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的一聲,一陣山風突然吹進了這間小酒店。
牆壁上那盞油燈,頓告應聲熄滅。
幸虧這盞油燈光度本來就很黯弱,店堂裡有沒有這樣一盞油燈,都像聾子有沒有一雙耳朵般差不到哪裡去。
以唐漢和無用公子兩人的一身武功修為,受到的影響自然更是有限。
兩人只是略一運神,僅憑皎潔的月光,弄清了突然刮起這陣山風的原因。
小店門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像山魈鬼魅似的多了一名身形瘦長的灰衣老人。
這老人因為是背光而立,臉形五官雖然一時瞧不清楚,但面孔上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卻如荒野中一對天燈般令人毛骨悚然。
唐漢扭過頭來,微笑道:“我說如何?”
無眉公子道:“這老家伙你認識?”
唐漢笑道:“這位便是我們剛剛提過的武府三大總管中的一位。”
無眉公子道:“五絕叟吳一同?”
唐漢笑著道:“所以你說話最好客氣一點,這位吳老前輩身懷五絕之長,隨便搬出一套來,都能要了你的命!”
他們坐在那裡,談笑自如,唐漢嘴裡雖然把這位五絕叟捧得高高的,但從神情語氣上看來,這位火種子很明顯的根本就沒有將這位五絕叟放在心上。
五絕叟站在店門口,紋絲不動,冷冷接口道:“兩位名公子意氣風發,出語如珠,實在很令老朽敬佩。”
唐漢又轉向無眉公子,笑了笑,道:“聽到沒有?我這個火種子,居然由人人嗤之以鼻的大浪子,突然一下變成了名公子,你瞧瞧你閣下為我這個火種子帶來了多大的榮耀!”
無眉公子可沒有這份雅興陪他開玩笑,他兩眼凝瞪著五絕叟道:“尊駕就是專為了拍這幾句馬屁來的麼?”
五絕叟冷冷道:“順便也為了想向兩位大公子討教幾手高招。”
無眉公子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誰也沒踩著誰的尾巴,干嘛一定要動手?”
五絕叟嘿了一聲道:“短短不到一個月之內,你們一共干了多少好事,大家各人心裡明白。”
這幾句話,如果針對唐漢而發,唐漢心裡當然明白。
但是,若拿這種話來責問無眉公子,那就冤枉透了。
冷血殺手萬人屠,以及十八虎衛中的十四名虎衛先後命赴黃泉,無眉公子對此事根本一無所悉。
無眉公子一副實心眼兒,聽了這種他無法理解的指控,自是火冒萬丈。
當下忍不住桌子一拍,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厲喝道:“你這老鬼少要如此氣勢凌人,像你這種倚老賣老的老混蛋,我張天俊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既然你老鬼一定要逼本公子出手,我無眉公子管叫你老鬼稱心如願也就是了!”
唐漢也跟著起立,趁機輕輕碰了無眉公子一下,含笑傳音道:“修養好一點,別發少爺脾氣好不好?你應該知道,面臨強敵,心浮氣躁,這只對敵人有好處。”
武功到達某一境界,最重要的功課,已不是招式的演練,而該是心性的陶冶,才能期望更上層樓。
無眉公子張天使在一套游龍劍法上能有今天的成就,這一點當然不會不明白。
所以他經唐漢一語點醒,立即吸氣點頭,心境回復一片空靈。
唐漢又道:“老鬼走了,我們出去。今晚這一戰,關系匪淺。禍是我火種子一個人惹下來的,若能僥幸逃過這一劫,以後我再向張兄詳道原委並致歉意。”
無眉公子冷冷道:“只要你不是為了私人恩怨,你就少放這種臭驢屁!”
走出老胡兔肉店,是一條黃泥山道。
這時約莫初更時分。
浮懸遠處山頭的下弦月,已漸漸豐盈得像把杭梳。
銀灰色的月光,灑滿了荒涼的黃泥山道。
山道兩端,分別屹立著九名年齡服飾各異,冷靜肅穆得有如墓碑的漢子。
通往鎮區的一端,一排五人。分別是南北雙怪,五絕叟吳一同,無情漢石心寒,兩儀搜魂手沙高樓,以及兩名武統邦的一品殺手,亦即十八虎衛中的二號和三號虎衛:大胡子,粉刺臉!
另一端,是四名佩著不同兵刃的黃色勁裝蒙面人。
四人身材挺拔健壯,眼神靈活詭異,看上去不僅年輕,而且顯然都有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
九人分兩組阻守山道兩端,中間空出大約十來丈的一段。
很明顯的,這空出來的一段,即是雙方交手的戰場。
也將是落敗者的陳屍墳場。
這是個雖然尚未發生,但必然會發生的大悲劇。
如今雙方十一人,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但一場激戰下來,傷亡在所難免。
然而,如今活著的每一個人,有誰已抱定必死之心?”
有誰已料定,一旦戰火點燃,自己將是第一個浴血犧牲的不幸者?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
這種悲劇真的無法避免?
誰是江湖上這一類事件的始作誦者?
唐漢和無眉公子走出老胡兔肉店,來到山路中央停下。
無眉公子四下迅速環掃了一眼,低聲道:“那邊四個小家伙為什麼要戴上面罩?”
“你不懂?”
“不懂。”
“江湖人物戴面罩,最早是從采花淫賊開始的。”唐漢微微一笑道:“這樣一說,你張大公子懂了沒有?”
“怕人認出他們的本來面目?”
“除此而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
“這四人中有我們的熟人?”
“也許還不止一個。”
無眉公子又迅速環掃了一眼,見對方並無立即出手之意,低低接著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覺得你今天做錯了一件事。”
“我做錯了什麼事?”
“你應該在前往黃金賭坊之前,先設法救出童子飛和呂子久才是聰明的作法。”
“你意思是說,我現在這種作法很不聰明?”
“又豈止不聰明而已。”
“很蠢?”
“蠢透了!”
“為什麼?”
“報復之心,人皆有之。今夜這一戰,無論我們殺得多麼痛快,只要對方有了傷亡,童呂二人他們就死定了。”
“我的看法恰巧相反。”
“哦?”
“今夜這一戰,我們決占不了上風,如能幸獲不死,那是祖上有德。相反的,我卻能保證童呂二人他們一定死不了。”
“你是指敵方人數超出我們甚多?”
“這只是原因之一。”
“除此而外呢?”
“對方目前這九人之中,最少有七個人的身手不在你我之下!”
“你對這批人的來歷很清楚?”
“我來無名鎮,並不是只為了喝酒找女人來的。”
“還有你說你敢保證童呂二人一定不會受到傷害?”
“我還敢進一步保證,只要我們命大,說不定在天亮之前,我們就可以看到童子飛和呂子久兩人在鎮上某處地方向我們舉杯傾誠致謝!”
無眉公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你憑什麼敢作這種保證?”
唐漢微微一笑道:“因為自從我走進黃金賭坊,將你引來這間兔肉店,直到目前我們雙雙身陷重圍,說穿了其實根本就是我這個火種子的刻意安排!”
無眉公子茫然道:“這樣做對童呂二人又有什麼好處?”
唐漢微笑道:“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可以藉此轉移對方的主力,好讓飛刀幫四大堂主能安安穩穩的率眾救出童子飛和呂子久!”
無眉公子至此方始恍然領悟唐漢在童子飛失蹤事件上所付出的一片苦心。
他一時慚感交集,正不知要如何向這位大浪子表示敬意和歉意之際,只聽五絕叟吳一同忽然冷冷發話道:“兩位大公子商量好了沒有?”
無眉公子情隨境移,一腔疚歉,頓然化作萬丈豪氣,他倏地轉過身去,手按劍柄,淡淡地道:“商量好了,本公子決定就先找你閣下領教幾招!”
五絕叟欣然頷首:“好,好決定,決定得好!”
三號虎衛粉刺臉搶著接口道:“收拾這麼一個丑小子,何須吳護老出手,待卑座先下場來秤秤他的斤兩。”
他口中說著,同時自腰間拔出兩把藍光閃閃的柳葉刀,也不管五絕叟是否同意,一個箭步,便向山道中段竄了過來。
唐漢低聲道:“這廝原是雙龍十八虎衛中的三號虎衛,現已被武統邦收編為一品殺手。
雙龍虎衛中的前五名,武功均與統領冷血殺手萬人屠相去不遠,張兄千萬不可大意。他那對柳葉刀上,可能淬有劇毒,尤須小心提防!”
無眉公子點頭道:“我知道!這一類角色,我有法子應付。你退後一點,替我看住西邊那四個蒙著臉孔的家伙。”
話說之間,粉刺臉已持雙刀撲至。
唐漢依言退出丈許,以便左右可以兼顧。
粉刺臉身形一剎,雙刀倒貼腕底,陰惻惻的望著無眉公子道:“聽說你小子練過大天心無相玄功?”
無眉公子一怔道:“什麼玄功?”
粉刺臉道:“大天心無相玄功!”
無眉公子道:“誰告訴你說本公子練過這種玄功?”
粉刺臉道:“你練過沒有?”
無眉公子道:“這是誰告訴你的,你為什麼不去再問問那個人?”
粉刺臉嘿嘿冷笑道:“奶奶的,瞧你小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想不到裝瘋賣傻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當粉刺臉以言語向無眉公子盤詢套問時,南北雙怪和兩儀搜魂手等三個老魔頭,都不約而同的,以銳利的目光遙盯著無眉公子,似乎很想從無眉公子回答的語氣,和細微的神情變化上,獲得某些他們亟想獲得的秘密。
由此可見,粉刺臉搶著出場,而五絕叟不加呵阻,本就是他們事先有計劃的一種安排。
而這個身為可憐蟲而不自知的粉刺臉,正是他們投出的一顆問路石。
無眉公子張天俊名列武林五大名公子之首,一套游龍劍法天下知名,三個老魔頭縱然目空一切,也絕不敢不將這位無眉公子放在心上。
所以,在三魔的私心裡,最穩當的辦法,就是找個適合的人選,下場去先墊上一陣。
粉刺臉悍匪出身,根本想不到這一層,還洋洋得意,自以為這是個露臉建頭功的大好機會。
這種人永遠是制造悲劇的核心人物,為自己制造悲劇,也為別人制造悲劇!
回D回
另一邊,無眉公子表面雖然鎮定,心底下這時卻也不免泛起一連串的疑問。
他出身武林世家,當然不會沒聽說過大天心無相玄功這一門西域絕學。如今令他感到迷惑的是,普通一名邪派組織的爪牙,為什麼會突然向他提起這門近乎神話的異域玄功?
這位無眉公子長相雖然難看,性格雖然耿直剛強,但智慧與心機卻是玲線透徹無比。
這使他立即聯想到:剛才,唐漢仿佛提到一個什麼“武統邦”,他因為時間過於倉促,才沒有追問下去。難道眼前這名武統邦一品殺手所問及的大天心無相玄功,就是他跟唐漢兩人,今晚遭到這批老少魔徒合力圍剿的原因?
無眉公子想到這裡,頓時改變主意,他決定不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對方對這個問題始終不死心,他們可以留著等下去問唐漢。
他一念貫通之後,心情大為舒坦,對粉刺臉的設婦罵街,也突然找到了“得體”的“回報”。
他心平氣和的表示他的抗議道:“本公子有否練過大天心無相玄功,跟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八流小奴才又有什麼關系?”
唐漢唇角間油然露出一抹微笑,頗有孺子可教之意。
面粉刺臉卻好像兜心中了一拳似的,哇的一聲跳了起來道:“操你祖奶奶的,我他媽的名不見經傳,我他媽的是八流小奴才,我他媽的,操”
藍光閃處,雙刀突向無眉公子雙肩如雙虹貫日般疾刺過去。
無眉公子本劍當胸,好像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意思。
只見他身形微微一閃,便以一種極其飄逸的姿勢,行雲流水般側移八尺。
他身形移動時,雙肩水平,劍式不變,神態之悠閒從容,連遙遙觀戰的三名老魔頭也不由得為之暗暗心折!
粉刺臉雙刀刺空,就勢一個前滾翻,人在半空中,像弦軸似的一繞,便即扭轉方向,再度挾著兩股閃閃藍光,如旋風般撲向無眉公子。
這位粉刺臉能在雙龍十八虎衛中排人前三名,武功方面,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無眉公子見粉刺臉再度持刀攻上,向後連退三步,似乎仍無還手之意。
粉刺臉人至近前,身形一落,雙刀竟未出手。
眾人正訝異間,這位一品殺手竟又出現一個更奇怪的動作。
但見他人向前伏,竟然沙的一聲,將一對柳葉刀雙雙插入地面!
這是一種什麼招式?
他想棄刀徒手應戰?
很快的,大家就弄清了這位一品殺手的真正用意。
那是一連串筆墨跟隨不及的快速動作:粉刺臉雙刀插入地面,雙手並未離開刀柄。他就像准備表演伏地挺身似的,只是身子剛剛拉直,便在雙腕使勁之下,又邊疾的倒豎起來。
半空裡雙腿一曲一彈,突向無眉公子的劍身猛力蹬去。
這是個出人意外,而且充滿了機智的動作。
誰都看得出來,無眉公子太阿橫持,是一招封守嚴密的起手式。
這跟“射人先射馬”的道理相同;要想破解這位名公子的一套“游龍劍法”,最聰明的做法,便是先破了他的這一招起手式!
以無眉公子的一身武功成就,手中寶劍當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會被敵人一腳踢飛。
他輕輕一嘿,長劍帶起一片光華,如匹練般以一個美妙的弧度,反朝粉刺臉蹬出的雙腿撩去。
這一劍若是撩實了粉刺臉的雙腿,這位一品殺手身高,相信至少會一下減去兩尺掛零!
然而,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無眉公子這種反應,竟然已在這位一品殺手的算計之中。
就在無眉公子長劍即將撩實之際,這位一品殺手突然雙腿鞭沉,一個挺身躍起,雙手齊揚,雙刀如梭脫手。
雙刀穿過長劍光圈,一奔無眉公子咽喉,一奔無眉公子小腹!
這是非常毒辣的一個突變。
因為兵刃為武林人的第二生命,除非萬不得已,很少有人肯將兵刃作孤注一擲式的朝敵人投射出去。
這種亡命手段,有時固然可以收到克敵奇效,但有時也往往會將自己趕人任人宰割的絕境。
它成功機會不大的原因,是當一個人到了情急拼命的時候,敵對的另一方,多少會在心理上產生一種預感,因而提高警覺,小心防范。
而這位粉刺臉一出手便采取攻勢,占盡上風。他是在沒有放棄手中兵刃的理由下,而突然將一雙柳葉刀當做飛刀使用,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
面對高手,全力應戰,任何突如其來的怪異動作或音響,都會令人在一瞬間感到錯愕和窒息,這是人之常態常情,它也正是這位粉刺臉所希望造成的效果。
他使用的這兩把柳葉刀,奇毒無比,別說一刀命中了無藥可救,即今只劃破一道小小的血口子,也會皮肉潰爛,毒隨血行,頃刻斃命。
粉刺臉的苦心孤注,原本無懈可擊,但只可惜他如今遇上的對手是武林五大名公子中的無眉公子!
無眉公子見這位一品殺手捨正道而弄險招,忍不住輕輕嘿了一聲道:“好個不上路的東西!別人不想要你死,你卻偏偏不想活。”
劍化流虹。
身形蓬轉。
達!
達!
兩把淬毒柳葉刀,經他以劍尖一點,去向不變,去勢更疾!
他因為已跟粉刺臉掉換了方向,如今他的身後正是三老魔和大胡子等四人的立足之處;他的身形閃開,飛刀無限,竟然以電光石火的速度,一奔大胡子,一奔兩儀搜魂手!
兩儀搜魂手沙高樓動力深厚,應付這樣一把飛刀,自是綽綽有余。
最冤枉的是大胡子。
大胡子跟粉刺臉私交極厚,他見粉刺臉身手矯捷,奇招迭出,不由得心花怒放,大為興奮。
粉刺臉雙刀出手,他正想喝彩助威,不意嘴巴張開,聲音尚未發出,眼前藍光一閃,柳葉刀已經穿口透喉而入!
斗場中,粉刺臉弄險無功,無眉公子毫不留情,游龍劍如毒蟒入穴,一劍送進粉刺臉的心房!
第一場戰事結束。
結果是買一送一!
死了一個粉刺臉,槓上開花,又白賠了一個大胡子!
山路西邊,四名黃衣蒙面人,手撫腰間兵刃,人人眼光中都暴射出一股驚怒之色。
而東邊的三個老魔頭,則仍神色自若,似乎並沒將這點損失當作一回事。
無情漢石心寒從兩名一品殺手屍身上收回目光,居然好整以暇的轉向五絕叟吳一同道:
“你看這個丑小子劍法如此純熟,是不是因為練過大天心無相玄功的關系?”
五絕叟搖頭:“不見得。”
無情漢道:“你意思是說,這小子不像是天心門的弟子?”
五絕叟道:“至少小子這套劍法跟天心門的大天心無相玄功扯不上關系。”
無情漢道:“這樣說起來,只好再把姓唐的小子弄下場子考究考究了?”
五絕叟道:“五號金星特使,練過五合懷海老和尚的九轉玄功,一套降魔棍法也極為出色,可以讓他先下場秤秤小子的分量。”
無情漢道:“設若不敵,再執行我們原定的計劃?”
五絕叟道:“對!如無法能夠迫使兩個小子就范,今夜就不能讓這兩個小子活著離開現場!”
無情漢點頭表示同意。接著便向對面山路的四名黃衣蒙面人,高高舉起一只手掌。
他發出的信號簡單明白,人人都看得懂。
他先張開五指,輕輕擺動了幾下,然後獨留食指,再指指路旁的唐漢。
四名黃衣蒙面人的兵刃,分別是單刀、銀槍、長鞭、短棍。
看到了無情漢的手勢,使棍的黃衣蒙面人立即快步越列而出。
唐漢也以同樣的速度走向山路中央。
但無眉公子卻無讓賢之意,他朝唐漢揮揮手道:“你退回去,這一陣仍由我來。等本公子過足了手癮,你再落場還不遲。”
唐漢笑笑道:“難道你沒瞧清人家剛才的手勢?”
無眉公子道:“那是他們家的事。我們又為什麼要乖乖的聽憑擺布?”
唐漢笑道:“你說的雖然有理,但人家指明向我火種子挑戰,我火種子如果畏縮不出,別人將會有什麼想法?”
使棍的五號金星特使冷冷插口道:“你們的廢話完了沒有?”
無眉公子瞪眼道:“你是不是已跟閻王老爺約定了時刻,等不及了?”
五號金星特使道:“你站開去,我要找的人,不是你這個丑小子!”
無眉公子道:“本公子人丑心不丑,至少還能堂堂正正的見人,用不著拿塊破布蒙住自己的面孔!”
五號金星特使凝眸沉聲道:“姓張的,你可要弄弄清楚才好。我叫你站開去,那是因為你閣下的玩藝兒不夠看,可並不是怕了你這位張大公子。如果你以為你那一套游龍劍法真有什麼了不起,一定強要本大爺在正餐之前先來一份小點心,本大爺決不教你張大公子失望就是了!”
無眉公子冷冷道:“很好,那就先來一份點心吧!”
這位武林名公子平時雖然很少招惹是非,但如果一旦是非臨頭,縱然排立在他面前的是百萬雄師,也絕動搖不了他的倔強態度。
他話沒說完,一份點心已經送了出去;一劍疾“點”對方“心”窩!
五號金星特使居然喝了一聲彩:“好劍法!”
黑油油的短棍一科一送,烏影幢幢圈旋,像是向劍尖上突然灑出了一大束黑鋼索。
唐漢無法攔阻,只好皺眉後退。
另一邊五絕叟也忍不住皺眉道:“金星五號特使樣樣都好,就是脾氣躁急了些。他好像完全沒能領會我們挑他出來邀戰唐姓小子的用意,居然去跟這姓張的纏上了。”
兩儀搜魂手道:“沒有關系,如果他這一戰精力損耗過度,金星七號特使,也是上上之選。”
無情漢冷冷道:“根據金五號人選特使的各項記錄,這一戰照理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如果他連這個丑小子也不能很快的收拾下來,要他應付姓唐的,我看也是白饒。”
無情漢沒有料錯,這一戰果然結束得很快。
只是戰果卻有點出人意料之外。
如果以拳腳功夫見高下,無眉公子很可能不是這位金星五號特使的敵手。
因為這位金星五號特使,的確是五台懷海老和尚的入室弟子,在九轉玄功這門武學上,也的確有著不俗的造詣。
如今不同的是,雙方都使用了兵刃。
金星五號特使在一套降魔棍法上的成就也不弱,只是跟名滿江湖的游龍劍法比較起來,顯然還差了那麼一小截。
降魔棍法的長處是:重、猛、狠。
游龍劍法的長處是:輕、靈、巧。
兵刃相見,最重要的一個字,既不是重、猛、狠,也不是輕、靈、巧,而是一個“快”
字!
無論你在某種兵刃的招式上多麼“重猛狠”或是“輕靈巧”,如果當你的“招式”尚未發出之前,別人的兵刃就已戳進了你的胸膛,你還能跟誰去談什麼“招式變化”?
但是,一般說來,具有“輕靈巧”優點的兵刃跟具有“重猛狠”優點的兵刃比較起來,要做到一個“快”字,前者總是容易得多。
所以,金星五號特使剛剛交手時,雖沒把無眉公子放在眼裡,一根烏鋼短棍,也如挾風雷之勢,使得虎虎生威。但在相互搶攻了幾個照面之後,這位金星特使很快的便發覺自己在兵刃上吃了大虧。
無眉公子這時仿佛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剛才他對付一品殺手粉刺臉時,捏訣橫劍當胸,淵停岳峙,進退有度,看上去跟一般劍法名家毫無不同之處。
而這時只見他身形竄伏游走,衣袂飄飄,翩若驚鴻;長劍縱橫吞吐,有時如金鯉亮鱗,有時如毒蟒吐信,變招迅如流星閃電,詭異絕倫。
五絕叟吳一同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們實在都把無眉公子估計得太低了!”
兩儀搜魂手皺眉道:“要早知道這丑小子一套劍法如此精絕,當初實在應該選派金三號特使下場才對。”
無情漢冷冷道:“為什麼?”
兩儀搜魂手道:“金三號的一根亮銀槍,分量輕,出手快,招式變化莫測,正是這種劍法的克星。”
無情漢哼了一聲道:“廢話!金三號脾氣溫和,從不與人作無謂的口舌之爭。如果由他下場,還會有這種局面出現?”
五絕叟突然失聲道:“不好!”
的確不好!
金五號特使不好了。
無眉公子也不好。
當眾人抬頭循聲朝斗場中望去時,無眉公子的臉色蒼白,正斜拖著長劍,身軀微微搖晃著,向後踉蹌退去。
他的劍尖染得紅紅的,從劍尖上滴下來的鮮血,已將山路劃出好幾條彎彎細細的紅線。
血是從金星五號特使身上流出來的。
一劍穿喉!
金星五號特使一時輕敵,一著錯,滿盤輸,無眉公子劍法綿密如同,他空具一身九轉玄功,根本就沒有施展的機會。
這身玄功帶給他惟一的好處,便是在無眉公子長劍即將刺入他喉管的一瞬間,他放棄掙扎的機會,也拼盡最後一股真力,重重的給了對方一掌!
最後,無眉公子也倒下去了。
雙方的人數,最早是二比九,稍後是二比七,如今是二比六,說起來像是已改善甚多,實際相去仍極懸殊。
何況,這根本還不是一個正確的比例。
譬如說:武統邦方面,余下的三個老魔頭,以及三名金星特使,都是完完整整、高手中的高手。
而唐漢這邊,兩人之中已有一人重傷倒地,這種情況之下,別說對方一擁而上,唐漢將無計可施,即使對方只派出三兩個人來,試問他唐漢又將如何應付?
他唐漢忍心奮力迎戰其中一人或兩人,而置無眉公子於不顧?
所以,如今不僅不是二比六,就連一比六都談不上!
唐漢當然十分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
可是,說也奇怪,這位火種子雖然明知身陷維谷,居然神色從容,毫無絲毫慌亂之色。
他先緩步上前,抱起無眉公子,放置路邊一隅,將兩顆紅色藥丸塞人無眉公子口中,又在周身各處要穴上,迅速推拿了幾下,然後這才轉身昂然屹立,意思仿佛說:“好了,諸位還有什麼手段,盡請繼續賜教,我火種子決定捨命陪君子就是了!”
兩儀搜魂手低聲道:“留下這兩個小子,總是個禍患,我看。不如趁此機會,來個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無情漢冷冷道:“這是你沙兄個人的意思?還是我邦武帝的意思?”
兩儀搜魂手臉色微變道:“石兄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無情漢冷冷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也該懂得我的意思!”
兩儀搜魂手道:“你懂得我是什麼意思?”
無情漢道:“我知道你一心想收拾了這個姓唐的小子,是因為你始終忘不了你那三個風流的寶貝徒弟。”
兩儀搜魂手臉色又是一變道:“是又如何?”
無情漢道:“假公濟私,破壞大局,該依邦章劾議!”
兩儀搜魂手雙目隱泛殺機,寒臉陰聲道:“你想替老夫戴帽子?”
無情漢峻然一哼道:“老夫是有話直說,就事論事,不懂什麼叫做戴帽子!”
五絕叟突然低低沉喝道:“我們三個在邦中是什麼身份?怎可以當著外人跟幾名金星特使面前爭吵?別鬧笑話了!”
他見兩魔默然不語,乃又轉向無情漢石心寒道:“你說左將軍獨孤威的那名大弟子叫什麼名字?”
無情漢道:“溫必中,外號小李!”。”
五絕叟道:“你相信小子暗器上的成就,已盡得他師父獨孤將軍的真傳?”
無情漢道:‘“百步之內,百發百中,老夫曾在總宮親自考驗過。”
五絕叟道:“好!那麼,就請石兄先站去高處,只要證實姓唐的小子確系天心門大覺上人傳人,你便可發出信號,命那小子於暗處施放迷魂弩,將姓唐的小子擺平!”
無情漢點點頭,衣袖一拂,便如蒼鷹騰空般,身形冉冉離地,不疾不徐地向身後山坡上一塊大青石頂掠去。
五絕叟接著又轉向兩儀搜魂手道:“金三號、金四號、以及金七號三位特使武技過人,等會兒他們三人聯手夾擊,唐姓小子非施展大天心無相玄功不足以自保;你我兩人,可遏前掠陣,一方面支援三位特使,一方面也好預防小子突轉逃脫。”
兩儀搜魂手頷首稱是。
五絕叟立即轉過身去,向對面山路上的三名金星特使發出總攻的手勢。
三名躍躍欲試,早已蓄勢待發的金星特使接到信號,頓如三頭饑庫一般,飛身撲出。
刀似電閃。
槍如怒矢。
鞭若怪蟒。
三般兵器,轉眼間便將唐漢密不透風的成品字形團團罩住。
唐漢赤手空拳,夷然不懼。
他待三人攻近,一聲長嘯,身形拔起三丈許,半空中身軀一折,首向使槍的那名金星特使撲落。
使槍的是四號金星特使。
槍,素稱兵中之賊。是十八般正宗武器中,最詭譎莫測,也最難對付的一種兵刃。
這位四號金星特使的一根亮銀槍,曾有過力拼“雁門雙劍”以及獨挑太湖“三十六傑”
的輝煌戰史,槍法之玄,幾已臻神化之境。
如今他見唐漢於他們三位金星特使中,首先找上他這根亮銀槍,不禁暗暗冷笑。
他心想:“你小子也真識貨!老子這根銀槍,專破各種橫練功夫。就算你小子練過什麼大天心無相玄功,老子照樣能捅你個三槍六洞!”
唐漢身形下落。
銀槍閃電刺出!
但是,大出四號金星特使意料之外的是,他並未能在唐漢身上留下三槍六個洞。
他槍一刺出,唐漢就忽然不見了。
唐漢凌空下降的身形,本來沉穩得像塊磐石,就在四號金星特使銀槍出手的那一剎那,磐石突然變成一塊滑板。
半空中的唐漢仿佛失了准頭似的,銀槍吐出,他身子一偏,竟沿著槍桿急速滑落下來。
使刀的三號金星特使大喝道:“小子身法滑溜,老四快改天女散花槍法!”
他使的雖然是一口單刀,對於各種槍法,顯然亦極熟諸在行。
只可惜他疏忽了一件事。
他只知道提醒別人防備唐漢的“滑溜”,自己卻沒去防備唐漢的“滑溜”。
他一點也沒說錯,唐漢的確“滑溜”。
他剛喊完最後一個“法”字,就接著大叫一聲,仰天栽倒,滿地滾嚎。
他的一雙小腿不見了。
他的刀也不見了。
只聽唐漢笑著道:“伙計,禮尚往來,你給我一槍,我給你一刀!”
四號金星特使悚然心驚,正待循聲尋人,呼的一聲,三號金星特使那口單刀已經齊柄穿透他的胸膛!
使鞭的七號金星特使極為沉著冷靜,雖然一晃眼間去了兩名伙伴,他卻一點也不驚慌。
長鞭疾掄,颯颯生風,居然一起手便將唐漢身形困人一片翻飛鞭影之中。
唐漢於鞭影中閃躲竄躍,忽然含笑傳音道:“你請我喝過酒,也請女人陪我睡過覺,如今你攻了我十三鞭,我沒還手,算是扯平。有緣來日再共杯盞,不陪了,大公子!”
語畢,人影穿出鞭影,身形如矢,疾投無眉公子跌坐調息之處。
當唐漢於山道上昂然屹立,任憑三名金星特使包抄攻上時,這位火種子看上去就像一只大笨鵝;當時他就好像已經被三名金星特使的洶洶氣勢嚇呆了,而完全失去了反抗和逃避的能力。
但當他騰身、飛撲、下落,以及著地後翻滾、奪刀、砍射,於眨眼間了結金三金四兩名特使之際,他又像突然間變成了一頭豹子。
一頭矯捷而殘忍的豹子!
最後,他輕輕松松、灑灑脫脫的離開了血腥的斗場。
則又像一只飛向春陽朝露的小鳥。
一旁監戰掠陣的五絕叟和兩儀搜魂手,幾乎全被這位浪子之王縱橫捭闔,如入無人之境的驚人身手看傻了眼。
這兩位武統邦的護國公訝異之余,不期然同時想起歷史上一員有名的戰將。
常山趙子龍!
雖然誰也沒有親眼見過趙子龍當年長阪坡勇救阿斗的景況,但這兩位護國公深深相信,當年的趙子龍若是換了這位火種子,戰果一定更為輝煌!
兩位護國公只顧看得出神,一時竟忘了他們的任務是防止這位火種子突圍逃脫;唐漢朝山坡上的無眉公子飛掠過去,兩人竟然木立當場,動也沒動一下。
站立遠處一塊大青石上的無情漢石心寒也看傻了眼。
這位武統邦的護國公,除了他自己,一向對任何人的評價都不高。
他連同為護國公的兩儀掌門人都不放在心上,當然更不會重視邦中的十名金星特使。
至於火種子唐漢,一個江湖上的後生小子,他幾乎想都懶得多想。他如今應景行事,全是為了執行武帝的旨意。
如果依了他的意思,他認為根本就不必為了一個毛頭小伙子如此大費周章。
但經過唐漢今夜這番傑出的表現之後,這位護國公的觀念動搖了。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確是個棘手人物。
如今,這個棘手的小子,正帶給他一個棘手的問題。
根據他們三位護國公擬定的計劃,只要一經確定火種子唐漢是密宗大覺上人的傳人,就必須予以生擒活捉,立即呈交武帝親自審訊,以便追查天心門的活動情形。
更重要的,當然還是大天心無相玄功的修煉訣要!
但如何才能斷定這位火種子是不是天心門大覺上人的傳人呢?
方法只有一個:看這小子是否已練就了大天心無相玄功!
除了武帝本人,沒人目睹過大天心無相立功的威力。
據武帝描述,大天心無相玄功,是一種神奇不可思議的內家柔勁,能以勁氣抗拒刀劍鋒刃,能於數丈外傷人於無形!
可是,唐漢適才落地滾身,奪刀斃敵,身法和手法,雖然利落無比,但這幾乎是每一個江湖人物,只要肯下苦功,都能做得到的事。
你能說這種機警快捷的“身手”就是“大天心無相玄功”?
他的任務是,發現唐漢使出大天心無相玄功,就號示潛伏暗處的小李廣溫必中施放迷魂弩。
如今,三名金星特使已失去了兩名,唐漢也有隨時逃去的可能,他該不該發出放弩的號令?
時間迫促,不容猶豫,無情漢石心寒終於作出了決定!
他高高舉起右臂,接著使力斜斜一下揮落。
這一動作的意義很明顯。
放弩!
刷!
急弦震風。
怒矢破空。
迷魂弩力道之強,果然名不虛傳。
一人應聲驚叫倒地!
這把迷魂弩是為唐漢准備的,這個倒下去的人,當然就是唐漢。
然而,不是。
倒下去的人,沒想到竟是發號施令的無情漢石心寒!
五絕叟聞聲回頭,見狀勃然大怒,沉聲厲喝道:“溫必中,你滾出來,你想造反了是不是?”
另一塊青石後面的溫必中沒有“滾”出來。
他是“飛”出來的。
只飛出了一顆人頭。
然後,那塊大青石上,便出現了一名破衣老人。
五絕叟目注破衣老人道:“尊駕何人?”
破衣老人道:“歐陽俊。”
五絕叟一怔道:“天台三傑中的老三,飛天豹子歐陽俊?”
破衣老人道:“老夫已絕跡江湖多年,很榮幸還有老朋友記得這個名字。”
五絕叟道:“小李廣溫必中是你殺死的?”
破衣老人道:“不錯。”
五絕叟道:“姓溫的只是江湖後輩,他什麼地方得罪了你這位飛天豹子?”
破衣老人道:“你應該知道他是誰的徒弟,你也知道他師父刺龍獨孤威曾對我們天台三兄弟干過一些什麼好事情!”
五絕叟啞口無言。
他環首四顧一眼,終於忍氣吞聲,轉向那位碩果僅存的七號金星特使道:“天台三傑,無論碰上那一位,都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人物,你去抱起石護老,咱們可以走了。”
他這是一種很聰明的決定。
他的下台詞也是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如今,對方雖只飛天豹子和唐漢兩個人,而他們這邊,除了他和兩儀搜魂手沙高樓,也只比對方多了一個七號金星特使。
剛才的人數是九比二,尚且未能占到便宜,如今是三比二,而且對方才來的這位飛天豹子,比起無眉公子來只強不弱,他若是不肯罷休,又能爭出個什麼名堂來?
沒想到就在七號金星特使恭應了一聲是,正待縱身掠向無情漢石心寒倒臥之處時,破衣老人忽然輕咳了一聲道:“這位什麼特使,我看你老弟大可不必麻煩了。”
七號金星特使聽出話中似有蹊蹺,及時收勢剎步。
五絕叟身子一轉,抬頭凝眸道:“尊駕這話什麼意思?”
破衣老人又輕咳了一聲,緩緩道:“老夫意思是說:適才老夫一時手癢,已在那支迷魂弩矢上,加塗了少許老夫特制的作料,你們那位石老護國如今早已是一位古人了。”
五絕叟當場一呆,隔了好半晌,方轉向兩儀搜魂手,頭一甩,冷冷道:“你跟金七號去替老夫穩住那個姓唐的小子!”
他要兩儀搜魂手沙高樓和七號金星特使去替他穩住唐漢,他自己想干什麼,自是不問可知。
這種地方,也許便是這位五絕叟惟一的可取之處。
他跟無情漢石心寒雖然同屬武統邦的護國公,但兩人之間,並無私交可言。
無情漢石心寒天性涼薄,平時在武統邦中人緣極差。適才他為了一點小事情,幾乎跟兩儀搜魂手翻臉,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位五絕叟能忍受得了三位金星特使,兩名一品殺手,以及一名神弩手的喪亡,最後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他賣命復仇的老混蛋動了真火,這是什麼原因?
他真的是為了想替無情漢石心寒這個老家伙討回公道?
當然不是。
說開了,他逞的是一時意氣;他是為了維護“護國公”這個“名位”的“尊嚴”!
他覺得武統邦的護國公,無論是誰,都不能遭受別人的漠視;更別說像雞鴨一樣,任人宰殺了!
這種虛榮心,當然幼稚得可笑。
但在只知追逐功利私欲,公理正義蕩然無存的黑道江湖上能有這份虛榮心,也是很可愛的。
至少身為一代掌門人的兩儀搜魂手沙高樓,這時心裡就沒有這種念頭;縱有這種念頭,無疑也沒有捨命以爭的勇氣。
兩儀搜魂手沙高樓和金星七號特使遵囑退向唐漢站立之處,全力戒備,以防這位火種子於緊要關頭蠢動。
五絕叟轉向三丈外大石頂上的飛天豹子,右手五指向上朝裡,招了兩招,冷笑道:“武統邦的護國公好打發得很,這裡還有一個,你來!”
破衣老人搖搖頭,道:“抱歉!老夫沒有奉陪的興趣。”
五絕叟道:“你對什麼有興趣?你只有興趣抽冷子放毒矢?”
破衣老人道:“那也得看看要對付是什麼人。”
五絕叟道:“那麼,如今本邦中還有哪些人,你有對付的興趣?”
破衣老人道:“貴邦的左右大將軍,也就是獨狐威和獨狐烈那一對無恥的老賊!”
五絕叟道:“你明知道他們兩兄弟目前不在無名鎮,說這些豈非空話?”
破衣老人道:“你不妨把老夫這番話傳達過去,老夫性子不急,可以慢慢等待。”
五絕叟臉孔陡然一沉道:“那是以後的事,可以留待以後再說。今晚這筆賬,無論尊駕有無興趣,我們得先算算清楚!”
破衣老人一笑道:“如果閣下堅持到底,老夫當然不便掃興。不過,閣下最好還是先冷靜下來,聽聽老夫的意見。”
五絕叟道:“你有什麼意見?”
破衣老人道:“今晚咱們雙方都有要事待辦,要算這筆賬,大可以另外挑個日子。”
五絕叟道:“你怎麼知道老夫今晚尚有要事待辦?”
破衣老人微笑道:“你轉過頭去瞧瞧,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五絕叟並沒有立即轉過頭去。
這種事情他看得太多了。
當他年輕的時候,由於對自己的一身武功尚未產生足夠信心,他甚至自己都曾玩過這種把戲。
小李廣溫必中留下來的那把迷魂弩,此刻仍然握在飛天豹子手上。他的脖子後面沒有長眼睛;他不希望自己變成第二個無情漢石心寒!
所以,他先斜斜挪移了七八步,占定一個不易受到冷襲的位置,然後這才緩緩扭頭向後望去。
事實迅即證明飛天豹說的不是假話。
五絕叟原意只想朝身後飛掠一眼,查看一下飛天豹要他看的是什麼東西,然後便可繼續跟這個飛天豹子見個真章。
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今夜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能夠左右他的決心。
哪曉得他這轉過頭去,脖子便像突然僵了一樣,說什麼也無法再扳正過來。
他的脖子後面並沒有因為這一突變而忽然長出一雙眼睛。
這時候的飛天豹子如果真的意存不良,即使先出聲後發弩,也不難在這位五絕叟後腦勺上鑽上十七八血個窟窿。
但是,飛天豹子顯然自始就沒有此意思。
飛天豹子神態從容悠閒,背剪雙手,昂然屹立,只是微笑。
你道五絕叟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什麼?
五絕叟看到的,是美麗的七月黃昏天!
但是,如今既不是七月,這時候也不是黃昏時分。
所以,他此刻看到的西天那一片赤紅,也絕不是初秋七月常見的那種美麗的火燒霞。
那是一場真火造成的奇景。
一場真正可怕的大火!
五絕叟遙計方位,起火之處,正是他們這次選定建宮的工地。
也馬上想起了那些建宮的器材。
那些由他負責保管監督,千辛萬苦從各地搜購搬運而來的名貴建材。
一聲厲呼。
人影矢射!
不擇路徑,突向發火山區中,奮身電馳而去的人,正是五絕叟吳一同!
這位武統邦的護國公離開山道時,不僅已將飛天豹歐陽俊和火種子唐漢忘得干干淨淨,就連自家人兩儀搜魂手沙高樓和七號金星特使,他也沒有招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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