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大廳中,一再拖延的武會終於開始……
與會計有:胭脂魔花雲秋,鬼爪抓魂丑義鳴,瀟湘三奇:酒癡羅海、寶癡商帛、文癡余敖,辛立,夏紅雲,上官蘭,文束玉,以及主人金陽堡主狄建義。
四名年輕人之中,快刀辛立代表血屠夫,五月花代表芙蓉仙子,素衣仙女上官蘭代表飛花掌,文柬王似乎也代表著某一個,與會者全都有著一份默認,只有文束玉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在代表著誰。
五行十三奇沒有到場的則有天機道長、七巧仙姑、九疑一絕和流星拳等數人。
會場上,連主人金陽堡主在內,合計是十人。
這時,九名受邀者成半圓形坐著,彼此之間的座位距離都很遠,主人金陽堡主則站在對面木台上。
金陽堡主翻雲龍秋建義是個身材中等的中年人,四十出頭一點,長方臉,鷹鉤鼻,臉色發黃,似乎剛剛生過一場大病似的。
會議開始了,廳中一片死寂,金陽堡主目光四下一掃,清清喉嚨,緩緩道:「狄某人首先交代:因戒於雲鶴在主胡大海前車之鑒,這一次,狄某人將另外那片竹簡收藏得相當嚴密,狄某人縱然在會議進行期中遭遇不測,相信那片竹簡也不會落在任何人之手…」
好精明,好老練!就憑這短短幾句話,便可看出這位金陽堡主在武林中雖無驚人的地位和名氣,卻似乎也並不是一個好纏的人物。這時,金陽堡主幾句話一出口,胭脂魔王第一個微微頷首,意頗嘉許。
文束玉不住暗暗詫異,他心想:金谷克圖另外一角怎會落人這位金陽堡主手中的呢?
金陽堡主頓了頓,從容接下去道:「底下,秋某人想說明的,便是這片竹簡落入秋某人手中之來龍去脈,以及秋某人今天為什麼要將它公諸列位之前的原因。」
金陽堡主此言一出,大廳中更靜了!
翻雲龍秋建義接著說:「遠在十數年前雲鶴莊主胡大海和狄某人本屬結盟兄弟,而這幅金谷寶藏,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它就是我們在結盟間以非常手段所取得的。之後秋某人因細故不為同道上幾個朋友諒解,狄某人為息事寧人計,曾跑去關外避了一段時期的風頭,沒想到,在秋某人再度追回中原時,財迷心竅的胡大海竟不念八拜之義,而向秋某人聲稱寶圖業已遺失,狄某人雖然心有所疑,但基於沒有憑據,也就只好姑妄信之。這樣,一直到去年春間,江湖上忽又傳出金谷寶圖的消息,秋某人先還以為寶圖持有人可能就是那位盜竊者,詎知,一經打聽之下,寶圖原來仍在胡大海手裡!」
廳中有人發出一聲「他媽的」,顯然是在不滿雲鶴莊主胡大海之為人。
翻雲龍狄建義頓了一下,接下去道:「諸位想想看,在這種情形之下,狄某人這口氣如何能嚥得下去?於是,年前當諸位聚會雲鶴慶之際,狄某人亦於當時易裝潛赴該莊附近,仗著對該莊地形較一般人熟悉,終於在公佈最後一角寶圖的前夕,狄某人窺隙混人莊內……」
底下,翻雲龍就是不說,與會諸人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翻雲龍繼續說道:「是的,殺死胡大海,奪走最後一角寶圖,就是狄某人!今天,秋某人在述完這一段之後,願意就此先向瀟湘商老前輩表示萬分歉意,因為聽說事後很多人都誤會是商老前輩所為。」
寶癡商帛談談接口道:「只要得到實惠,誤會不誤會,小老兒倒是不怎麼在乎。」
眾人哈哈大笑。出言吐語,處處不脫財迷本色,可說正是這位寶癡的可愛處。
文束玉心想:是的,這是獲得最後一角寶圖的經過。可是,這位翻雲龍又為什麼一定要將它拿出來公開呢?
翻雲龍待眾人笑定,臉色一整,正客接下去道:「這次,秋某人聲明要將最後一角寶圖公諸列位之前,諸位口雖不言,相信諸位心中定有人要生懷疑:這種別人求之不得的至寶,人人都恨不能到手,怎麼翻雲龍這傢伙反而要將它交出來呢?」
翻雲龍此刻說的,正是文束玉心中所想的,文束玉暗忖道:「是啊,現在倒著你如何解釋。」
翻雲龍臉色又是一整,沉聲道:「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雲鶴莊主胡大海之死,便是一個最好的明證。這次,秋某人自胡大海手中奪來這角寶圖,原屬一時意氣之爭,但事後細細想來,不禁深悔孟浪。不是麼?要是江湖上知道寶圖最後一角已落入我秋某人手中,我狄某人豈非連棺板也釘不及?所以,狄某人思之再思,在毀之可惜、持之可懼的矛盾中總算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什麼兩全之策呢?便是邀請諸位來此,共同處理,而狄某人對交出這角寶圖,僅有一個要求。」
翻雲龍說至此處,稍稍停頓了一下,才一字字接下去說道:「諸位均屬當今武林中之泰斗人物,諸位一句話,當不下季子之諾,只要諸位點一點頭,秋某人馬上便將寶圖獻出!」
胞胎魔王花雲秋注目問道:「狄堡主要求何事?」
翻雲龍淒然一笑道:「不瞞花前輩說,秋某人今天之所以隱來這座桐柏山中,便是因為狄某人此身已如未僵之屍,僅比死人多著一口氣而已。那是……唉……不說也罷……既蒙花老前輩動問,狄某人只好實說了,狄某人的要求是:「將來諸位進入金谷,狄某人什麼都不要,只想分潤一顆大還丹!」
胭脂魔王訝然道:「這種要求一點也不過份,狄堡主怎不早說?」
正如胭脂魔王所說,金陽堡主此一要求的確是一點也不過份,眾人聽了,無不訝然,似乎都與胭脂魔王有著同感。
翻雲龍枯黃的面孔上立時現出一片欣悅之色,忙道:「那麼,花老前輩是第一個答應了?」
胭脂魔王點頭道:「是的,花某人是答應了!』」
胭脂魔王說著,又環掃著其他諸人道:「諸位之中,還有誰有意見沒有?」
眾人搖頭,表示沒有意見,翻雲龍大喜過望,高高一抱拳道:「謝謝諸位重諾,狄某人這就去拿那片竹簡來!」
翻雲龍說完話,身子一轉,便自便門中向廳後走去。這邊廳中,坐在鬼爪抓魂鄰右的文束玉這時掉過臉來向鬼爪抓魂輕聲打趣道:「你看人家襟懷多寬闊,真為閣下感到慚愧!」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真的嗎?嘻嘻,如問我老人家的看法,我老人家敢說這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文束玉一楞,接著有氣道:「你怎可這樣信口黑白,說話一點責任都不負?請問,你是根據那點證明人家不是好東西?」
鬼爪抓魂又是嘻嘻一笑道:「什麼也不根據,言甘必詐呀!」
文束玉氣得說不出話來,正想再說什麼時,鬼爪抓魂忽然搖搖頭,脖子一伸,低聲笑道:「這些都是題外文章,我們大可不必為此鬥氣,倒是你小子別忘記了正經事要緊,嘍,那小子就坐在你隔壁,趁此機會,你小子可以發動攻勢了!」
文束玉頭一擺,來個相應不理。
不一會,那位金陽堡主入而復出,手中捧著兩隻錦盒,身後跟著兩名堡丁。他先自上面錦盒中取出一片竹簡高高掛在廳壁上,然後再自下面錦盒中取出一卷白紙片,吩咐那兩名堡了逐一分給每人一份。
分發完畢,金陽堡主指著壁上那片竹簡說道:「這片竹簡便是原圖最後一角,已由秋某人模繪下十三份副本,現在副本已經分發諸位,就請諸位開始核對原副件有無批誤,以及這片竹簡的真偽!」
懸掛竹簡之處距眾人雖有二三丈之遙,但現下廳中請人均具超人目力,舉目所及,纖毫無遺,加以諸人中十之七八都已見過寶圖原件,是真是偽,人人不難一望可知,所以,眾人僅將副件拿在手中抬頭與壁上原簡稍稍對照了一下,接著便分別將紙圖折起收入懷中。
金陽堡主等眾人收好紙圖,雙拳一抱道:「後廳已備下水酒數席,酒談餚薄,不成意思,尚望諸位賞光!」
眾人自然不會擾他這一頓,酒癡晁海第一個站起來道:「謝謝堡主了,我酒鬼跟丐幫趙老兒還有一個約會,準備先行告退,失儀之處,尚清海涵。」
其餘諸人也跟著紛紛起立,金陽堡主似知挽留不住,除了表示遺憾,也未再予堅持。
酒癡剛剛走至大廳門口,胭脂魔忽然從身後含笑喊道:「晁老大留步!」
酒癡轉過身來道:「花兄有何見教?」
胭脂魔王緩步踱了過來道:「金谷藏寶有限,今天得到原圖的計有九人之眾,在晁老大看來,是否會覺得參加的人數稍微多了一點?」
酒癡臉色一變道:「是的,人數的確多了點,花兄準備怎麼樣?」
胭脂魔王微微一笑道:「不才頗有退出之意。」
酒癡聽了,不禁一呆,這真是天大的新聞,胭脂魔王居然對金谷藏寶無動於衷?太不可思議了!
酒癡霎了霎眼皮道:「花兄……這意思……是否對這角寶圖之可靠性發生疑問?」
胭脂魔王含笑搖頭道:「非也。」
酒癡迷惑地道:「那麼……花兄打算……如何個退出法?」
胭脂魔王沉吟了一下抬頭道:「這樣好不好,假如花某人就此不聲不響的退出,外界定會滋生誤會以為花某人也許受了什麼壓力,一旦傳開,可能不怎麼好聽。所以花某人思之再三,覺得最好的方式莫如由晁老大率同商、余兩位老弟台與花某舉行一場友誼性質的印證,就以花某人之進退為彩注,花某人穩輸不贏,蓋可預見,這樣,花茶人縱然退出,顏面也就十足了,因為花茶人輸在瀟湘三奇手中,並不算什麼丟人的事。晁老大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文束玉和夏紅雲的預測果然變成事實,胭脂魔王與文癡之間並未因寶圖之出現而將以往之一筆舊嫌就此將就過去。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弄不懂胭脂魔王為何要以這等方式挑戰?
文癡余敖在功力方面雖然要比胭脂魔王稍遜半籌,但彼此均為五行十三奇中列名人物,論身份和地位,並無高下之分,假如胭脂魔王此刻來個開門見山,向文癡直接指名挑戰,以及文癡之一身傲骨,縱然明知不敵,也勢必只有硬頂硬抗一途,而現在胭脂魔王竟然主動要求以一對三,豈非怪事?
胭脂魔王此言一出,連酒癡晁海都覺得大感意外,閃霎著一雙醉迷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口好。
站在一旁的寶癡商帛這時談談代答道:「這頭生意還接得,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小老兒作主答應下來也就是了!」
怒容滿臉之文癡本想發作,現見寶癡話已出口,酒癡亦無其他表示,只好強忍著。
胭脂魔王笑吟吟地道:「外邊寬敞些,到外面廣場上去如何?」
寶癡點點頭笑道:「既然是『點菜吃飯』,我們自然只好客隨主便,一切都聽花當家的安排了!」
於是,寶癡走在最前面,接著是胭脂魔王、酒癡晁海、文癡余敖、快刀辛立、素衣仙女上官蘭、五月花夏紅雲、金陽堡主翻雲龍秋建義,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手丑義鳴則遠掉在最後面。
按照原有的出廳順序,文束玉本來走在夏紅雲後面,鬼爪抓魂手在文束玉後面,主人金陽堡主則走在最後面。但是,當文束玉剛剛踏出大廳時,鬼爪抓魂手忽然在他身後輕輕拉了一把,於是,文束玉身子一側,讓主人金陽堡主走過去,而跟鬼爪抓魂同時在大廳門口停留下來。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什麼事?」
鬼爪抓魂手陰陽眉一聳,輕聲怪笑道:「急什麼?這場熱鬧既非三招兩式便可了結,同時雙方在動手之先勢必還要來段裹腳布式的開場白,就是再遲一點出去,不也照樣可以趕得上?」
文束玉皺眉道:「趕得上,趕不上,是另外一回事,我是問你有什麼話要談,你閣下總不能說留我下來是為了陪你散步消遣吧?」
鬼爪抓魂手引頸悄聲道:「我們之間的約定怎麼樣了?先前有機會你不理,等會兒人跑掉,是算你輸,還是算我輸?」
文束玉不禁惱火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正經事要商量,原來是老套,我只跟你打賭夏紅雲生氣不生氣的問題,誰跟你立約保證這場東道必須完成來著?」
鬼爪抓魂因對這場東道有著必勝把握,深恐文束玉藉故打消,當下連忙賠笑道:「是,是」
文束玉恨聲道:「花魔獨力鬥三奇,可說是武林中千古難逢的一場盛會,假如被你耽誤了,不叫人恨你一輩子才怪!」
鬼爪抓魂嗤之以鼻道:「算了,算了,老弟,別再加以誇張渲染了,你再替這幾個傢伙捧場,我老人家說不定連昨天吃的東西都要還席啦!」
文束玉反唇相譏道:「你也是十三奇中的『一爪』,看的多,懂的多,自然要將這種場面看得一文不值了!」
鬼爪抓魂仰臉道:「可以這麼說!這就當說書一樣,能夠預知其結局或演變過程的故事本人一向不感興趣!」
文束玉道:「雖然勝負已在意料之中,但又何礙進行之精彩?同時,這也是花魔自討苦吃,俗語說得好,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在這兒說氣話又有什麼用?聽你閣下這派口氣,就好像花魔吃虧,你閣下還很難過似的,請問你閣下跟花魔的情感是打哪方面建立起來的?」
鬼爪抓魂微微一呆道:「你說什麼?」
文束玉也是一呆道:「什麼『你說什麼』?」
鬼爪抓魂烏豆眼一睜道:「你說『花魔自討苦吃』?你,連你,這位斷腸蕭後人,居然也不知道胭脂魔王的厲害,而以為老色魔非三奇之敵?」
文束玉腦中一嗡,這一下是真的聽呆了!
胭脂魔王竟有力降三奇之能,固然是聞所未聞。另外,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父親原來就是「芙蓉仙子斷腸簫」中的「斷腸簫」!
好了,現在他終於在無意中對自己身世獲得一點端倪了!
文束玉呆了片刻,不禁喃喃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鬼爪抓魂忙說道:「要不要再賭一下?」
文束玉茫然道:「再賭什麼?」
鬼爪抓魂詫異道:「你不是不相信三奇會輸給花魔嗎?我賭花魔一定贏!」
文束玉想了想,毅然挺胸道:「好,賭就賭吧廣鬼爪抓魂大喜道:「賭注怎麼下?」
文束玉又想了一下道:「照前往加一倍如何?原來是賭輸方為贏方服役一年,現在再多賄一年怎麼樣?」
鬼爪抓魂道:「那就是說,如果誰輪對方兩場,便為對方服役兩年羅文束玉點頭道:「是的,如果一勝一負便算沖消。」
文束玉既不及鬼爪抓魂對花魔和三奇瞭解深刻,他為什麼敢於接受這一場賭賽的呢?
原來文束玉另有他的一番估算!
第一,他和鬼爪抓魂抱有同樣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贏第一場。這樣,就算第二場輸了,他也不損失什麼。
第二,他根本不以為瀟湘三奇以三對一的優勢還會輸給胭脂魔!是的,他相信鬼爪抓魂的判斷當非全無根據,不過他有他的看法。那天,在新蔡留香院樓上,花魔本已吃定文癡,結果,酒寶二癡趕到,花魔立即見風轉舵,這是什麼緣故呢?如果花魔有力敵三奇之能,那時的花魔為什麼要打退堂鼓?花魔的能耐難道是最近兩天剛剛熔煉出來的不成?
武功非吹氣球可比,他不相信神話!
同時,事後文癡不也這樣說過麼?「你們來的恰是時候,不然」這說明文癡確也自承一對一實非花魔之敵,但是,文癡的語氣很明顯:如易以三對一,不敵的就不是三奇之一方了!
鬼爪抓魂的看法令人不敢不信,不過是因為他是十三奇中人物,同樣的,瀟湘三奇又何嘗不是三奇中人物?鬼爪抓魂的看法都可以相信,瀟湘三奇的看法為什麼不能相信?
文束玉和鬼爪抓魂賭約既成,便相偕往堡外走來。
走在而道上,鬼爪抓魂又道:「老弟,人無情不立,咱們二次賭約都沒有見證人,到時候誰要是輸了,可不許賴賬噢」
文束玉輕輕一哼,未予置理。
這時,堡外廣場上,情形果如鬼爪抓魂手所料,瀟湘三奇與胭脂魔王正為印證之方式爭持不下。
深湘三奇礙於身份,希望一個一個來,輪流向花度「請教」。花魔則堅持他們三兄弟一齊上,因為他已有言在先。
廣場上數百名不得其門而人的武林人物,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寶會雖然無緣參與,結果卻能目睹這麼一場名人之戰,也總算不虛此行了。因此,眾人在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後,立將花魔與三奇四下裡層層圍定。
鬼爪抓魂手要文束玉走出堡門時,廣場上僅有三個人遠離人陣,沒有參加這場熱鬧。
三人是快刀辛立、五月花夏紅雲、素衣仙女上官蘭等三個。
素衣仙女和五月花兩女不知在談些什麼,有說有笑,狀至愉悅,快刀辛立則站在離二女三四丈處,表面上似在眼望遠山景色,但一雙滑溜溜的眼卻不時在二女身上打轉,大有饞誕暗滴之意。
鬼爪抓魂烏豆眼一滾,追上一步於文束玉耳邊低聲道:「上呵,小子這是個好機會」
文束玉點點頭,果然舉步向兩女存身之處走去,鬼爪抓魂手一雙陰陽眉上下飛跳,興奮得搔耳摸腮手足沒個安放處。
他在肚裡快活地喊著:「哈哈,小子,這下你可上當啦,還有你這個可惡的雲丫頭,口舌刻薄,目無尊長,不讓你們這些小輩」
鬼爪抓魂正在暗暗得意之際,目光所及,忽然傻住了!
文束五走過去,但見夏紅雲分別指著二人不知說了什麼話,似乎在為二人介紹相識,接著,文束玉向素衣仙女微微一躬身,素衣仙女也還了一個淺淺的萬福,三人便聚在一起交談起來。
鬼爪抓魂手大為詫異,他滿以為夏紅雲那丫頭如果見到文束玉跟素衣仙女接近,百分之百準會吃醋捻酸,沒有想到,到頭來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這位武林怪傑又哪裡知道,文束玉事實上早與夏紅雲在打賭之後,開會之前,暗中取得聯絡,先前夏紅雲和素衣仙女兩個在低聲說笑,便是由前者在後者說明文束玉和鬼爪抓魂打賭的經過,夏紅雲希望素衣仙女合作,好讓文束玉贏取這場東道。所謂終日打雁,結果卻給雁啄了眼,便是這情形,鬼爪抓魂自以為老謀深算,想整兩個後輩,最後呢?陰溝翻船!
鬼爪抓魂著了兩個後輩的道兒,全無所知,這時,文束玉和素衣仙女愈談愈親密,五月花夏紅雲卻向鬼爪抓魂這邊走了過來。
五月花走近之後,含笑招呼道:「丑叔叔,您看三奇他們……」
鬼爪抓魂這時哪還有心腸去理這個碴兒,當下烏豆眼一陣滾動,迎上去低聲說道:「雲丫頭,你怎麼這樣糊塗,姓文的這小子跟他老子一樣,面軟心慈,十足的一個多情種子,你丫頭如聽任他和蘭丫頭纏在一起,豈非自尋煩惱?」
夏紅雲淡淡地搖頭道:「丑叔叔有所不知,侄女兒已向家師許願,這輩子絕不嫁人,而蘭姊與他,恰好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撮合之唯恐不及,又何來煩惱可言?依侄女之意丑叔叔大可做現成媒人,萬一成功,將來的美酒佳餚可說吃喝不完。他們雙方的背景,丑叔叔不是不知道,您說是嗎?丑叔叔!」
鬼爪抓魂為之啼笑皆非,僵在那裡,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措答才好。
就在這時候,文束玉和素衣仙女似因夏紅雲之轉移也跟著向這邊走過來,文束玉走近之後,朝鬼爪抓魂眼色一飛,含蓄地道:「如何?咳,我們不過去看看嗎!」
鬼爪抓魂無可奈何,只好答以雙關語道:「是的,我們也應該趕過去看看。咳,老實說,他們這一場拚鬥,在我醜某人,已經是愈來愈重要了。」
鬼爪抓魂自以為這種雙關語只有文束玉一個人懂,其實,上官蘭和夏紅雲聽了,沒有一個不在心底好笑,都在暗喊:「鬼爪,你閣下現在可說立於不勝之地。第二場贏了,扯平!
萬一花魔失手,再輸一場,那二年的奴僕生涯也夠你這位鬼爪抓魂淒慘的了!」
鬼爪抓魂口中說著,第一個迫不及待的拉起文束玉向人叢中擠進去,文束玉輕聲笑道:
「第二場輸贏尚未一定,咱們不要講講條件?」
鬼爪抓魂嘿了一聲道:「笑話!」
很明顯的,鬼爪抓魂對花魔之能力克三奇,似乎充滿信心。
在文束玉情形恰恰相反。第一場,他有夏紅雲可資串通,贏來輕鬆之至。但是,現在的第二場就不同了,他僅能就情理判斷三奇不應該以三對一之優勢仍會輸給胭脂魔王。
所以,文束無這時乃予巧妙地試探道:「唷唷,你閣下似乎比花魔本人還有自信嘛!閣下要知道,世上事,有的相當難說,萬一,咳,請閣下考慮,我說的雖然是萬一,但並非全無可能,萬一胭脂魔王失手怎麼辦?」
鬼爪抓魂起火道:「你小子少嚕嗦了,胭脂魔王輸,便是我醜鬼輸,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小子你還有什麼說的沒有?」
文束玉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聳聳肩腫道:「只要你輸得口服心服,我當然無話可說。」
鬼爪抓魂和文束玉二人擠去前面時,場子上胭脂魔與瀟湘三奇業已兩陣對上,三奇因胭脂魔之一再堅持,均已大動肝火,最後,酒癡晁海朝寶、文兩癡恨很一擺頭道:「『要臉』與『要命』兩者不可兼得,咱們兄弟捨『臉』而要『命』就是了!」
於是,酒癡居中,寶癡在左,文癡在右,三癡成斂翼包抄之勢,分別凝神運氣,緩緩向胭脂魔注目欺逼而上,一剎那間,滿場寂然,胭脂魔也似乎深感三奇聯手之壓力非同小可,面容一整,微微後退,雙目中異光閃動,彷彿在察看三奇之虛實動靜,以便採取化解之道。
說時遲,那時快,三奇在將胭脂魔逼退四五步之後,突然齊齊大喝一聲,六掌同發,三股掌風有如平地捲起之三股狂膨,分流合注,長河倒瀉般洶洶然淹向胭脂魔,全場千百武林人物情不自禁地爆出一片喝彩!
文束玉看了,大感快慰,他心想:「胭脂魔功力再高,畢竟是血肉之軀,如能以血肉之軀擋得住這等力足排山倒海之攻擊,那就真的是神話了!」
不意胭脂魔先前尚有幾分戒懼之意,現見三奇招式發出,卻反而如獲大赦般哈哈大笑道:「今日一會,方知瀟湘三友果然名不虛傳……」
笑聲中,雙臂一攤,全身後仰,一條身軀籍三奇推來之掌風平地倒翻而起,人於半空中一個回折,口發龍吟清嘯,突如掠空餓鷹般疾撲文癡余敖當頭,其勢如矢,令人目眩。
文束玉先聽胭脂魔口氣,已然暗感不妙,嗣見他藉力騰身,空中轉折之靈巧自然,不由得駭呼脫口道:「文癡休矣」
近知一語未畢,意外突然發生。
就在胭脂魔雙掌業已臨文癡當項的這一剎那,西北人叢中,陡然飛起一道藍虹,胭脂魔一聲痛呼,真氣消散,當空摔落。
這時,文癡余敖如欲收拾胭脂度一條性命,可說易如反掌,但是,文癡余敖不但未向胭脂魔下手,這時反而大喝一聲,疾如流星般縱身向西北人叢中撲將過去。
就在文癡余敖一條身形於駭呼奔潰的人群中行將撲落之際,第二件意外再發生。
閒人四散趨避,行刺者屹立當地。可是,說也奇怪,文癡余敖在看清行刺者面目之後,一聲驚噫,竟然無法下手,身形藉虛空一按之力,硬生生飄落一旁,口中同時訝然發問道:
「是……是你?」
這位行刺者你道是誰?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她竟是新蔡留香院那位紅得發紫的西施姑娘!
這時的西施姑娘雖然是一身文生裝束,但整個面目仍然保持著廬山本色,當下只見她朝余敖淡淡一笑道:「很意外是不是?」
文癡愣了愣又道:「你行刺既已得手,怎麼還待在這裡不走?」
西施側臉反問道:「走到哪兒去?」
文癡詫異道:「你若是胭脂魔之敵,當不致暗施冷襲,否則,你等在這兒豈非自尋死路?」
西施淒然一笑道:「奴身本來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何懼之有?」
文癡完全迷糊了喃喃道:「真不懂你這是在」
西施夷然接口道:「這也沒有什麼難懂的,只不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縱然想走也是徒勞,反不若等在這裡顯得大方些。」
文癡更加不懂了,眨眼道:「暗器一出手,掉頭就跑,在混亂之中,誰能攔得住你?」
西施苦笑道:「文大俠還以為奴家真有一身武功是不是?老實說了罷,奴家練是練過幾天,不過,所有的成就都已經在剛才表現出來了,談跑,恐怕……說句不好聽的話,恐怕死得也許更快些!」
文癡大奇道:「練武功那有單練暗器一項的道理?」
西施微笑道:「為什麼不可以?假如你目的只在對付某一個人,而別的武功就是練上一輩子也許仍舊不是對方的敵手,試問,多練又有何用?」
文癡期期地道:「你……你這麼一點年紀,跟……跟花雲秋能有什麼恩怨?何況依原先又非武林中人!」
西施冷冷一擺手道:「你問問老賊自己吧!」
文癡突然轉過頭去道:「花雲秋,你……你聽到沒有?」
西施剛才發出的,顯非等閒之暗器,這時的胭脂魔雖已自地上爬起,但行動上卻似乎仍有不便,他在文癡招呼之先,就已向文癡與西施位立之處一蹶一蹶的咬牙走過來,當下聽到文癡的問話,不禁止步抬頭,目注西施恨很叱問道:「你賤人倒說說看,花某人與錢人究有何仇?」
西施玉容一寒,沉聲道:「姓花的,還記得十三年前你在冀北沈家在做的好事嗎?」
花魔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原來你丫頭就是沈寡婦的」花魔說至此處,似乎自覺失言,尾音一頓,倏而住口。
芳容鐵青的西施被花魔一言勾起辱母之恨,這時貝齒緊咬,玉掌猛揚,竟又迎面朝花魔打出一支淬毒銀梭。
花魔說什麼也沒有想到這位橋弱的刺客手中竟然還有一支毒銀梭,一時托大,閃避無從,雖然讓開五官部位,但左肩卻給擦破大片皮肉。這種淬毒銀梭若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如不及時敷服解藥,縱然能進一死,也必難免局部殘廢之厄。可是,花魔中梭之後,僅僅上身一歪,微微皺了一下肩頭,就像普通人在無意中挨了顆石子一樣。
西施毒梭出手,兩條青色身形同時撲至。
搶身撲出者不是別人,正是五月花夏紅雲和素衣仙女上官蘭!兩女撲出之用意至為明顯,她們怕花魔老羞成怒要向西施下毒手。
兩女落地,雙雙擋在西施身前,神情均極緊張,胭脂魔抬頭朝兩女勉強笑了笑道:「你們兩個丫頭慌張什麼!以愚伯今天在武林中之身份,難道還真的會跟她一般見識嗎?快點將她帶走吧,如果她繼續待在這兒,一味的不知進退,那就難說了!」
夏紅雲和上官蘭聽得花魔如此說,忙不迭轉身將西施往一旁拉去道:「沈姑娘,我們走吧!」
西施在兩女挾護之下,依然掙扎著扭頭向花魔大罵道:「你這老賊少耍假仁假義,我沈碧貞一天不死,遲早總會找你老賊算賬,你老賊等著瞧好了!」
花魔裝作沒有聽到,轉身向文癡揚臉道:「怎麼樣?文兄,給這丫頭一打攪,情調全被破壞了是不是?假如文兄不反對,咱們改日重新再來如何?」
文癡冷冷答道:「悉聽尊便!」
花魔抱拳一拱道:「適才承蒙仗義出手,花某人僅此致謝!」
說畢,從容轉身出谷而去,一場石破天驚之會,沒有想到結果竟收拾得如此突然而簡單。
鬼爪抓魂瞪起一雙眼道:「你小子以為老色鬼真的這樣好講話?哼,全是空頭人情,他根本就拿沈碧貞那妮子無可奈何!」
文束玉又是一呆道:「怎麼呢?」
鬼爪抓魂哼了一聲道:「沈碧貞這小妮子在銀梭上所淬之毒顯為四川唐家的『化魂汁』,這種化魂汁一旦進入人體之內,表面雖無化膿或潰爛之象,但毒性卻比任何毒藥都強,只要毒汁行遍人體全身三十六處大穴,任你是金剛再世,羅漢轉胎,也將回天乏術,老色鬼滿口說得好聽,其實他已是泥菩薩過江一一你小子不瞧他走得那麼匆促麼?」
文束玉大感意外,怔了怔又道:「文癡余前輩看出這一點沒有?」
鬼爪抓魂道:「余敖博覽群書,尤精醫道,連唐家職掌焙煉部門的唐老,七年前,都曾為了一帖古方上一味藥材的用量問題,親自由川入湘登門求教,他會不會看出來,你去想想吧!」
文束玉止不住詫異道:「那麼」文束玉只說出兩個字便沒有說下去。剛才,胭脂魔第一個下煞手的對象的文癡,但在他遭受暗算之後,文癡卻第一個為他奮身截捕兇手。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文束玉心想:「胭脂魔與三奇之間的這段恩怨,在當初,固然是文癡不好,不過,胭脂魔應該瞭解三奇之為人,尤其是文癡余敖,這種人常將生死置之度外,爭的是一個面子,像文癡先前這種為義忘私的感人表現,便可說是個最好的例證,胭脂魔將來如果仍然不能忘去他與三奇之間的這一段,那麼,花雲秋這個人就一點也不足為奇了。」
廣場上人已散去大半,鬼爪抓魂回頭瞥及文束玉沉吟不語,不禁問道:「小子,你在想些什麼?」
文束玉緩緩抬起頭來道:「我是在想……這兩年時間,我應該如何利用才不會浪費。」
鬼爪抓魂聽得跳起來道:「兩年?」
文束玉慢條斯理地注目道:「你說呢?」
鬼爪抓魂急得什麼似的,嚷道:「第一場,我承認……算我倒霉……至於第二場,雙方尚未分出勝負,你小子憑什麼算成我輸?」
文束玉反問道:「胭脂魔的衣服怎麼破了?身上血是哪兒來的?他是今天的挑戰者,假如他還有作戰力量,他又為什麼委曲求全?」
鬼爪抓魂忙道:「我當初是說」
文束玉一字字接下去道:「你是說:『小子少哈蘇了,胭脂魔輸,便算我醜鬼輸,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不、論、輸。在、何、種、情、形、之、下,老前輩,是不是這樣的?我小子有沒有記錯呢?」
鬼爪抓魂雖明知對方是在斷章取義,強詞奪理,但是,他在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出更有力的解釋來為自己辯護。
文束玉悠悠接著道:「其實,這一場不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老前輩前此說得好,我們之間連個見證人都沒有,別說第二場不算,就是老前輩連第一場也不認賬,……咳,咳,前輩您說是嗎?」
鬼爪抓魂給激得哇哇怪叫道:「好,好,兩年就兩年,有什麼吩咐,你小子快說吧!」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談『吩咐』,可不敢當,只不過有件小事想麻煩一下,就是家父因晚輩不聽話,已有半年之久未與晚輩聯絡,現在想借重前輩之力量代為打聽家父下落,打聽出來之後,以不驚動家父為原則」
鬼爪抓魂瞪眼道:「到時候你小子又去哪兒找?」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端陽節在長安居易樓咱們第一次見面的老地方碰頭如何?」
鬼爪抓魂臉孔一板道:「以午時為準,過時不候!」
望著鬼爪抓魂手忿然遠去的背影,文束玉深深噓出一口大氣,鬼爪抓魂此去,雖不一定能將父親找著,但總比他自己到處瞎碰瞎撞的機會多得多,父子如能再度相逢,為盡人子之道,他願放棄一切……
文束玉正出神間,耳邊忽然有人輕笑道:「眼看伊人遠去,心中很不好受,是嗎?」
文束玉漫不經意地點點頭,同時說了一句:「是的,人與人之間一旦」文束玉抬起頭來,這才發覺說話者原來是夏紅五。
夏紅雲發話時的笑意尚未完全斂去,可是,不知是何緣故,當文束玉的面孔抬正之後,夏紅雲的臉色竟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起來。
文束玉不禁咦了一聲道:「怎麼啦?」
夏紅雲沒有理他,輕輕一哼,悻悻然轉過身子,文束玉茫然四顧,目光所及,猛然省悟過來,原來又是一場誤會!
遠處,素農仙女上官蘭正挽著沈碧貞直向谷外走去,文束玉因為心神不屬,適才並未留意到兩女跟在鬼爪抓魂身後,夏紅雲調侃他,系是針對上官蘭和沈碧貞而發,而文束玉卻以為對方口中之「伊人」是指鬼爪抓魂。文束玉一聲「是的」,在夏紅雲聽來,自然不是滋味。
文束玉弄清原委之後,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星眸一轉,忽然低呼道:「啊!好大一隻老鼠!」
夏紅雲給嚇得一跳老高,尖叫道:「在哪裡,快踩死它!」
文束玉撲嗤一聲笑道:「心不在焉,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聖賢如是,大小姐亦如是,何獨厚責於小生哉!」
復紅雲受誑後本待發作,聞言會意,不禁轉為嫣然一笑,紅著臉孔掩口笑道:「還好是這種天氣,否則那股酸氣不熏死人才怪!」
文、夏二人走出山區時,天已漸黑,文束玉見夏紅雲一直向前走,彷彿胸有成竹似的,忍不住趕上一步問道:「現在要去哪裡?」
夏紅雲回頭笑道:「去一個大家都想去的地方,我只說這麼多,底下由你猜,猜出來算依聰明!」
文束玉脫口道:「藏寶之谷?」
夏紅雲曬道:「藏寶之谷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說話也不先經過大腦一下。」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不然……」
夏紅雲慎道:「告訴了你,還要你猜什麼?」
文束玉心生一計,故意想了想,然後猛一擊額道:「對,對,我知道!」
夏紅雲果然上當,她以為文束玉真的猜到了,當下不假思索地接口道:「真笨,這麼簡單的問題都要連猜兩次才能猜得著,想想看,大家得到的只是一幅山峰形勢圖,天下山嶽這麼多,除了去向『鬼谷子』請教,誰能知道這幅草圖代表的是天下那座山峰?」
文束玉真想問一句:「誰是鬼谷子?」
文束玉想著,一面含混地道:「是的,這方面除了一個鬼谷子,咳,可說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對這種仙符一樣的草圖……」
夏紅雲深深一歎道:「這位與世無爭的好好先生看情形恐怕要他一陣麻煩的了!」
文束玉本想從對方口中查出鬼谷子之來歷,不意夏紅雲以為他對鬼谷子知道得和自己一樣多,因而在一聲慨歎之後,即未再說下去。文束玉雖然著急,但一時轉圜不來,只好暫時悶在心裡。
晚上,二人在離山區不遠的一個小集上歇下。
飯後無事,文束玉說出鬼爪抓魂在賭輸之後的種種反應,夏紅雲聽得笑不可仰,接著,夏紅雲也將素衣仙女上官蘭將沈碧貞帶去的地方說了出來。
原來沈碧貞進入新蔡那間留香院並沒有多久,她是去年年底風聞桐柏金陽堡將有一場武林盛會,方才忍辱混去那種地方,在她估計,她認為毀卻母親一生名節的胭脂魔也會來桐柏參加,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在文束玉口中弄清那位花公子正是辱親仇人胭脂魔王花雲秋,只是老淫魔功太高,兩支陣毒銀梭並未取得淫魔性命。
素衣仙女上官蘭在知悉這位孝女身心仍屬清白無瑕之後,同情心大起,自告奮勇要帶沈碧貞去見她師父飛花掌,以便在武功方面繼續深造,不論將來有無報仇希望,但最少可藉飛花掌這塊金字招牌取得今後之安全當無問題。
二人一直談到深夜分手入房,文束玉始終得不著機會套問有關鬼谷子其人之生平種種。
第二天,文、夏二人繼續上路,至羅阜搭船南下,擬奔雲夢方面。文束玉因為怕漏了底,上船之後反而連問都不敢問一聲。四天之後,船至安陸,夏紅雲提議改走旱路,文束玉自然不表反對。
登岸之後,文束玉信口問道:「既然水路順船,可以直抵雲夢或洞庭,為什麼又要多此一舉改走旱路呢?」
夏紅雲眼色一使,悄聲道:「為了方便人家……」
文束玉留心察看,身後不遠處果然跟著上來兩名同船「客人」,那一名瘦弱的老者和一名外貌極其拙樸的中年人,設非夏紅雲加以提示,文束玉說什麼也不會疑及像這樣的兩個人物也會有其不妥之處。
文束玉經過一陣細心觀察,結果發現身後兩個傢伙的確有點不對勁,不禁低聲稱讚道:
「真佩服你的眼力!」
夏紅雲聽得頗為舒服,傲然一笑道:「誰像你這種虎父犬子……」似乎覺得語氣太重,話說一半,隨即縮住。文束玉因對方語出無心,也未在意。就在這時候,二人因為說話分神,等二人再度回頭,兩名跟蹤者竟已消失得不知去向。
夏紅雲臉色微變道:「這兩個傢伙身手之高,實在出人意料之外,看樣子我們都得小心一點才好,若將他們當做普通江湖人物就要吃虧了。」
文束玉悄聲道:「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需要改頭換面一番?」
夏紅雲嗤之以鼻道:「又說呆話了,我們這樣,豈不是正好告訴人家我們已經警覺到他們的存在?要知道,我們現在是以身作餌,最重要的便是裝成懵然無知,誘使對方入伏,如此方能弄清兩個傢伙的來路,以及這次跟蹤我們的目的何在,我剛才也不過是說這兩個傢伙似乎不可輕視,難道以我們芙蓉之徒以及斷腸簫哲嗣的身份,還真的怕了這麼兩個毛匪不成?」
文束玉見她語氣說得如此豪壯,也就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二人進入安陸,遊目所及,發覺城中氣氛似乎有點異樣,閒人散集街頭,三三兩兩竊竊聚語,好似城中這兩天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文束玉想湊上去打聽,夏紅雲一把拉住,低聲道:「遲早總會知道,急什麼!」
二人信步走進西街一家升發客棧,剛剛跨進棧門,立有一名棧伙過來向二人躬腰遞上兩幅白細布。
文束玉順手接著,愕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棧伙不安地搓搓手道:「今天是本城胡老善人五七忌期,兩位相公外路來也許不知道,我們這位胡老善人在世時,修橋補路,無善不與,終其一生,活人無數,方圓百里之內,人人尊為萬家生怫,這是本城縉紳的一項公議,決定凡是在七七忌中經過本城的旅商客賈,一律奉孝布一幅,以舉善行,以彰善德……」
文、夏二人輕輕一哦,分別將那幅白布纏上臂彎,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今天,居然有棧伙口供的這等善人出現,自然應該受到尊敬。
天黑以後,店伙過來請文、夏二人去前廳用餐,一面賠笑向二人問道:「兩位相公明天是不是一早就要趕路?」
夏紅雲感覺對方這句話問得很突兀,搶著說:「不一定,老鄉有什麼事?」
店伙賠笑道:「沒有什麼,小的是說,胡府今晚有場盛祭,與祭者均為本縣名流,假如相公不急著趕路,錯過了實在可惜。」
愛紅雲大感興趣,忙問道:「胡宅坐落何處?」
店伙用手一指道:「這兒出門向南走,到新街口向東拐彎,下去約勞百來步,門口搭有素棚的那座宅第便是。」
夏紅雲拱手道:「知道了,謝謝。」
店伙退去後,文束玉輕笑道:「你興致怎麼這樣好?」
夏紅雲微微搖頭道:「你不知道……」
文束玉惑然問道:「什麼我不知道?」
夏紅雲若有所思地道:「我總覺得……」
文束玉吃驚道:「覺得怎樣?」
夏紅雲似乎突然警覺過來,忙以他語道:「不怎麼樣,咳,走,我們吃飯去,祭為古禮中之大典,平常很難看得到,夥計說得不錯,錯過了的確可惜……」
文束玉對別人不願說的事,一向不加追問,這時雖然感到納罕,卻未再有表示。
用過晚飯,二人依店伙之指示,出棧向東街胡宅走來。到達胡宅,果如店伙所言,門前搭著一座高大的素棚,棚中素齋剛散,一些打雜的正在收拾碗盞,抹拭桌椅。迎面一張桌供著一幅巨大的遺像,像上是一名面容慈藹的老人。夏紅雲仁足朝遺像凝注了片刻,方才點點頭繼續向棚後走去。
繞過素棚,又是一派不同的氣象。
由大門向裡,直通第三進,所有門戶完全打開,寬廳廣院,檀香氛氛,氣氛極為肅穆莊嚴。
第二進中門之後是祭壇所在,這時,祭壇兩側正散佈著數十名白袍祭士,每名祭士,都斜佩著一幅素經,綬上分明各人於祭典中所擔任之職司。
按「祭」乃「禮」、「樂」合行之典。這項大典中除設「主祭」、「亞獻」、「三獻」
各一人外,禮部計分:「大讚」、「司引」。「司祝」、「司尊」、「司玉」、「司帛、「司稷」、「司麾」、「司饌」等九班,合「主祭」、「亞獻」、「三獻」為十二部門。
樂部亦分十二組:「司球」、「司琴」、「司瑟」、「司管」、「司鼓」、「司祝、「司啟」、「司笙」、「司鏞」、「司簫」、「司鍾」、「司磬」。
文束玉和夏紅雲二人到達時,祭典恰好剛剛開始。
只見祭壇左側那名正贊禮生洪聲喊道:「大祭開始,執事者,各司其事」
贊禮生一聲喊出,司樂部門之十二名祭士立將諸般樂器取在手中,接著,司麾將諸條士分別—一引導就位。
眾祭士按序分兩班站定後,司贊者又喊道:「奏樂!」
於是,鐘鼓齊嗚,笙簫並奏。
再接著,盥洗,迎神,上香,主祭者行初獻禮,司贊者於細樂聲中拖長聲音有節奏地喊著:「拈香奠地,跪……拜……興……拜……興……拜……興……拜……興……主祭者禮成復位!」
初獻之後是獻樽、獻饌、獻玉、獻帛……讀祝文……司樂祭士奏至德之章,眾祭土合舞至德之容。
第一遍儀式過去,又是亞獻、三獻。
祭禮進行中,數十名祭士在贊禮生的哈喝,和司麾、司引的領導下,進進退退,左環右繞,往復來回,步履整齊,服裝劃一,乍看去有如一群穿花素蝶,煞是美妙壯觀。
文束玉只顧看得出神,回頭忽然不見了夏紅雲,不禁暗吃一驚,他路起足尖,四下搜視,滿院都搜遍了,依然未見夏紅雲蹤影。
文束玉甚是好奇怪,心想:「這妮子是去了裡面,還是走去外面了呢?有事離開,招呼也該打上一個才對呀!」
文束玉想著,腳下不知不覺的向廳後移去,廳後是靈柩所在,這時正隱隱傳出一片哭泣聲。
文束玉剛剛走到那幅素幔前面,忽聽贊禮生大聲喊道:「孝子孝孫答謝主祭者」
喊過過後,擠在靈堂外邊的觀禮者紛紛後退,司麾和司引兩名祭士雙雙併肩向後面靈堂中走來。
就在這一剎那,文束玉忽然發現一件驚人的秘密。
文束五冷眼留意之下,覺得進來準備將孝子孝孫額去前廳答謝主祭人的這兩位司麾和司引,不但步法矯健,有逾常人,就是兩人那兩雙眼神,也絕非普通人所應有,二人並步前行,眼皮微垂,大有眼觀鼻,鼻現心,目不斜視之概,但是,文束玉卻不難看出二人藏在眼瞼下的那雙精眸,始終在溜個不停,眸珠滾動間,異光閃閃,有如電芒。
文束玉心知有異,當下唯恐被二人發覺到自己的存在,臉孔一偏,迅速退去一邊。
他等二人自身邊走過,立即悄然跟去二人身後。二人進入靈堂,那名司麾上前,向跪著的兩名年輕男子一比手勢,兩名身著喪服的青年男子,馬上站起來排去那名司引後面。
司麾和司引分別領著一名孝子,面對墨漆巨柩止步拈香,然後合掌躬身行謁靈禮。
當兩名祭士雙掌合起,身軀向前俯出的這一瞬間,文束玉暗道一聲不妙,情不自禁便待向前撲去。
原來他見兩名祭士表面上似在面對靈槍行禮,實則雙掌暗合內家真力,使的乃是少林達摩三絕招中一式「我佛如來」,這一式我佛如來如果十足發出,其結果將是棺木無損,屍骨碎散!
文束玉覺得,不論這位胡善人生前跟這兩名祭士有過多大仇恨,所謂「一死百了」既然人已死去,所有仇恨便該一筆勾銷,如連死人屍首都不肯放過,也就未免太過分了。
可是,文束玉身形方動,一股無形勁氣突然貼罩後心,耳中同時傳入個冰冷的聲音道:
「安靜點,朋友。」
文束玉心頭一凜,廢然煞住去勢。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屈服之外,別無他途可循。他如用強,不但挽救不了別人碎屍之厄,自己首先就得橫屍當場。
經過這麼一岔,那兩名祭士之兩股掌力業已安然發出,只聽植中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兩名祭士同時輕聲一咳,以咳聲掩去那陣震動聲響,然後,兩名祭士於唇角泛起一抹得意的詭笑,轉身將兩名孝子引向前廳。二人發掌收掌,迅速而自然,除了一個文束玉,似乎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發現。
兩名祭土已經遠去,但文束玉後心之壓力仍未隨之解除。
文束玉微微扭頭道:「如今業已事過境遷,朋友還待怎樣?看朋友這份身手,在武林中當非無名之輩,似這等背後暗算於人,朋友是秦也不羞!」
身後冷冷一笑道:「老子本想放手,但經你小子這麼一說,老子可得重新考慮了,小子,你們本是兩個人,還有另外那個……」
來人的身後,這時有人陰陰接口道:「在這裡!」
接著,但聽原先那名暗襲者一聲輕哎,文束玉後心壓力立即消失。
文束玉轉過身去,迎面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日間兩名跟蹤者之一的那個青年漢子,這時,在青年漢子身後赫然站著面帶冷笑的夏紅雲。因為一群閒人都已擠去前廳,刻下靈堂這邊顯得格外冷清,夏紅雲以一掌照在那漢子腰脅之間,漢子臉色發青,冷汗涔涔,似乎甚為痛苦。
夏紅雲在接觸到文束玉目光之後,嗤鼻道:「要不是我來的是時候,哼!」
文束玉左右望了一眼,皺眉道:「這廝現在如何打發?」
夏紅雲嘿嘿一笑道:「這個還不簡單」
口中說著,掌心向外一登,那名青年漢子口目微張,上身顛得一額,頓時撒手了賬。
文束玉駭然脫口道:「你!」
夏紅雲以腳尖一撥,將屍身踢去陰暗的室角,然後抬起頭來冷笑道:「我怎麼樣?假如我不來,他還不是這樣對付你!外面人這麼多,除此而外尚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經此一來,文束玉對外廳之祭典已然全無胃口,於是,二人閃身穿入裡院,然後由後院翻出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