梅關係那麼深厚,奇怪也不出聲。僵持良久,群雄中不知何人,突然揚聲道:
「兩敗俱傷,雙方均無再戰之力,這一陣算平。」辛吉亦擔心印天藍出現,隨聲附合道:
「老夫同意這一看法,你怎麼說?」公孫啟沉哼一聲道:
「現成的便宜都不敢撿!師妹回來吧!」曉梅回陣之後,一如霍棄惡,行功自療毒傷。珍姥擔心暗器上,確實淬有劇毒,急欲代為檢查,卻為佛光所阻,幫不上忙,心語通誠,老尼亦未作答。
這是一個不可解的迷。曉梅的毒傷,不同於霍棄惡,韋威那一掌,雖然遞實棄惡左胸,但傷在外表,中間還隔著一層衣服,還可以說,劇毒未入膝理。曉梅中的這一釘,系穿胸而過,釘上淬毒,必泊附內臟,居然亦無甚大影響,實是不可理解。
第三陣,杜丹越眾而出,憤然作色道:
「范鳳陽,你沒臉見霍大哥,更沒膽見月魄追魂郭小妹,兄弟行中,數我杜丹最弱,該是你邀威臉的時候了。去年你唆使人寰五老,用計騙我,毒打,囚禁,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當著天下英雄,我杜丹向你討還這筆賬,是你親自下場子,抑是仍驅使高級爪牙,接這一陣?」香風過處,場中躍進一個女人,二十五六,妖艷非常,先喲了一聲,然後才嬌裡嬌氣的說道:
「我的杜場主,那兒來的這大火氣,姊姊陪你玩這一陣,你可別……」
「住口!」杜丹滿面飛紅喝道:
「好男不和女鬥,你滾下去!」妖女道:
「原來卻是個童子雞,好不解風情,你不跟我鬥,我偏跟你鬥,看你能把我怎麼樣?」伸手便摸杜丹臉蛋。杜丹喝道:
「不要臉!」飄身往後便退。哪知身形方起,即失去知覺,往後便倒。杜芸,姍姍,看出不妙,雙雙飛出搶救。她們再快,也不及妖女近在身前快,攔腰一抱,回身便逃。公孫啟怒極喝道:
「放下人,算你們贏。」杜芸,姍姍,更不放鬆,銜尾疾追。
當著群雄的面,辛吉亦覺有欠光明,厲聲喝道:
「把人放下!」兩陣相對,中間約距十丈,是以場心相離雙方,各為五丈左右。妖女有備而發,勢在意先,分秒不留停頓,故快速異常。杜穆二女,發覺不對,撲出搶救,起步已稍落後。
但二女功力較高,身法較快。當妖女逃出三丈,二女已相迫及。而辛吉喝令放人,且有攔截意向。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敵我,乃至群雄盡都以為妖女,必是天南金氏門下,也必遵令放人。
誰料事實竟出人意表!妖女在忖度如不放人,勢將遭受前截後擊,難以脫身,竟將杜丹當作禮物,對準辛吉擲去並且還嬌聲說道:
「給你!」辛吉現在偽裝的是金星石,是天南金氏門中地位最高,最具權威人物,聽口氣,妖女對他了無尊重之意。人擲出手,身形陡快,一掠越過辛吉,向人叢中飛射而去,辛吉接杜丹,始揚聲道:
「截住她,妖女非本門弟子,留住活口,追問來歷。」他怕妖女挾杜丹以為人質,甚至傷了杜丹性命。無法向公孫啟和群雄交代,直待此刻,方道破真相。人叢中,以金氏徒眾為多,聞令而行,立刻展開截殺,驀聽妖女喝道:
「擋我者死!」厲喝,慘號,隨之而起,人群波分浪裂,倒了一片。妖女不知是何來歷,陡發雌威,身形所經,居然無人能敵,竟被奪路而去!杜芸,姍姍,志在救人,由於杜丹已被辛吉截下故未再追妖女,看見這種情形,至為困惑難解。
如是老魔暗中玩弄的花樣,何以殺傷多人?但如不是故弄玄虛,何以又未能把妖女截住?辛吉見妖女居然突圍而去方始轉過頭來,發現二女粉面含霜,杜丹依舊昏迷未醒,對襟衣縫中,明顯的露出一個紙角,道:
「妖女現身攪場,必有所圖,如今雖被兔脫,定未走遠,此間事了,老夫必追索其蹤跡,有以報命。襟際折紙,或有其出路,可否容老夫略一過目?」輕輕將杜丹平放地下,靜候答覆。
辛吉接住杜丹,二女即已超到身前。他雙手捧住的,仍舊原勢把人放在地上,二女看得清清楚楚,辛吉確實未曾作過什麼手腳。杜芸抽出折紙,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三日為期,以日月雙璧,換取解藥,逾期無救,莫空後悔!」沒有地址,沒有落款,僅在字尾,書了一條蜈蚣。縱然願意用日月雙璧,換取解藥,又到何處去找人?秀眉一皺,杜芸本想問辛吉,又怕老賊推拖,徒討無趣,道:
「就這麼幾個字,你看清楚了?」把手中紙條,向辛吉一亮。
總共三十來個字,辛吉略一展望,即已看清,道:
「蜈蚣為記,如非人名,即是地名,老朽不敢妄斷。妖女並非本門弟子,這陣不算,救人要緊,請二位回駕。」分明敵對,勢難並立,還要虛情假意一番。杜芸道:
「多承關注。」
人以禮來,我以禮往,縱是毫無誠意,也不能不虛與周旋,江湖上講究的就是這一套。二女回歸本陣,略述經過。公孫啟先把了一下杜丹的脈,道:
「芸妹勿憂,令兄脈息正常,只是中了迷藥,神尼與珍姥,定能解救。字條妥慎收好,稍時請蘭姥過目,或能知其出處。」
側顧嚴和,又道:
「丹弟知覺全失,不宜放在地上,嚴兄暫時扶持如何?」嚴和道:
「小弟理當效勞。」接過杜丹席地坐下,半扶半抱,摟在懷中,安置好杜丹,公孫啟揚聲說道:
「老魔頭,第三陣由你派人。」辛吉道:
「小子,你的勇氣倒不小,人不想救了?老夫提議,今夜就到此為止,未完三陣,改個時間地點,你怎麼說?」公孫啟道:
「時間地點由你定,范鳳陽必須親身到場,你敢不敢擔保?」辛吉道:
「中秋佳節,絕緣谷候駕,范鳳陽不死必到。」公孫啟訝道:
「這麼久,好吧,由你充份準備,刀山油鍋,公孫兄弟姊妹,屆時必去踐約,絕不示怯於人!」明朗豪壯,氣勢如虹,博得群雄由衷敬佩,敵我勢力消長,無形之中,亦隨之而逐漸轉移,但也激起老魔無邊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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