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於志敏為了查探生父下落,並洗脫污名,乃遣閔小玲,張惠雅往藏邊向方幼齡借鶴,遣秦玉鸞及瑾姑四女偕兄嫂南下梅關,保護紅姑和玉鶯,自與阿爾搭兒,錢孔方、喬楚前往長沙,並清酒中仙郭良代往斷腸峽,打聽生父是否被巫山七怪石雄所拘禁。
那知一到長沙,即在花外樓遇上吳徵信,喬楚、戴文玉羅風英,當夜擒獲五名冒名奸徒,但戴文玉與羅鳳英在旅即又中迷香,褻衣被褪殆盡,若非阿爾搭兒及時趕到戴、羅二女俠必失身無疑。
但淫徒身手不凡,竟退回自房中更換衣裳,並擊退吳徵信、喬楚兩人聯手合擊。
吳徵信正切對方一招「分花拂柳」無處可避,不料那人忽然一聲慘呼,雙臂已被於志敏反剪過去,不禁喜呼一聲:「胡不死?」上前一步,給那人一個耳刮。
於志敏笑道:「若不將他干刀萬剮,也難消吳、喬二兄之恨,打他一個耳刮有何用處?
前時接連發現五個龍捲風,這一個總該是冒名的真犯了?」
那人雙臂雖然被剪,仍是怒目圓睜,意圖掙扎,猛力回頭大喝一聲:「你妄指我是淫賊龍捲風,有何證據?」
於志敏微微一笑道:「你想由我手中掙脫,不但是夢想,而且還要自討苦吃。………」
對著看熱鬧的人道:「那一位是本店的東主,請出做個見證?」
當下有一位頭戴瓜皮帽的中年人越眾而出,說一聲:「在下便是?」
於志敏道:「請你和這位吳大俠到這廝房中,搜他的衣包,看有無迷香和解藥。」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旋又冷笑道:「你經過我房間,將迷香迷藥窩在我衣包裡面,當然不能算數。」
於志敏笑道:「我胡不死總教你死得心服就是?」
吳徵信和店東取得衣包出來,當眾開刀,果有江湖上採花淫賊所有的吹筒,迷藥。
那人還要爭辨。
於志敏道:「你頭上還帶有不少蜘蛛網,敢情是藏身在別人的床底吧?你衣包埋有一套褻衣,剪裁和遺落在人家房裡的完全一樣,敢情是臨急慌亂,來不及穿褲子,你敢當眾脫下褲子看裡面有褻衣沒有?」
那人驚得面如土色,恨恨地罵道:「你要看大爺的鳥,大爺偏不答應,頭上的蜘蛛網是方才鬧賊,大爺驚得躲在床底又怎麼樣?」
於志敏看他三言兩語把所有的證據完全抹煞,也暗服那人的辯才,不禁冷笑一聲道:
「算你有本事強辯,但我就把你放了,你也活不到兩天,方才被我妻打你一記還魂掌,表面的皮肉完好如常,但你第十四節脊骨的經絡已完全康爛,若是不信,倒不妨摸摸看?「
說罷,立即把手放鬆。
那人大喝一聲,回身一掌打出,但他一隻左掌忍不住一撫脊骨。
於志敏架開一掌,笑道:「爛了沒有?」旁觀各人不禁嘩然大笑。
那人猛醒已經上當,「啪啪」打出兩掌,腳跟猛一用力,全身向後倒朝。
於志敏喝一聲:「回來!」右手一招,硬生生將那人招回原地。
吳徽信和喬楚相顧失色。
於志敏以週身罡氣迫得那人進既不能,逃亦無望,然後對各人掃了一眼退:「這人便是假冒龍捲風於志敏的名,在長沙為惡的奸賊,但冒名的不僅他一個,列位鄉親父老俱見他方才做賊心虛,區區胡不死與真的龍捲風是世代交誼,恰知此事,怎能不管?但區區尚有要務,不能耽擱時日,這廝十分橫蠻;待把他武功毀了,請吳大俠送官究辦就是?」
吳徵信對於志敏這般搞鬼,本是很感滑稽,但又不能不陪著他搗,只好含笑道:「胡小俠儘管放心,吳某不至於這一點小事也辦不好。」
「最要緊的是,鞫問他受誰指使!」於志敏叮囑一聲,單掌一揮,那賊人應掌而倒,續道:「吳大俠和令友今後行走江湖,還得多防別人暗算才好!」
吳徵信發出一聲豪笑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吳某一顆大好頭顱,任由奸雄覷睨,小俠吩咐,自當心領!」
於志敏應一聲,向各人拱一拱手,叫一聲:「搭我們走啦!」
由羅風英房裡傳出一聲:「來了!走出兩條苗條的情影,又嬌呼一聲:」走!「三條身影同時向各人眼前失去。
於志敏趁著晨光未露,帶了二妻回到自己房間,先看看床底,衣櫥,然後解衣登床,愧然歎息一聲道:「真是下經一事,不長一智,那傢伙不是忽然點起燈來,兩位師姐此生也算毀了!」
錢孔方道:「戴師姐還勉強看得開,羅師姐只是一味哭泣,只怕遲早都會出事。」
阿爾搭兒道:「一個女孩子遇上這種事,怎教她不傷心痛哭?」
夫婦三人一床三好,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梳洗,二婦也恢復女扮男裝的面目,一同出外進食,深知在熙攘的人業中走了一程,忽然一條熟悉的身影擠進出人堆拐入小巷。
於志敏不覺「咦」一聲道:「這傢伙往那裡去?」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身材較矮,沒有看到,不約而同地說一聲:「誰?」
「喬楚!」
「我們追!」
「在人群中不便施展輕功,夫婦三人只好把步子加快,然而拐進小巷的時候,已看不見喬楚的身影,而且那條小巷又有幾處分岔,竟不知他走向何方。」
驀地,一種不祥的預感湧進於志敏的心頭,不覺叫一聲:「不妙!」
錢孔方也「哎喲」一聲道:「莫非那姓喬的,竟和羅師姐賭氣出走!」
「大有可能,我們快去探望!」於志敏也著急了起來,又立即轉步。
不料剛回到大街,轉向吳徵信所住的客棧,即見吳徵信急急走來,於志敏叫一聲「吳大俠!」
吳徵信猛地收步,見於志敏身旁兩位少年書生,不覺覺微微一怔,旋而笑說一聲:「幸會」趨步趨前,悄悄道:「小友,喬楚那混帳小子居然走了,羅師妹哭得傷心欲絕,請二位令夫人趕快去勸她。」
阿爾搭兒粉臉飛紅,轉向於志敏道:「我們這樣子能夠去。」
吳徵信猛覺阿爾搭兒和錢孔方俱已是男人裝束,確是不便勸說羅風英,急得搓手叫道:
「這怎生是好!」
於志敏道:「方纔我還見那小子匆匆進了巷子,敢情還沒有走得太遠。不過,這事無須著急,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親,若果那小子敢有對不起羅師姐的事,我就要他外祖公把他抓來打一頓!」
錢孔方笑道:「他外祖公是誰。」
「郭良!」
吳徵信面露喜色,卻又皺皺眉道:「郭前輩為人方正,這事他定能作主,只是不容易找到他。」
「不要緊,他已和我有約,不致於找他不著。」於志敏拿定郭良定在西陵峽到翟塘峽一帶等他,接著又道:「大師兄還是趕緊回去,請大師妹勸她為是,今夜我們若是不走,當然要去看她,這時卻是不便。」
吳徵信驚道:「你還要走?」
於志敏目光向行人一掃,旋道:「此地說話不便………。」
阿爾兒搭「晤」一聲道:「我想起來了!若教我和錢丫頭去勸勸羅師姐,確是不大方便,我們順便買些吃的東百,和大師兄一齊去勸她,大概不行!」
錢孔方也接口說一聲「對」
於志敏略一思索,情知除此之外,別無善策,也就表示同意。
吳徵信大喜,說一聲:「買酒菜,我是大行家,讓我來辦!」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跟著吳徵信到達羅風英的房間,但見房門緊閉,見面隱隱傳出綴泣之聲,阿爾搭兒即向吳徵信打個手勢。
吳徵信朗聲道:「師妹開門!有人來探望你了。」
「誰?」戴文玉聲音裡帶有驚訝。
吳徵信笑道:「你猜猜看!」
羅鳳英恨恨道:「不必請了,定是那短命的小鬼!」她那音調裡還帶有點哭聲。
吳徵信知她指的是於志敏,忙道:「你猜錯了,是小鬼身邊兩個!」
裡面緘默了一陣,旋而床板響,衣飾響,又鬧得半響才有人走近房門。
「呀!」一聲房門開處,戴文玉當門而立,一見吳徵信和兩位少年站在門外,先是怔了一怔,旋而目眶一紅,說一聲:「請進!」
吳徵信道:「你兩位進會罷!我去陪胡小俠!」
阿爾搭兒和錢孔方剛一進門,戴文玉「彭」一聲又將門關閉。
錢孔方忙說一聲:「使不得!」
羅風英靠在床邊,低叱一聲:「有啥使不得?」
「你們不見我們這身裝束?」
「呸!誰不知你是個冒牌假貨!」
阿爾搭兒笑道:「好師姊!別鬧性子了,我們下去吃飯,阿敏說他可把你那人找回來,不要………」
羅鳳英狠狠抓床一捶,「哼」一聲道:「走了就算了,誰要找他可來?」
阿爾搭兒以為羅鳳英說的是氣話,笑道:「師姐何必氣?
喬兄終是要懊悔的!「
「誰生氣啦?我只怨足有眼無珠錯認識了他這樣一個男人,休說我身子還和以前一樣,縱使有了變化又那樣了不起?不就是為了那話兒麼?就是為了那薄薄一層東西麼?男人?男人就是為了那樣,要是你少了那微不足道的一層,他就說你不貞,隨你說怎樣愛他!都難得到他諒解,走,走了也好,不然將來我不知要受多少氣。」羅鳳英越說越氣憤,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最後還冷笑一聲道:「我身子上少了甚麼了?每天梳頭還少了幾根頭髮,為甚麼不說蓖子奪去我的貞操?」
敢情她夜間又恨又急,傷了元氣,說到最後,身子一仰,竟又倒回床上。
戴文玉忙把她扶在腿上,一面推揉,一面說到:「兩位妹妹勸一勸她罷,她這套歪理害得我這做師姐的都駁她不倒。」
錢孔方笑道:「中原自命為文物之幫,禮教也講得太過分,若是我們家鄉的女子,初夜權不是父親的就是哥哥的,或足族里長輩的。那有這怪事?」
戴文玉暗道:「這回可真是請賊管門了,風頭已經歪過一邊,這一豈不要倒?」忙向阿爾搭兒道:「妹妹的多情又及怎樣?」
在她的本意,原希望阿爾搭兒說一番「正理」,好糾正羅風英的偏向,那知阿爾搭兒又據實答道:「我們韃靼女子嫁人的當天晚上,定要把初夜權給了喇嘛,否則大不吉利,要是頭一任丈夫死了,又可改嫁給丈夫的兄弟或些的哥哥;若果那路未通,別人才不肯要哩!」
戴文玉暗叫:「不好!這一個更糟!」恨道:「你兩人嫁的時候,可都先作那樣準備?」
阿爾搭兒「噗哧」一笑道:「沒有,阿敏是我們崇拜的大可汗,能夠被祛除百凶,所以用不著找喇嘛。」
錢孔方也道:「我是一個孤兒,而且又是私奔,所以馬馬虎虎也就算了。」
戴文玉聽得有點氣憤,喃喃道:「這簡直是夷狄之幫嘛!」
阿爾搭兒笑道:「大師姐你說錯了,各地有各地的習俗,怎能一概而論?你們中原女子但憑媒約之言,父母之命,被嫁賣牛羊般出賣,害了自己還要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要給我們韃靼女子看來,那才簡直是拿幸福開玩笑哩!」
羅風英猛地一睜星目,說一聲:「你說得對!」
原來她知阿爾塔兒和錢孔方定是吳徵信請來勸她,索性假裝暈迷。避免尷尬的場面,並可偷聽別人的談話。
戴文玉急需別人勸慰羅鳳英,若未看出羅鳳英裝假,至此不覺一驚道:「師妹!你說甚麼?」
「怎麼?你還沒有聽清?」
「這事做不得?」
「有甚麼做不得?」
阿爾搭兒笑道:「羅師妹真做不得」
「怎麼?你也說做不得?」
「若果是我,偏偏先找了別人再回來嫁他,讓他這小氣鬼氣個半死,但你是中原女子呀!」
「中原女子?中原女子比你少那一件?」
錢孔方笑道:「中原女子從汗朝起就講四德………」
「我懂得,那是寺內端莊,街上端詳,居家勒謹,枕上顛狂,裡面沒有半個貞字。到了唐朝皇帝,便有弟弟奪了嫂嫂,媽媽嫁給兒子的事,貞子更加用不著了!」
戴文玉聽得儘是搖頭道:「你到底歪往那裡去了?」
羅鳳英不便挺撞,只好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那有什麼歪不歪?」
阿爾搭兒笑道:「路果然是人走出來的,但前人已經走成了一條路,你不走反而錯了,劈如長沙城裡有了這些街道你不走,偏要在屋脊上踩出一條路來?」
「昨夜裡就走的是屋脊。」
「那是一時的權宜呀!中華到了宋代便有三貞九烈這條路給女子走,你不走便成為禮教的罪人,誰教你生錯了地方呀?」
羅鳳英被兩位口才伶俐的少女說到難於反駁,再聽阿爾搭兒最後一句笑話,不禁笑起來道:「懶得和你說這個,你們那個阿敏怎不上來?」
錢孔方看出她已心平氣和,笑到:「他在小屋裡喝酒,我們去遲了,只怕但有收碗的份兒了,你還不快梳洗去?」
戴文玉早就打了一盆水在房裡,但羅風英儘是哭泣,害得喬楚認為她失身,一怒之下,竟自走了,所以那盆水仍舊留著。
這時羅鳳英已經氣平下來,淡淡一笑,目向盆那取水洗臉,還說一句,「我不下去!」
戴文玉道:「你不去怎行?」
「那小鬼最是貧嘴,那怕不被他笑煞。」
阿爾搭兒笑道:「他是個大好人哩,這種事,他決不會笑你!」
羅鳳英忽然道:「夜裡為甚麼你們不遲不早,等到我們屈辱的時候才來!」
「呀!你這就冤了好人了,你們兩對兒在花外樓吃飯那付親熱的樣子,誰知你們合體了沒有?再則,我們一直守到四五
更天,因見忽然有人點燈,人影晃動,才覺得奇怪,到來之後,還不知是你們的房間,待看清床上是你們,而那男的又不是他兩個,才敢發掌驚賊啊!「羅鳳英對於阿爾搭兒的解說,還算滿意,但又一驚道:「你們三人一起來的?」
「嗯」
「那……那不是也被他看見了?」
「看見又怎麼樣?」錢孔方接著笑道:「你不說不曾少一樣麼?賊人相距那麼近,還不要緊,他離開那麼遠,有甚要緊?」
「呸!誰和你說那個?」
戴文玉本來也白臉變紅臉,但羅鳳英這一聲「呸」,給她知道既不尋短見,也不會誤入歧途,心裡一喜,也與兩女同時笑了起來。
於志敏和吳徵信在小屋裡淺斟低酌對於賊人的奸謀,一個是坦然,一個是痛恨,但二人都擔心喬楚和羅鳳英將來會成冤家,因此,無不希望兩女快點回來,也好商議如何解說。
兩人焦急期待,不覺各盡濁酒幾杯,這才見四女聯袂來到。
於志敏笑說一聲:「好啊!我只知道連我的也給人騙走了哩」。
二女因與戴、羅兩人說話久了,竟忘卻自己還是男裝,不禁同時「呸」了一聲,馳然又是巾幗英雄。
於志敏大笑道:「我錯了!二位賢弟請坐!」一眼瞥見羅鳳英的臉略為清減,又輕唱一聲:「這又何必?」
羅風英生怕他又要出言取笑,急先發制人道:「有甚麼必不必的,當心我教人捶你。」
於志敏煞有介事地,輕歎一聲道:「有此一語,足慰生平,喬兄真是蠢材,不懂得消受美人恩!」
羅風英「啐」一聲道:「你最會消受美人恩,所以有十幾個。」
「然也!」
「你臉皮比城牆還厚!」
於志敏向阿爾搭兒一瞥,笑道:「城牆不算甚麼,還有人說我臉皮厚到都魯山哩!」
這句話原是王紫霜離開都魯山的前夕所說,於志敏為了請阿塔爾兒證實,也要扮豬吃虎,好沖淡羅鳳英的憂愁,故意說了出來,並瞟了阿爾搭兒一眼。
阿爾搭兒笑道:「何止厚過都魯山?我簡直沒法子說。」
羅鳳英道:「既是如此,何必再說?」
「對呀!何必?」於志敏叫了起來,高敬酒杯道:「王師姐,難得你看得開,我敬你一杯!」
「有甚麼了不起?」羅鳳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吳徵信見此情形,也喜盈顏面,心事大寬,開懷痛飲。
過一頓飯,各人因要討羅鳳英喜歡,多半說些江湖奇事,暗藏機鋒,直吃到日影卸山,於志敏才道:「我們應該散席了,若果我們明天不來,就是已經走了!」
羅鳳英剛說出一個「我」字,卻又住口不說。
於志敏知她想與自己走作一路,又怕見別人親密的情景當下也不說穿接著又道:「敵人恨我入骨,家父又落在他手中,若被敵人知道我在何處,定必約地交戰,那時,一個弄得不好,反而加速家父喪生,只好化裝各種身份,若果你們遇上蟬姐霜妹她們,請告訴她一聲,我暫時不會離開湖廣。」
戴文玉忙接一聲:「這何能說得!」
於志敏點點頭道:「羅師姐也要看開,我若遇上喬兄,若果他不肯在你面前跪三天三夜……」
羅鳳英白他一眼,恨道:「我沒有空賠著!」
「那就一掌把他打成餅!」
「管你哩!」
「你好凶!」戴文玉說了一聲,又忍不住笑了。
於志敏哈哈一笑,與二女離座,拱手而別。
這一夜,吳徵信三人就寢時當然十分小心,於志敏夫婦也恐怕還有賊黨在城裡潛蹤,仍然潛伏在城樓窺伺,幸而並無動靜,料已使對方魂飛膽落。
翌立清晨,於志敏夫婦束裝就道,不料剛出城門,回頭一看,即見城門旁邊貼有一張大黃紙,上面寫著:「胡不死,今夜三更在岳麓山道鄉台候教!」等字樣。字的下方,還畫著三隻兔子。
錢孔方不明白兔子的意思,笑笑道:「那幾隻兔子敢情是寫字那人的綽號了。」
於志敏笑說一聲:「快走」待遠離城門,才將兔子涵義對她兩人說明。
阿爾搭兒性格溫柔,不易發怒,錢孔方卻忍不住恨道:「這廝恁地可惡,待我一劍把他切成兩段。」
於志敏道:「切不切兩段還是後事,教訓他一頓卻是不免,但我們在一夜間毀他六名高手,他的同伴還敢向我們挑戰,說不定總有幾分能耐,幸好沒被他知道我們的身份,否則尚未準備好,就怕他先以爹爹為餌,引誘我們,那就非糊不可!」
阿爾搭兒說一聲:「是啊!但他這張挑戰的招貼,不知說的是昨夜還是今夜,岳麓山你知道在那裡?」
於志敏一想,昨天一天未出城門,確不知那張招貼兒時貼的,沉吟道:「岳麓山在那裡,問當地人總可以知道,至於那天貼了出來,又能找誰問去?」
錢孔方道:「管他那夭貼出,既有招貼,你便去在紙上註明日期,並罵他一頓,豈不是好?」
阿搭爾兒說一聲:「錢丫頭說的對,打一回筆墨官司,然後往岳麓山等他,若果那山有名勝創覽,也不妨多住幾日!」
於志敏見二妻心意一致,也道:「這倒是可以,你兩人在這裡坐等一會。」
二女知他依言照辦,相視一笑,望著檀郎背影去遠,然後找一處乾淨的石地坐下。
約有盞茶光景,於志敏如飛而回,笑道:「你們猜猜岳麓山孔那裡?」
二女見他那付瞎笑的樣子,便知岳麓山相距不會太遠,而長沙近郊連小丘也沒有幾個,那會有什麼稱得為「山」的地面?
阿爾搭兒心慧眼尖,忽向湘江對岸一瞥,指著一座相距不到五里的大山遁:「可是那座?」
於志敏點頭道:「正是!那座山原名為靈麓峰,算起來該是沖山七十二峰之一,古書上曾有記載,那廝偏叫成岳麓山,害得我回城一趟。」
「你回城裡做什麼?」
「買筆買墨,順便問筆墨店裡面的人。不過,跑這樣一趟也好我在原來那張紙上畫了好幾隻大龜小龜,還有一鍋開水,註明今夜三更把它煮了!」
二女見檀郎好謔,都不禁失笑。
阿爾搭兒道:「你把我兩人弄成這種裝束,想是要幫你打都不行了!」
「這又有什麼要緊,敵人打我不過,定向你兩人下手,那時你們便迅速把人擒下,不比動手腳好得多麼?」
阿爾搭兒喜道:「我一心想和你聯手打人,倒沒想到這個,其實我就穿這個也可以打啊,不過難看而且不習慣罷了!」
於志敏笑了一笑道:「山上古跡很多,我們趁早過去,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再創覽個夠,夜裡廝打,手腳也靈活些。」
岳麓山是長沙名勝之一,山下有道林守,四絕堂,岳麓書院,杉庵,山齋山上有岳麓寺,禹王碑,道鄉台,赦曦台,仙粟吹香亭等地。
千態敏夫婦喚船渡江,順便向舟子問山上的詳情,看有無可供住宿之處。
那舟子一看他三人裝束,笑笑道:「向來遊山的人,多半是界上去,夜裡回,只有遠道香客,才在山上住宿,岳麓寺便是香客的好宿處,但三位相公有兩位是文人,倒不如住在山下的書院或四絕堂為好。」
錢孔方詫道:「為什麼叫做四絕?」
舟子笑道:「相公是讀書人,怎不知四絕堂的來歷?」
錢孔方粉臉微紅,忙道:「我們是外鄉人,難道你們這裡的四絕堂還要勝過長安的雁塔?」
舟子被她一串銀鈴似的聲音,斥得呆愣當場,忘了應該劃漿。
於志敏笑道:「四絕堂的來歷,不但我們不知,恐怕還有很多人不知,你若是知道,不妨說出來聽聽,也增我們見識。」
舟子見他口氣和緩,暗想:「這佩劍的相公,性子應該暴燥才對,偏是和那文結結的相公相反。忙賠笑道:」四絕堂的來歷,小的也知道不詳,據說裡面存有沈書,詢書,檢討,韓詩,所以號稱四絕,其實小的看起書來,小字黑墨墨,大字不認得,它絕與不絕,和我有甚相干?石碑還賣不了幾個銅錢哩!「
於志敏略一思索,忽然「哦」一聲道:「我知道了,沈書定是沈約的字,詢書定是歐陽詢的字……」
阿爾搭兒著道:「杜詩定是杜工部的詩……」
「韓詩該是韓愈那老兒的詩了!」錢孔方為了爭回面子,也搶說一句。
舟子訝道:「原來三位相公和四絕堂是老相識,怪不得小的一提,相公就能說出名字來!」
他這一個推測,竟把夫婦三人笑得前俯後仰,要不是於志敏捏了阿爾搭兒一把,她幾乎要倒進郎懷,讓敏郎替她揉肚子。
這一天,夫婦三人遊覽了岳麓山名勝幽谷,在岳麓寺吃一頓美味的羅漢齋;到了日色黃昏,下山向四絕堂求宿。四絕堂的主事黃潔是一位飽學中年書生,驟見三位雅而不俗的少年來投,直喜得倒履相迎,談吐之餘,更覺相見恨晚。
但於志敏夫婦初更甫過,便推說遊山睏倦,回房休歇,其實他們只須靜坐一個更次,便恢復整日疲勞,二更一打,立即破窗飛去,逕奔向山上的道鄉台。
道鄉台就在岳麓寺旁邊,因為鄒道鄉適世逸詩於此,所以名為「道鄉台」台上有個「風雲亭」四面通風,涼生衣袂,亨畔幾株古杉,據說是陶侃當年所植,遊人至此,多起一種仰古之情。
於志敏夫婦白晝已來過一遍,因阿爾搭兒和錢孔方俱是書生裝束,索性就坐在亭裡,靜候敵人前來。
當夜月色微明,山高風寒,寺僧早睡,風雲亭內,就僅這如膠似漆的夫婦絮語情濃,不覺三更將至。
忽然山處隱傳人聲,略一細聽,便辨出其中有人道:「老三,陶山主尚未到來,你我得當心才好,像王易朱那樣的藝業尚且不堪一擊,你我雖然勝他一籌,也難說必操勝算哩!」
「這時還未到三更,集賢四矮不知來了沒有,縱使與那小子遇上,還不是同樣可拖延一下,萬一不行,你我兩人聯手,擋他三幾百招,總該可以吧?」
於志敏和那兩人自己心怯,不禁暗笑道:「這樣的膿包也敢來丟臉!」
卻又聽先發話那人道:「陶山主一身童子功,可摧山裂石,要比你我強多了,但他聽說那小子用手一招,就把王易朱倒拖回來,竟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一早上就遣人往架鶴峰請一位老前輩……」
那人話未說畢,敢情發覺有異,忽然厲喝一聲:「是誰?」
於志敏暗詫道:「我還看不見你,你能看見我才怪哩!」
果然那人咽聲過後,又有人「嘿嘿」一聲子笑道:「候老三!憑你這一聲驚叫,要是對方已來在台上,不笑你膽小如鼠才怪。」
「矮鬼!你也不見膽大多少!」
另一個沉濁的口音笑道:「其實小心總比大意好,我們老四長的嘴就會說別個。」
於志敏一聽腳步聲,便知已有六人,想是前頭兩人和集賢四矮已會合在一起,後來發話那人內功頗有根基,又帶有教訓別人的口氣,看來該是四矮中的老大。
果然,先饑誚候老三那人叫道:「大哥!你怎麼也膽怯起來?但憑我兄弟的四合一陣勢,那怕是天雷下劈,也動不了分毫,何況姓胡那小子並沒長三頭六臂。」
另一人冷笑一聲道:「曾老四別儘管吹牛,你要知王曾師徒四人,也不過是頃刻間就被人搞了,而且一身武功健康,乖乖地跪在藩司面前聽審。」
「哼!他們酒色淘虛了身子,自當別論。」
「候老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說龍捲風這淫賊獨往獨來,又與我們黑道中人作對,王曾師徒,藍玉兄弟,王易朱那猴子精,俱奉一位武林老前輩之命,搜尋那淫賊的蹤跡,為甚他們反被別人當作淫賊來辦?而且那姓胡的小子又是怎樣的來頭?」
於志敏聽了高老大這幾句話,不由暗詫道:「原來這夥人也上了別人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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