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初更已過,但由於燈節關係,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擠人,熱鬧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與夏紅雲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會碰到人,再跑一趟,不過是求心有所安而已。
哪想到,他才走到離老地方還有十來步的一爿雜貨鋪前,夏紅雲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兒了?」
夏紅雲微笑道:「留香院。」
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說,不,你,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夏紅雲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話還沒說完,何必急成這副模樣!我去留香院又不是為跟你的蹤,不過是一時湊巧罷了。」
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麼沒有見到你?」
夏紅雲忍住笑,說道:「我去是為了辦事,怎會讓你看見!」
文束玉益發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辦事?」
夏紅雲笑著點頭道:「這兒站著不是辦法,找個歇腳的地方,慢慢再說吧!」
找著一間好棧住下,經過夏紅雲詳細一說,文束玉才弄清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夏紅雲當時確是為了有所發現而離去。夏紅雲發現的,正是那個大鬧留香院的快刀辛立!
夏紅雲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對自己的態度,如果前嫌已釋,正好順便問兩位師姊的行止。
不意夏紅雲趕近之後,忽覺得快刀辛立步履倉促,一路不斷地東張西望,似乎懷有什麼鬼胎一般,於是便沒出聲,跟到最後,終於跟進留香院。
當時留香院中人多聲雜,院子裡又在玩雜耍,是以誰也沒有留意到這位易釵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紅雲因為沒有到過這種地方,一時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樓,她在各處轉了一圈,本擬就此退出,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自門簾縫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驚且疑,於是她也就近佔了一個房間,並還叫了一個姑娘,準備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會來到這種地方的。
夏紅雲說至此處,掩口一笑道:「底下所發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當用不著我來說了。」
文束玉暗道一聲慚愧,還好自己雖然叫了一名姑娘,卻無越軌之舉動,這正應著一句俗話:「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假如他當時有什麼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紅雲眼裡,豈非要被夏紅雲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獨,良有以也!
夏紅雲頓了頓,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麼樣,但那位西施還真不錯,你說是嗎?」
文束玉雖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陣臉紅,於是用話岔開:「你幾時離開的,怎會走在我前面?」
夏紅雲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見你向文癡告辭,知道你馬上便要下樓,故攔在你前頭抽身退出,不想你卻又耽擱那麼久。」
文束玉這才知道復紅雲此時說西施美過天香,純屬持平之論,並非有意調侃他,因為夏紅雲由於走得早,事實上並沒有看到西施最後追出來跟他說話。
同樣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陣失望。
剛才,酒癡曾感慨的提及,說他與文束玉父親自泰山一別,已經數十年未謀一面。文束玉本擬就此向夏紅雲探問一番,現在既悉夏紅雲當時已不在場,自然一切都無從談起了!
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紅雲開始趕向桐柏。
文束玉在路上問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瀟湘三奇等五人出現,可見這次桐柏之會,當比年前雲鶴莊之會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謂桐柏武會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紅雲搖搖頭道:「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到哪裡去,我也只曉得這次武會相當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將有一半以上的人物親身參加,至於這次武會系由何人召集?會中預備解決哪些問題?以及用何種方式解決?我亦不甚清楚。」
文束玉知道夏紅雲不說便是不說,有話絕不會瞞他,於是另外問道:「桐柏眨眼即至,這問題二三天之內總會揭曉,盡可以暫時擱開不提,另外,胭脂魔王與三奇之中的文癡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
夏紅雲點頭答道:「清楚,這事怪文癡不好!」
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癡?」
夏紅雲又點了一下頭道:「是的。雖然我和你一樣,在胭脂魔王與文癡二人之中對文癡更具好感,但是,我現在是就事論事,為了持論公允,就得暫時捨卻私人感情。你說對嗎?」
文束玉讚佩道:「對極了!」
夏紅雲邊行邊說道:「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遠在七八年前,文癡有個遠房堂弟媳,性極冶蕩,她於無意中見到胭脂魔王,一時驚為潘安轉世、宋玉再生,於是便不顧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懷抱。試問,老色魔是何許人,那婦人又生得不惡,色魔焉有拒絕之理?後來,那位堂弟跑來向文癡申訴,說是胭脂魔王奪走他的老婆,文癡雖耳聞這位弟媳平時不守婦道,但總覺得老色魔連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於他余某人的面子實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裡」
文束玉吃驚道:「像這樣有名的人物,彼此間一旦發生得失之爭,問題豈不嚴重?」
夏紅雲搖搖頭道:「那倒不盡然。」
文束玉不解道:「怎麼呢?」
夏紅雲接著道:「文癡找上門之後,老色魔的表現異常良好,他說憑他在武林中的一點薄名擔保,實在不知道那婦人與文癡的家族關係,嘴說著還不算,而且馬上將那婦人交出,並且一再申致歉意。」
文束玉插口道:「這事本出於那名婦人主動,胭脂魔王能夠如此委曲求全,且不為自己辯白一句,也算難得了!」
夏紅雲點頭道:「誰說不是」
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癡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爭得十足額面,圓滿達成交涉目的,雙方還有什麼不愉快的呢?」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我說這事曲在文癡,便在這裡了!你道文癡見了他那位堂媳之後如何表示?」
文束玉眨著眼皮道:「如何表示?」
夏紅雲立掌一比道:「就這樣,看到沒有?一巴掌打過去,那婦人一聲叔叔沒有來得及喊出口,就此當場香消玉殞!」
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癡怎可這樣!」
夏紅雲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斃了那婦人,掉頭就走,連招呼也沒有一個,你想想看,就是換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場上,這口怨氣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經過如此。事後,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癡清結這筆舊賬,但像昨日一樣,結果均未能如願。」
文束玉道:「為什麼呢?」
夏紅雲道:「有幾次是給人勸開,另有幾次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老色魔一身功夫雖比『酒』『寶』『文』都要稍勝半籌,但是三癡三位一體,很少有落單的時候,如果以一敵三,老色魔自無便宜可討。不過,武林人物不結怨則已,一旦有了過節,遲早總要爆發的。
時間拖得愈久只有爆發得愈慘烈。昨天雖然化解了,後天桐柏見面,就恐怕有熱鬧可瞧了!」
夏紅雲說著,忽然問道:「我說這件事是文癡的不對,你以為如何?」
夏紅雲以為文束玉一定會附和她的見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竟微微擺著頭道:「我覺得文癡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夏紅雲因意外而發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調不是?文癡對在什麼地方你倒說說看!」
文束玉帶著幾分歉意皺眉道:「關於這個……是很難解釋的……我只覺得,當日要是換我處在文癡的地位上,我可能會跟文癡採取同樣的做法也不一定。」
夏紅雲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們男人」臉一揚,逕自向前走開。不過這一聲薄嗔中,生氣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還好像對文束玉這種偏激性格暗感竊慰一般。這是什麼道理?跟文束玉說的差不多:「是很難解釋的!」
當天晚上,到達正陽。
正陽市街雖比新蔡為小,但由於更近桐柏的關係,城中所來往的武林人物卻比新蔡還要多。
文束玉皺眉道:「我真想不透這次武會的性質,爭寶嘛,無寶可爭,又未聽說武林中發生什麼大事需要藉此解決。」
夏紅雲笑道:「我們去找個人問一問如何?」
文束玉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別的還有什麼人好問!我看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一樣,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風聞桐柏有場武林名人聚會,便意會到可能與金谷寶藏有關,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湧來湊熱鬧。」
夏紅雲強爭道:「問一問又不花費什麼,何樂不為!」
說著,不理文束玉的勸阻,逕自出棧而去。文束玉閒來無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棧。
中國之年俗,各地均屬大同小異,今天為大年十四,正陽城中,也是到處有燈會。
文束玉在一家藥鋪前面停下來,抬頭看見一條燈謎寫著:「『六宮粉黛無顏色』!打詩經一句。」
他見彩品是宮花一枝,想得來送給夏紅雲以博一笑,於是上前試問道:「『六宮粉黛無顏色』,是否為『王赫斯怒』?」
主事大喜,立即撾鼓報中,並親自連盒奉上技宮花,同時向文束玉大言不慚地自我吹噓道:「老弟再打別條,鄙人姓奚,雖然經營藥材生意,但對這方面卻頗有研究,在正陽這個小地方,大概還找不出更高明的來,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
文束玉見他出言不遜,全無一點書卷氣,不禁暗暗著惱,他有心塌這傢伙的台,於是含笑接下那錦盒,咳了一聲,淡淡說道:「是的,這些燈謎都做得不錯,不過小弟剛才猜中的一條卻似乎擬得不甚妥當,小弟能夠猜中,可說全是僥倖。」
那人一呆道:「那……那裡不妥當?」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發怒之時地和欠交待。怒於退朝返官,自屬是『六宮粉黛無顏色』;然則怒於朝廷又將如何,其時豈非『滿殿文武盡泥首』?」
那人面孔大紅,還忙打躬相謝道:「想不到吾兄原為此中翹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棄,請入內奉茶,小弟亦可相機請教一二。」
文束玉見此人文才雖不怎樣,氣量倒還寬宏,當下也就沒有再說下去,拱拱手辭謝道:
「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來請教。」
文束玉剛剛抽身自人叢中退出,忽聽有人大聲道:「請問那邊一條」
文束玉循聲望去,看到發話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紀約在十七八歲左右,唇紅齒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極為英俊。文束玉望過去時,青衣少年恰好也扭頭望來這邊,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
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點頭一笑,文束玉含笑點頭相報,同時停下腳步,他想看看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條。
主事者以彩極指著那張寫有「顧影自憐,打孟子一句」的謎條問道:「是不是這一條?」
青衣少年點頭道:「是的。」
主事者注視著青衣少年道:「兄台準備打孟子中那一句?」
青衣少年笑著道:「是否為『無尺寸之膚不愛焉』?」
主事者啊了一聲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
青衣少年雙顆微紅,又轉過臉來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見青衣少年頗有過來攀談結交之意,心下不免躊躇起來。
他雖然不反對結交這樣一名俊逸而又風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實在沒有閒工夫與對方盤桓,假如認識後又須匆匆作別,縱然對方不見外,到時候也必甚為難受,與其如此,反不若不結交的好。於是他向對方點點頭,表示有事待辦,不得不離去,點完頭,立即轉身走了出來。這一剎那間,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顯的,文束玉雖然心頭也有點不是滋味,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趕向桐柏,實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
回到客棧,夏紅雲已經先他返棧。
文束玉笑問道:「問得怎樣?」
夏紅雲繃著面孔,一聲不響。文束玉見對方臉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驚,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別人的氣?還是我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文束玉再三反省,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不對,於是他斷定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麼不如意的事。
文束玉知道,一個人在心情不佳時,最好少去招惹,否則只有自討無趣。
於是,他連對方晚餐有否用過都不去問,逕自叫了一碗麵,草草吃了,向對方道聲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文束玉剛剛走到房門口,忽聽身後夏紅雲跟過來冷冷問道:「你去過哪兒了?」
文束玉以為她先回來沒有見到人,等得有氣,這才想起懷中那枝官花,連忙掏出來遞過去笑道:「我出去也沒有多久呀,這是一枝宮花,猜謎猜來的獎品,送給你,也可說這條燈謎就是為你猜的,可惜當時你不在場,這次猜謎說來具有趣」
夏紅雲伸手接過,忽然叭的一聲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顧影自憐』,當然有趣了!」
文束玉咦了一聲道:「當時你也在?」
接著,不勝詫異道:「假如你也在,那麼,你當看到,啊!對了,你怎麼說?『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厭惡的人物?」
夏紅雲似乎無詞以對,哼了哼,轉身悻然而去。
文束玉望著她背影,暗歎道:「好蠻的丫頭」
次日,二人繼續登程向桐柏進發,可是說也奇怪,一路上,夏紅雲有說有笑,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會再提。
二人走下去很遠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繞著話圈皺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傳說中的會期,我們卻連會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誰都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夏紅雲笑道:「不,我已經打聽出來了,會場設在金陽堡,武會召集人便是這位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
文束玉忙問道:「這位金陽堡主是何等樣人?在武林中聲望如何?」
夏紅雲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為大洪山一帶巨梟之一,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忽然洗手收山遷來桐柏,近年來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談到聲望,此人在武林中還算小有名氣,木過,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文束玉詫異道:「既然這樣,此人憑什麼資格召集武會?五行十三奇等人又為什麼會被他一召即至呢?」
夏紅雲笑了笑道:「這個就不曉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嘗不在奇怪!」
文束玉點了點頭道:「橫豎明天便是武會正日,真相如何,到時候總不難明白。」
傍晚,二人進人桐柏山區。進人山區之後,舉目所及,只見帳幕處處,燈火隱約,先期趕至之武林人物,似乎還不在少數。
文、夏二人沒有攜帶露宿之具,遂於避風處找著一座巖洞隨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雜在浩蕩的行列中,循著一條婉蜒的狹谷向深山中進發,約莫步行了個把時辰,眼前地勢突然平坦寬朗,一座倚山而築的巍峨巨堡赫然顯現。
堡前是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經三三兩兩的聚集著不少武林人物。
不過,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離堡門遠遠的,指指點點,不知在談論些什麼,一個個神情都透著忿忿然。
夏紅雲過去一打聽,才知道與會須憑請帖方能入堡,而現在的這一群,幾乎十個就有九個不知請帖為何物。
如僅憑金陽堡主翻雲龍狄建義在江湖上的一點名氣,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闖進去了;但是,眾人彼此顧忌著今天不知會有那些人要來,得罪了金陽堡主不算什麼,若是惹惱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文束玉皺眉道:「我們怎麼辦了』
夏紅雲沉吟道:「現在時間還早,我們且在這附近走一走,看等會兒持有請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說不遲。」
午時將近,廣場上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跟著,散漫的人群紛紛向兩邊退開,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再接著,酒、寶、文等瀟湘三奇大搖大擺的打穀外走了過來。
三奇通過廣場,一徑向敞開的堡門中走進去。
眾人見了,為之大嘩,有人不平道:「三奇並沒有出示請帖呀!」
餘人紛紛附和道:「是呀,門口那幾個傢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驗什麼請帖,而且還向三奇躬身敬禮,這不明明是他媽的……」
忽然有人接道:「一點也不他媽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請問:誰叫你們來的?
你們縱獲進入堡內又有什麼好處?鄙人心腸慈悲,不妨奉勸諸位一句:假如沒有活夠,最好趁早打道回府!」
眾人循聲望去,看清發話者是一名短裝漢子,一身藍粗布褲褂又舊又髒,膝蓋肘彎處還補了好幾個補丁,但因為這人頭上歪斜地罩著一項遮陽帽,帽沿壓得低,面目卻無法看清楚。
眾人見這廝態度吊兒郎當,語調老氣橫秋,均不禁心裡有火,一個三旬上下的大漢怒目責問道:「那麼,你他媽的為什麼要來?」
那漢子雙肩一縮,兩手一攤,雖然翹起下巴,一項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來,這時只見那漢子喉結骨一聳一聳的打帽沿底下發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
責問的大漢一呆道:「不得已?」
那漢子衣袖一抖,飛出一張黃紙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聲稱請帖已不慎遺失,橫豎這種請帖沒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進去參觀一番也好,鄙人不憑請帖大概還可以像三奇他們那麼進得去。」
那人說著,身軀一轉,果然向堡門中走了進去。
眾人相顧木立,呆了好一會,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秘請帖,可是,你想撿,我也想檢,十幾個人滾成一堆,最後,有人鼻青,有人眼腫,一份請帖早化為片片碎屑……
文、夏二人站得較遠,等到他兩個認出進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時,鬼爪抓魂手的背影業已於堡門中消失。
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
文束玉一句話沒有說完,目光偶掃,忽然發出低低一聲輕噫。
夏紅雲愕然轉過臉來道:「什麼事?」
文束玉咳道:「沒……沒有什麼!」
夏紅雲哼了一聲,顯有未信,秋波中佈滿懷疑之色,同時緩緩旋轉身軀,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來。
文束玉暗道一聲:「完了。」
原來文束玉剛在說著話,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陽一同猜謎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這邊走來,等夏紅雲出聲追問,那名青衣少年業已來至他們立身十步之內。夏紅雲眼光何等銳利,這時一留意,焉有不能發現之理?
文束玉因復紅雲昨天那頓脾氣,而推定復紅雲與這青衣少年之間,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樣有著什麼不愉快,這會兒二人碰在一起,萬一伙人相見分外眼紅,那時豈不
文束玉正焦慮間,眼前突然展開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
夏紅雲與青衣少年終於四目相遇,二人同時一怔,接著,二人同時於臉上綻開笑容,並於口中發出歡悅之聲,並且同時快步向對方迎上去。
文束玉這下可真瞧呆了,他見二人四手緊握,那種含笑相對的親呢之狀,簡直有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這情形看在別人眼中,並無扎眼之處,因為夏紅雲這時也是一身男裝,別人看到的,充其量不過是兩名年輕人在敘舊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裡明白當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紅雲事實上並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這一剎間,文束玉週身麻木,說不出有什麼感覺,說不出心頭洋溢的是一股什麼滋味。
不,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這妮子不該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舊情人,而在昨天,她卻故意來那麼一手,就好像她與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
文束玉一聲冷笑,轉身便向谷外行去。
「玉哥,玉哥……」身後忽然傳來夏紅雲親切的呼喚。
文束玉扭頭望去,夏紅雲正拉著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過來。
文束玉板著臉,一聲不響,靜待演變。
他心想:你丫頭這樣做,無非是拿我來向你舊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魁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頭有個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頭一次,讓你丫頭出足風頭也不妨!
夏紅雲走過來,先指著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紹道:「這是我的義哥,姓文,字束玉……」
青衣少年含笑點頭道:「久仰。」
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個稱『義哥』,一個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
接著,夏紅雲又指著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豎,介紹道:「上官蘭,外號『索農仙女』,『飛花掌』言琴鳳老前輩的高足,也是當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兒!」
文束玉目光一直,幾乎驚啊出聲!
剛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則變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吶吶地道:「久仰……」
他喊出「久仰」兩字,暗中不勝慚愧之至。他告訴自己,以後不應對任何事物僅憑表面之觀察而亂下偏激之批評了。「久仰」兩字,便是一例。他說這兩字充滿了虛偽,純屬俗套,在他自己為什麼不能另外想出兩個較為平實而雅致的字眼來呢?
素衣仙女上官蘭玉容微微一紅,含笑道:「這位文大哥,我們曾於昨日在正陽見過一面,真沒有想到他與紅姐原來……早就……相識了……」
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紅雲昨晚對他那一個發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態度突然轉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實在不知道對方為紅粉女兒身,唉唉,還是一句老話:女人心!
夏紅雲又向素衣仙女點頭道:「是的,家師希望小妹能藉此見見大場面,歷練歷練。」
夏紅雲又道:「蘭姐姐有沒有帶著那份請帖?」
素衣仙女道:「帶來了。」
夏紅雲欲言又止,最後一咳改口道:「蘭姐剛到?」
夏紅雲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將那份請帖借來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強性格,話到口邊,忽然念及自己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門而入,豈不要被人瞧輕了?所以,她只好臨時將話題岔開,避免談及有關今天這場武會的一切。
素衣仙女反問道:「雲妹呢?」
夏紅雲含混點頭道:「小妹也帶來了。咳,噢,對了,蘭姐還是先進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會兒,看我那兩位師姐來了沒有。」
素衣仙女轉身揚了揚手道:「那麼回頭見。」
文、夏二人同時笑答道:「回頭見!」
素衣仙女去後,夏紅雲轉過身來,向文束玉側目發問道:「我們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
文束玉坦然點頭道:「很美。」
夏紅雲目不轉睛地追問道:「美到何種程度?」
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說除你以外,我見到的第一位絕色佳人。」
夏紅雲狠狠嘩了他一口,紅著股道:「完全言不由衷……」
不過,很顯然的,這位好強的五月花聽到這話高興了。而事實上,文束玉說的也是實情。五月花夏紅雲的姿色雖然不比那位素農仙女上官蘭為強,但也不在後者之下,二女可說雪白梅香,各擅勝場。
文束玉接著皺眉道:「你剛才盡可說做我們是偶爾路過,只不過是順便攏來瞧瞧熱鬧,這樣,簡簡單單的便可以將場面應付過去,而現在,哼,你傷腦筋吧!」
復紅雲揚臉側目道:「傷什麼腦筋?」
文束玉道:「那麼等下你要不要進去?不進去,坍台丟人,進去嘛,你的請帖又在什麼地方?」
夏紅雲哼了一聲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著,秀目一瞪道:「你以為我夏紅雲真的進不去?笑話!我之所以在這兒徘徊猶豫,不過是在為你打算而已。」
文束玉也哼了一聲道:「少來這一套,如果不想進去,大家不妨就此掉頭離開,你若是真的無帖入場,我相信我也進得去,這個空頭人情我可不接受!」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試試看吧!」
說著,身子一擰,竟真的舉步向堡門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話已說滿,一時下不了台階,呆得一呆,只好硬著頭皮隨後跟去。
堡樓大門前分兩列站著四名勁裝武士,他們看見文、夏二人走過來,空著兩手,似有強行進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噹的一聲,分別遞出手中長劍,於空中架成兩道斜斜的十字,同時由為首那名武士沉聲發話道:「請朋友出示本堡請帖!」
夏紅雲停下腳步,伸手自懷中取出那只裝有芙蓉令的錦盒,拇指一按,錦盒卜的一聲打開,夏紅雲將打開的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著,不問那名武士反應如何,錦盒一收,對橫在身前的兩道到架視若無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
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臉色全都微微一變,神情間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
夏紅雲衣履所至,劍架迅速撤開,不過,這亦只是針對夏紅雲個人而發。夏紅雲通過之後,四支長劍噹的一聲,又以同樣快速之手法於空中重新架出兩道十字,再將文束玉去路擋住。
就在這時候,堡內忽然走來一人,向文束玉隔著兩道十字劍架遙遙招呼道:「是文老弟麼?令尊怎麼沒有來?」
文束玉抬頭望去,發話者正是那位頭戴寬邊草帽的鬼爪抓魂手。
鬼爪抓魂手這時已將那頂寬邊草帽推去腦後,一張與人不同的面孔完全顯露出來,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兩顆流動的小烏豆,一雙濃淡高低判然有別的陰陽眉上下竄聳,如打吊桶。
文束玉揚揚手笑道:「久違啦!」
說也奇怪,文束玉一個招呼打過後,四目所及,身前的兩道劍架已不知於什麼時候悄然撤去。
文束玉不再客氣,安步通過甫道,鬼爪抓魂手迎過來扮著鬼臉低聲笑道:「那丫頭好狠的心腸啊,她一人進去了,卻將你丟在這裡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說文老弟,咱們想個法子整那丫頭一下你看怎樣?」
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這樣熱心幫他進來,以及這樣親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無非在現在這最後一句話上,想和他合作,出個點子報復夏紅雲一下而已。
文束玉想著,忍住笑轉過臉去道:「怎麼樣,剛才又挨了罵?」
鬼爪抓魂手臉孔微微一紅,乾咳了一下,認真地道:「那倒沒有,憑良心說,那丫頭對我是相當敬重的,咳咳,只不過……其實,我這也是為了你,我這人最富正義感,剛才看到她那樣對待你,心頭就止不住有氣,假如你怕她,自然又作別論。」
文束玉暗笑,心想:「好!請將不成,又來激將了!」
文束玉這時也不去說破對方的心計,佯裝中套,嘿了一聲道:「我怕她?我為什麼要怕她?什麼點子!你說吧!給她一點顏色看看,讓她曉得一下我們的厲害也好!」
鬼爪抓魂大喜,伸手輕輕一拉道:「因為還有好幾個要角沒到,離會議舉行尚早,來,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好好研究一下。」
文束玉想看看這位武林怪傑能弄出個什麼名堂來,於是,頭一點,跟在鬼爪抓魂後面向西偏廂一間書房走去。
鬼爪抓魂走在這座金陽堡中,直如走在自己家中一樣,他不問主人喜不喜歡,伸手將書房門一把推開,大刺刺走入室中轉過身來道:「進來坐,進來坐……」
文束玉舉步跨入,鬼爪抓魂順手掩上房門,神色魂祟地湊過來低聲說道:「剛才進來一個身穿青色長衣的小伙子,老弟看到沒有?」
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指的是素衣仙女上官蘭,同時,文束玉已隱約地有點明白鬼爪抓魂用意所在。
他故意裝糊塗道:「是的,看到了,人品很不錯,哪兒來的?」
鬼爪抓魂連忙接下去道:「看到就行了,他是哪兒來的,你暫且別管,現在,你聽我說,要整紅雲那丫頭,只有一個辦法……」
文束玉佯哦道:「什麼辦法?」
鬼爪抓魂以為文束玉已經被他說動,顯得頗為興奮地接著道:「這辦法說起來簡單得很,等會兒,你老弟一有機會就不妨走過去跟那小子套交情,表現得愈親熱愈好,保險紅雲那丫頭看了渾身不舒服,如果不相信,我醜鬼敢跟你老弟打賭!」
文束玉暗暗好笑,心想:「真是好主意!」
文束玉忍住笑,裝得很迷惑的皺眉反問道:「怎麼會呢?」
鬼爪抓魂閃著那雙烏豆眼道:「要不要賭一下?」
文束玉覺得這個醜鬼實在太可惡,他要是事先不明內情,真的依了這醜鬼,到時候遭整的又豈止夏紅雲一個?於是他抬起頭來問道:「怎麼個賭法?」
鬼爪抓魂滿身帶勁地道:「這樣好不好?你照我醜鬼的吩咐做去,假如紅雲那丫頭光火就算你輸,假如紅雲那丫頭看了無動於衷,便算我醜鬼輸,輸的人罰三斤!」
文束玉肚裡冷笑道:「有這等便宜事?」
文束玉聲色不動地搖搖頭道:「我對喝酒的興趣不大,同時,這樣的東道也似乎太小了點。」
鬼爪抓魂忙說道:「依你老弟呢?」
文束玉緩緩說道:「依我……輸的人在一年之中得受勝利者指揮,說東就東,說西就西,只要不是叫對方去送死,輸的人都得服從!」
鬼爪抓魂大喜道:「真的?」
文束玉伸出一掌,淡淡說道:「因為你說得太玄,聽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鬼爪抓魂似怕文束玉反悔,急忙出掌一擊,促聲道:「好,好」
文束玉就勢反擊一掌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