槓子頭呂炮坐在大廟前面打呵欠。
他並不疲倦。
他沒精打采的原因,是因為他從心底深處感到一股不愉快。
火種子唐漢玩世不恭的態度,是他不愉快的重要原因之一。
雖然他清楚唐漢不是那種無情寡意的人,但他惱火這小子不該獨行其事,而將他跟無眉公子兩人一腳踢開一邊。
他呂子久出身天雷門,也曾是江湖上譽滿一時的名公子。雖然他因為易容藥物長期的侵蝕,看上去顯得有點蒼老,但他實際上才不過三十出頭。
而這些年來,他的武功也並沒有荒廢。
他的天雷拳,天星玄功,均因不斷精修而進入上層境界。
唐漢那小子為什麼要將他當成一塊廢料看待?
他另一個不愉快的原因,是他恨他自己。
無眉公子指責得不錯,最近這段日子,他的確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以前鎮上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差不多都很難逃過他的耳目。
而這一次,童子飛的隨從被殺,童子飛本人被人劫走,他居然於事前事後一無所知,他該怎麼樣為自己辯護?
呂子久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他連著打呵欠,生意不好,也是原因之一。
大廟口並不是賣黃酒的好地方。無名鎮上賣黃酒,生意最好的地方,過去是胡大娘的妓院和黃金賭坊,如今則是後山那片工地。
今天,這三處地方,他去了都對他沒有什麼幫助。
他究竟該去什麼地方,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所以會在大廟前面停下來,只為了這裡場地曠闊,陽光溫暖艷麗,他想先歇一下腿,以便重新好好的將思緒整理整理。
結果,他枯坐了半個多時辰,思緒仍是一片茫然。
這段時間內,他總共售出五碗黃酒。
三碗賣給客人。
兩碗賣給自己。
呂子久想到這裡,苦笑著搖搖頭,忍不住又想打呵欠。
但他這個呵欠並沒有打成。
就在他剛剛張開嘴巴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粗糙的聲音道:“喂,伙計,來兩碗黃酒,一包茴香豆!”
呂子久轉過頭去,看到虛掩的廟門中,正探出一顆毛發蓬松的腦袋,這人五官丑陋,臉上布滿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呂子久一看到這張面孔,心裡就覺得很不舒服,但為了維持目前的身份,不得不佯裝高興,迅速勺了兩碗酒,夾著一包茵香豆,送了進去。
沒想到他才跨進門欄,身後“碰”加“咋啦”一聲,廟門就結結實實地關上了。
人影一閃,四名彪形大漢,成扇面形阻住去路;關廟門的人,則是先前那個要他送酒的漢子。
呂子久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仍力持鎮定,將五名漢子輪掃了一眼,才轉向迎面那個大胡子問道:“諸位擺出這副架勢,是不是想在我這個黃酒小販子身上找幾文盤纏?”
大胡子兩眼布滿血絲,一臉凶相,不意語調卻極為溫和斯文。
他客客氣氣的回答道:“這位呂兄,請別誤會。我們兄弟幾個請你呂兄進來並無惡意,只是為了向你呂兄請教兩件事。”
呂子久道:“那兩件事?”
大胡子道:“前幾天你在這兒賣酒,最後你將我們幾個弟兄領去了什麼地方?”
將四名雙龍虎衛領去後山痛宰的人是唐漢,並不是他這個正牌的槓子頭。
但呂子久不便否認。
“後山。”他只有承擔:“就是目前有人想在那裡構築府第的地方。”
“後來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呂子久回答得很自然:“他們要我領他們去後山找兩位失蹤的公子,我將他們領到地頭之後,就一個人先回來了。”
“你帶他們找到了那兩位公子?”
“是的。”
“然後你就一個人先回來了?”
“是的。”
“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你完全不知道?”
“是的。
大胡子轉向其他幾名大漢,皺著眉頭道:“你看十三弟他們幾個辦事多糊塗!”
他言下之意,是怪那天四虎衛到了後山之後,不該先放這個槓子頭一人離開。
他們哪裡知道,那天實情並非如此。
那天的四虎衛,一點也不糊塗。
問題全出在他們碰上的人是火種子唐漢。碰上了這位浪子之王,精明與糊塗,都差不了多少,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祖上無德!
大胡子右手一名長滿一臉粉刺的漢子陰陰接口道:“這件事不談了,現在再請教你呂兄另一件事。”
呂子久道:“不必客氣。”
粉刺臉道:“呂兄一身武學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呂子久佯愣道:“武學?師承?朋友干嘛要跟一個黃酒小販談這些?”
粉刺臉嘿嘿陰笑道:“要想弄清這一點,本來並不困難,我們只是不願傷了和氣而已。
如果呂兄一定不給面子,那就……嘿嘿……嘿嘿……”
“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實在很有意思!”
呂子久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他現在手上就有兩碗酒。
滿滿兩大碗。
只有正端著它的人,才有資格使他們成為“敬酒”或是“罰酒”。
兩只酒碗突然脫手飛出。
一只酒碗奔向粉刺臉。
一只酒碗奔向大胡子。
呂子久一身內功不弱,兩只酒碗呼的一聲飛了出去,酒碗中的黃酒居然一滴也沒溢出。
大胡子和粉刺臉分別是十八虎衛中的老二和老三,不僅在十八虎衛中地位崇高,一身武功也極為犀利歹毒。
但他們沒想到呂子久身陷重圍,於眾寡懸殊的劣境中,竟然也有勇氣說干就干。
兩人一時措手不及,竟遭兩碗黃酒完全潑中!
一碗酒潑在臉上,雖不至於帶來多大的傷害,但那股狼狽之相,可不怎麼雅觀。
呂子久酒碗出手,看也沒看一眼,身轉如蓬,一拳對准身後那名把門的丑漢當胸擂去!
道道地地的聲東擊西。
最俗的戰術。
最佳的效果。
咚!丑漢的身軀應聲飛起。
天龍門的拳掌招式,一向很少花俏變化,它的長處只包括了三個字:快、准、沉!只要天拳不落空,被天雷門弟子打中一拳,經常難有三成以上的活命機會。
丑漢是十八虎衛中的“老麼”,外號就叫“丑虎”。
他因為站在呂子久身後,把守的位置最為閒散,心情始終非常輕松。
心情輕松,肌肉當然也很輕松。
所以當呂子久突然轉身一拳向他擊來,他幾乎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
結果,他就像練功的靶子般,讓呂子久正確無誤的擊中了預定攻擊的部位,身軀飛起,撞上牆壁,啪的一聲又彈了回來,雙手掩胸,噴血如泉,掉落下去就沒能再爬起來。
呂子久以為唐漢不跟他共同設法營救童子飛,是瞧他這個叛門的天雷弟子不起,心中一股怨氣已郁積甚久,如今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正好將這股悶氣掃數洩在這名虎衛頭上。
他使出一式天雷門的絕學,雷震天星。
只見他人如彈珠般左過右跳,身形閃晃不定,令人眼花繚亂。
就在左右兩邊的“十號”和“十七號”兩名虎衛驚詫疑怒之際,他已密如雨點般攻出十五六拳。
兩名虎衛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來歷可疑的黃酒販子,竟是真人不露相,懷有這麼一身詭譎凌厲的武功。
結果,兩人幾乎連呂子久的拳路都沒瞧清楚,便遭呂子久左右開弓了,以幾記閃電重拳打得骨折筋裂,五髒移位,倒地悶哼不久,即告嗚呼了賬。
呂子久自定居無名鎮以來,惟恐身份洩露,始終不敢示人以武功,今天如此大開殺戒,一時豪氣激發,情緒昂揚到了極點。
他居然忘了對方還有個大胡子和粉刺臉。
院中大殿前面有個大水缸。
缸裡儲滿了水。
山區中水源短缺,水比什麼都重要,因此凡是蓋瓦的房子,都會在簷下裝上鉛皮槽,而以一只大水缸於一端承接雨水,以備烹煮之用。
大胡子和粉刺臉被黃酒嗆了眼睛,立即雙雙奔向那只大水缸,掏水沖洗眼睛。
呂子久收拾了三名虎衛,自己毫發未損,業已心滿意足,他也路先四下察看一番,便貿然轉身去投門閂。
等到他聽得風生腦後,已經來不及了。
一股火辣辣的灼痛,突自右肩透衣而入,耳邊接著響起大胡子那個斯斯文文的聲音道:
“老子這把匕首是青城派過去的鎮山寶物之一,你小子只要稍為動一下,老子擔保可以將你小子像切豆腐似的,要切成幾塊就切成幾塊,你小子相信不相信?”
呂子久當然相信。
大胡子又道:“你小子前前後後一共殺了我們多少虎衛兄弟?”
“你們前前後後一共死了多少虎衛兄弟?”
“連今天的,共十一人。”
“我殺的也是這個數字。”
“你跟我們雙龍十八虎衛究竟有何仇恨?”
“沒有仇恨。”
“殺得好玩?”
“不錯,就像你們過去仗著十八虎衛的鋼鐵陣容,任意砍殺別人一樣。”
“呂兄拳路威猛,練的是哪一門功夫?”
“降龍伏虎門!”
粉刺臉勃然大怒,揚手便是一巴掌。
“老二,別問了。”他示意大胡子:“這廝心辣嘴硬,留下來總是個麻煩,不如剖心取肝,條過了諸弟之後,再由咱倆炒來下酒。”
大胡子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個辦法。”
迎面大殿佛龕後面忽然緩緩步出一人,沉聲制止道:“這姓呂的動不得!”
這人如果稍遲一步現身,呂子久一條命就完定了。
世上事有時就是這麼奇妙。
奇妙得不可思議。
當一個人命懸一發之際,往往只有他的敵人,才能救得了他;正如一個人遭人出賣,這個出賣他的人,往往是他的好朋友一樣。
如今這個制止兩虎衛殺害呂子久的人,呂子久根本就不認識。
這人是誰?
當大胡子和粉刺臉抬頭看清發話的人,竟是武府三大總管之一的無情漢石心寒時,兩人臉上均不禁流露出一片疑訝之色。
不過,從兩人神色看來,這兩名雙龍虎衛,顯然都對這位無情漢懷有無限敬畏。
大胡子猶豫了一下道:“石護老的意思,這小子動不得?”
“是的,動不得!”
“為什麼?”
“因為這小子是只會生金蛋的鵝!”
大胡子似懂非懂的唔了一聲,點點頭道:“我明白石護老的意思了!”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
“留下這小子的活口,一定對本幫有著莫大的好處。”
呂子久沒有留意去聽他們的談話。
他正在思索一個新奇的稱呼。
石護老。
石護老?
不是石老護法?
或是石老護座?
是石護老?
石護老這一稱呼,究竟應該作何解釋?他正思忖間,大胡子已將匕首從他右肩拔出,同時點了他幾處與右肩傷口有關的穴道。
呂子久一條右臂雖因穴道受制而告麻木,但傷口卻因而停止流血,同時也因而減除不少痛楚。
他今天連殺三名虎衛,自己最後卻能暫逃一死,這該歸功於他受制於人後沒有逞強反抗的好處。
否則,不等無情漢石心寒露面,他呂子久的心肝,恐怕就已成為別人的“祭品”和“下酒菜”了。
無情漢石心寒交代完畢,又背剪著雙手,悠然踱人後院。
他留下的最後幾句話是:“暫饒這小子一死,究竟有多大好處,相信不出三天,你們就會知道了。”
暫時不殺呂子久,好處在哪裡,第一個知道的人,便是呂子久!
這是一座構築堅固的地牢。
它就在大廟大殿下面。
呂子久如果不是身歷其境,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法相莊嚴的大雄寶殿底層,居然會有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處所。
兩名虎衛押他下來時,並沒有蒙上他的眼睛,這表示對方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將此一秘密洩露出去。
換句話說,對方根本就沒有想到他是否還有走出這座地牢的機會。
呂子久在一堆發霉的稻草上坐了下來,兩眼慢慢習慣於黑暗。
他視力回復正常之後,第一眼所見到的事物,就使他幾幾乎驚叫出聲。
你道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童子飛!
隔著一道粗大的鐵柵,那位骨瘦如柴的飛刀幫主,正瞪大一雙茫然失神的眼睛,死盯著他瞧。
呂子久以前並沒有見過這位飛刀幫主,他認定這人就是飛刀幫主童子飛,憑藉的全是一種猜測。
為了證實他的猜測是否正確,他試探著招呼道:“童子飛童幫主?”
童子飛眨了一下眼皮道:“尊駕何人?”
呂子久道:“無名鎮上賣黃酒的槓子頭呂炮。”
童子飛點點頭道:“這個名字我聽說過。”
他接著又露出懷疑之色道:“你老弟如果真的只是一名黃酒販子,他們為什麼會把你老弟抓到這種地方來?”
呂子久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我姓呂的有點武功底子,而且又太愛管別人的閒事。”
童子飛道:“你管了誰的閒事?”
呂子久道:“起先是我不該答應唐漢那小子冒充我的身份,結果那小子不經我的同意,一口氣除掉了四名雙龍虎衛。”
童子飛道:“還有呢?”
呂子久道:“還有便是我跟無眉公子張天俊那小子不自量力,竟然妄想找出你童幫主突然失蹤的原因和下落。”
童子飛一怔,既感激又意外的道:“原來你呂兄竟是為了……”
呂子久搖搖頭道:“你用不著感激我,在這件事情上,到目前為止,我呂某人幫的全是倒忙。”
童子飛停頓了片刻道:“呂兄失手被擒,是不是因為剛剛跟他們交過手?”
呂子久神采突然煥發起來,笑笑道:“是的,這次呂某人算是‘瞎貓碰上了死老鼠’。
托天之幸,一口氣宰掉了他們三個。”
童子飛不覺又是一怔道:“你殺了他們三名虎衛,他們居然會留你的活命?”
呂子久道:“是一個臉有紫疤的老家伙,替我求的人情。”
“無情漢石心寒?”
“我只知道兩名虎衛都喊他什麼石護老。”
“那就對了。”童子飛點頭:“武統邦中對護國公都是如此稱呼。”
呂子久一怔,道:“武統邦?護國公?”“是的,一個新興的神秘組織。”
童子飛輕輕歎了口氣:“這個組織的體制,有如一個小朝廷。除了護國公,據說還有什麼‘左右丞相’、‘大將軍’、‘金星特使’、‘七品殺手’、‘鷹兵燕卒’等名目。”
“總瓢把子怎麼稱呼?”
“武帝。”
“這位武帝是什麼樣的人物?”
“不清楚。”
“以上這些秘密,童幫主是從什麼地方打聽來的?”
“去年這個時候,本幫第三堂於無意中擒獲該邦一名三品殺手,那家伙怕死得很,只經我們那位溫堂主稍稍施了手腳,便將該邦種種秘密,如數吐露出來。在該邦,一名三品殺手顯然還不算是高級部屬,所以這廝人邦一年多,連邦主的姓名都弄不清楚。”
童子飛又輕輕歎了口氣道:“老夫身遭慘禍,為的就是不幸知道了這些秘密。”
呂子久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鎮上長安生藥店的那個‘猴子精’,據說就是以前江湖上有‘生死大夫’之稱的金至厚?”
“是的。”
“你往來趙老頭家中,就是為了方便這位生死大夫為你療傷?”
“是的。”
“那位生死大夫如今何在?”
童子飛神色黯然。“他原來就被關在你如今住的這間牢房中,今天黎明時分被召喚出,就沒看到再回來。如果這老兒有個三長兩短,可說都是我童某人的罪過。”
呂子久皺眉喃喃道:“武統邦,武統邦,這個名稱聽起來倒蠻正派的,怎麼作為如此卑劣。”
童子飛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問道:“無情漢石心寒是有名的鐵石心腸,你可知道老家伙這次為你求情的理由是什麼了”
“老家伙說我是只會生金蛋的鵝。”
“你說你跟火種子唐漢和無眉公子張天俊都處得不錯?”
“還可以。”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以我呂某人作餌,引誘唐漢和張天俊兩人人伏上鉤?”
“這是較合理的推測。”
“不盡然。”
“怎麼說?”
“因為這兩個小子整天在無名鎮上逛逛蕩蕩,從不掩飾自己的行跡,只要想找這兩位仁兄,隨時都可以找得到,又何必拐彎抹角,兜上這麼一個大圈子?”
童子飛搖頭:“這個,你呂兄就不知道了。像唐漢和張天俊這種棘手人物,如果正面發生沖突,你知道該邦需要動員多少人力?況且該邦尚在擴展期中,既沒有理由這樣做,也不敢這樣做。要拔除這兩只眼中釘,最好的辦法,便是來個人不知鬼不覺,設計伏兵殺人,就像他們對付老夫的手段一樣。”
呂子久想想果然有理,不禁憂慮了起來道:“只要知道了我呂某人,或是你重幫主的囚禁之所,這兩個小子決無不來營救之理,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童子飛長長歎了口氣道:“你我如今都成了籠中鳥、甕中鱉,就是急煞了,也出不了這座地牢,能有什麼辦法好想?”
同一時候,大殿後面一間雲房中。
南北雙怪,五絕叟吳一同,無情漢石心寒,以及兩儀搜魂手沙高樓等三位武統邦的護國公,正分別仔細的在檢查著十號、十七號和十八號等三名虎衛的屍體。
五絕叟吳一同第一個站直了身軀,搖搖頭說道:“小子拳頭雖重,但使的絕不是密宗絕學大天心無相玄功。”
兩儀搜魂手沙高樓跟著點頭道:“沙某人的看法也是如此。如果小子使的是大天心無相玄功,著拳處應該不會留下瘀痕。”
無情漢石心寒皺眉道:“當時老夫看得清清楚楚,小子只是兩三個照面,便將我們這三位一品殺手給擺平了,他們三個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要換了火種子唐漢那小子,尚有話說,這小子名不見經傳,一直在鎮上以賣酒為業,這一身武功不曉得是怎麼練起來的?”
雙龍十八虎衛在武統邦中,原來已被編為一品殺手。
這老家伙當時袖手一旁,不救自己部屬,反替敵人說情,為的只是想查明呂子久一身武功的來歷?
真是名副其實的一個無情漢!
沙高樓道:“寒老這次雖然疑錯了人,不過還算走對了一著高棋!”
石心寒因為曾在大胡子和粉刺臉兩名一品殺手面前,誇稱呂子久是頭會生金蛋的鵝,如今發現,這頭鵝不僅不會生金蛋,就是銀蛋銅蛋鐵蛋都恐怕生不出一個來,心中正在氣惱慚愧,忽聽沙高樓如此一說,精神不由得大大地振作起來。
沙高樓接著道:“小子有著這樣一身武功,居然自甘以販賣黃酒為業,依老夫看來,這裡面一定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本邦正式遷宮之前,為了各方面安全順利起見,凡此種種,都有切實加以調查的必要。”
石心寒點頭道:“老夫留下這小子的活口,這一點正是原因之一。”
沙高樓道:“另一方面,由種種蛛絲馬跡看來,這小子跟唐漢和張天俊那兩個小子,私底下交情似乎很不錯,如果能利用這小子釣上唐漢和張天俊那兩個小子,更是一大筆意外的收獲。”
石心寒道:“這一點應該不成問題。”
五絕叟吳一同在房中背著雙手緩緩踱了兩圈,這時忽然止步插口道:“我們武帝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就是密宗大覺上人去世之前,有否將大天心無相玄功留傳下來,以及有否將他本身的遭遇告訴門人,我們目前,應該將全部力量,都放在這一方面沙高樓道:“我們如今想要解決的,正是這個問題。”
吳一同沉吟道:“依老夫看來,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
沙高樓道:“什麼辦法?”
吳一同道:“橫起心腸來干!”
沙高樓欣然道:“這跟老夫的想法完全相同。至於怎麼樣干法,我跟寒老沒有意見,一切全由你吳兄作主。”
吳一同陰陰一笑道:“那你們就等著瞧老夫的手段好了!”
無眉公子張天俊在黃金賭坊裡沒有等到呂子久,卻等到另一個人。
一個令他見到就滿頭是火的人。
火種子唐漢!
那位雙龍清客步玄浩已經離去了,此刻當莊的是花槍金滿堂金大爺,無眉公子張天俊正坐在大廳一角喝悶酒。
他看到唐漢從外面走來,立刻將面孔轉向另一邊,顯然望也不願多望唐漢一眼。
但唐漢卻好像已完全忘記早上在趙老頭那邊發生的一段不愉快。
他春風滿面的走向無眉公子,含笑招呼道:“張昆今天手氣如何?”
無眉公子道:“不好!”
唐漢笑道:“要不要我火種子陪你張兄玩幾莊?”
無眉公子道:“不必。”
唐漢笑道:“那麼,我們換個地方,去喝兩盅怎麼樣?”
無眉公子道:“不喝!”
唐漢連碰三個軟釘子,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他拉開另一張凳子坐下,眼看無人注意,忽然低聲笑道:“我知道你很不高興跟我說話,所以我現在只說最後兩句,這兩句話說完,我馬上就走,絕不再打擾。”
無眉公子繃緊臉孔,一聲不響。
唐漢緩緩接著道:“如果你張兄是在這裡等人,你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
他果然只說了兩句,果然一說完便站起身子打算離去。
無眉公子突然冷冷沉喝道:“替我站住!”
唐漢轉身嘻嘻一笑道:“張大公子是不是忽然改變主意,想換個地方,跟我火種子喝兩盅?”
無名鎮上可以喝酒的地方不少。
但在一個講究喝酒情調的人來說,鎮上喝酒最好的去處,還是老胡的兔肉店。
因為它坐落在一條冷僻的山路上,簡陋的設備,親切的招呼,它處處會令人有一種回到自己家中的感覺。
尤其是初夏黃昏時分,店外流螢三五,店內一燈如豆,兔肉一盤,老酒一壺,山風送爽,蚊雷湊興,更會為你帶來一股薰然顧盼的雅趣。
唐漢一壺酒都快喝光了,一盤兔肉也吃去了一大半,無眉公子卻還是連筷子動也沒動一下。
因為他並不是為了免肉老酒來的。
起初,他還能沉得住氣。板著面孔,一聲不吭。因為他滿以為唐漢會主動告訴他呂子久不去黃金賭坊赴約的原因。
不料唐漢愈喝愈起勁,竟好像已完全忘了他們找來這家小酒店的目的。
他兩眼死瞪著唐漢,就仿佛唐漢每一口酒,都喝的是他的血液,每挾一筷兔肉,都是從他身上剜下來的一般。
他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你酒喝夠了沒有?”
“差不多了。”
“有時間開口了吧?”
‘當然有。”
“呂子久如今人在何處?”
“大廟。”
“大廟?”
“如果說得更正確一點,應該是大廟正殿佛龕下面的地窖裡。”
“寺廟的佛殿下面會有地窖?”
“這種傳說聽起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但無名鎮上這座大廟的佛殿下面,卻是千真萬確的建了一座地窖。”
“呂子久無緣無故的跑去那種地方干什麼?”
“他並不是自己跑下去的。”
“被人關進去的?”
“對”
“這意思也就是說,那座地窖實際上就是一座地牢?”
“對。”
“利用這座地牢關人的,就是武府那三位大總管?”
“對。”
“南北雙怪和沙高樓這三個老魔頭,以前並沒有到過無名鎮,如今一來居然就知道有這樣一座地牢可以利用,你說這該怎麼解釋?”
“這很明顯的表示,無名鎮上很久之前就有了他們這一伙人的黨羽。”
無眉公子思索了片刻,抬頭道:“如今那座地牢裡只關了呂子久一個人?”
“呂子久進去時,裡面已經關了一個。”
“這人是誰?”
“你應該猜得到這個人是誰。”
無眉公子突然瞪大了眼睛:“童子飛?”
他見唐漢沒有更正的表示,臉上的驚愕神情頓時轉為憤怒:“你知道了童子飛和呂子久兩人目前的處境,居然還有心情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要我陪著你喝酒?”
唐漢慢吞吞地又喝了口酒道:“否則,你要我怎麼辦?我已經說過了,我既不是救普救難的觀音大士,也不是法力無邊的通天教主。”
無眉公子差點便將一碗老燒酒兜頭蓋臉的潑了過去。
“你既不是觀音大士,也不是通天教主。”他問:“那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人,不是東西。”
唐漢並不生氣:“我是一名劍法鑒賞家。”
“你也懂劍法?”
“懂一點,不多。不過,對任何一種劍法的優劣,卻往往都能一目了然。”
“你不理重、呂兩人的死活,卻到這裡來喝酒,就是為了等著鑒賞劍法?”
“是的。”
“你等著鑒賞的,是套什麼劍法?”
“游龍劍法。”
游龍劍法,是當今武林中七大秘傳絕學之一,也是這位名列五大名公子之首的無眉公子仗以成名江湖的一套劍法。
無眉公子聽了,先是微微一楞,旋即點頭起身道:“好,到外面去吧,你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張天俊不揣粗陋,捨命陪君子也就是了!”
唐漢手一招,笑道:“坐下!聽話要聽清楚。我只是說鑒賞,並未說想找你印證。”
無眉公子道:“本公子這套游龍劍法如不是在跟人交手時使出,你哪有鑒賞的機會?”
唐漢微微一笑,道:“這個機會馬上就要出現了。”
無眉公子眨了一下眼皮道:“你意思是說,馬上就要有人來找我張天俊的麻煩?”
“來找我們兩個人的麻煩。”唐漢含笑更正:“當我們走出黃金賭坊時,我們就已經被人釘上了。我故意將你領來這裡,故意無話找話說,跟你嚕嗦了老半天,為的便是好讓對方有一個通風報信調兵遣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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