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殺星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黃雀在後
    錢四的顧慮,其實是多餘的,葛九爺其實早就來了。

    葛九爺去的是杏花書院。

    葛九爺走進杏花書院,第一個碰上的人,也是那個叫缺德鬼方老六的撈毛。

    缺德鬼方老六抬頭見到葛九爺,不覺一怔道:「哎呀!葛爺,你要早來一步就好了。」

    葛九爺道:「什麼事?」

    方老六道:「剛剛有一位你的朋友,來這裡找你,他說他是跟你和蔡大爺約好了的,但是左等右等,就是」

    葛九爺打斷他的話題道:「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方老六道:「大概四十來歲,身量不高不矮,人生得很斯文,舉止大方,衣著考究,就跟你葛爺一樣……」

    葛九爺道:「他姓什麼?」

    方老六道:「姓田。」

    葛九爺道:「名字呢?」

    方老六道:「這個小的就不怎麼清楚了。」

    葛九爺道:「他有沒有叫姑娘?」

    方老六道:「有。」

    葛九爺道:「叫誰?」

    葛九爺道:「好!我在西廂房裡等你,你去喊她們兩個來。」

    方老六道:「是!」

    ※   ※   ※   ※   ※

    先到的是小杏花。

    葛九爺道:「剛才是不是有個姓田的來這裡找過我?」

    小杏花道:「是啊!他說:他要在這裡請蔡大爺,你是陪客。結果,約定的時間過去很久,還不見你們二位光臨,他只好先走了。」

    葛九爺道:「他有沒有說出他的名字叫田什麼?」

    「田沙行。」

    「田沙行?」

    小杏花道:「是的。」

    葛九爺道:「你沒有聽錯?」

    小杏花道:「他說:有些朋友喜歡開他的玩笑,常把『田沙行』喊成『天殺星』。我記得你跟蔡大爺,上次好像也是這樣稱呼他的。葛爺還記不記得,就是你叫小貴妃唱揚州小曲小寡婦上墳的那一次?」

    葛九爺臉色微微一變,雙目中殺機隱現,隔了片刻才道:「這姓田的走了多久?」

    小杏花道:「有一會兒了。」

    葛九爺注目接著道:「臨走之前,他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來?」

    小杏花道:「沒有。」

    葛九爺道:「什麼話也沒有說?」

    小杏花道:「是的,因為他走的時候,已經有了幾分酒意,樣子看起來也好像很不高興。」

    葛九爺道:「什麼事不高興?」

    小杏花道:「那還用說?當然是為了你們二位未能如約而來的關係。」

    葛九爺目光一轉道:「那麼,他在喝酒的時候,說了什麼沒有?」

    小杏花想了想,搖頭道:「也沒有說什麼,他先叫小貴妃唱了兩支曲子,後來說一個人喝酒不起勁,要我們這裡設法派人去把你跟蔡大爺找來,我們回稱不知道你們二位的住所,沒有地方好找。」

    葛九爺點點頭,似乎很滿意。

    小杏花道:「但是,他說他不相信。他說你葛九爺是我們這裡的常客,我們即使不知道蔡大爺住哪裡,也絕沒有不知道你葛爺住哪裡的道理。」

    葛九爺臉色不禁又是一變道:「他說過我是這裡的常客?」

    小杏花道:「是的。」

    葛九爺道:「後來呢?」

    小杏花道:「後來,我們被他逼得沒辦法,只有大家一起動腦筋,最後還是由小貴妃先想到個地方,她說可以試試去這個地方,或許能找著你葛爺也不一定。」

    葛九爺一愣道:「小貴妃知道我住的地方?」

    小杏花道:「是的。小貴妃說:隔壁錢四那個賭鬼有一次告訴她,好像曾經在三元坊的丁二醬園裡,看到過葛爺。所以,我們最後決定著人到丁二醬園去一下,打算先把你葛爺找著了再說。」

    葛九爺的臉色一下全白了,但小杏花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她接下去說道:「可是這位田爺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怎麼的,話還沒有說完,忽又改變了主意,他說這樣勞師動眾的,未免太麻煩,還是另外選個日子,重新碰頭算了。」

    她笑了一下,又道:「這位田爺的脾氣雖不怎麼樣,出手倒是挺大方的,只不過是一桌酒,居然賞了一個整數兒……」

    葛九爺冷冷哼了一聲,什麼也沒有再說,在茶几上放下一塊銀錠子,站起身來,往外便走。

    小杏花呆了一呆,連忙追出來道:「這位田爺難道」

    可是,等她追出房外,葛九爺已經走得不知去向。

    ※   ※   ※   ※   ※

    葛九爺走出杏花書院大門,正好碰上賭鬼錢四打巷子那一頭彎回來。

    巷子裡冷得很。

    天色漸漸昏暗,風又大了起來。

    錢四縮著脖子,上下兩排牙齒,不斷格格作響,他已縮得脖子發抖,但一陣陣的冷風,還是從領口不時的鑽了進來。

    好像這一陣陣的冷風也已知道他有了十五兩銀子,如果不沾點邊兒,就不肯放他過去似的。

    葛九爺正待跨上馬車,目光一掠,忽然停下腳步。

    「是錢老四麼?」

    錢四抬起頭,拿衣袖擦擦眼睛,突然啊了一聲,趕緊向前搶出半步,單膝一屈,彎下腰去,賠笑道:「葛爺過年好!」

    葛九爺目光微微一轉,忽然含笑道:「錢四,今年過年的手氣怎麼樣?」

    錢四剛剛站直身子,聞言又打了一躬,笑著道:「過去的這幾天不怎麼樣,今天碰到葛爺你這位財神爺,以後的手氣大概錯不了。嘻嘻!」

    應時應景,自自然然,脫口而出。

    簡簡單單的回答了對方的話,也順理成章的送了對方一個好口彩!大年初二,就憑這一聲財神爺,還不值一個大紅包?

    錢四果然馬上就看到了一個大紅包。

    這個紅包拿在葛九爺手上。

    只是葛九爺並沒有馬上就把這個紅包遞給他。

    不過,錢四一點也不急。

    這位葛九爺出手大方,在開元寺這一帶,可說無人不知,這個紅包掏出來,就是賞給他的,既然掏出來了,「就不會再縮回去,他急什麼呢?」

    這就像抓到一副大牌一樣。

    抓到大點子,注子吃定了,一定要留在手裡,閉起眼來,多摸幾下,才夠味道,因為大點子並不是把把都能抓得到。

    如今也是一樣。

    如今,他正好藉這機會,考考自己的目力,這個紅包有多少呢?

    葛九爺打賞,一向都是銀子,因為在這位葛九爺身上,根本就找不出一枚既累贅而又容易弄髒衣服的青錢來!

    他估計這個紅包至少也有二兩銀子。

    就算二兩吧!也不錯了。

    有了這二兩銀子,他正好把那十五兩成錠的銀子,存入銀號生息,而拿這二兩銀子做賭本,再跟那些贏過他錢的傢伙,放手拚一拚。

    俗語說得好:財往旺處流。

    說不定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從此一帆風順,手氣好轉,節節升高,一兩變十兩,十兩變百兩,買田買地,蓋瓦房,討老婆……

    不,不,那多沒出息!

    他如果有了足夠的本錢,應該還干老本行,開一家像「金谷」或「杏花」這樣的書院。

    像現在院子裡的一些姑娘,連他摸一把都不肯,真他媽的氣人。

    到了那個時候,嘿嘿,他奶奶的,你們這些娘兒們瞧著吧,誰被我錢老四看上了眼,算誰走運

    錢四想到得意事,腰桿兒不由得又挺了些。

    他挺直了腰,目光亦隨之抬高,就在這一瞬間,錢四忽然意外地發覺一件十分洩氣的事。

    葛九爺手上那個紅包,不知打從什麼時候起,業已失去蹤影!

    葛九爺不但已經收起了那個大紅包,人也一聲不響的正向車廂中跨去,錢四目光一直,心中相當不是滋味。

    咦!這算什麼玩意兒?

    新春年頭,已經拿出來的紅包,還興再收回去?

    他任呆在那裡,恨得牙癢癢的,但又不敢形諸聲色,不過,他也有他出氣的方法。

    他已含好一口口水,只等車簾放落,便準備將這口口水,朝著車屁股嘩過去。奶奶的!

    我姓錢的喊點子不靈,咒起人來,可靈得很,這一口口水吐過去,管叫你他媽的一年不得順遂!

    葛九爺人進了馬車,車簾並沒有立即放落,他轉過身來,手一抬道:「錢四,你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錢四,突然間一切都明白過來。

    馬車徐徐駛出了巷子口。

    葛九爺臉色陰沉,兩眼望著自己的腳尖,似乎正在默默地思索一件什麼事。

    這種肅穆的氣氛,使錢四感覺很不舒服。

    他剛才的自信心,漸漸開始動搖。

    葛九爺花錢大方固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大家同時也知道另一件事,這位葛九爺有著一身上佳的武功!

    這位葛九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花不完的銀子?這些銀子都是什麼地方來的?人人心照不宣。

    葛九爺沒有在開元寺這一帶殺過人,但這並不表示這位葛九爺的武功不足以殺人。

    如果這位葛九爺一旦獲悉他錢四已跟這位田大爺聯成一氣,正在暗地裡設計對付他葛某人,這位葛九爺會輕易饒過他嗎?

    馬車轉入胡姬街,繼續向西門駛去。

    葛九爺忽然抬頭道:「錢四,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錢四連忙挪出半邊身子,露出一臉恭謹之色道:「葛爺,你大客氣了,你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葛九爺點點頭道:「我很高興聽你這樣說。」

    錢四義形於色道:「我錢四」

    葛九爺輕輕一咳,打斷他的話題道:「我想托你留意一個人。」

    錢四陪著小心道:「是的。」

    這是他的聰明處。

    他必須力持鎮定,在對方說破之前裝作一無所知,這樣才能掩飾他跟那位田大爺事先已有勾搭。

    葛九爺接著道:「這個人姓田,約莫四十來歲,中等身材,舉止大方,衣著考究,你只要見著了這個人,絕不難一眼就認出來。」

    錢四露出全神貫注的神氣,點點頭,沒開口,他知道葛九爺的話還沒有說完。

    葛九爺道:「這個姓田的今天剛剛去過杏花書院,現在已經離去,在這三兩天內說不定還會來,你替我留意一下,若是發現這樣一個人,不管他去的是哪一家,你就馬上替我送個信……」

    他稍稍沉吟了一下,才又接著道:「這樣吧,你就替我趕去了二醬園,跟了二說一聲好了!」

    錢四偏著面孔,雪雪有聲地吸了口氣,裝出認真思索的樣子。

    葛九爺跟著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又道:「這裡是五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等找著了姓田的,我還有重賞!」

    五十兩銀子?我的媽呀!

    錢四心頭通的一聲,如嚥下一顆鐵丸子,幾乎給震盪得喘不過氣來。

    但他並沒有馬上伸手去接那張銀票。

    他仍在思索。

    剛才他思索完全是裝出來的,如今則是真正的在思索,思索這個彎兒如何拐過來,如何拐過來才能不露一絲痕跡?

    終於,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緩緩轉過臉來道:「葛爺說這人姓田?」

    「是的。」

    「約莫四十來歲?」

    「是的。」

    「中等身材?」

    「是的。」

    「舉止大方,衣著考究?」

    「是的。」

    錢四忽然滾身離座,跪了下去道:「小人要向葛爺討個重賞!」

    葛九爺眼中一亮道:「你是說你看到過這個人?」

    錢四道:「是的,小人突然想起來了,葛爺說的這個人,他眼下就歇在金谷書院!」

    葛九爺道:「真的?」

    錢四道:「千真萬確!」

    葛九爺道:「你不會看錯人?」

    錢四道:「絕對不會!」

    葛九爺道:「這人也自稱姓田?」

    錢四道:「是的,那時候是癩頭小孫在堂子口當班,小人正是一覺睡醒,從裡面走出來,我聽得清清楚楚的,小孫在向那人一口一聲的喊著:『田爺這邊請,田爺這邊請』」

    葛九爺道:「歇在幾號房間?」

    錢四道:「不,去的是西跨院,至於歇在西跨院的哪一個房間裡,小的就不怎麼清楚了!」

    葛九爺點點頭,一面從懷中又掏出了兩張銀票,用指甲彈了彈,說道:「我葛九爺一向是說話算話,這裡一共三張銀票,一張五十兩,兩張一百兩,合計是二百五十兩整!」

    錢四磕了個頭道:「謝葛爺!」

    葛九爺先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說道:「這一百兩,是賞你報信有功,另外這一百五十兩,也歸你,不過,你得答應為我辦件事!」

    錢四道:「葛爺只管吩咐。」

    葛九爺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你得想個法子,把這個姓田的留下來,只要留到掌燈時分就可以了。」

    錢四道:「小人一定照辦!」

    葛九爺道:「你打算怎麼個留法?」

    怎麼個留法呢?錢四心裡有數,關於這一點,根本用不著他費腦筋。

    那位四大爺最後說得明明白白:過了今天,還有明天。這無異說,他準備在金谷書院長住下來。

    在這種情形下,別說只留到掌燈時分,就是留到明天這個時候也辦得到!但是他不能說出內情。

    同時,他也不能把事情說得太容易,他既然收下人家一百五十兩銀子,就得使這件事情辦起來,有這筆數目的價值,才能叫花錢的主兒,花得心甘情願!

    所以,他想了想,才慎重其事地道:「小人打算……」

    葛九爺不等他話完,截口道:「用不著你打算了,我這裡有個現成的辦法,你只須照我的吩咐去做,便可穩保萬無一失!」

    錢四眨著如水的眼睛道:「葛爺若有現成的辦法,當然更好。葛爺有個什麼現成的辦法?」

    葛九爺微笑著,從袖筒裡取出一個小藥瓶,笑笑道:「就是這個辦法!」

    錢四瞪大了眼睛道:「蒙汗藥?」

    葛九爺道:「神仙散!」

    錢四有點迷惑道:「什……什麼,叫……叫神仙散?」

    葛九爺笑道:「意思是說,一個人只要服下了這種神仙散,就會像神仙一般快樂,酒菜吃起來會更香,女人看起來會更美麗!」

    他當然不會說出這種神仙散的另一種好處:它可以使一個人的武功像雪融於水一般消失於無形!

    錢四眨眨眼睛,忽然似有所悟地點頭道:「我懂了!」

    葛九爺笑道:「你懂了嗎?」

    錢四傾身向前,世故地低低笑著道:「葛爺想叫他來個爛醉如泥!對吧?」

    ※   ※   ※   ※   ※

    申無害今天酒興似乎特別好。

    他除了那個先來的桂英姑娘,另外又叫了兩個,這兩個姑娘,一個叫金葉,一個叫昭君。

    三個姑娘輪流敬他的酒,他一概來者不拒。

    以致錢四走進來的時候,他醉眼惺忪,竟把錢四認作院子里拉弦子的琴師。

    他摟著那個叫金葉的姑娘,大而化之的一擺手:「好,來一段。」

    金葉輕輕推了他一把,笑道:「田爺,你認錯人啦,他是錢四啊!」

    申無害茫然一愣道:「錢四?誰是錢四?」

    錢四連忙走過去哈腰賠笑道:「田爺,您醉了吧?」

    申無害噴了口氣,道:「醉了?笑話!你說大爺醉了,你敢不敢跟大爺干三盅?」

    錢四哈腰笑著道:「田爺海量,小人不敢!」

    申無害點點頭道:「這還像話。」

    三個姑娘見他醉態可掬,全忍不住掩口吃吃而笑。

    申無害瞪著惺忪醉眼,又道:「你說你是誰?」

    錢四道:「錢四。」

    申無害道:「你是錢四,我呢?」

    錢四道:「您當然是田大爺!」

    申無害閉上眼睛,喃喃道:「你是錢四?我是田大爺?啊哈,對,對,對,我記起來了,你是錢四,我是田大爺!」

    錢四忍笑道:「完全對,小人是錢四,您是田大爺!」

    申無害忽然面孔一愣,瞇著眼縫道:「葛九爺怎麼說?」

    錢四脫口道:「葛」

    他一個葛字出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遏!」

    「咳遏!」

    「咳遏!」

    這陣咳嗽來得很突然,聲音也很特別,每一聲咳嗽都像在喊著一個與「葛」字相近的「遏」字,使人根本分不清他在咳嗽之前,曾經說過什麼。

    「對不起,小人已好幾天沒睡好覺,剛才又在外面吹了一點風……咳遏……咳遏……」

    他這番小心,其實是多餘的。

    因為申無害隨隨便便問了這麼一句之後,沒有等他回答,就將面孔轉去另一邊,向那個叫昭君的姑娘打著酒呢揮手道:「替錢四擺個座位!」

    錢四暗喊一聲僥倖,趕緊接著道:「不敢當,不敢當,田爺喝酒,哪有小人的座位!」

    申無害轉過臉來道:「你不賞臉?」

    錢四無可奈何,只好一旁打橫坐下。

    申無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你說你是小人,我是大爺,對不對?」

    錢四道:「對!」

    申無害道:「小人該不該敬大爺一杯酒?」

    錢四道:「該!」

    申無害道:「你敬了沒有?」

    錢四道:「還沒有!」

    申無害道:「為什麼還不敬?」

    錢四道:「小人剛剛坐下來,現在就要敬大爺了。」

    那個叫昭君的姑娘,忙將自己用的一隻杯子讓出來,立時為兩隻杯子都添滿了酒。

    錢四端起酒杯道:「小人借花獻佛,敬田爺一杯,先乾為敬!」

    說著,雙手護住杯子,脖子一仰,一口喝乾了那杯酒。

    申無害剛將酒杯端起,忽又放下來道:「酒已經冷了,我不喝冷酒。」

    昭君舉起酒壺,用手摸了摸道:「是的,冷了,我拿去爐子上溫一溫。」

    申無害打著酒呃,擺手道:「用不著你去!」

    昭君不覺一怔道:「不然誰去?」

    申無害指著錢四,又打了個酒呃道:「他他去,你們是這裡的姑娘,他是這裡的小人,小人比姑娘,又差一級,這這是小人的事!」

    錢四正苦於沒有機會施放葛九爺交給他的那瓶神仙散,聞言正中下懷,於是連忙站起身來,從昭君手上接過酒壺道:「是,是,田爺說得對,溫酒是小人的事。」

    火爐子在屏風後面,屏風後面有一張炕床,火爐子就在這張炕床底下。

    跨院裡的這幾個廂房,都是為有錢的闊客,特別設計的,一桌酒席吃完,床也烘曖了,酒醉飯飽之餘,客人和姑娘,隨時就可以上床。

    只要有銀子,一切都是現成的。

    錢四雖已三天三夜沒睡覺,手腳仍然利落之至,他一轉到屏風後面,便以靈巧的動作,將半瓶神仙散,盡數傾人壺中。

    酒只一會兒就溫好拿回來了。

    錢四替申無害斟了一杯,也替自己斟了一杯,因為葛九爺在臨分手時,已傳授他一個秘訣。

    如果申無害一定要他再喝一杯,他將毫不遲疑地舉杯奉陪。

    屆時,他只須將杯子微微歪一下就行。

    那樣一來,一杯倒下去的地方,便將是他左邊的袖筒,而不是他的嘴巴。

    他在進來之前,已將這個動作,反覆練習了好幾次,做起來果然一點困難沒有,他剛才喝的第一杯酒,以雙手護杯,便是為了想留給別人一個印象,他一向喝酒,都是這樣喝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就連這麼一點小麻煩,申無害也替他省下了。

    當他斟完了酒,正待要去端酒杯時,申無害伸手一攔,道:「不,不,你已經喝過一杯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我田大爺處事一向講究公平,說過一杯,就是一杯,你已經喝過一杯,就用不著再喝了!」

    錢四自然樂得遵命。

    申無害端起酒杯。

    錢四眨著眼皮,心頭不禁有些緊張,直到他眼看著申無害將一杯酒倒入口中,喉結滑節滑動了一下,一顆心方才放落下來。

    但他仍怕一杯酒力道不夠,當下忙又斟了一杯道:「來,無雙不成敬意,小人再敬田爺一杯!」

    申無害仰臉長長吐出一口酒氣,搖搖頭道:「不用了,一杯就已經夠了!」

    錢四暗忖道:是呀,一杯就夠了,葛九爺也這樣說過,我何必一定要敬第二杯呢?

    於是,他站起身來,深深打了一躬道:「謝謝田爺的酒,如果田爺沒有什麼吩咐,小人這就告辭了!」

    申無害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

    但那隻手剛剛揮動了兩下,忽然啪的一聲,打在桌子上,人也跟著向桌子上伏了下去。

    桂英姑娘道:「不好,田爺醉了。」

    金葉姑娘道:「我來點燈。」

    昭君姑娘一把拉住錢四道:「錢四,你別忙走,你力氣大,來幫我們把田爺扶到床上去。」

    ※   ※   ※   ※   ※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風更大了。

    書院中各處都已點上燈火,前院兩廂,琴聲悠揚,笑語不絕,入夜以後,這家金谷書院的生意似乎更好了。

    錢四從西跨院中走出來時,幾乎跟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這也不能怪他,已經三天三夜未曾闔過眼皮,就是鐵打的,也熬不住,好在他腳下走得還不急,一發覺有人擋住去路,總算及時剎住腳步。

    就在他準備向後退出一步,以便看清對方是誰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已經搭上他的肩頭。

    他只好在那人下巴底下勉強仰起面孔,當他看清來人是誰之後,不禁微微一呆道:

    「葛……葛九爺?」

    葛九爺冷冷低喝道:「聲音輕點!」

    錢四連忙應了一聲是。

    葛九爺注目道:「有沒有照我吩咐去做?」

    錢四點點頭。

    「下在酒裡?」

    「是的。」

    「他喝了沒有?」

    「喝了。」

    「喝了幾杯?」

    「一杯。」

    「你有沒有看著他喝下去?」

    「有。」

    「已經醉倒?」

    「是。」

    「現在誰在裡面陪著他。」

    「桂英姑娘。」

    葛九爺鬆開手,點點頭道:「好,沒你的事了,找個地方,好好地去玩個痛快吧!」——

    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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