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王羽墨由悍強無比的衝擊力回彈到原來站立位置時,眼角餘光瞥見龔天下也在同時回到原位。他淡淡微哂,對於恩人有如許高徒,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安慰。
眼前,那神秘老頭放下杖頭,從滿臉皺紋的面龐中,兩道目光彷如劃破天地太虛,直似穿透藏雪兒的過去現在未來。
瞧他沉沉一哼默不作聲,果真是天下兩大奇人之一的鄺山海?!
「潛沉紅塵,天墜白花,得女如男!」那神秘老頭片刻之後,沉著聲有無上威嚴,朝藏大小姐又重又緩的口氣,卻有驚人的自信:「女娃兒,你叫藏雪兒?!」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眼前這神秘老頭金口直斷,簡直就像大海撈針般直接點出藏大小姐名字。如果不是鄺山海奇人,普天之下還有誰可以至此?!
只見這神秘老頭冷哼哼看了龐動戰一眼,連卦偈也難得說,便是啐嗤道:「龐動戰,手握盜財,眾叛親離,反得天地靈氣,算你上輩子陰德做夠。」
當下真可是一語道盡這位東海霸帝的遭遇。
宗無畏濃眉一挑,方自出聲,對方則寒下一張臉,又重又沉的冷笑:「宗無畏是你還想求什麼?老夫當年留下一偈,說得夠明白!」
立即宗無畏腦袋轟然一響,眼前果真是鄺山海奇人!
當年那一偈:「自家爭帝,正明不明;王師難發,仍得天憐。」真是一跨四十年的神測,半句也假不得。
宗無畏雙膝一屈,半跪地面,洪聲仍有威嚴,問道:「鄺老前輩,難道我大明正統復室無望?」
鄺山海理都懶得搭理,眼光閃向羽墨先生,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嘿嘿道:「羅新格爾……,自憑天資異稟,藉口復興大元,不做蒙古帝王,卻想帥將五子統領中原,癡人說夢!」
兵王羽墨臉色一肅,昂然自有帝王氣勢,回道:「天機一半人造,本王從不認命。」
如果一切都是宿命,那麼生命的意義又何在?
鄺山海臉色絲毫沒有表情,只是冷冷回了一句:「這不是天機,是天理!」
話聲一落,可是稍為用正眼瞧向龔天下!
「無名無姓,循乎大道。」鄺山海兩眼一瞇,聲音仍舊冷沉深重,威嚴無比:「哼,不過是能跟畜牲溝通,有什麼得意?」
只見這位奇人又冷冷端詳了龔天下須臾,臉色稍為和緩下來,嘿道:「你有一個了不起的好師父,也有一個好兄弟奉令師之命,給了你一個世間名……龔天下!」
這一段話可說出了不少秘密。
原來龔天下和唐凝風果然是師出同門。而且,更奇特的是,由唐凝風來傳達師命,幫龔天下取名,做為他們師兄弟相認相證的信物。
藏大小姐冰雪聰明,立刻聯想到他們的師父幫龔天下取這名字的涵義。
龍為萬獸之尊,以龔天下能和萬物溝通心靈的異賦,取其共率天下萬物合一,是姓為龔,名為天下!
龔字,又為「恭」之意;雖率天下萬物,但是一心慈悲平等,對所有生命皆恭敬珍惜。
藏雪兒方是念頭轉動間,忽的身旁龔天下從懷中取出一封發黃信函,雙手遞交向鄺山海。
這舉動本已稀奇,眼前那位奇人似乎也不太意外,聲音倒是和緩了不少,邊接過來邊道:「這是令師緣道大師,在十二年前托你轉交給老夫?」
十二年前,緣道大師早已料到這段因緣?!
十二年前,鄺山海是不是也同樣參破天機得知?!
鄺山海將那信函開啟,眾人尋目望去,約略可以從信紙背後看到是短短八個字。
「祝融、蓐收、禺強、勾芒」!
兵王絕殺的殺氣,真是絕對要殺死對方的那種氣勢!
宗王師體內的真氣明顯的要被激出反應,印性大師正導引到重要關竅,又不能開口說話洩氣。驀底,宗王師那股欲爆的氣機停凝不動!
為什麼?
兵王絕殺的殺氣仍然充天塞地,宗王師的自體反應為什麼凝而不發?!
有骨骼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哀嚎慘叫!
那種全身百脈盡碎的奇痛嚎叫,令人聞之心悚。印性大師甚至可以感覺到臉上被噴了些血水。
他輕歎眾生生命如此脆弱,緩緩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呆若木雞的成家堡成言福,望著地上全身早已發黑氣絕身亡的二堡主成言隆。
傳說兵王絕殺一身奇毒,碰撞者必死。果真!
「你……你……,」好半響,成言福才像回過神來似的,胸口大力起伏,喘著氣道:
「我們兄弟和閣下無冤無仇,更何況我們如果殺了宗王師這個小魔頭,也是幫你一臂之力。
你……你為何殺我兄弟?」
兵王絕殺冷冷怪笑,桀桀聲中哼道:「你們夠資格做狗奴才嗎?嘿嘿……,本座與人交手向來光明正大,像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廢物,在我們蒙古人眼中,早就該丟到狼群裡百口碎屍。呸!中原人真是令人不恥……。」
他說完,又像嘲諷似的看著成言福,桀桀怪笑了片刻,接道:「成大堡主,小心點,令弟身上幾十種毒會散發出來,吸入無救!」
看看一瞧,成言隆屍首旁側的雪積果然轉變成黑色濘泥。當下成言福心中大驚,快速的連退了好幾步遠。胸口,隱隱有點脹痛。
「桀桀……,你想幫令弟收屍入土為安,」兵王絕殺全身紅袍大力鼓張,十分得意的嘲笑著:「還是讓他曝屍荒野,自己趕快找人救命?」
登時,那位成家堡大堡主兩腿一軟,便是轉身跪在少林印性大師身側,猛猛邊磕頭邊哀叫著:「請大師救命……,請大師救命!」
兵王絕殺似乎十分睥視眼前情景,冷冷朝向宗王師道:「小子,等你養傷好了,本座再來跟你生死一戰!」
話聲一落,那鮮紅大袍便如日輪旋飛而去。
印性大師看著兵王絕殺離去,再看著磕頭如搗蒜的成言福,心中不禁一陣感歎:「古來中原自視為中土天朝,如今相較異族,可有多幾分尊榮?」
他心念這一感慨,難免有那一絲毫-念眼前這個成大堡主,品性如此惡劣,如何是人?
誰知,這-念一閃,身前那宗王師凝而未發的內力鬥然引爆,瞬間便將成言福一掌劈殺!
好強悍氣機,當下便將這位成家堡大堡主打得全身骨骼盡碎,身形立刻縮矮成不到一半。
印性心中大驚,還來不及懊惱悔恨,便見宗王師竄身狂呼而起,直奔半空又重重摔跌落地。
雪,倏忽間又綿綿密密的飛滿著天地人間。
楊巖在幾乎氣絕中,轉了一趟鬼門關回來;他睜開了雙眼,雖然虛弱,但是聲音仍舊如石似巖,一個字一個字問著:「大師……,宗王師現下如何?」
語調冷,卻在掩抑不住的情感。
印性大師雙眉緊皺,足足好片刻後才輕歎一聲:「易筋經的周轉心法吸收了『誇父吞日』大震的天地靈能,只怕非是眾生之身可以承受。」
若身不能受,則心智無神!
「無神之中,卻反而功用難以思議。」印性心中最不安的,就是印真師兄在遺函中所言:「如是,不得不殺滅之。印性當知,能以殺滅業造,亦是慈悲也。否則它日此子入於魔道,眾生慘矣。」
風雪之中,印性內心更是狂風狂雪。
此時此刻,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殺宗王師?!
皇甫追日的劍,彷如天外飛仙。
輕靈之中,帶有超塵的美。
劍鋒,在身側的巨岩飛快落筆,就像切豆腐般毫不費力。
「這老小子內力更驚人啦!」唐大公子歎了一口氣,他可是清楚的看出來:「皇甫老兒的劍鋒未至,劍尖氣已先將巖面碎粉……。」
皇甫追日揮鋒寫完,在那黑色巨岩上又將眼光睥睨投向唐狀元,淡淡道:「天下各國人質早已送回我蒙古境內,想要救人,準時赴約!」
如果天下各國王公貴族早在數日前就被遣走,那麼蒙古一境廣大,壓根兒沒辦法找起。
「看來唐老弟這一戰難免羅……?!」俞歡快刀倒挺樂的,嘻嘻道:「近百年來江湖中似乎沒聽過有人被廢了武功,還可以回來報仇一戰的……。」
唐大公子瞧著皇甫追日飄然離去,只能沒好氣的回瞪了這個好朋友一眼,扳著臭臉道:
「事情都是你惹的,還敢幸災樂禍!」
「啥?」余歡可怪叫了起來-「乾哥哥我什麼事?!」
「還敢說不干你的事?」
咱們唐大狀元可叫得更大聲,瞅了身側那位足利貝姬美人一眼,哼哼回道:「當時你把人質全救出來,不就沒有今天的麻煩?」
「喂,請你有點大俠的風範好不好?」俞快刀沒好氣的瞪大了雙眼,邊朝這個朋友捶了一拳,邊道:「我幫你去救人,你這老小子到現在沒半點謝,反而……。」
他們邊說著邊快步竄到方才皇甫追日以劍留言的巨岩前。只見,簡簡單單的一行字:
「正月十五月正圓,成吉思汗陵爭鋒」!(註:大明盛世版圖,西北方只及於今日之山西、陝西,成吉思汗陵位於綏遠,仍為蒙古韃靼王朝控制。)
「正月十五。」
唐凝風公子喃喃念了一遍,皺眉道:「近一個月的時間要趕到那裡是綽綽有餘……。」
「唐狀元似乎有隱憂?」足利貝姬輕脆一笑,意氣風發的接道:「是不是擔心半途有人截殺呀?」
唐大公子又歎了一口氣,搖晃著腦袋,哼哼哈哈道:「那倒不是大問題。哥哥我擔心的是,兵王竟然敢以天下各國人質為賭注,那麼他們提出的條件是什麼?」
這可真是個大問題!眾人邊思索邊跨上了快騎。忽的,那藏二小姐靈光一閃般,嬌笑道:「不會是要唐狀元哥哥加入他們吧?」
「哇,這可不得了咧!」俞歡一臉很難形容的表情:「要是武林典誥新科狀元加入了兵王一脈,那中原武林豈不是人心惶惶天下大亂?!」
不僅是如此,當今朝廷威望恐怕一落千丈!
咱們唐大狀元只覺肩頭壓力好沉好重,苦笑了一聲,卻又豪爽長嘯,朗聲道:「金鐵干戈動天地,男兒豪氣驚人間。天下事,不掛生死,不礙名利,什麼不成?!」
這聲調氣勢恢宏,激盪風雪不能掩!
足利貝姬看著這個男人,內心沒由來的滑過一絲奇異的感受。
當今扶桑足利本家雖然一統天下,但是民間那股暗潮洶湧的勢力「大日聖教」,卻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特別是那個神秘組織內高手如雲,殺技驚神。如果有唐凝風這個男人幫助本家,必然對足利一族大有裨益!
除了為本家利益之外?足利公主輕輕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迎面落飄的雪花,像極了江戶城的冬天,她吸了吸冰涼的空氣,讓自己頭腦清楚的想著:「這個男人會是自己所愛的人嗎?」
她回眸,看了身側快騎奔馳的唐凝風一眼。
這個男人,平日嬉皮笑臉故作風流,但是認真的表情,為什麼讓自己有一絲悸動?!
突然間,她發現藏雅兒也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在另側在注視唐凝風。
難道她也喜歡這個男人?還是別有用意?!
足利貝姬現在覺得自己有點混亂。
風雪中冷冽的寒氣,似乎無法讓自己清醒。
老實真的想讓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歐陽夢香真的就跟隨著自己,而且是十分溫柔安詳。
這種感覺,不僅是信任自己不會害她,而且根本就像個妻子般細膩!
如今情況,反而令他有點著慌。
他似乎心中無主似的,跟隨在唐凝風一行後面三里開外。直到半途見著安心和皇甫追日的事端,總會恢復了些冷靜。
「看來兵王一脈的背後還有一股力量在運作。」
老四掌櫃十分清晰的判斷:「否則以皇甫老道昔日在誇父山所受傷之重,絕無可能復元,更何況功力增進!」
東方流星雙眉一皺,低聲問道:「不知天下之中有誰可以做到此事?」
老實那張白胖胖圓臉哼哈一聲,吐出口白氣,轉向左側身後的歐陽夢香,問道:「歐陽姑娘,有何看法?」
他問,有不少含義。
最少,他可以從這個女人的神情、聲調,盡力來看穿對方的內心深處,究竟隱藏了什麼意念。
因為眼前最困惑他的,是根本不知道這位歐陽夢香到底意圖如何?是友是敵?特別是歐陽塵絕這支老狐狸,竟然會同意她女兒匪夷所思的要求。
「天下沒有沒道理的事。每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背後,都一定有合理的理由。」
老實這一生最相信這句話!
「根據本家由賀難龍王那方得來的消息……。」歐陽夢香的雙頰在風雪中泛著紅暈,襯托出白皙的面龐幾乎有一抹聖潔的靈氣,令人不敢放眼直視。她柔聲中清晰回答著:「兵王五子的武功之所以能不斷突破升越,極可能和一個人有關!」
老字世家四掌櫃那兩截短眉揚了兩下,靜待對方接下去:「傳說蒙古『黑色火焰』這個組織,在天下間尋找智慧頂尖的孩童,從小加以訓練廣閱群籍。他們不一定真有學武,但卻能融會貫通人身氣脈理絡,總匯百家武學奧秘。」
真是驚人創舉,是為武林有傳以來未曾聞、未曾有。
老實全身一陣緊繃,自己想都沒有想過以這種方式來整理天下百家武學,再由其中開創新局。
「其中最頂尖的幾名孩童,則交由一名神秘人物特訓。」歐陽夢香柔聲續道:「此人,大漠地王也正追查中!」
大漠地王一幫位處塞外,正是交界在韃靼蒙古人和中原漢人之間,想來應有不少蒙古內線消息。
老實注視著馬騎上的歐陽夢香,對方是如此自然大方的談吐,簡直是相處多年的親人。
他心中好幾番思量翻轉,總是摸不出個結論。
輕歎一聲,老四掌櫃透過風雪,在雪堆後遙望里許外努力昂首邁步的安心。
這個武林典誥上排名第二的大俠,十指雖然被廢,但仍舊盡量器宇軒昂的不損及自己名譽。
「他奶奶的,」趙出行粗聲冷哼:「我看那個唐凝風也不是什麼英雄,竟然放著一個受重傷的人不管不救。」
老實瞇了瞇那對小小的圓眼,淡淡回道:「身體受傷可以治癒,如果精神崩潰,那才真是無救。」
歐陽夢香顯然聽得懂。
「如果安心大俠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回去救治……,」夢香美人蛾眉輕蹙,柔軟聲調裡有一絲悲憫:「那麼他以後在武林上再也沒有人會尊敬他。」
江湖中失敗並不可恥。因為,本來勝負就是兵家常事!
但是,在失敗中不能憑自己意志力再站起來的人,他不僅輸掉戰鬥,更輸掉了名譽和自尊。
「特別是安心榜眼這種地位的人。」老實都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忍不住接下歐陽姑娘的話語:「名譽比性命重要。」
他歎了一口氣:「唐凝風-解他!」
唐凝風-解安心,但是自己-解歐陽夢香嗎?
老實真想問對方一句:「你為什麼會答應跟我走?!」
他忍住沒問。
因為,他想要自己找到答案真正的答案。
安心在風雪中走著,兩腿仍然矯健有力。皇甫追日雖然毀了他的兩掌十指,但是下半身的內力倒是貫通充沛。
風雪中,有人穿著深褐色的皮裘在等他。
他的雙眼瞇了起來,可以很強烈感受到對方冷諷的眼神和濃烈的殺意。
這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俊挺深邃的面龐,有著這種年紀所沒有的沉穩內斂。眉宇之間,竟然泛有一股王者的尊貴。
安心一生見歷過太多人物,這個年輕人竟然令他心驚。不是對方要殺自己,而是那股氣勢讓人幾乎難以喘息!
「我問你一個問題,」眼前這年輕人冷冷瞪過來,淡然沒半點感情的聲音,問著:
「答得出來,放你一條生路。」
安心挑眉,沉聲壓住內心的不安,道:「答不答看我,殺不殺得了,看你。」
「好!」
那年輕人似乎挺滿意這種目標,他笑了笑,問:「有一個死人,頭部前後都受到重擊,怎麼判斷他是被人從前面狙擊而死,而後面頭部傷痕只是故佈疑陣?或者是從後面頭部創殺,前頭傷痕是故意假造?」
安心當場楞住。
縱使他手刃不少江湖敗類武林巨惡,但是從來沒想過一個死人的死法有什麼好不同?
「如果你連這點也不知道……。」
那年輕人冷冷的笑了:「憑什麼是你們中原武林的典誥榜眼?!」他說完,又嘲諷似的大笑,道:「或許,你們漢人沒什麼能人,只是仗著人多佔據了這片江山吧?!」
「你是誰?」這是安心這生最後的一句話。
「兵王離魂!」安心這生聽到最後的一句話是:「我一生,就是為了殺你們中原第一名俠蘇小魂,而來到這個世間!」
安心的雙眼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他到死都不敢相信!
「哼哼,兵王五子;羽墨統領,追日吞星,絕殺離魂。」鄺山海將目光離開信箋,冷颼颼看向兵王羽墨,哼道:「今日到此生,你如果離不開這絕谷這片林,那些雄心壯志根本是廢話。」
羽墨先生淡然一笑,自有帝王氣勢軒昂,沉聲回道:「如果鄺奇人真是被本族顏龍奇人所困,那麼能不能出谷,應該都在顏龍前輩計料之中。」
鄺山海顯然老臉大大不高興,嗤道:「顏龍月育是曠世奇才不錯,但是心計工用,卻也是人間少有……。」
言下之意,大有怒意不滿。
難道,顏龍月育是以不光明正大的手法騙了鄺山海?!
瞧這眼下情勢,鄺山海似乎對身為蒙古人的兵王羽墨大有遷怒之意。
藏雪兒柔柔一笑,輕聲轉個話題道:「不知那位緣道大師所寫信函中,祝融、蓐收、禺強、勾芒,這南西北東四方之神,有何深意?」
鄺山海翻了翻白眼,倚老賣老似的嗤道:「小女娃子,山海經你也讀過?」言下,挺有考她一考的意思。
「晚輩幼承庭訓,多閱古今文著,山海奇經亦略有涉獵……。」
藏大小姐那雙眸微閉,長睫輕合,柔聲道著:「祝融乃南方之神,人面獸身乘雙龍;為顓頊之孫、老童之子,本名吳回,亦名黎。曾為高辛氏掌火之官……火正,四季中屬孟夏,以赤紅為色,以朱雀為靈禽!」
鄺山海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反駁,聽著藏雪兒在閉目中繼續道:「蓐收為西方之神,人面虎爪,遍身白毛,左耳掛蛇,手執板斧,身跨雙龍。是為西方天帝少昊氏之子,本名該,負責察看落日反照,並掌天上刑罰。西方屬金,與白配色,靈獸之名為白虎。」
藏雪兒這兩段頌念,似乎令鄺山海臉色稍為和緩幾分,在喉頭嗯嗯了兩聲,只聽得這位「藏雪明珠」往下念去。
「禺強乃北方之神,人面鳥身,耳掛雙青蛇,腳亦踏雙青蛇,全身通黑跨騎雙龍,能喚海中大龜!」藏雪兒輕輕吸了一口氣,接著道:「乃是天帝黃帝之孫、禺虢之子,名叫禺京,也叫禺強,為北方巨人族巨人,統治幽冥地獄,兼具水、海、風三神位。五行中屬水,顏色屬黑,季節孟冬,靈獸為玄武……。」
藏雪兒念頌至此,忽然有所悟似的輕「呀」一聲,張開雙眸忍不住將眼光投向聳立在旁的龐動戰!
這一段記述,多少和那位東海霸帝有幾分神似。如是,那麼宗無畏就類似「觀察落日反照,並掌天上刑罰」的蓐收!
至於兵王羽墨,那「黑色火焰」的背景,則和孟夏之屬,掌火之官的祝融又有深刻牽連。
她一念及此,便是念頌了勾芒典故:「勾芒乃東方之神,人面鳥身,方臉著白服,駕雙龍。乃是西方之帝少昊金天氏之子,本名叫『重』,亦為木官之神。四季屬春,象徵生命生發常長,亦有保護一切生命之意。木位東方,以青為色,靈獸則為蒼龍。」
依此段看來,又合於龔天下特色。
她這心中頗有所感,同時週遭眾人好像也有各自體會。眼前,鄺山海冷瞅這些人須臾,哼哼兩聲道:「真是天意難測,將你們這些人湊成了一堆!」
如果真有宿命,那這代表什麼?
龐動戰一生在鬼門關前搏殺,天天在刀口上過活,可沒想過半點兒不搭干的這些人,竟然和自己在冥冥中有關?!
他看了一眼宗無畏,這個自己想要他性命的漢子,難不成上一世是自己至親?
對方,似乎也有一絲迷惘思量。
再看看兵王羽墨,恍如也陷入沉思之中。
這些人中,只有龔天下的眼眸仍舊十分清澈自在。是他不掛礙在心,還是早已知曉?或者,他一向早就將所有的生命都當做自己的至親吧?!
藏大小姐輕輕感歎了一聲,忽的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這四個男人代表了東西南北四方之神的涵義。那麼,自己又代表什麼?
「為什麼我也會在這裡?」她問,問鄺山海。
「因為你是他的妻子!」
鄺山海每回講話就是要這麼驚天動地似的,只見他一指龔天下,嘿嘿笑了兩聲,反問道:「小女娃子,老夫問你一句,你對這個小伙子意下如何?!」
這一問,真叫人難以回答!不,根本是不知如何回話!
「大師可否說個明白?」楊巖盯著印性,很簡單的再問一次。
「阿彌陀佛……,以宗施主情況看來,恐怕有走火入魔之慮。」少林印性一雙濃眉微縐,那身轉換成黑褐膚色的面龐,在落雪中特別有種強烈明顯的憂心。
楊巖雙眉一掀,咬了咬牙根,以那支破銅刀支撐起身軀,喘了兩口氣後,道:「難道沒有任何可救之法?」
「萬法由心造……!」
印性沉聲回道:「能用本無善惡,邪法正人用為正,正法邪人用為邪。」他頓了頓口氣,接著道:「如果宗施主在心性上能有所參破,心中怨嗔得以轉換為慈悲,縱使魔道也可成菩薩,修羅亦能證佛果。」
雪地上,宗王師彷如酣然入睡,動也不動的與這天、地、雪融合為一。
「現在,也許是他最幸福的時候吧?」印性大師望著望著,忍不住喃喃自語:「六情諸根,各各自緣,諸塵境界,不行他緣;心如幻化,馳騁六情,而常妄想,分別諸法。」
這段語出金光明經「空品第五」,意即眾生眼耳鼻舌身意種種意識作用,誤假為真,以至於貪嗔癡起造種種業。
楊巖不懂這段經文,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大師明言,要將宗王師如何?」他問!
「為今之計,只有送上少林,修身養性。」印性的回答,自己都覺得有好大的阻礙。
他只能苦笑。因為,他不知道宗王師願不願意;正重要的是,當今少林方丈師兄願不願意?!
人的一生總有選擇……縱使是最壞最不得已的決定,也是一種選擇。
「好,走!」
楊巖似乎恢復了精神力氣,彎腰一把便將宗王師扛上了肩頭。忽然,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時,不正也是這般扛著少林印真大師力戰群雄?
隱約中,他對佛家的因緣果報似乎有那麼一點體會。
「大師你放心……。」
楊巖的話十分直接有力:「楊某會幫你看著宗王師。他在少林多久,我就多久!」
「離魂為了誘引中原名俠蘇小魂出面,未免太傷及無辜──。」吞星公子看著手上探子傳書,輕輕歎了一口氣。
安心榜眼之死,他似乎覺得有點濫殺生靈。
「吞星兄台──,」對面,是皇甫追日邊斟茶邊隔著裊裊上升的水氣,緩緩道:「離魂兄弟連續兩代先人敗於蘇小魂手上,回蒙古後在祖墳前引頸自刎……。」
兵王追日歎了一口氣,接道:「此情此恨,難免。」
封吞星輕輕噓出一口氣,那雙湛藍眼珠閃過一抹悲憫,淡淡道著:「上天有好生之德。
就算日前兄弟我在洛陽吞星山莊以機關要困住天下群雄,三日後也會自解囚鎖……。」
皇甫追日看了一眼這位同生共死的老友,哈哈一笑將斟泡好的龍泉三味茶遞了過去,邊搖頭道:「吞星兄台,這麼多年來你仍是慈悲心腸,萬不得已絕少殺生……。」
眼下坐處,是往塞外途中山西靈石大縣,距離當時在巨岩上以劍留字下戰書,已是四日之前。
這四天,吞星山莊人馬和皇甫追日連夜趕路,總算是趕上了押解各國人質的車隊。問題是,原先負責運送人質的兵王離魂,竟然忍不住復仇意念,反倒在四天前脫隊前往中原。
兵王吞星引杯一飲,讓茶香在喉頭順滑而下。片刻之後,微縐雙眉道:「追日兄台,以你之見,離魂兄弟此趟獨行闖蕩中原武林,吉凶如何?」
話聲語氣,濃濃有生死兄弟的關切。
「依在下看來,唐凝風四人尾隨我們出塞,而老實又尾隨他們。他是碰不著了。」皇甫追日分析道:「龔天下、藏雪兒、宗無畏、龐動戰在誇父山大震後生死不明──。」
他說到此,一念想到兵王羽墨,忍不住有點憂心道:「羽墨先生至今仍無消息,令兄弟不禁擔心。」
封吞星稍一頷首,拂了拂滿頭紅髮,遙望窗外。
窗牖之外,是晴藍好天氣。他看了須臾,喃喃自語著:「羽墨先生福大命大,一生為蒙古族人忠義兩全,而且是侍親至孝之子。這等人物,老天絕對有眼有理……。」
天氣雖晴,進來的風還是挺有涼意。
皇甫追日隨手拿了條皮氈遞交吞星公子,一笑:「風涼,兄台拿來遮護暖身……。」
封吞星接了過來,朗聲一笑道:「皇甫老兄一向如此關心諸位兄弟,真是十數年未變!」
皇甫追日也笑了,回道:「在下昔年以待斃之身,和娘親得羽墨先生從鬼門關前救回,又能結交各位兵王至友,你我不是一家人是什麼?」
有時,朋友比親人還親。
老天常常會補償人間因緣,縱使沒有血緣,但是自古以來多少生死以共相知相惜的人物,他們的情義光耀汗青!
他們雙雙大笑了片刻,皇甫追日緩緩噓出一口氣,道:「以離魂兄弟那驚人的『奪天離魂大法』,恐怕中原武林沒幾個人可以不受控制!」
更重要的是,那些可能擋得住「離魂大法」的頂尖高手,不是正離開中原,就是生死不明。
「這點令在下反倒有點擔心──。」
吞星公子兩眼微閉,略略苦笑道:「離魂兄弟在攝魂術不僅融合天竺、扶桑、西域諸國技能,而且以六年時間鑽研中原失傳四百年的『奪天人聖術』得其精髓大成……。」
他的擔憂,皇甫追日十分明白。
這個老友就是太多了點菩薩心腸!
兵王吞星擔心的是,以兵王離魂目下的功力,幾乎可以在須臾間攝撼他人精神意志,讓對手瞬間進入恍惚之境任憑他的指令行事。
他絕對是創百年來,武林之中達到此術最高境界之人!
老實足足思考了四天四夜,才像明白似的噓出一口氣。他望向歐陽夢香,只見那絕美的面龐在晨曦映照下,被滿地白雪襯托得出塵難言。
他搖了搖那顆圓圓的腦袋,嘿的一聲問道:「歐陽姑娘,你是否覺得安心的死法有些古怪?」
歐陽夢香淺淺一笑,偏側過頭和老四掌櫃四目相接,柔聲道:「老實兄的意思是,安心大俠死得不安心?!」
今天清晨大早,唐凝風他們一行突然出了客棧,快騎急行往西北而去。所以,咱們老實這一行人也不客氣緊跟著。
至於目的?老實說,老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有時候隨機應變,也是一項精密的計劃。」
咱們老字世家四掌櫃的名言是:「天意難測,與天行同運,才真是成就大事業。」
眼前歐陽夢香這一反問,老實的心頭不禁噗通好幾下。
他有那絲沒來由緊張的是,到底這個女人心細的城府極深,還是蕙質蘭心很能跟自己心意相通?
若要說歐陽夢香對自己一見鍾情,咱們這位老四掌櫃老實說實在不敢相信!
「安心大俠死時雙眼睜大滿佈驚恐……,」歐陽夢香柔柔道著:「若以生死來看,安榜眼應該早就不放在心上!」
如果早已不怕死,那麼又恐懼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