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清晨。
京城的清晨當然絕沒有入夜的熱鬧,大多數的人都是習慣日出之後才起來。
上官鶴每一次離家卻總是喜歡選擇這個時候。
這除了空氣清新,令他的身心舒暢之外,他還可以任意放馬在長街上奔馳,而無須要擔憂撞倒路人。
他是急性子,平生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等待,所以要做的事情無論怎樣困難,那怕只得一分機會,只要他能夠抓得住,他都會立即去將之解決。
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弱點。
沒有人能令他改變,連龍飛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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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風急,吹起了上官鶴的衣袂頭巾,也吹入了他的胸膛,他精神大振,開始放馬奔馳。
那絕無疑問是百中選一的駿馬,更被裝飾得非常華麗,只看那一身裝飾,便知道那匹馬價值不菲,亦不難想像得到馬主人不是一個普通人。
上官鶴事實不是,他雖然是一個在路旁拾來的孤兒,但知道這卡秘密的人並不多。
在十五歲之前,他還是姓龍,是龍飛的義子,但在十五歲之後,他便改姓上官,變成上官貴的兒子。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當然更少。
上官貴徒有貴名,富而不貴,也大概是這個原因,他特別喜歡與當時顯貴往來,雖然他並沒有功名,卻是京城的首富,所以不賣他的賬的人還不多。
做了上官貴的兒子之後兩年,上官鶴便開始跟隨這個父親周旋於王公大臣之間,與那些王公大臣的兒子混在一起。
那儘管是胡混,上官貴非獨沒有阻止,而且在金錢上全力支持,那些王公大臣的兒子雖然要比上官鶴身嬌肉貴,金錢方面卻遠沒有上官鶴的寬裕,很多時候,也實在樂得有這樣的一個朋友替他們打點。
上官鶴從來不與他們計較,也絕不吝嗇,而且處理得很好,那是他們最快慰的一件事。
上官鶴以有他們這班朋友為榮,他們也一樣。
很多人都說,上官貴所以肯花這麼多金錢,目的正是在替自己兒子鋪路,好使將來平步青雲,光宗耀祖。
上官貴亦從不諱言自己已一大把年紀,只有寄望於兒子的身子。
他真正的意圖就正如他們父子的身份一樣秘密。
只可惜,天下間並沒有永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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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一片靜寂,一個行人也沒有,這看在眼內,上官鶴不禁有些感慨。
他實在懷疑,京城中實在有多少人知道早起的好處,而能夠充分利用這一段時間。
長街兩旁都是富貴人家的府第,大門緊閉,只有從高牆上伸出來的樹木顫抖在西風中,飄下了片片枯葉。
健馬鐵蹄過處,那些落葉不少又被踐得飛揚起來,更覺秋意蕭瑟。
鮮衣怒馬,上官鶴一騎很快便奔過了長街一半,也就在這時候,一騎從那邊街口轉入,向他奔馳來。
兩騎相距還有十丈,馬上人已喜形於色,揮手大呼道:「上官公子。」
上官鶴應聲收韁,坐騎仍然奔前了數步才停下,正好停在來騎之前。
來騎鞍上坐的是一個中年人,只看衣飾,便知道是達官貴人家中的總管。
上官鶴正是這樣招呼:「邱總管,早哇。」
「也正是時候,邱誠若不是這個時候趕來,那還找得到公子?」
上官鶴一怔道:「是你家公子……」
邱誠道:「我家公子原約了上官公子在夫子廟見面,但昨夜他喝多了酒,今早起來他發覺有些不適……」
上官鶴一笑,道:「安兄就是貪懷,不過不要緊,改天見面也一樣。」
邱誠道:「公子雖然不能夠趕來,卻吩咐了小人將東西帶來給上官公子。」
上官鶴好像現在才看見邱誠左手環抱著一個錦盒,邱誠隨即將錦盒捧前。
上官鶴道:「這麼大一個盒子……」
邱誠道:「小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公子也沒有多說。」
上官鶴笑笑,道:「安兄也是,遲幾天有何要緊?」伸手將盒子接下。
邱誠接一揖,道:「沒有其他事,小人告辭了。」
上官鶴隨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銀子,道:「這是給你的——」
邱誠一笑,道:「這個,這個怎可……」口裡儘管這樣說,還是伸手接下來。
也就在這時候,天地間突然多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無數條爬蟲從四方八面游竄過來。
上官鶴一聽,面色一變,但邱誠卻什麼表示也沒有,只顧將銀子放進懷中。
上官鶴目光轉回邱誠面上,一怔道:「這是什麼聲音?」
「聲音?」邱誠好像到現在才留意。「什麼聲音?」
話聲末已,無數兵士從四方八面出現,他們都是從橫街窄巷中奔出來,迅速將上官鶴邱誠包圍在當中。
這些兵士一個個衣甲鮮明,從行動的迅速,更可以肯定受過嚴格訓練。
他們一面移動,一面盯穩了上官鶴,手中赫然都捧著一盒弩箭。
沒有陽光,但移動之間,箭鏃仍閃動著寒芒。
邱誠大驚失色,脫口道:「這是什麼回事?」
話才出口,兵士已然分成三列,前兩列都是弩箭,後一列刀盾長槍相間。
上官鶴右手不覺已按在劍柄上,這種場面,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難免有些不知所措,到他想到要離開這地方的時候,已實在太晚。
一陣急遽的蹄聲接著從前方傳來,當先斗騎如飛,衝進長街,鞍上一個中年將軍,手執丈八蛇矛,相距還有二十丈,便自將馬勒住,後面八騎緊接奔來左右排開。
「希聿聿」馬嘶聲中,大群兵士隨即湧上,在九騎左右雁翅般暴張。
邱誠一見這個中年將軍,又是一怔,惶然接呼道:「江將軍——」
江將軍面色一沉,斷喝道:「大膽邱誠,竟敢私通外人,盜竊安大人的傳家之寶!」
邱誠大呼冤枉:「江將軍,哪……哪有這種……」
「住口!」江將軍截喝:「你交給上官鶴的是什麼?」
邱誠怔住,上官鶴立時將箱子打開,放在箱內的,赫然是一個綴滿了珍珠的馬鞍。」
那剎那之間,非獨他,就是上官鶴亦知道墜進了一個可怕的陷阱。
「那可不關小人的事——」邱誠叫了起來。
江將軍大喝:「大膽邱誠,證據確鑿,還敢抵賴?」
邱誠面無人色,上官鶴倏的一笑,道:「江將軍,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比我們都清楚。」
江將軍斷喝:「上官鶴你要怎樣?」
上官鶴道:「不怎樣,隨你江將軍回去就是。」「拍」的將盒子蓋上,上官鶴策騎欲奔向江將軍那邊。」
江將軍即喝道:「犯人要走,弓箭侍候,大人有命,如敢違抗,格殺勿論。」
那些並不是弓箭,是弩箭,早巳全部向著上官鶴,應聲齊一緊。
上官鶴一看這形勢,心念一動,已知道對方目的在殺自己,當機立斷,手一揮,箱子落地。
江將軍同時喝道:「大膽犯人,竟敢拒捕,射——」
上官鶴箱子脫手,立即一把將邱誠劈胸抓住,旋即飛騎衝向前去,
無數弩箭立時飛蝗也似從四方八面射來,破空之聲奪人心魄。
上官鶴原是準備以邱誠在擋箭牌,但一看這種來勢,便知擋也擋不住,一聲長嘯,一推邱誠,從馬背上拔起身子。
一拔兩丈,弩箭從他的腳下射過,邱誠慘叫聲中,被射成一隻刺蝟也似,那兩匹馬亦在亂箭中悲嘶倒下。
第二批弩箭緊接向上官鶴射來。
上官鶴應變也不可謂不迅速的了,身形半空一滾,長劍出鞘,一片劍光護住整個身子,頭下腳上,身形同時飛墜。
他是算準了第二批弩箭必然是緊接向在半空的自己射來。
那並非諸葛連弩,但一射也有三箭,包圍著上官鶴的兵士數逾千人,即使一批弓箭手只得三百人,一射之下也有九百枝箭之多。
上官鶴反應雖然敏捷,但身形著地,亦中了十三枝箭,其中六箭穿透雙腳,已根本不能夠站立起來。
那些手執兵器的士兵不用吩咐,一聲吶喊,四方八面衝殺前去。
上官鶴掙扎欲起,雙腳的筋骨卻已被射斷,他看著那些士兵衝殺前來,突然大叫一聲,左手一按,拔起身子,人劍一個光球也似凌空滾過。
劍光過處,七八個士兵浴血倒下,上官鶴左手往一面盾牌上一按,身形再拔起來。
江將軍那邊一騎如飛奔至,蛇矛颼地凌空飛刺向上官鶴。
上官鶴咬牙切齒,怒吼一聲,劍一揮,硬擋一矛,身形借力拔起,一個翻滾,一劍當頭往江將軍插下。
左右八枝長槍齊上,及時將上官鶴的劍封住,劍光飛閃,五枝長槍被劍削斷。
那八人都是勇將,一槍刺出,力道又何等驚人,上官鶴這一劍可見得如此凌厲,他是存心將江將軍擊殺,這一劍已拚盡全力,五槍一斷,他連人帶劍亦被震得倒翻了出去,江將軍並沒有錯過這機會,馬快手快,長矛猛一長,刺進子上官鶴的胸腹。
上官鶴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手中劍方待擲出,江將軍長矛已然一揮,他頎長的身子立時曳著一股血瀑脫出了那枝長矛,飛摔在地上。
劍同時脫出了他的掌心,「奪」地釘在牆壁上。
他雖然沒有撞上牆壁,身子亦已如爛泥一般。
三騎緊接奔前,長槍齊下,刺向上官鶴的身子。
上官鶴那剎那陡然腰一挺,嘶聲大叫道:「義父,你一定要替我報仇——」
叫聲在「噗噗噗」三大異響中斷截了,那三枝長槍一齊貫穿了上官鶴的身子,將上官鶴釘死在地上。
三騎立即退下,退到江將軍身旁,江將軍長矛已經對準了上官鶴,並沒有刺下去。
上官鶴那句話就像是霹靂一樣震撼他的心弦。
所有人都聽到上官鶴那句話,但沒有一個的感受好像江將軍那麼強烈,只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上官鶴的義父是誰。
若是知道,他們縱然不得不出手,在上官鶴這句話入耳的同時,只怕已心驚膽戰。
他們的動作仍然停下來,誰都看得出,上官鶴已氣絕。
長街立時回復寂靜,這種寂靜更加令人心寒。
風吹過處,落葉又飛舞,江將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開口道:「清理這地方。」
懶洋洋的聲音,懶洋洋的態度,矛一揮,旁邊兩個士兵,急上前接過來,扛下去。
其餘士兵亦開始了行動。
一個武將策騎走近江將軍身旁,道:「屬下從未見過一個這樣剽悍的人。」
江將軍淡然一笑,問:「是麼?」
「卻是不明白,以他的本領膽識,怎麼會與邱誠這種小人打交道,。而以他的家底又為何要染指珍珠鞍。」
江將軍笑容一劍,道:「這些事情,我也不明白,我卻不以為不明白有什麼壞處。」
那個武將看看江將軍的面色,彷彿已猜到江將軍說話的意思,無言退下,另一個武將在旁邊忍不住插口道:「不知道他口中的義父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江將軍的表情很奇怪,道:「這與我們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
「對,我們只不過公事公辦。」江將軍目光急落,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並道:「怎麼,躍馬沙場,衝鋒陷陣你也不怕,現在不過圍捕一個賊,你倒是害怕起來了。」
「屬下只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
「不管怎樣,我們都只是奉命而為,即使他那個義父要報仇,首先要找的也不是我們。」將軍的神態更奇怪:「除非他不堪刺激瘋了。」
那些武將都聽得很清楚,並沒有作聲,江將軍喃喃的接道:「我絕不以為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這麼大。」
若是他不知道上官鶴的義父是什麼人,也不會這樣說,從他的語氣聽來,對於龍飛,他顯然心存畏懼。
可惜他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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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事實有令人畏懼的條件。
說武功,前十名之內,相信少不了他的一份,若說到地位,更就不尋常。
他被封為太平安樂王,與當今天子乃是叔侄至親,受命在承德行宮訓練死士殺手,對付天地會,還是關外落日牧場萬馬王的女婿。
落日牧場養馬以萬計,上上下下俱都有一身武功,所以才能夠雄霸關外,而承德行宮的訓練死士殺手,有當今天子在後面支持,一事一物都能做到盡善盡美,所訓練出來的死士殺手當然不是一般可比。
有這兩股龐大的勢力為助,除非不知道所在,否則相信沒有什麼人他動不了。
他並非一個好戰的人,這從他的過去不難看出來,只是天地會勢力日漸龐大,而且與朝廷中人勾結,目的顯然在推翻朝政『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管,也所以才有那些死士殺手的出現。
那些死士殺手有些是從落日牧場的弟子中挑選出來,有些取自京師的禁衙,也有十大門派的弟子,本身的武功已很不錯,再經過嚴格的訓練,每一個都能夠以一敵十。
至於他的二十四個義子女大都是自小由他教導,輔以禮聘回來的名師,當然更就是出眾。
他們也大都是孤兒,若不是龍飛,只怕早已凍死路旁,這救命與及養育之恩,已足以使他們為龍飛殉死。
龍飛當然都希望他們長命百歲,他所以救他們,收養他們,只是出於一片善心,並沒有任何目的,而一直以來,對他們亦是視之如己出。
他們也一直沒有令他失望,每一個都做得很好,這是他最快慰的事情,而他們無論有什麼損傷都非他所願,都令他痛心,尤其是上官鶴的死亡。
「他們竟然敢在京城大街上擊殺鶴兒!」一接到消息,龍飛混身的血液彷彿都在燃燒。
他立即著人去將常護花追回來。
常護花成為御用殺手,還是這幾個月的事情,他本是江湖上的名俠,被譽為年青一輩子最有前途的劍客,與天地會之間本來沒有任何的關係。
可是天地會卻殺了他最好的朋友秦步歌一門,還燒了他的萬花山莊。
山莊燒掉了可以重建,人死了卻不能再生,他原是要找殺害秦步歌的人討一個公道,但到他與天地會的人接觸,才明白天地會的勢力有多大,更幾乎喪生在天地會分舵內。
而到他遇救與龍飛見面,更明白這並非江湖上的仇殺,乃是政治上的爭鬥,牽連之廣,遠在他意料之外。
在明白整件事的真相後,他毫不猶疑的加入龍飛這邊,在承德行宮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訓練。
他原就武功高強,舉一反三,三個月的訓練對他來說已足夠。
那三個月之內,他學會了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法去解決一個人的生命,也學會了如何才能夠將他的長處施展至極限。
到他離開承德行宮,表面上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事實已變得更冷靜,在出手方面非獨更敏捷,而且更多變化。
那之前,他絕少用暗器,所懂得的暗器亦不多,但現在,只要曾經在江湖上出現的暗器,他都懂得用,甚至懂得盡量利用它們的長處。
又譬如兵器,他向來只用劍,對於其他的兵器甚少涉獵,但現在,已沒有一種兵器他不懂得用,而且用得恰到好處。
此外他還懂得使用火藥,使用毒藥,甚至懂得如何才能夠成為一個成功的偷兒,偷取他需要的東西。
承德行宮三個月,將他改變成一個殺手,受命於龍飛,效忠著當今天子。
——御用殺手。
上官鶴被殺之前一夜,常護花已奉命秘密離開京城,乘馬車走了一程,子夜後歇息在小鎮一間客棧中,天亮才繼續上路,到約定的地方與其他的人會合。
由客棧到那兒要走兩個時辰,約定的時間卻是在正午,所以常護花並不著急,馬車快慢由得那個車把式控制。
才走了一個時辰,龍飛留在小鎮那兒的一個下屬便飛騎追上來,送上龍飛的飛鴿傳書。
那是要常護花立即趕回去,原定的所有行動完全取消。
雖然並沒有書明,常護花亦知道必然發生了很嚴重的變故,他立即策馬回奔,趕返安樂王府,聽候差遣。
這只需他來時的一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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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鶴的屍體已送到安樂王府,死狀慘不忍睹,龍飛卻目不轉睛的看了好一會,然後下命令:「立即去查清楚參與這件事的一共有多少人,又是什麼人。」
他的命令迅速被執行,在一個時辰之後,最少已有一萬個人在調查,亦已有數以萬計的人向他們提供線索,有些是信口胡縐,但大都是事實。
當時時間雖然是很早,但那麼多人走過,要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實在是不可能,而事發之後,更就惹人注目了,他們有些儘管很怕事,不敢走出來,從門縫窗隙往外偷望的卻多的是。
龍飛的人無孔不入,分別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打聽,然後將得到的消息送返王府,由另一些人加以分類分析。
江將軍那邊亦得到了消息,在龍飛採取行動之後,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收到了十七份報告,這雖然意料中事,亦不由他不驚歎龍飛勢力的龐大,行動的迅速。
他沒有表現太大的驚慌,只是將那些報告一一送出去。在奉令對上官鶴採取行動之時,他已經知道那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上官鶴是龍飛的義子,也知道龍飛的霹靂手段,可是他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而無論如何,他仍然感到比那些隨他去做這件事的人幸福得多。
最低限度他就是死也知道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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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護花回到安樂王府的時候,龍飛已完全冷靜下來,也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他仍然坐在上官鶴的棺旁,伴著他的只有香芸一個女兒。
香芸精研醫藥,龍飛在知道上官鶴被伏擊的消息之後立即便將她召來。
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上官鶴仍然有救,但看到上官鶴的屍體後,卻沒有叫香芸去檢視一下。
任何人都應該瞧出,上官鶴絕沒有可能保存性命。
常護花看在眼內,亦不由皺眉,嘟喃道:「這是誰下的毒手?」
龍飛道:「江傑,還有他屬下的一千馬步兵。」
「江傑是——」
「將軍李遠的屬下,職封偏將軍,他們都是刑部尚書安永壽的心腹。」
常護花沉呤道:「安永壽以我們調查所得,乃是天地會的人,近年來他在努力招攪在職的文臣武將。」
「不錯——」龍飛沉痛的道:「這也是鶴兒探知的秘密。」
常護花道:「鶴弟的身份秘密洩漏了麼?」
「所以安永壽才會有今晨的伏擊,上官貴安排鶴兒與那些紈褲子弟混在一起,原是要從他們口中探知他們父兄投告天地會的秘密,一直以來,鶴兒都做得很好,但到底經驗不足,想必在行動間被瞧出馬腳。」龍飛微喟。「本來就沒有絕對的秘密。」
常護花轉問:「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龍飛道:「今天拂曉,鶴兒策騎走過長街,被江傑伏兵襲擊,先中弩箭,再被亂槍刺殺。」
常護花聳然動容:「他們竟然一些顧忌也沒有。」
龍飛道:「這大概因為他們有一個很好的理由。」
「是什麼?」
「鶴兒串同安家總管邱誠盜取珍珠鞍,事發拒捕,只有殺。」
「珍珠鞍又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名貴的馬鞍子,上綴三十六顆大小一樣的珍珠。」龍飛—頓:「那只是一個名貴的馬鞍子而已。」
常護花道:「鶴弟當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今天佛曉……」
「他其實是約了安永壽的兒子安青雲在夫子廟相會,據說安青雲要告訴他一些事情……」
「這是陷阱,所以江傑他們才知道鶴弟必會在那個時個經過長街,當時他是必以為,安青雲有事不能夠到來,將東西交給邱誠……」
「絕無疑問就是這樣。」龍飛冷笑:「而他們所以用邱誠,就因為邱誠是安家的一個總管,也這才可以令人相信珍珠鞍的被竊。」
「那個邱誠只怕亦難保性命——」
龍飛頜首。「死無對證,無論誰都會這樣做。」
「鶴弟難道竟然毫無所覺?」』
「也許他不以為對方膽敢在京城大街上殺人。」龍飛語聲一沉。「這之前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常護花道:「對方所以選擇這種地方,只怕另有目的。」
「這可以說是警告,也可以說是示威,」龍飛冷笑:「但無論怎樣目的也好,這一次,他們做錯了……
常護花道:「他們應該考慮到,這樣做直接影響到我們這邊的士氣,為了不讓投向我們這邊的人太失望,我們不得不採取類似的報復行動。」
「不錯!」龍飛語氣更沉:「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了,也所以著人立即將你追回來。」
香芸插口道:「義父已有了計劃。」
常護花道:「要我殺什麼人?」
香芸道:「安永壽。」
「也是暗殺?」
「可以這樣說,而地方……」
「也是在大街之上?」
「這不足以表示我們的決心,說不定,由此反而引起更多的暗殺行動。」
常護花點頭:「那選擇什麼地方,採取什麼行動才足以令他們驚懼?」
香芸道:「義父的意思,似皇陵最是適合。」
常護花一怔,龍飛接說道:「九月初九午時,聖上將會在西郊皇陵拜祭先祖,王公大臣屆時將會齊集皇陵上侍候,我們就在那個時候採取行動,當場擊殺安永壽,以示我們的決心。」
常護花一笑,道:「果然是好地方,好計劃!」
「義父也果然選對了人。」香芸笑接道。
龍飛的臉上亦終於露出了笑容,道,「這件事,不比尋常,負責執行的絕不能有絲毫怯意。」
香芸道:「若是由御士之中挑選,見到那麼多王公大臣,未動手只怕便已發慌了。」
常護花道:「在我的眼中,他們與—般人並無不同。」
「事情這便已成功了一半。」
龍飛接道:「安永壽也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據說除了沐浴一段時間之外,衣服之下必然有一襲金絲甲,一般刀劍,砍不進去。」一頓又道:「有關這個人的武功,我已經有一份詳細記錄,香芸會拿給你參考的了。」
香芸道:「皇陵的形勢常大哥也得清楚,才方便行事。」
常護花道:「我們有沒有那兒的地形詳圖?」
「有——」香芸手指那邊牆壁上懸著的一幅地圖:「但今夜常大哥最好親自去走一趟。」
「能夠走一趟當然最好。」常護花目光落在地圖上。
龍飛隨又道:「至於當日安永壽處身位置與及周圍是什麼人,與我們的關係怎樣,我這就跟你說一說……」
這對於常護花的刺殺當然也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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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
才是辰時,禁衛便已在皇陵附近佈防,人數較之任何一年都要多,每一個禁衛都是由龍飛親自點派,再經過審慎調查,確保清白,與天地會沒有任何關係。
其中部分禁衛更是在承德行宮受過嚴格訓練的御用殺手。
龍飛所以這樣做,除了確保天子的安全之外,還在掩護常護花。
常護花也就混在那些殺手當中,按照原定計劃,立在適當的位置。
他換上禁衛的衣服,即使立在最當眼的位置,別人也不會動疑,在江湖上他不錯很有名,對那些王公大臣來說,這一切事情都是很陌生。
這個人當然更加陌生了。
龍飛亦是在辰時到來,並沒有與常護花再說什麼,該說的他們都已經說清楚。
而安天壽的畫像常護花亦已仔細看清楚,對於安天壽本身與及動作上任何的特徵,常護花亦都瞭如指掌,所以安天壽一到,常護花便立即認出來。
安天壽個子不算高,既不胖也不瘦,走來混身上下都是勁,眼神凌厲,一看便知道是一個內外功兼修的高手。
他第一個就是向龍飛招呼:「王爺,早——」
「睡不著,焉能不早?」龍飛表現得若無其事。
安天壽笑笑:「下官這幾天卻都睡得很好。」,一頓又說道:「珍珠鞍失而復得,實是最令人心情舒暢。」
龍飛淡然道:「江傑親率千兵,窩弓埋伏,出其不意,若是也失敗,朝廷這些年的俸祿豈非花得冤枉?」
安天壽「嘿嘿」一聲,道:「王爺知道的事看來也不少。」
「雖然還不多,但相信已經足夠。」龍飛的語氣更加冷淡。
安天壽試探問道:「看來王爺對於這件事也甚感興趣。不知準備如何處置?」
龍飛奇怪道:「安大人何以竟有此一問?」
安天壽笑笑:「只是知道王爺英明,要聽聽王爺的高見。」
龍飛道:「不聽也罷。」
安天壽愕然道:「恕下官愚拙,聽不懂王爺的話。」
龍飛冷冷道:「安大人現在既然心情舒暢,吃得下,睡得穩,不是已很好。」
安天壽打了一個「哈哈」:「下官主管天下刑名,身負覆勘錄囚決罪之責已有多年,一向都審慎,這一次大概還沒有弄出什麼亂子。」
龍飛道:「有些事看來一樣,事實未必是。」
「事情既然已發生,現在說什麼也是廢話。」
「下官還是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好,並沒有分別。」龍飛冷冷的轉過身子。
安天壽道:「殺賊只是一件小事。
「本來是一件小事,但動用到馬步兵千人去殺一個賊,未免就小題大做了,安大人大概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
安天壽道:「下官以為這件事已無須多作解釋。」
「也沒有人要安大人解釋。」
安天壽乾笑一聲:「王爺認為下官應該怎樣做?」
龍飛舉步又停下,道:「安大人一定要聽聽本候的意見,也好——」
「請王爺指教。」安天壽恭恭敬敬。
龍飛緩緩道:「安大人以後就是沐浴,最好也莫要將金絲甲脫下。」
安天壽一怔,再也笑不出來,龍飛也沒有再說什麼,舉步前行。
在旁不少王公大臣,目光都集中在這邊,並沒有人表示任何意見。
安天壽目光一轉,不由自主生出一陣孤寂的感覺,他原以為最好的幾個朋友會站出來替他說幾句話,但事實證明,面臨生死的威脅,他們還是以生命為重。
千古艱難惟一死,這當然怪不得他們,而龍飛那樣說,亦等如將他判了死刑。
他知道龍飛的勢力有多大,卻絕不以為龍飛斗膽派人進入尚書府行刺,平日出入他以後當然會更加小心的了。
龍飛頭也不回,一直走到本位,仰首向天,莫測高深。
安天壽多看幾眼,心頭突然一股寒意湧上來。
前所未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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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終於到了,祭禮進行得非常順利,不很複雜,卻極之莊嚴,到最後鐘鼓齊鳴,千杯共舉。
常護花也就在鐘鼓聲中將那身禁衛的裝束卸下,裡頭是一襲密扣緊身黑色夜行衣。
皇陵卻是白石砌成,日正中天,白石在日光下更白得發亮,常護花一身黑衣,在這種白得發亮的環境下更顯得觸目。
左右兩個禁衛立即將常護花脫下的衣甲接下,一些聲響也沒有發出來。
常護花身形同時暴退,後背貼上石壁,旋即壁虎也似游竄上去。
鐘鼓聲將他的衣衫與石壁磨擦發出來的聲響完全掩蓋,龍飛要他在這個時候動手,當然是有道理的。
龍飛也完全若無其事的樣子,與眾舉杯。一杯甫盡,常護花已然上了石壁,雙手往欄干一按,整個身子凌空翻滾,劍出鞘,一沉,正好向安天壽當頭插下。
安天壽耳聽風聲,仰首一望,一道寒光已擊下,驚呼聲中,手中杯自然往來劍迎去。
一迎卻迎了一個空,常護花半空身形再轉,一劍由直插變為斜刺。
安天壽的反應也不慢,半身一伏,以背迎劍,右手同時拔劍,身形跟著竄出。
那剎那常護花的身形一變,左手疾按在安天壽背上。
安天壽不防有此一著,整個人給按得僕在欄幹上,常護花手起劍落,「刷」一聲,硬硬將安天壽的頭顱斬下來。
安天壽劍已出鞘,卻連一劍也刺不出去。
那顆頭顱飛越欄干,常護花身形一翻,亦飛了出去,半空中一伸手,將頭顱接住,往下撲落。
那離開地面,足足有七丈,他人在半空,貓狸般一弓一滾,卸去大部分力量,飄然落在地上。
那只是瞬息間的事情,除了龍飛,所有王公大臣齊皆嚇得目瞪口呆,到安天壽的頭顱給斬飛,更就脫口一齊驚呼,不由自主一齊奔近那邊欄干,正好看見常護花飛鳥般落下。
「捉刺客——」一個王公叫出來,他立即被龍飛喝斷。
「保護聖上要緊。」
眾人齊皆給喝住,回頭望去,天子卻絲毫驚訝的表示也沒有,對安天壽的被刺殺,無動於中,有如意料之內。
龍飛已立在天子身旁,神態更平淡。
諸位王公大臣到這時候又怎會還想不到是什麼回事,有些悠然拈鬚微笑,有些轉首他顧,亦有些變了面色,還有些一個身子竟然顫抖起來。
龍飛目光一掃,振吭道:「賀沖立即率領所屬禁衛追捕刺客,其餘人等保護皇上回宮。」
禁衛副統領賀沖應命立即奔出,那些禁衛也這才追向常護花。
這片刻之間,常護花已經掠出老遠。
賀沖是龍飛的人,這所謂追捕的意思,也許就是掩護。
沒有人敢自告奮勇,前去協助,天地會在朝中的勢力雖然也很大,但身份仍保持秘密的固然不感洩漏,而好像安天壽那種已擺明身份的給這麼一嚇,已經冷汗浹背,更不敢去送死。
龍飛都看在眼內,知道這一次的行動已收到阻嚇的功效。
天子隨即道:「刺客不惜在皇陵刺殺,可見與安天壽積怨之深,眾卿家以後行事,千萬謹慎,朕不希望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諸王公大臣都沒有作聲,天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含笑起駕。
龍飛亦步亦趨,下了皇陵,天子才笑道,「常護花果然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天地會經過這一次,應該對我們重新估計,不敢再輕率行動的了。」
「你看他們會怎樣?」
「為了挽回人心,他們一定會來一次反擊。」
「那將是什麼行動?」
「不知道。」龍飛笑了笑:「也許是殺我。」
「他們若是殺得了,早已經殺了。」天子又一笑:「但也正如你說的,他們不反擊,人心鬥志俱都會大受影響,要挽回聲譽,要做的不是殺你,亦必是一件與殺你同樣大的事。」
龍飛道:「那殺我好了,最低限度,那比較容易防範。」
「不錯——」天子頜首。
龍飛接道:「不過,無論是什麼事,我們都很快就會有一個明白。」
「時間越久,對於他們越不利,所以他們必須迅速採取報復。」
龍飛道:「在今日行動之前,我經已吩咐加緊防範,應該注意的地方,亦加派人手監視,他們不動則已,一動我們就迎頭痛擊,好教他們知道厲害。」
「一切要叔父費心了。」
龍飛歎了一口氣:「我本已準備退隱,想不到天地會一事,一拖就是數年。」
「也幸虧及早發覺。」
龍飛不能不同意,若不是及早發覺,天地會的勢力是必已遍佈朝野,已無可救藥的了。
天子歎息著接道:「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朕亦難辭其咎。」
龍飛搖頭:「這個責任不該由我們來負,若是朝政腐敗,所以導致這些事情,天地會早已經成功,等不到現在的了。」
天子歎息道:「但朕亦必須好好檢討一下。」
龍飛道:「只要聖上有這個心,便夠了。」
天子接問:「常護花立了這麼大的功勞,你以為應該.怎樣獎賞他才是?」
龍飛搖頭:「他所以依附我們,不是為了功名利祿,完全因為一點俠義。」
天子道:「這可就麻煩了。」
龍飛道:「他也沒有要求過什麼,聖上亦無須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天子道:「江湖人的性格你比朕清楚,這些事,還是交給你。」
龍飛道:「我從來投有為這種事擔心過,只是可惜,事成之日,他們是必重回江湖,不會再跟我再那麼親熱的了。」
天子笑道:「你豈非本來就是半個江湖人?」
龍飛道:「可惜他們現在都已經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天子上下打量了龍飛一遍:「江湖難道真的是如此令人迷戀?」
龍飛道:「在江湖人來說,未必會太感興趣,這大概就是所謂,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子含笑點頭,這叔侄二人低聲說,高聲笑,諸王公大臣只聽到他們的笑聲,有些一面疑惑之色,有些卻面面相覷,他們到底站在那—邊,只看這表情,便已經清楚。
龍飛並沒有理會他們,能夠從表面看得到的,他早已看到,看不到的,現在也一樣看不到。
何況群臣之中,他的人也不少,也自會注意的了。
X X X 常護花身形如飛,從那些禁衛面前掠過,往預先安排好的地方掠去。
那些禁衛都是龍飛的人,早有默契,只是看著常護花離開。
賀沖的率領禁衛追捕亦是慢得可以,看樣子,倒有些像是為常護花斷後。
到他們追下皇陵的時候,常護花已經不知所蹤。
皇陵的東面,是一片樹林,常護花掠進了林子內,龍飛所屬的飛雁殺手已經等在那裡。
其中於個殺手捧著—個錦盒,立即迎上,接下安永壽的頭顱。
常護花隨即道:「一切順利,你們依照原定計劃,將人頭送到江傑家中。」
五個殺手應聲往外奔,躍上留在不遠處的七匹健馬,一齊疾奔了出去。
常護花一揮手,其餘殺手各自上馬,左右奔出,常護花卻繼續前掠。
前面不到十丈,一條小路穿林而過,一輛馬車正等在路上。
簾掀處,出現了香芸一張俏臉,常護花一笑,縱身上前,掠進車廂內。
香芸看見這笑容,已知道事情完全成功,一聲吩咐,車把式驅車前行。
這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就是車把式,也並無任何特別之處。
轔轔聲中,馬車前行,後面傳來賀沖的呼喝聲,卻是那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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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安永壽的頭顱經由僕人送進江家大堂。
江傑正在大堂喝著悶酒,看見僕人將一個那麼精緻的錦盒送進來,也覺得很奇怪。
「是誰送來的?」江傑完全看不出,卻看出那個錦盒不是一般人家所有。
「兩個黑衣青年,可沒有說他們是什麼人?」僕人恭恭敬敬回答。
江傑考慮了一會,揮手令僕人退出,然後帶著疑惑的心情,將錦盒打開。
一股血腥味隨即撲鼻,厚厚的白綾上赫然放著一個人頭,白綾上血仍未干。
江傑當然認得出那是誰的人頭,那剎那他仿如被天雷轟擊,渾身大震,瞠目結舌。
他雖然知道龍飛一定會報復,卻想不到報復得這麼快,所用的手段又是那麼激厲。
血仍然未乾透,這顆人頭當然才斬下來不久,那一段時間之內安永壽是在什麼地方,江傑當然也很清楚。
——龍飛絕無疑問是在皇陵之上,大祭之時,將安永壽的頭斬下來,這當然事先得到天子的默許,這亦表示了天子的決心。
——人頭是由兩個黑衣青年送來,那當然就是龍飛屬下的殺手,而皇陵之上,龍飛當然不會親自出手,那必然是一項暗殺行動,而雖然早有安排,以安永壽的武功與及那種環境,那個殺手的武功,膽識又是何等驚人,能夠在皇陵上殺得安永壽,要殺自己當然亦輕而易舉。
龍飛著人將安永壽的頭顱送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江傑立即就明白過來,他畢竟也是一個聰明人,可是他卻想不出自己應該如何逃命。
他曾經躍馬沙場,可以說身經百戰,從來不知道有所謂恐懼,現在他卻由心恐懼出來。
呆了好一會,他一把舉起酒壺,仰首痛盡了余酒,然後吩咐道:「叫夫人到內堂。」
他只是要交帶一下身下事,他相信以龍飛的氣量,絕不會遷怒到他的家人,但他若是逃命,可就難說了。
在領兵伏殺上官鶴之前,他已經考慮到有這個結果,只是想不到來得這麼快。
在當天日落之前,江傑終於在家中內堂拔劍自刎。
除了江傑之外,在當天自殺的還有三十六人,包括江傑的副將與及安永壽的謀士。
這些人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麼,除了有限的人知道之外,其他的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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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安樂王府大堂內燈火輝煌。
龍飛高坐之上,在他身前案上堆著幾個宗卷。
「我要的只是江傑與所屬副將的人命,可是到現在為止,與他們的有關的,已經有二十八個人死亡,據說都是自殺,但據查,其中有一半顯然是被殺,至於服毒自盡的,到底是自願還是被迫,那就不得而知了。
兩旁站著香芸常護花及龍飛的其他七個義子女,還有幾個謀士。
在龍飛這番話出口之前,他們都已經說出了他們要說的,大都認為不必理會。
龍飛絕對同意,接道:「這也好,讓那些追隨天地會的人知道他們將會有什麼收場,也知道天地會手段的毒辣。」
一個謀士道:「只是怕歸順他們那些人將事情算到我們頭上。」
「不會的。」香芸插口:「我們一向行事作風怎樣,他們應該已很清楚。」
龍飛微笑頜首。「他們當然也知道這樣做收效不大,而最主要的目的,相信亦是在防止那些人透露他們的秘密。」
香芸道:「我們本可以將那些人抓起來,問取他們知道的秘密。」
龍飛道:「這反而是救他們一命,他們知道的,相信未必給我們知道的多。」
「對於沒有多大用處的人,天地會的確不會讓他們知道太多的秘密。」香芸笑了笑。「而他們若是有大用處,也不會死了。」
「正是這道理。」龍飛輕吁了一口氣:「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留意天地會下一步的行動,那必是為了報復安永壽的被殺,與及挽回失去的人心,所以——」
一頓目注常護花,「你若是能夠,還是留在我這兒。」
常護花一笑:「屬下留在那兒,正待王爺吩咐。」
龍飛大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沒有將你當做下屬看等?」
常護花道:「沒有比這句話更令屬下難過的了。」
龍飛含笑道:「是你要做我的下屬,可沒有人強迫你。」
香芸道「類似這種話義父好像已說過多次了。」
龍飛道:「那是因為義父年紀已太大,說話難免有些累贅。」
香芸失笑道:「女兒這還是第一次聽到義父自承認已老了。」
一個謀士道:「我們也是的。」
龍飛頹然靠在椅背上,歎息道:「我真的已經老了,經不起打擊。」
眾人當然聽得出他是說上官鶴被殺一事。
香芸正色道:「安永壽已伏誅,鶴哥在九泉之下,也應該安息的了。」
龍飛揮手道:「你們以後可一定要小心,莫再落下敵人陷阱。」
這句話出口,就是常護花也覺得龍飛這幾天之間,的確老了許多。
香芸一怔額首:「放心。」
龍飛笑了笑:「經過這一次,相信他們也不敢再在京城之內胡來。」一頓又說道:「護花若是在府中覺得悶氣,無妨與芸兒他們到處走走,京城之內,也有不少名勝古跡,看看也不錯。」
香芸道:「不知道天地會的人將會在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這有什麼要緊?」
香芸詫異道:「義父不是時常說,事情越早解決,對我們越有利?」
龍飛笑顧香芸:「但我若是你,卻寧可他們遲一些採取行動。」
「怎會這樣的?」香芸更詫異。
「你不是埋怨過沒有時間伴著護花到處走走?」
香芸一張臉,立時紅到脖子去,看看常護花,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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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內的確有不少名勝古跡,也大都很熱鬧,但常護花香芸卻喜歡比較清靜的地方。
他們沒有到鳥衣巷秦淮河。第一個去的地方是雨花台。
雨花台在京城南面,盛產一種五色的小石子,玲瓏燦爛,非常美麗。
相傳梁武帝時有叫個雲光法師在那兒講經,忽然天花亂墜,所以名雨花台,那些美麗的小石子據說也就是天上降下來的神花化成。
雨花台下有永寧泉,水味甘美,也很有名。
常護花香芸在清晨到來,泉水更加清冷。
香芸雙手掬水,輕敷在臉上,嬌靨反而更嬌紅,有如塗上了一抹胭脂。
然後她三步一跳,去拾那些小石子,神氣就像是個個孩子。
常護花看在眼內,不由又感慨起來,若不是天地會的出現,香芸也不會捲入血雨腥風之中,不停的殺伐,絕無疑問使她變得更成熟,也使她的童真埋在心底裡。
天地會的人在經過安永壽一事之後,當然不會平靜下來,也一定會採取報復。
雖然不知道他們將會在什麼時候採取報復的行動,但正如龍飛所說,時刻要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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