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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有一個女兒聰明可愛,今日一見,果然不差。」全真羽士輕捋三綹長鬚。
「老人家過譽。」
「你知道貧道是那一個?」
「一劍縱橫,天外飛仙。」
全真羽士一笑:「你可以直呼貧道抱一。」
「晚輩不敢。」
抱一笑了笑,道:「不敢即敢,敢即不敢。」
「老人家抱一,一是什麼?」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恭喜老人家。」
抱一歎了一口氣:「何喜之有?」
「在抱一。」
抱一又笑笑:「聽來你已懂,原來還是不懂。」
香芸亦自笑笑:「家父十年前承老人家賜了一劍,受用不盡。」
抱一仰首道:「是十年前的事了。」
「家父有話吩咐,見到老人家,不可無禮……」
「你現在不還是有禮得很?」
香芸盈盈又一福,抱一偏身讓開:「不敢當。」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你求我放你一條生路?」
「老人家十年前劍術已登峰造極,十年之後相信更無人能敵。」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晚輩幾個卻絕非老人家的對手。」
「你們不像是如此軟弱。」
「晚輩只是接受事實。」
抱一淡淡的一笑:「香九齡到底也曾是貧道的好友,對你這個晚輩,貧道總不能太過份。」
「多謝老人家。」
抱一仰首天望:「留下常護花,你們離開。」
香芸歎了一口氣。「老人家,晚輩恕難從命。」
「你老人有縱橫天下,又何必受命於人?」
「人各有志。」
抱一搖搖頭:「那麼貧道亦無話可說。」
香芸又歎了一口氣:「晚輩也無話可說了。」
抱一背轉身子:「你們一路趕來,現在無妨休息一下,然後一齊出手。」
「多謝老人家。」香芸始終是那麼有禮。
抱一沒有回頭,也沒有作聲,雁來紅的性子一向急激,一旁呆到現在再也忍不住,身形陡長,凌空一劍飛刺過去。
香芸冷不提防,脫口叱喝一聲:「不可——」
語聲未落,雁來紅的劍便已刺至,抱一本來背著身子,那一劍看看便刺進他的後心,那剎那他突然回轉身來,雁來紅的劍便變了刺向他的前胸。
也就在那剎那,雁來紅的劍突然「錚錚」的一寸寸斷落,只剩劍柄,人也倒飛回來。
香芸身形一動,接在手中。
雁來紅的身子已僵直,眉心殷紅一點卻不是傷口,彷彿被人以手指捺了一下。
那是事實,香芸也清楚看到,那剎那抱一食指連點,硬硬將雁來紅的劍點斷,再一點,點在雁來紅的眉心上。
連劍都點斷,雁來紅那有生望?
除了香芸,其他的女孩子都沒有看清楚,那出手也實在太快。
香芸的心不由沉下去。
抱一的身子又已背轉,淡然道:「背後偷襲不是光明的手段。」
沒有人作聲,牡丹與雁來紅情同姊妹,一陣驚駭過後,腳步便移前,香芸已經在留意著她,伸手忙按住。
牡丹語聲激動,說道:「姑娘,不要阻止我。」
香芸搖頭:「要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他既然讓我們歇息,我們為什麼不全歇息一下,然後全力一擊,捨命一搏?」
牡丹沒有退後,香芸接道:「你難過,我們一樣難過。」
語聲一落,她目光一轉,一揮衣袖,那些錦衣少女一個個盤膝坐下,牡丹看見這樣,亦坐了下來。
香芸卻悠然踱了開去,神態已恢復平靜,卻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抱一併沒有理會,仰首天望,一直背向著她們。
香芸離開馬車,踱出了差不多十丈,才停下,抬手一掠散亂了的秀髮。
風很急,她那把秀髮隨又給風吹散,也就在這時候,她忽然一笑,緩步踱回去。
那些錦衣少女仍然盤膝坐在地上,閉著眼睛,抱一也仍然背轉身子。
香芸腳步一頓,忽然道:「人家雖然讓我們歇息,卻也不能太久。」
那些錦衣少女聞言張開了眼睛。
抱一笑接道:「貧道可以讓你們歇息半個時辰。」
香芸笑笑,道:「那晚輩去拿銅壺滴漏。」
抱一搖頭:「不必。」
香芸道:「老人家如何計算?」
抱二甚得意的道:「脈搏的跳動,已經是一個很好的計時器具。」
香芸微露錯愕之色。「老人家學究天人,晚輩佩服。」
「這是貧道近年來的一些心得,屢試不爽。」
香芸淡淡的接道:「好像老人家心情這麼平靜的人實在不多。」
「心平氣靜,腦筋清醒,所以貧道才能夠悟出這—個計時妙方。」
「老人家平日接觸的人大概不多。」
抱一笑問:「什麼意思?」
「晚輩的印象中,每一個人的脈搏跳動好像都不一樣,身體強壯的與衰弱的分別甚大,而且情緒激動的與平靜的相距更遠。」
抱樣聞意沒有作聲,也沒有回頭,香芸接道:「現在既然由老人家作主,是否一樣,當然無關要緊。」
抱一忽一聲歎息,道:「貧道自以為平生最得意的成就,想不到原來只是才到門前。」
香芸有些歉疚道:「晚輩心直口快,老人家萬勿見怪。」
抱一道:「貧道反應多謝你。」
香芸道:「老人家言重。」
抱一微喟一聲:「好像你這樣聰明的女孩子,貧道實在有些不忍下手,你既然是一個聰明人,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決定?」
香芸淡然一笑:「立場不同,易地而處,老人家想必也一樣固執。」
抱一無言頷首,香芸接道:「人生數十寒暑,能夠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情,雖死又何憾?」
「這是老說話。」
「老說話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抱一搖頭:「你雖然很聰明,可惜記性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要盡最後一分努力。」香芸說得很坦白,也不難聽出是心裡話。抱一柔聲道:「你還是好好歇息一下吧。」
香芸沒有再說下去,轉過身子,走向車廂,拉開車門,走了進去。
抱一一動也都不一動,面容冷漠,即使面對面,也不容易看得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車門並沒有掩上,羽翼聲忽響,一隻鴿子忽然從車廂內飛出來。
所有錦衣少女齊皆一怔,抱一奇怪的毫不在乎,仍然立在原地。
鴿子迅速飛遠,羽翼拍擊聲迅速消失,抱一這才道:「有用麼?」
香芸在車廂內回答:「晚輩只是要傳出一個消息,好使其他人小心防範。」
「好使他們知道貧道其實是怎樣一個人。」
「老人家並不在乎。」
「只要你們留下常護花,你們本就可以將這個秘密公諸天下。」
「老人家數十年來清譽,不是容易得來。」
「到貧道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滲不透的。」
「老人家如此又何以捨名逐利?。
「錯了——」抱一冷冷的回答:
「晚輩是錯了。」香芸好像突然省起了什麼。「老人家若是好利愛名,又怎會出家入道?」
抱一冷冷的道:「你這個女娃子很麻煩。」
香芸道:「看來晚輩還是住口的好,否則老人家現在就要出手的了。」
抱一道:「你放心,貧道一向言出必行,縱然是巴不得立即要殺你,也必待到半個時辰之後,不過有一點你得小心,貧道的脈搏若是跳動快了,只是你們的不幸。」
香芸輕歎道:「我險些忘了。」
抱一忽然又道:「這周圍百里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內,那只鴿子,也是絕不會替你帶來任何援助。」
語聲未已,香芸已然又從車廂走下來,雙手捧著一雙金猊。
那之內也不知燒著什麼,淡淡的噴著一種紫色的煙,順風向抱一那邊飄去。
那些錦衣少女看在眼內,都露出詫異之色,香芸並沒有多說,只是往前走去。
她在那些少女之前停下,雙手輕托著那兩隻金猊,悠然坐下來。
抱一一些反應也沒有。
香芸也沒有理會,自顧將香猊放下,探袖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玉瓶,倒出了十顆碧綠色、綠豆大小的藥丸。
將其中九顆交給坐得最近的那個錦衣少女,然後將剩餘一顆放進口內。
那個錦衣少女,接將藥丸傳開,她們都毫不猶疑的將藥丸吞下,連牡丹也不例外。
抱一仍然沒有事一樣,但終於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香芸道:「服藥。」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錦衣少女齊皆一怔,香芸跟著的話更令他們意外:「我在施放一種毒煙,當然要先給解藥她們服下。」
抱一「哦」一聲。
香芸笑接道:「這也是暗算,但我既然說出來,就不是的了。」
抱一道:「你已經施放了。」
香芸道:「老人家當心。」
「你是叫貧道運功抵禦?」
「正是。」香芸鄭重的道:「老人家大概已看到一絲絲紫色的毒煙了。」
那些紫色的煙一絲絲順風飄前,有些從抱一的身旁飄過,越遠便越淡。
抱一淡淡道:「看到了。」
香芸道:「這種毒還沒有名字,是瘴毒的一種,產自滇邊深谷之中,毒性的劇烈,絕不在桃花瘴之下。」
「是麼?」
抱一若無其事的,仍不回頭。
香芸道:「晚輩自幼習醫,在解毒之餘,亦研究施毒,這亦可以說是晚輩唯一的本領。」
抱一冷冷道:「半個時辰還未到。」
香芸道:「晚輩也沒有強迫老人家在原地,老人家可以退開。」
抱一道:「不必,貧道雖然還未練得金剛不壞,百毒不侵之身,區區瘴毒,還不放在心上。」
香芸道:「晚輩奉勸老人家退出十丈之外。」
抱一冷冷一笑道:「此八駿雖非其正八駿,一去亦有如閃電,你是要乘我遠離十丈之際,逃出這地方?」
「老人家疑心太重了。」香芸一笑。
抱一看不到香芸的笑容,只是冷冷道:「貧道若是倒在這毒煙之下,亦無話可說。」
香芸道:「晚輩也絕不會在老人家毒發之下,仍然下殺手。」
說話間,那些紫煙又濃了很多,一絲絲,一縷縷順風前飄,一沾上衣衫,竟然直滲入進去。
不過片刻,抱一的後背便好像爬上了無數條紫色的蚯蚓。
那些蚯蚓才鑽進去,那二批又沾上來,絡繹不斷。
抱一併沒有在意,突然在意,面色不由得一變,他看著那些紫煙落在肩膀上,又看著那些紫煙緩緩滲進去,雖然沒有什麼感覺,仍不禁有些兒心寒。
但話已出去,要收回卻已是不可能,以他的身份,更不能出爾反爾,忙運起真氣,在體內遊走一遍。
遊走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而他的皮膚亦沒有感覺任何異樣。
香芸即時道:「這種瘴毒有色無味,吸入了之後,開始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不妥,所以極容易疏忽過去。」
「那什麼時候發作?」
「在我們的限時到來之時,應該發作的了。」
「計算得倒也準確。」
「晚輩只是以一流的高手計算。」香芸柔聲道:「老人家當然是一流高手。」
抱一冷笑:「怎麼你不加重份量,一下子弄倒貧道?」
「欲速則不達,晚輩雖然年紀輕,耐性一向也不錯。」
「份量重了會怎樣?」
「老人家會變得有如瘋子一樣,胡亂殺人,晚輩不敢冒這個險。」
「這樣呢?」抱一忍不住追問下去。
香芸道:「最初是微感不適,然後四肢麻木而昏迷過去。」
「只是這樣?」抱一又一聲冷笑。
「在昏迷之際,肌肉會開始消蝕,中毒的人雖然會死得很難看,但不會太痛苦的。」
「不錯啊。」抱一冷笑道:「一個人能夠舒舒服服的死去,未嘗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香芸道;「老人家視死如歸,晚輩很佩服。」
「在貧道倒下之前,要殺一個常護花,大概還不成問題。」
「老人家只怕要失望了。」
抱一冷笑:「未必——」
香芸道:「老人家若是不開口說話,毒氣不會那麼快直入內腑,在時限到達之時,仍然有一戰之力。」
抱一面色一變,閉上嘴巴。
香芸道;「晚輩實在不想用這種手段,但技不如人,生死關頭,萬不得已。」
抱一悶哼一聲,不再回答。
香芸接道:「老人家若不給這半個時辰,晚輩也一樣無所施其技,所以說到底,還是多謝老人家成全。」
說完這一句話,香芸悠然站起身子,輕移蓮步往馬車走去,那些錦衣少女一個個都露出了喜悅的神情。
香芸逕自走上馬車,將車門掩上,才吩咐道:「你們都上馬好了。」
錦衣少女一齊站起身,香芸道:「限時一到,我們動身。」
牡丹脫口道:「姑娘,請你讓我用劍砍殺這個老道士,替雁姊姊報仇。」
香芸道:「人家一言九鼎,我們才保得住性命,反正是必死之身,又何必再加刀兵?」
牡丹垂下頭,香芸歎息道:「抱一老前輩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必有他萬不得已的苦衷,我這種毒藥製煉不易,原是準備對付他人,但事既至此,亦不得不用。」
這些話每一句抱一都聽得很清楚,眼看那些紫煙不停的飄過,沾上,滲入,越來越覺心寒。他武功高強,的確是一流高手,臨敵應戰,經驗之豐富,只怕很少人能及,而這些年來,遇上的用毒高手也不少,雖然不懂得用毒,對於毒藥的認識也很豐富。
他卻是從來沒有聽過,沒有見過現在這種毒煙,再令他心寒的還是,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毫無所覺。
以他過往的經驗,毒藥多少都帶些異樣的氣味,而顏色越瑰麗,也通常越毒。
現在這種紫煙?越濃顏色也越美麗,卻毫無氣味,也所以根本分辨不出藥力到底有多厲害,又屬於那一類的毒藥。
香芸若說的是事實,那若是瘴毒,便已經麻煩得很!
瘴毒本來就已是毒藥之中最難應付的其中一種,因為天然生成,要立即配製解藥,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非經過諸般試驗不可。
通常來說,一般較好的解毒藥物,對於任何一種毒藥都能夠起多少抑製作用,可惜他一向都不帶任何藥物。
而通常來說,內功精深的人,亦能夠將毒性暫時抑制,甚至迫出體外。
但到現在為止,他卻始終都不知道,毒性是否已經被抑制住。
因為他仍然沒有絲毫中毒的感覺,卻可以肯定,那種毒煙並沒有被他的內力迫出來。
他只見紫煙一縷縷滲入,卻不見飄浮出來。
難道那些紫煙竟然滲過衣服,一直滲進肌膚血肉之內?
可是他始終沒有違背諾言,好像他這種成名的高手,即使面臨生命的威脅,寧可死,也絕不會出爾反爾的。
而好像他這種高手,說話出口,即使快要倒斃當場,也不會離開,惹人笑話。
香芸也顯然看準了抱一這個弱點。
抱一的脈搏一向很正常,以之計時一向很準確,但現在他忽然發覺,脈搏的跳動已有些失常,已開始越來越快。
這到底是心情影響還是毒性已開始發作,抱一也不敢肯定,他只是知道,這一次的時間是絕不會準確的了。
脈搏跳動得迅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是以他的脈搏為標準,這半個時辰當然也比較容易過。
香芸到底有沒有將這一點也計算在內?抱一實在想知道。
若是已計算在內,在半個時辰消逝之前,他仍會倒下去,否則,他也還有足夠的時間出手。
半個時辰本來很容易過去,尤其是在談談笑笑之下,香芸現在卻一聲不發,其他人更不作聲,抱一惟有呆呆的暗數脈搏,靜待時間消逝。
在他的感覺,實在難過得要命。
最要命的還是那些紫煙不絕的隨風飄來,滲入他的衣衫內。
又過了一會,抱一已開始感覺身上有些不適,這種不適的感覺並不是來自某處,而是每一處都來。
抱一這一驚非同小可,默運真氣,遊走了三遍,每一遍走過,就舒服一些,可是到他的真氣停止運行,那種不適的感覺又襲來,而且更強烈。
紫色的煙霧這時候亦更加濃郁,仍然是嗅不到絲毫異味。
抱一不禁由心一聲歎息,這種情形下去,除非他立即動身離開,否則未等到限時,他已經毒發倒地,而運氣抗毒,顯然又並無多大作用,真氣若是不停的運行,到時限,縱使仍能夠不倒,只怕真氣亦已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既然已身入魔道,便應該放棄正道原則,那他現在既不用呆著等待毒煙侵襲!表情亦早已解決。
此念一動,他念便紛至沓來,數十年來的憂歡都不由湧上心頭。
一個人所以出家入道,總有他的苦衷,真正欣然自願出家的人並不是沒有,但若非愚昧,只怕萬中無一。
抱一是一個聰明人,所以武學才會有現在的成就,他也不是自幼因為家境不好,被送入道觀,之所以出家入道,實在有他的若衷。正如他之加入天地會,為天地會追殺常護花。
他當然知道常護花是怎樣的一個人,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不執行這個命令。
這一個令他捨正從魔的原因,現在更有如尖針一樣直沒入他的靈魂深處。
死亡對他來說亦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一想到解脫,抱一的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那種不適的感覺也消減了一些。
從金猊口中吐出來的紫煙越來越濃,風向不改,一股股當頭向抱一罩下。
那些錦衣少女目不轉睛,面上都不由露出了欽佩之色,就是牡丹,亦不例外。
抱一雖然殺了雁來紅,牡丹亦不能不承認這個人實在有高手之風。
好像這樣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而竟然加入了一個那麼邪惡的組織,不由她們不深感可惜。
車簾子開處,香芸又現身出來,一聲輕歎,道:「老人家,你令我佩服,也令我慚愧。」
抱一淡淡道:「用毒既然是你的專長,又何必慚愧?」
香芸道:「時間已無多,老人家看來,似乎不能夠支持到那個時候了。」
抱一淒然一笑:「也許。」
香芸看不到他的表情,當然也不知道他的感受,那種不適的感覺已經充斥全身,他的四肢這時候亦已感覺到有些麻木。
「螻蟻尚且貪生,晚輩不能不盡全力以保性命!」香芸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抱一接道:「不必多言。」
香芸接道:「馬車過後,晚輩會留下解藥。」
「不必!」抱一冷冷道:「貧道並不是貪生畏死的人。」
「只是晚輩於心不安。」
「你又豈知貧道一定支持不到那個時候;?」
香芸道:「老人家沒有發覺語聲已變,真氣已然接續不上?」
抱一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每隔這上下,他總會默運真氣幾遍,真氣遊走下來,已沒有那種舒服的感覺,而且已有些地方接續不到。
他沒有作聲,香芸接說道:「跟著老人家會發覺四肢麻木,那是說,毒性已開始發作的了。」
抱一隻是冷笑。
香芸又道:「老人家現在要反悔也還來得及,只是,這馬車之上,藥有百種,老人家即使仍然有足夠的力量將我們擊倒,亦未能夠在毒發之前將解藥找到。」
抱一冷笑道:「貧道活到這個年紀,已不將生死放在心上。」
「那何以老人家又投身天地會,將數十年清譽毀於一旦?」
抱一沉默了一會,冷冷道:「小女娃不覺得好奇心太重?」
「這不是一件壞事。」
抱一一聲歎息,香芸道:「老人家當然有萬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能說,也就罷了。」
抱一沉聲道:「我看你目的還是在引我說話,多吸毒煙,早些毒發。」
香芸笑了笑。「老人家現在才發覺,還是太遲了。」一頓,吩咐道:「各人準備啟程。」
抱一終於轉過身來,道:「半個時辰到了。」
他的語聲異常低沉,滿頭汗汗淋漓,身子竟有些搖搖欲墜。
香芸笑望著抱一:「雖然未到,也差不多了。」
抱一冷冷道:「你怎麼知道?」
香芸目光一轉,道:「那樹影不是計時的好工具?」
抱一聞意又一呆:「小女娃,你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人,聰明人一向都不長命,你要緊記貧道這句話。」
香芸正色道:「晚輩會緊記心中。」
抱一倒退了一步,手握於劍柄之上,香芸歎息道:「老人家既是已感覺有些昏眩,就不要妄動真氣的了。」
抱一道:「少廢話。」
香芸道:「老人家是必因為什麼,不得不受天地會控制,既然如此,老人家又何不將命留下,看事情是否還有轉機?」
抱一不作聲,香芸接又道:「死亡有時雖然是一個大解脫,但若心事未了,身入幽冥,亦不得安息。」
抱一不由一聲長歎,坐落地上。
香芸即時道:「是時間了,」語聲一落,揚手忽然一顆碧綠的藥丸拋向抱一。
抱一不由自主將藥丸接下,香芸柔聲接道:「老人家先服下這顆藥丸,然後用內力將藥力運行一遍,再服下這一顆,運行真氣九周天。」隨又將一顆珍珠一樣的藥丸拋過去。
抱一亦接下。香芸隨即取出一個小小的瓶,道:「這是最後服的,服罷這瓶藥末,三天之內,不飲烈酒,確保無礙。」
「這麼麻煩。」抱一不覺嘟喃一聲,那個瓷瓶隨即向他擲來,他接在手中,頹然垂下頭。他的確不怕死,可惜他實在有些事放心不下。
香芸接說道:「多謝老人家成全。」
抱一不答,香芸一聲:「起行——」將竹簾子放下來。
那些錦衣少女立即策騎奔出,兩騎在前,牡丹牽著馱著雁來紅屍體一騎,跟了上去。
然後是馬車,最後是四個錦衣少女。
車馬在抱一身旁經過,抱一沒有理會,到車馬去遠,才將碧綠色那顆藥丸拋進口裡,運起真氣來。
他滿頭汗落淋漓,一身衣衫亦經已濕透。
這片刻間,他只覺全身惡寒,說不出的不舒服,但他仍然強忍,待馬車去遠。
他雖然已入魔道,並沒有捨棄個人的尊嚴,這片刻的延誤,即使會加深毒性,他也不肯在敵人之前將解藥服下。
碧綠的那顆藥丸透著淡淡的蘭花香味,入口即化,滿口芬芳,一股清涼順咽而下,
「好藥——」抱一不由暗讚一聲。
真氣運行一遍,那種不適的感覺竟然奇跡般逝去,抱一接將那顆珍珠般的藥丸吞下。
這顆藥丸亦是入口化開,卻是另一種香味,抱一想不出那是什麼香味,但一樣芬芳清涼。
抱一那種不適的感覺已經不存在,另一種舒適的感覺代之而生,功行九周天,竟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好一個女娃子!」抱一又暗讚一聲,取過那個瓷瓶,嘟喃道:「只是麻煩一些。」
九周天之後,他已經發覺真氣流暢,渾身舒適,較之未中毒之前猶有過之,所以他實在想不透那個瓶中的藥還有什麼作用。
可是他仍然將塞子拔開,目光及處,不由一怔。
瓶裡載的並不是藥粉藥丸,只有一張淡碧色的紙卷放在其中。
——莫非是要我將這張紙吞下?抑或在紙上寫著藥方!
抱一想不透,小心翼翼的用兩隻手指將那張紙拔出來。
紙上寫著字,卻絕不是藥名,抱一目光落處,又是一怔。
——紫煙無毒,絕非瘴氣,卻有輕微麻痺作用,主要用作減輕病者痛苦,以便施救,碧綠藥丸乃家傳碧靈珠,功能卻百毒,珍珠一顆煉以北天山雪蓮,益壽延年,惟望前輩笑納,欺瞞之罪,尚祈見恕。
秀麗的字跡,恭恭敬敬的措詞,抱一看在眼內,卻滿不是滋味。
紙上寫得很明白,他根本沒有中毒,那種不適的感覺,完全是由於香芸的說話影響。
她自知不是抱一的敵手,惟有出此妙計,迫使抱一不敢動手。
好像她那樣鎮定的人實在不多,也非獨瞞騙抱一,連那些錦衣少女也一齊瞞騙過去,所以牡丹才會有乘機將抱一除去的豪語。
也所以抱一才會深信不疑。
最後的慨贈解藥更是棋高一著,掌握了抱一的弱點,將抱一的殺機消滅於無形,同時將抱一求生的慾望激發起來,也所以抱一才會接下藥丸。
他既然已將藥丸接下,肯定就不會出手的了,香芸仍然擺好了三種解藥,以便有足夠的時間離開,三種解藥當然使得那種毒藥給抱一更厲害的感覺。
這完全是一種心戰,面臨一個抱一那麼厲害的敵人,香芸要贏這一仗,實在不容易。
她畢竟贏了,卻也沒有令抱一吃虧,那兩顆藥丸一如紙上所寫,的確是兩樣靈丹妙藥。
口裡芬芳猶在,抱一目光緩緩轉向馬車離開的方向,突然笑起來。
他雖然敗了,卻敗得心服,笑著他嘟喃一聲:「卻百毒倒罷了,延年益壽——」語聲一頓,接著的是幾聲苦笑。
X X X
香芸的面上這時候亦有了笑容。
擺脫了抱一,常護花傷口附近的膚色亦已經逐漸恢復正常,這無論如何,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一面默計著時間,一面仔細的看著常護花,雖則到現在常護花仍然未醒轉,但顯然已經脫離危險。
唯一令她擔心的是,除了抱一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攔途阻截。
車馬的速度未變,那些錦衣少女到現在為止,顯然也並未知道已在鬼門關之前打了一個轉。
香芸悠然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馬車正馳在江邊小路上,江流滔滔,一洩千里。
香芸輕吁了一口氣,看到這江流,她的心總算放下來。
一個錦衣少女即時策騎追上來:「姑娘,快到楓林渡口了。」
香芸點頭道:「你們由現在開始,必須更加小心。」
牡丹聞言回身道:「姑娘,小婢總是覺得不掌握機會除去那個老道士,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那個錦衣少女亦道:「是啊,他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就是不殺他,也不能給他解藥。」
香芸笑望了她們一眼,道:「若是他真的中了毒,我們不趁這機會殺他,的確可惜得很。」
錦衣少女一呆:「姑娘你是說……」
「紅紅——」香芸微喟。「你一向很小心,怎麼到現在仍然瞧不出?」
紅紅怔了怔,驚訝的望著香芸:「那些紫煙其實一些毒也沒有?」
香芸頷首:「以那位老人家的內力修為,一般的毒藥對他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就是劇毒,相信他亦不難以內力迫出來。」
紅紅道:「好像姑娘方才嚇唬的那種毒藥……」
「也許有,但不是在我手上。」香芸笑了笑,又道:「你們跟了我那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到過滇邊?」
紅紅苦笑,香芸目光一轉又問:「你們又什麼時候看見我對人施用毒藥?」
「那金猊裡燒的到底是……」
「這種藥物混成的香料,可以令人的感覺變得遲純,在我替別人療傷的時候,你們應該是見過了。」
紅紅一怔。「只是那種東西?」
香芸道:「幸好你們都這樣服從,若是有那一個拒命
說話間,車馬已到了一個古渡旁邊。
風吹蕭索,古渡上沒有船,旁邊的那個茶寮也是一片靜悄悄。
車馬停下,一個錦衣少女策馬奔回:「姑娘,情形不妥,看來只怕有變。」
香芸道:「你們小心,不可妄動。」
那些錦衣少女立即在馬車之前一字橫開,拔劍在手,紛紛下馬,目光都落在那座茶寮上。
茶寮的門戶緊閉,也沒有絲毫聲響傳出來,突然一下竹哨聲,茶寮旁邊的樹林冒出了百數十個黑衣人,其中三十個手執強弩,一齊向這邊射來。
竹哨聲方響,香芸已然一聲:「都退到車廂後面!」
那些錦衣少女十分服從,應聲紛紛掠過車廂,弩箭射來,都射在車廂之上。
黑衣人看見弩箭無效,立即奔出來,當先一個中年人,一身錦衣,手執纓槍,目光一掠,歷聲道:「郝老二,你在幹什麼?」
他是向茶寮那邊喝問,語聲未落,茶寮的門砰地飛脫,一個人亦跟著從茶寮中飛出來,凌空正落在茶寮前的地上。
那個人身材魁梧,半敞著胸膛,相貌非常凶悍,錦衣人目光一落一呆,脫口道:「郝老二!」身形同時停下來,跟在他後面的黑衣人亦停下。
郝老二全身上下並無血漬,一雙眼睜大,一絲生氣也沒有。
錦衣人身形一頓一轉,目光一抬,手中纓槍亦同時指向茶寮那邊。
一個中年人即時從茶寮內走出來。
他走得並不快,卻說不出的飄逸,急風吹過,五綹長鬚飛舞,更見瀟灑。
在他的手上有一柄折扇,並未張開,他右手抓著折扇,左手輕捉著折扇的另一端,神態悠閒,一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柄折扇碧玉為骨,一看便知道價值不菲,中年人那一身錦繡立蟒箭袖長衫,亦是手工精細,不比一般。
他身上並沒有太多的裝飾,但全身上下,都予人一種高貴的感覺。
錦衣人目光及處,面色一變,失聲道:「龍飛相公!」
「正是!」中年人刷地將折扇打開,那之上四字一斷,三字一斷,二字一斷,寫的並不是什麼詩詞,而是一個個姓名。
每一個都是有名的高手,也都已盡死在他這一柄折扇之下。這柄折扇也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骨銷魂。
錦衣人雖然沒有見過龍飛這個人,卻聽過這柄扇,江湖上,也沒第二柄這樣的扇。
那些黑衣人一聽「龍飛相公」四個字,齊皆變色,錦衣人卻接道:「龍飛也只是一個人,併肩子上!」
聲落槍動人動,一支纓槍毒蛇也似當胸扎去!
那些黑衣人自吶喊衝殺上前!
龍飛同時一聲:「殺!」折扇刷地一收,迎著櫻槍欺前!
六個錦衣少女應聲自馬車之後掠出,六隻飛燕也似飛向那些黑衣人,她們非獨身形快,出劍同樣快,而且一劍刺出,刺的必是要害!
一般女孩子看見血,手腳也發軟,這六個錦衣少女卻獨不畏,而且殺起人來,簡直就有如六個劊子手也似!
那些黑衣人也是剽悍非常,武功卻沒有那六個錦衣少女的好,錦衣少女那樣衝殺過來,也顯然大出他們意料之外,片刻之間已給砍倒多人。
他們隨即將那六個錦衣少女包圍起來,其中十來個,接向馬車衝去。
車座上那兩個錦衣少女同時撤出長鞭,「忽哨」聲中,左右飛捲!
那個黑衣人驚呼未絕,已經被鞭梢勒住脖子,凌空拉起來!
鞭梢一鬆,黑衣人凌空墜下,雙雙氣絕,兩錦衣少女接將劍拔出,迎著衝前來的其餘黑衣人,雖然兩個人,卻將那些黑衣人截下。
龍飛的折扇這時候已然貼著槍桿直進錦衣人的雙手,他連閃十三槍,折扇已然搶進破綻!
錦衣人第十四槍還未刺出,槍勢已然被迫死,抽槍急退!
龍飛大笑:「神槍十三郎一槍震南天,不過爾爾!」
十三郎面色立變,纓槍猛一個槍花,接從當中穿出,飛刺向龍飛咽喉!
龍飛偏身讓開,左石肘一撞,將旁來兩個黑衣人撞飛出去,身形一拔,凌空一個翻滾,已到了十三郎頭頂上空!
十三郎一式「野火燒天」,纓槍上刺,迅急而凌厲,連刺十三槍,竟都沾不著龍飛一角衣衫。
槍勢方頓,龍飛立即順著槍桿急落,折扇仍敲向十三郎持槍之手。
十三郎變招已不及,縮左手,右手拖槍而退,龍飛緊追不捨。
他彷彿已變成纓槍的一部分,任十三郎怎樣都擺脫不開!
十三郎心頭大駭,人與槍突然翻騰起來,槍勢有如靈蛇,貼地疾退了出去!
龍飛身形風車般滾轉,緊迫在後,三個衝上前來的黑衣人才一接近,就被他雙腳踢飛出去!
十三郎掌握那剎那,身形再一個翻騰,一槍急取龍飛咽喉!
這一槍即使不中,他自念也應該可以擺脫龍飛的糾纏,將龍飛迫開,那知道龍飛的左手剎那搭上槍桿,順勢欺上前來!
十三郎棄槍不是,不棄槍也不是,方自舉棋不定,龍飛已迫近來!
折扇「刷」的又打開,刀也似劃向十三郎的咽喉!
十三郎怪叫一聲,棄槍暴退,一退竟達逾兩丈餘,猛倒了一個旋子,摔倒在地上。
他的咽喉哧然已經裂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這時候才突然濺出來,龍飛這一折扇出手之迅速,絕非一般人能及,那柄玉骨折扇在他的手中已無疑似利劍一樣!
纓槍凌空落下,龍飛抄在手中,吞吞吐吐,圍著那六個錦衣少女的黑衣人立被刺倒了七個!
其餘黑衣人看見十三郎也倒,那裡還有心情戀戰,其中幾個轉身便走!
這幾個一走,其餘的亦紛紛開溜,龍飛沒有追,反手將纓槍擲出!
那枝纓槍一飛逾丈,穿過兩個黑衣人的身子,釘進了一株樹幹上。
六個錦衣少女方待追前,卻給龍飛叫住:「不要追了!」
紅紅應聲道:「大爺,這些人——。
龍飛淡然一笑:「他們走不遠的。」
語聲甫落,慘叫聲急起,那些退入樹林中的黑衣人一個個倒飛出來,無不浴血倒下。
樹林中同時出現了一群錦衣武土,一個個手執長刀,追殺那些黑衣人。
他們的出手非常迅速,毫不留情,一個個有如猛虎出柙,擋者披靡。
那些錦衣少女看在眼內,才知道龍飛早有安排,立時退回馬車那邊。
錦衣武士人數並不多,那些黑衣人在他們的包圍之下,卻一個不剩,盡皆伏屍在刀下。
最後一聲慘叫方絕.兩個武士已左右奔現龍飛的身前,欠伸施禮。
龍飛道:「都殺了?」
「一個也跑不掉!」
「好——」龍飛接吩咐,「將屍體送進茶寮,放火燒掉!」
錦衣武士應聲散開,龍飛轉向馬車那邊走去,那些錦衣少女慌忙讓開,牡丹看在眼內,亦自退到一旁。
龍飛經過牡丹身旁,腳步一頓:「你是常護花的人?」
牡丹伸應道:「正是。」
「不錯——」龍飛再舉步。
車簾子即時一開,香芸現出臉龐來,龍飛目光一落,一笑:「芸兒,還好?」
「有驚無險。」
龍飛道:「我已經收到那只飛鴿,你能夠在抱一的手上脫身,實在不容易。」
「全仗義父平日教導臨危不亂。」
「臨危不亂,說是簡單,要做到可不容易,尤其是面對抱一這種高手。」
香芸微喟道:「想不到抱一這種前輩高手也入了天地會。」
龍飛歎道:「我們想不到的事情多的是。」
香芸接道:「曹昊也是他們的人。」
龍飛頷首道:「抱一行事本來是只憑自我喜惡,曹昊以我所知卻是真正的血性漢子,這個人也入了天地會,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香芸道:「幸得他臨陣倒戈,常公子才能夠闖出賭坊外。」
龍飛沉吟道:「看來他之加入天地會,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苦衷。」
香芸道:「抱一顯然也是的。」
「路上你還遇著什麼人?」
「惡僧無情。」香芸笑笑。「這個人雖然惡得很,還是被我們的八駿飛車騙過了。」
龍飛嘟喃道:「這些人一直都藏起來,現在一下子出現,只怕不單是為了常護花秦步歌。」
香芸道:「這倒是未必,秦步歌知道的秘密說不定真的非常重要。」
龍飛點點頭,問道:「常護花現在怎樣了?」
「已沒有生命危險,密宗的毒藥雖然厲害,還難不著你這個女兒。」
龍飛笑道:「以他的內功修為,應該很快就會康復。」說著,走到雁來紅的屍體旁邊,細看了一眼。「是抱一殺的?」
牡丹道:「只是一招之間的事。」
龍飛輕吁了一口氣:「這老道士的武功比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高得多了。」
牡丹看了龍飛一眼,沒有作聲。龍飛歎息道:「仗儀之士,已經不多,而其中顯然又不少已經被天地會招攬,難怪我們始終處於下風。」
香芸道:「常公子倒是一個難得的人材。」
龍飛點頭道:「相信他也一定會助我們—臂之力。」
香芸亦頷首:「一定的。」
龍飛四顧一眼:「船很快就會到來,在這段時間之內,大家不要放鬆警戒。」
香芸道:「他們會小心的了。」一頓,轉問道:「想不到義父竟然會親自走一趟。」
龍飛笑道:「義父還未老,也早就想一舒筋骨。」
香芸道:「只是義父身負重責……」
龍飛搖頭:「這些話不是你說的!」
香芸一笑住口,龍飛目光一轉,道:「來了。」
眾人側首望去,只見一艘三桅大船從江灣轉出,迅速向這邊駛來。
那艘大船的風帆錦繡燦爛,船艙更就是樓台的結構,裝飾得美輪美奐,順風順流,其快無比。
遠看還不覺怎樣,靠近古渡,才知道其大也是無比,船舷丈許的一塊竟是跳板,八駿飛車竟能夠從這塊跳板駛上船去。
牡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船,不由目瞪口呆。
其他人都無任何驚訝表示,迅速退到了船上,跳板旋即收起,啟碇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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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東流,大船順流東下,兩岸景色飛逝,真的給人一日千里的感覺。
當日黃昏,常護花已醒來,牡丹—直侍候在他身旁,看見他醒轉,才放下心頭大石。
常護花一身內功修為,不比一般,人一醒轉,真氣運行,很快便能夠坐起來。
看見周圍的佈置有如宮殿—樣,常護花並不怎樣意外,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事情,已經夠他意外的了。
但當他知道置身船上,還是不由大吃一驚,他所在不過一個房間,卻已經如此寬闊華麗,這艘船的價值實在可想而知。
「這是什麼人的船?」常護花忍不住問。
「所有人都稱呼他龍飛相公。」
「龍飛相公?」常護花又一呆。
他當然知道有這個人,事實,江湖上不知道這個人的人只怕不多。
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武功據說在十大高手之內,是俠義道中人。
有人說他是關外落日牧場萬馬王的女婿,亦有說他是朝廷中人,與當今天子乃叔侄之親。
更有說他就是文采武功冠絕京華的太平安樂王。
這些傳說聽來都是那麼真實,卻沒有人能夠肯定。
見過這位龍飛相公的人雖然不少,但每當問及這個問題,這位龍飛相公都是笑而不答,再不就是「也許」二字。
這位龍飛相公的出現江湖,更就是神活也似。
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怎樣注意這個人,稍予注意的江湖朋友,都只是覺得這個人矯然一鶴,卓面飛龍,絕不像普通人。
然後有些江湖朋友發覺,這個人經過的地方,惡名昭彰的土豪貪官污吏,霸惡一定家破人亡,革職查辦。
也就因此他們開始留意這個人,開始發覺這個人勢力的龐大、可怕。
種種的傳說,也由此開始。
曾經有江湖朋友專程上京,存心一探那位太平安樂王與這位龍飛相公是否同一個人。
進了京城,他們才發覺京師重地,守衛森嚴,太平安樂王府更不是一般人能夠涉足其間。
他們唯一的收穫,就是知道這位太平安樂王文武雙全,嫉惡如仇,甚得人心。
而龍飛相公,亦不難相處,那些嘗試與他接觸的江湖豪傑,都沒有失望,有些與之還成了好朋友,這些好朋友對於這位龍飛相公卻也都不多作透露。
常護花對於這位龍飛相公一樣甚感興趣,也早有結交之心,現在他總算得償所願。
在這種情形之下認識,當然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的人現在何處?」常護花接問。
「在船上。」牡丹有些兒奇怪。「莊主是什麼時候認識龍大爺的,怎麼我們從未聽說過?」
常護花更加奇怪:「我不認識他。」
牡丹怔在那兒,常護花接問:「山莊那兒是不是出了事?」
「給燒了!幸好香姑娘先來,將我們送走。」
「香姑娘?」常護花毫無印象。
「她叫做香芸,龍大爺是她的乾爹,很美的,而且懂得配藥醫病……」
常護花訝道:「我中的毒。就是她解的?」
牡丹點頭,常護花沉吟接道:「我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詳細跟我說說。」
牡丹的口才還不錯,說得很詳細,也很有條理,常護花用心的聽著。
聽到雁來紅慘死,常護花不由歎息,知道抱一這樣的一個前輩高手,也竟被天地會網羅,更加感慨。
待牡丹將說完,常護花才問:「曹昊怎樣了?有沒有他的消息廣。
一個溫柔悅耳的聲音應道:「飛鴿方傳來消息。」
人接從門外走進,是香芸,牡丹走前一福:「香姑娘。」
「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姊妹相稱,不必客氣。」香芸輕扶著牡丹肩膀轉向常護花,又道:「打擾公子……」
常護花笑笑道:「姑娘倒是與我客氣了。」
香芸一怔,轉過稱呼:「常大哥沒事了?」
常護花頷首追問:「消息怎樣說?」
「曹老前輩已去了。」
常護花一聲歎息,香芸接道:「常大哥也不用難過,曹老前輩拚著一死,毀了無情的右手,還殺了天龍天虎天象。」
「了不起。」常護花點點頭。「之前我倒是錯怪了他。」
香芸微喟:「天地會儘是找他們的弱點,迫使他們服從。」
常護花詫異問道:「姑娘為什麼要與天地會的人作對?」
「這個問題,還是由我義父回答。」
「不知道龍老前輩現在可有空?」
「我義父並不老,」香芸一笑。「他現在正在大堂上,方吩咐我來看常大哥是否已經醒轉。」
「好,我這就去見他。」常護花長身—起。
香芸牡丹左右一齊迎上來,常護花略整衣衫,笑道:「大慨我還用不著你們攙扶。」
他的腳步果然很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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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燈光輝煌,常護花走在燈火之下,面色雖則稍嫌蒼白,但仍神采飛揚。
龍飛坐在一張長案之後,靠著一面松月屏風。
明月一輪。孤松蒼勁,一鶴矯然,彷彿要飛進月中,又要飛出屏風外。
案上放著無數卷軸,其中一軸開展,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龍飛筆點硃砂正往上批改,這給常護花的印象很奇怪。
龍飛隨即—擺手:「坐一—」
常護花一旁坐下,龍飛目注香芸牡丹,道:「你們也坐下。」
牡丹誠惶誠恐,香芸笑道:「在這裡,不用太拘束,坐一一」
牡丹只好坐下來,龍飛又批改了兩行,才停筆,道:「芸兒的藥真還不錯。」
香芸微嗔道:「那有在別人面前稱讚自己女兒?」
龍飛一笑:「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害羞的?」
「不說了。」香芸才說不說,轉又對常護花道:「是不是?不太老。」
常護花笑應:「那不叫老前輩,叫前輩就是。」
龍飛揮手道:「用不著,我們大可以兄弟相稱。」
香芸立即嚷起來:「那我豈不要叫他做叔叔?」
龍飛大笑,香芸嬌靨微紅,看來更加嬌俏,常護花多看一眼,心頭不禁一動。
龍飛笑顧常護花:「看來你這一聲前輩是免不去的了。」
常護花欠伸道:「前輩大名,晚輩早已如雷貫耳。」
「又是客套話。」龍飛笑接道:「說一些不是客套的可以不可以。」
常護花立即說道:「晚輩斗膽問一句,前輩是否傳說中……」
龍飛截道:「什麼傳說?」
「有說前輩就是太平安樂王,與當今天子乃是叔侄。」
「這是事實。」龍飛直認。
「亦有說,前輩乃是關外落日牧場萬馬王的女婿。」
「也是事實。」龍飛笑了笑,道:「當然你也會有些奇怪,以我身份的特殊,為什麼在江湖上走動。」
常護花點頭,龍飛接道:「喜歡結交江湖上的英雄豪傑,可以說原因之一,對付天地會卻是最主要的原因。」
「根據祖尚透露給水仙韻消息,天地會目的在翻天覆地,謀奪天下,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全力刺殺南下的鐵面御使呂東楊。」
龍飛道:「我已經考慮到他們可能有此一著,調派了十二高手護衛,但天地會若是傾巢而出,只憑他們十二人,還是起不了作用。」一笑接道:「現在既然肯定了,知所防範,都不難應付。」
常護花道:「相信他們還不敢公然與朝廷軍兵衝突。」
「不錯。」龍飛沉吟。「消息經已走漏出去,相信他們一定會將這個計劃改易,但為防萬一,仍得小心。」
常護花道:「祖尚武功不怎樣好,竟然知道這個秘密,倒是有些奇怪。」
龍飛道:「你有所不知了,祖尚到底是天地會的開創功臣,一直以來,都甚得寵。」
常護花詫異道:「前輩早已知道這個人的底細?」
龍飛道:「因為還要利用他追查下去,將天地會連根拔起,所以才讓他活到現在。」
常護花恍然道:「也所以香芸姑娘及時趕到來,救了晚輩一命。」
龍飛道:「她其實是要去萬花山莊與你聯絡,想不到你那麼快動身,而當時又有消息,天地會已準備對萬花山莊採取行動,當然得先救萬花山莊的人。」
常護花一聲微喟:「想不到天地會的勢力如此龐大,行動又如此迅速。」
龍飛道:「你所以想不到只是因為這是你第一次與他們接觸,這件事,最覺遺憾的是,我們消息還不夠靈通,未能夠在事發之前救出秦步歌兄妹,而事發之後,又未能夠將他們截下。」
常護花道:「晚輩不能不承認這一次的行動實在太魯莽。」
龍飛一笑道:「我在你這個年紀做事要比你魯莽得多,你錯的只是太低估他們的力量,而他們為了彌補這一次所犯的過失,也實在費了不少心力。」
常護花無言點頭,龍飛接道:「秦步歌是一條好漢,花豹是,你也是。」
香芸插口道:「敢與天地會作對的人現在已經不多。」
常護花方待說什麼,龍飛話又已接上:「這不是一個人所能夠對付的組織。」
常護花頷首接問:「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龍飛道:「開始的時候,尚與一般的幫派並無分別,是由幾個人組成,以武功論高底,這幾個人也只是看見別的幫派一夥人聚在一起幹得有聲有色,才會有那個舉動,很不幸,他們為首的武功心智都不是一般人可比,而其餘的也非常不錯,所以他們很快就凌駕其他幫派之上,同時強力併吞了若干幫派,匯成一股強大的力量,這時候,仍然沒有人留意他們,這是說,朝廷中人,與俠義之士,也沒有理會他們。」
常護花道:「一般都是這樣的,除非他們直接威脅本身安全,又或者接近的人受害,否則都不會引起太大的反應。」
龍飛接道:「他們繼續增長,但仍然不敢與官府正面衝突,在他們的心目中,官府的力量不是他們能夠匹敵,這也是一般人對官府的印象。
「是什麼改變了他們?」常護花接追問。
龍飛答道:「可能是二個人,亦可能是一群人,到現在我能夠肯定的只是一他們都是朝廷中人,而且身居高位,野心很大,很想傾覆天下。」★瀟湘子掃瞄 勿風OCR 全本書庫獨家連載 轉載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