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客棧門前的兩盞燈籠在夜風中搖曳,燈光慘白,客棧的門戶緊閉,一個人木立在門前,卻是背門而立,完全不像要投店。
只要他拍門,縱然房間都已經住滿了人,客棧的夥計也會替他打點一下,絕不會將他擋在門外的,何況這間客棧還有好些房間空著。
小武一路走來都沒有在意,到他在意的時候,距離那個人已經很近。
若換作膽小的人,看清楚這個人的臉,說不定立即就會開溜,而小武若是知道這個人的真正身份、動機,也一定會暫避一旁。
這個人的臉龐就像是抹上一層白粉,蒼白得來令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白得令人心寒的長衫。
在他的頭上,罩著一頂同樣質料的風帽,那風帽的兩側從他的兩頰垂下,使他整張臉驟看起來就像是闊大了很多,那當然是因為他的面色與那頂風帽完全一樣。
他的眉毛亦接近灰白,可是他的年紀看來並不大,面上甚至連一條皺紋也沒有,那種白看似就是與生俱來,與年紀並無關係。
就是他的嘴唇亦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鉛白色。
慘白淒迷的燈光下,這個人簡直就像是一個白色的影子,一團白色的煙霧,這個時候突然看見一個這樣的人,相信誰也難免嚇一跳。
小武也不例外,右手卻立即握住了劍柄。
白衣人同時一笑,他雖然臉色詭異,相貌可一些也不難看,雖然是一個男人,卻俊俏如女子,尤其笑起來,甚至令人有一種嫵媚的感覺。
小武給他這一笑,不由心寒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但知道不是好事,這下子也是突然間省起來。
「倒霉——」他不由吐了一口唾沫。
語聲很低,白衣人竟然聽到,笑應:「今夜我所遇到的人,最倒霉的一個也的確就是你。」
小武一怔,道:「是麼?」
白衣人抬手半掩嘴巴,發出「呵呵」的兩下笑聲,接問:「你不知道有人要殺你?」
小武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卻不是因為白衣人說話的內容。他不是那種受不得驚嚇的人,即使刀風箭雨中也未必會皺眉。
令他心寒的,其實是那個白衣人的笑語聲。
那種笑語聲就是發自女人口中也嫌太嬌嗲,發自男人口中,難免令人心悸。
白衣人看在眼內,道:「你不用害怕,那個要殺你的人出手很快,絕不會令你太難受。」
小武冷笑道:「誰說我害怕?」胸膛立即挺得老高。
白衣人道:「那你在發抖?」
小武道:「你真的不知道那完全是因為你的笑語聲?」
「我的笑語聲聽過的人沒有說不動聽的。」
小武大笑道:「你他媽的真正動聽極了,這之前有個有名老實的朋友對我說有你這樣一個陰陽怪氣的人,現在一見,可不是那回事,原來老實人也全說謊。」
白衣人「哦」一聲,目不轉睛地望著小武。
小武笑接道:「這哪裡是陰陽怪氣,完全是陰聲陰氣。」
白衣人一張臉彷彿又白了三分,白欺霜雪。
小武隨問道:「聽說你自小給送進宮裡淨了身,做了好幾年的小太監才找到機會逃出來。」
白衣人冷冷道:「江湖上的消息很靈通,我一直很佩服那些打探消息的人。」
「那之後,聽說你便嫁給了一個有錢人。」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武搖頭:「我卻是不明白,你放著太監不做,卻要嫁人作妾——」話才說完,他便放聲大笑起來,只聽這笑聲便已知道他就是不明白,也不會完全不明白。
自衣人等他說完了才問:「這件事你覺得很有趣?」
小武不屑道:「有趣極了,我實在想不出世上竟然有你這種無恥的男人,簡直丟盡了我們男人的臉。」
「罵得很好,你不妨罵下去,反正我是不會生氣的。」
「那真是無恥極了。」
小武也很想痛罵一頓,可惜他實在不太懂得罵人。
白衣人等了一會兒才道:「沒有人願意做太監,有勇氣從禁宮逃出來的太監更是絕無僅有,至於孌童,做男妾,亦只是我個人的事情,對任何人都沒有影響的,一個人為了生存,無論他做出什麼事情,原都是值得原諒的,何況他傷害的不過是自己?」
小武實在想不出對方說出這種話,不由得怔在那裡。
白衣人接道:「閣下是名門正派弟子,竟然將個人的隱私掛在口邊,引以為樂,難道你不覺得慚愧?」
小武伸手抓了抓腦袋,道:「這是我錯了,我道歉。」
「你道歉,我容你全屍!」
「要殺我的人其實就是你!」
小武接問:「你是金龍堂的人?」
「我是的。」白衣人一字一頓:「金龍令下,凡是插手查四這件事的人,格殺勿論。」
小武試探道:「查四怎樣了?」
「南下到這兒只有兩條路,我沒有遇上他。」
小武再問:「另一條路是什麼人?」
「胡來,孫公子,小汪,花老九。」白衣人沒有隱瞞,全都說出來,在他的眼中,小武與死人並無分別。
死人絕不會將秘密洩漏出去。
小武一聽胡來這個姓名心裡便覺得很不舒服,嘟喃道:「我一直以為姓查的做得很對,現在看來,還是自尋煩惱,自討苦吃。只有傻瓜才會輕信那個金龍堂主,要是我,一刀便殺了,省得這許多麻煩。」
白衣人道:「你若是一個聰明人,也根本不會插手這件事。」
「幸好我這樣的傻瓜並不少。」
「據說與你同來的,還有沈勝衣。」
提到沈勝衣小武便眉飛色舞,大笑道:「只是一個沈勝衣便足以將你們金龍堂搗毀。」
白衣人冷笑道:「這個人不錯武功高強,可惜也是血肉之軀。」
小武道:「難道你膽敢與他一戰?」
白衣人道:「可惜他現在不在這裡,更可惜的是你絕不會看到這一戰!」右手春蔥也似的五指接按在腰帶上。
小武劍立即出鞘,隨便動,虎虎生風,接把手一招:「下來!」
語聲甫落,白衣人已下了石階,身形輕盈飄忽,有如仙子凌波。
小武不能不承認白衣人的身法實在非常美妙,卻也沒有忘記這是個男人,把頭一搖,大聲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小子,報上名來!」
「潘玉——」白衣人的右手一抖,從腰間抽出一支軟劍。
那支軟劍長足三尺,卻只有線香粗細,劍尖極其銳利,迎風一抖,「嗡」的抖得筆直。
小武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劍,笑道:「看你真夠溫柔的,用的兵器也像女人的纖腰一樣纖巧,這樣的劍也能殺人?」
潘玉道:「只要是劍就能夠殺人!」
小武大笑。
「這也算得是劍?」
「這柄劍來自禁宮,乃是西洋進貢的寶物,說給你知道,好讓你死得瞑目!」語聲一落,潘玉身形再動,劍已經到了小武面前。
小武暴喝揮劍,砍在來劍上,只道一劍便將之劈為兩段,哪知道來劍一彈而開,隨即彈回,位置已變,刺回前胸,小武眼快,急忙一閃身,裂帛一聲,胸前衣衫已然被劍劃破,也劃破了他的胸膛,劃開了一道長逾半尺的口子,雖然不深,鮮血已經奔流。
劍勢未絕,潘玉左手叉腰,腕一抖,又是七劍刺出,小武連退七步,衣衫上又穿了七個洞,雖然沒有傷著皮肉,亦已被嚇一跳,哪敢再輕視。
潘玉原勢迫前,曲一膝,身形如弱柳隨風,扭動間,劍急如驟雨,他的身形變化並不大,那當然是因為雙腳的影響,始終是前弓後箭,進退幾乎完全成一直線,叉腰的左手更沒有拿捏劍訣,上半身在這種情形下,自然只能夠作有限度的變化,或俯或仰,或左或右。
小武身形的變化可就多了,峨嵋派的劍法原就是飛靈巧幻,只是先機為潘玉所奪,潘玉的劍勢又緊,一時間脫不出來,他也看得很清楚,潘玉的劍勢變化非常簡單,只是迅速,絕對有把握在十二招之後脫出,向之反攻。
他的判斷倒也準確,十二招一過.果然從潘玉的劍勢脫出來,反攻潘玉,手中劍變化更多。盤旋飛舞,飛靈巧幻中不失剛猛,一如其人。
潘玉仍然是那樣子用劍,身形給小武一輪搶攻,不由倒退,雙腳仍然是前弓後箭,也因此直線倒退。
小武喝叱連聲,步步緊迫,劍勢由攻中帶守變成全力搶攻,一下將潘玉迫回客棧石階上,也就在這剎那,潘玉的身形突然一變,左手一鬆,身形暴長,出現前所未有的靈活,猛然從小武頭上翻過,劍在半空,一連七個變化,襲向小武的雙肩面門。
小武大驚,回攻為守,身形同時倒翻,從潘玉的劍下滾過,哪知潘玉的劍竟然還有一個變化,「天河倒掛」,奪隙而入,劃在小武的面門上,劃出了一道血口由左額斜裂過鼻樑直抵右頰,鮮血怒激。
小武的視線立時為鮮血所擾,他也算機靈,伏地急滾,一直滾到了對牆下才彈起來,劍緊接上下飛舞,潘玉正緊迫著,竟然到現在才凌空落下,這除了一口真氣充沛,身形也必須能夠在半空變換,才能夠停留在半空這麼久,一劍與一落同時刺出,奪隙而入,「錚」的劍尖突然彈出了半尺長一截,本來夠不上尺寸的一劍便變得綽有餘裕,直入小武眉心四寸之深。
小武挨著牆壁,在劍光入目那剎那頭雖然已後仰,亦只能夠讓開那支劍原來的長度多一些,這突然多出的半尺,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慘叫,下意識探手摸向眉心,右手劍勢亦大亂,潘玉在他的左手摸上眉心前已抽出,一直線直落,由人中、咽喉、胸膛至肚臍,接連又六劍刺進了小武體內。
「卑鄙——」小武這兩個字出了,便自氣絕,狂湧而出的鮮血迅速使他變成了一個血人。
潘玉看著小武倒下,嬌然一笑,收劍入鞘,劍上一滴血也沒有,的確是一支寶劍,他偷出禁宮的時候,非獨帶走了這支西洋進貢的寶劍,還帶著傳自西洋劍師的一身劍術。
西洋劍術的確沒有中原劍術的多姿多采,然而潘玉所習的卻並非只是西洋劍術,可是他時常都予人這種錯覺,先後已有很多個高手因為這種錯覺喪生在他劍下。
劍入鞘,潘玉的身形亦飄飛,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上。
周圍回復一片靜寂,差不多一盞茶時間,才又被一陣「的的」蹄聲敲破。
來的是沈勝衣查四,查四坐在那匹灰馬上,傴僂著身子,倦態畢呈。
轉入長街,濃勝衣眼利,老遠便發現倒在那邊牆下的小武,面色一變,身形一動,掠了過去。
還未掠到,他已經確定,脫口一聲:「小武!」
小武仍倒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沈勝衣身形停下,手還未搭上,心頭已經一陣陣發涼,只看那些傷口他便知道小武已沒救的了。
查四緊接催騎奔來,滾鞍下馬,雙手擁住了小武的肩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
沈勝衣終於伸手抹下了小武仍張著的眼蓋,喃喃道:「這個帳我一定會替你算清楚。」
查四咬牙切齒道:「殺他的是潘玉!」
「潘玉?」沈勝衣眉一軒,道:「是那……」
「那個自稱學技西洋劍的潘玉。」查四恨恨地接道:「這個兔崽子,姓查的與他沒完沒了。」
沈勝衣道:「聽說這個人原是一個太監,逃出禁宮之後,曾經為人男妾。」
「現在也是的,」查四冷笑:「他也就是金龍堂主座下的四大美人,四大寵妾之一。」
沈勝衣一陣噁心,查四握拳接道,「我早就應該知道一個如此好男色的男人,根本就沒有什麼道義可言。」
「潘玉是不是擅長西洋劍術?」
查四點頭道:「四個寵妾中最得寵的也就是他,你若是殺了他,金龍堂主一定不肯罷休。」
沈勝衣道:「他若是因此找上我,給我殺掉,可是他自尋死路,與你無關。」
查四歎息道:「我現在實在有些後悔了。」
「因為小武的死?」不等查四回答,沈勝衣已又道,「這件事若是成功,小武九泉之下,也絕不會不安息。」
查四無言,沈勝衣隨即將小武的屍體抱起來,道:「我們走。」
查四將那匹灰馬拉過來,道:「屍體放在鞍上,你必須保持身手的敏捷以應付突來的襲擊。」
沈勝衣立即將小武的屍體放在鞍上,查四跟著牽馬前行,傴僂的身子又挺得畢直,眼瞳中充滿了悲憤,金龍堂的人若是這時候現身,他那條寒鐵鏈一定會毫不猶疑地揮擊出去。
潘玉這時候正坐在一幢高樓的屋脊上,沈勝衣查四的所有舉動他都看入眼內,就是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胡來的說話不無影響,小汪花老九孫公子胡來四人的身手如何,他很清楚,但竟然對付不了沈勝衣,而且還給沈勝衣輕易擊殺三人,沈勝衣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卻是不知道胡來為了掩飾自己的逃跑,將沈勝衣的武功誇張了很多。
但胡來有一點說得很對,合他們二人之力,即使能將沈勝衣擊倒,也要付出相當代價,何況旁邊還有一個隨時準備拚命的查四。
查四的武功他們雖然不大清楚,但他們已經接到消息,灰鶴田貞一倒在查四手下,田貞一的武功卻是還在胡來之上。
這附近一帶他們能夠調動的雖然也有好些人,卻都是跑腿之類,實在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潘玉最終還是決定不動手。
胡來這時候也就侍候在潘玉身旁。嗅著潘玉身上散發出來的脂粉氣味,實在很不舒服,可是他卻不敢走開,在金龍堂中潘玉的身份到底是在他之上,而他也很清楚,這個潘玉對於某些事情十分敏感。
目送沈勝衣等出了長街,潘玉才道:「以你看,他們將會到那兒?」
胡來沉吟道:「應該就是郭莊,姓郭的跟沈勝衣是好朋友。」
潘玉微笑道:「郭莊本來是一個得手的好地方。」
「姓查的看情形已支持不了下去,沈勝衣一定會留他在郭莊然後再上路。」
「東西到了沈勝衣的手中,你看會怎樣?」
「只是更麻煩,沈勝衣與粉侯白玉樓是好朋友,若是他將東西交給白玉樓,你我便完了!」胡來苦笑:「白玉樓在朝中勢力極大,隨時可以調動各地的軍兵對付我們。」
「不錯——」潘玉嘟喃道:「粉侯白玉樓書劍雙絕,的確比查四這個捕頭難應付得多。」
胡來接道:「夜長夢多,我們還是在郭莊動手,擊殺沈勝衣。」
「讓我考慮一下。」潘玉沉默下去。
在沈勝衣眼中,郭莊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放心將查四留下,然而在胡來潘玉口裡,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郭莊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在表面上看來,郭莊只是一座普通的莊院,四面磚牆只有一般高度,輕功好的人,一躍即過,若是由正門進去,就更加容易,郭莊的大門長年大開,對進來的人,郭莊的僕人也絕不會將之逐出去,除非那個人在莊內找麻煩,找到了討厭的地步。
郭莊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不過是兩河英雄豪傑最喜歡出入的地方。
主人郭寬,有個外號叫做「賽孟嘗」,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武功據說已有九成火候,也真有孟嘗好客的豪氣,所以兩河的英雄豪傑認識的,不認識的,經過這附近,都會到郭莊走一趟,希望會一會這個賽孟嘗,也看看在郭莊中盤桓的有沒有自己的朋友。
江湖人萍飄無定,難得相聚,郭莊倒是給他們製造了不少相聚的機會。
好像一個這樣的地方,江湖上的朋友當然都會留幾分面子。
萬不得已也不會在莊中生事,以恐觸犯眾怒。
金龍堂的人也許例外,事實「金龍堂」這個名字在江湖上與「老鼠」差不多意思。
老鼠過街,人人喝打,再犯一次眾怒,在他們又有何分別?
郭寬年紀並不大,與查四差不多,相貌堂堂,稍嫌男子氣不夠的只是面白無鬚,而無論什麼時候面上都帶著三分笑容。
日子過得有他這樣快樂的人並不多。
據說他原是世家子弟,生意做得很多,也很大,從來就不用為金錢煩惱,這也是要做賽孟嘗的先決條件。
郭寬從來不否認自己有錢,也從來不否認因為有錢才有現在的地位,好像他這樣坦白的人也並不多。
江湖上的朋友有許之為齊之孟嘗,亦有許之為漢疏廣,吳之魯肅,唐之於順,宋之范仲淹。
這都是因為他的慷慨重義好客,視錢財如糞土,他卻自比為王季仲。
王季仲是一個文豪,卻有錢癖,見錢即喜形於色,錢到手即文思泉湧,但好施而不吝,或散給姻族,或宴會朋友,可以頃刻花光,嗜錢而又能將錢看得很淡,認識貨財的正當用途,不是專為滿足個人的私慾。郭寬的琴棋詩書事實上也很好,但他做生意的本領卻是遠在這些之上,所以錢化來化去還是化之不盡,朋友也當然越來越多。
在眾多朋友中,沈勝衣是他最欣賞的一個,不完全因為沈勝衣的武功,還因為沈勝衣的學養,每一次沈勝衣經過,總要設法將他留上三五天,即使不談武功,也有其他很多的題材。
這一次他沒有,江湖上的朋友既然以他的莊院為集散地,他的消息當然靈通得很,看見查四,又怎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急切?
所以他立即送沈勝衣離開,還替沈勝衣準備了一匹駿馬。
作客莊中的三十多個英雄豪傑大半亦跟了出來,一個彪形大漢隨即上前,搶著道:「老弟什麼地方用得著我們,儘管吩咐。」
沈勝衣認識這個人叫做方剛,一身橫練功夫,用一柄開山大斧,在江湖上頗有俠名。
「方大哥言重了。」他連忙抱拳,「只是查兄方面,要大家費點心照顧。」
方剛拍著胸膛道:「誰要傷害查捕頭,第一個先得問我。」
其他人轟然齊應,郭寬目光一轉,微笑道:「沈兄還有什麼不放心?」
沈勝衣一聲:「沒有了——」再抱拳,翻身上馬,奔了出去。
郭寬以目相送,笑容遂減,嘟喃道:「好漢子!」
那邊方剛已然大呼道:「我們到查捕頭那兒去,金龍堂那些混蛋若是已來,殺他媽的一個落花流水。」
眾人哄然齊應,一個突然道:「不是有消息,查四給金龍堂買通了,所以才放了已拿到手的那個金龍堂主?」
方剛應聲轉身,破口大罵道:「小六你這小子是豬油蒙了心肝,也不想想查捕頭是怎樣一條漢子,又豈是金龍堂的人收買得來。」
郭寬回過頭來笑接道:「那若是事實,金龍堂的人現在又怎會追殺查捕頭,而且沈兄的為人怎樣,大家也應該清楚。」
小六紅了臉,但仍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寬道:「不是壞事就成,事情怎樣,相信也很快就有一個明白。」
方剛接道:「小六你若是貪生怕死,儘管開溜,少說廢話!」
小六怒道,「我小六雖然沒有你的名氣大,又豈是貪生畏死之輩,你說話得小心。」
方剛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貪生畏死之輩,你既然不是,只要你開口,我便給你叩頭陪罪又如何。」
小六道:「這還不是廢話,只要查捕頭平安無事,有一個明白,誰去與你計較那許多?」
方剛大笑:「好小子!爽快,我交你這朋友。」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小六隨即轉身奔出。
方剛回頭對郭寬說道:「一切有我們,請莊主放心。」亦奔上前去。
其他人快步相隨,爭先恐後,一個個顯然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莊門外只剩下郭寬一人,目光一轉再轉,目送方剛一夥遠去,面上的笑容便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猶疑不決,矛盾之極的表情。
然後他的眼中、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若是現在有人看見,只怕會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郭寬。
這若是落在沈勝衣眼中,沈勝衣也一定不會走得這樣放心。
好一會郭寬才往內走,眼瞳中的痛苦已凝成尖針般,深藏在深處。
第夜未盡,郭莊到處燈火明亮,如絲的春雨燈光中煙霧般飄飛,郭寬披著煙雨,擁著雙肩,亦煙霧一樣飄進郭莊後院的一片竹林中。
林中小徑上每隔丈許便有一座古雅的長明石燈,急風吹過,竹濤陣陣。
出了小徑,眼前一池清水,當中一座小小的書齋,全都是以竹搭成,一道竹橋橫跨水面,連接書齋與石砌的小徑,淒迷的燈光下,如詩似畫,郭寬就像是走在詩畫中。
這就是郭寬平日讀書養性的地方,沈勝衣每一次到來,也總喜歡在這座書齋中徘徊,這一次當然沒例外。
過了竹橋,來到書齋門前,郭寬雙眉突然一軒腳步一頓,一會兒才推門走進去。
書齋內赫然已坐立著兩個人,坐著的一個是胡來,一個肥胖的身子將那張竹椅子塞得滿滿的,潘玉則是背負雙手,立在一幅畫前面,彷彿已看得入了神,連郭寬進來也未察覺。
郭寬看見他們也竟然毫無驚訝的表示,在案前坐了下來,潘玉就在這時候轉身,道:「不見多時,郭兄的詩畫更見超凡脫俗,直迫杜、顏、吳三位名家了。」
郭寬冷冷道:「詩至於杜子美,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已經極盡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姓郭的這幾下子騙騙俗人還可以,如何能夠與這三位名家相提並論,以潘兄的才識竟出此言,若非當姓郭的是黃口小兒,居心叵測。」
潘玉搖頭笑道:「杜顏吳游刃餘地,運筆成風,但若說古今一人,嘖嘖!」
郭寬方待說什麼,潘玉話已經接上:「郭兄也應該聽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流數百年這句話,所謂古今一人,不過表示極度的敬仰罷了。」
郭寬淡道:「潘兄此來,目的就是要看這些畫?」
「當然不是。」
潘玉一旁坐下:「姓潘的此來目的何在,郭兄應該清楚。」
郭寬沉默了下去,潘玉接問:「沈勝衣可是已走了?」
「雖然走了,不久就會回來。」郭寬應得有些無可奈何。
潘玉搖頭道:「這個可能性不大。」
郭寬淡然道:「你們應該立即動身去追他才是,到這裡來我看不出有什麼好處。」
潘玉道:「堂主很討厭查四這個人,他討厭的人不殺掉是絕不會開心,目前在他來說沒有比殺掉查四更重要的了。」
郭寬道:「這不是捨本逐末?」
潘玉微笑道:「敢說堂主不是的人並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潘玉道:「這附近一帶,我們已經廣佈眼線,沈勝衣要擺脫我們的監視相信沒有這麼容易,就是他東西到手,除非背插雙翼,否則休想擺脫得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到這裡給我添麻煩?」郭寬神態語聲俱都是那麼冷淡。
潘玉歎息道:「還不是因為查四。」
郭寬道:「你們要殺查四不容易?」
「包圍著查四的英雄豪傑為數不少,單憑我們這幾下三腳貓的本領,沒有郭兄幫忙,如何應付得來?」
「潘兄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謙虛?」
「小弟武功文才都不如郭兄遠甚,在郭兄面前,原就一點都不敢放肆。」
郭寬淡然道:「可惜姓郭的也只是那幾下子,潘兄應付不了的人,姓郭的也一樣應付不來。」
潘玉笑道:「只要郭兄開口,要將那些英雄豪傑暫時請到一旁,還不容易?」
胡來插口道:「我們亦已經擬好了幾個很不錯的辦法。」
潘玉接道:「小弟從中選了一個最好的又加以推敲,應該萬無一失。」
郭寬道:「這不是你們一向的行事作風。」
「堂主有話吩咐下來,叫我們盡量不要將事情弄得太複雜。」
郭寬聳然動容,說道:「堂主也已來了。」
潘玉方待答話,一陣腳步已傳來,郭寬一聽這腳步聲,雙眉不由深鎖。
潘玉目光一閃,微笑道:「郭兄已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
郭寬目光落在潘玉面上,露出了一種困惑的表情,突然道:「這其實有什麼分別。」
潘玉笑應:「分別就在郭兄能否保持目前這個地位。」
「這張假面具我已戴得太久,實在有些厭倦了……」
潘玉截道:「郭兄現在只有點頭搖頭或說好與不好的時間了。」
郭寬一怔,猶豫,潘玉隨即又一笑:「抱歉,沒有時間了。」
語聲一落,書齋的門被推開,一個人口呼「莊主」,大步闖了進來,好像這樣魯莽的人郭莊現在就只得方剛一個。
郭寬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方剛這時候也已看到了胡來潘玉二人,他看來並不認識潘玉,目光轉落在胡來面上卻突然暴縮,脫口一聲:「胡來——」
胡來含笑點頭:「方兄久違。」
方剛隨即對郭寬說道:「莊主,這個姓胡的,不是好東西,千萬不要跟他打交道。」
這個人果然是腸直肚直,天生剛烈的脾氣,郭寬聽著,心底不由一下抽搐,方待說話,胡來已然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莊主比你還清楚。」
「胡來!」方剛怒叱:「莊主若是知道,怎會接見你這種下三濫。」
胡來一些怒容也沒有,微笑道:「你不妨也問問莊主,我們是不是一夥。」
方剛目光不由轉落在郭寬面上,嘴唇顫動,卻沒有話說,他到底不是一個笨人,到這時候,又怎還看不出其中有異?胡來接又道:「你也無妨問問莊主,姓胡的是不是金龍堂的人?」
方剛面色終於大變,胡來那其實就是告訴他郭寬是金龍堂的人,他怔怔地望著郭寬,終於問:「莊主,他說的……」
郭寬亦終於開口:「不錯——」語聲微弱,後面好像還有話,到底沒有說明出來。
方剛面色一變再變,倒退了一步,胡來還有話:「這是一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沈勝衣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將查四送到這裡來。」
方剛倒退了一步,胡來繼續道:「這叫做送羊入虎口!」
方剛悶吼一聲,反手抄住了背插的開山大斧,胡來看在眼內,搖頭:「我若是你,就不會做這種笨事,難怪很多人都說你這個人不知天高地厚。」
方剛冷笑道:「別人害怕金龍堂,我可不放在眼內。」
胡來方待再說什麼,潘玉突然笑道:「這種笨人,你跟他廢話什麼?」
方剛目光一轉:「兔崽子,若是你上來,我一斧便劈殺你。」
胡來笑接道:「方兄大概還不認識這一位……」
方剛冷笑截道:「一副娘娘腔,我才不認識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兔崽子。」
潘玉一字字道:「我姓潘,潘玉。」
方剛一怔,叫起來:「你就是殺死小武的那個兔崽子?」一句話出口,突然大笑:「我整天罵人兔崽子,這一次倒是罵對了。」
潘玉一張臉看來更白,冷冷道:「我若是讓你死得太舒服,未免就太對不起自己。」
方剛開山斧一翻,橫在胸前,左手接一招,道:「來,讓我領教一下你那柄西洋劍。」
潘玉正要拔劍,一聲重咳突然在書齋外響起,接著一個雄亮的語聲傳來:「好好的,你們怎麼吵起來?」
一聽這語聲郭寬的面色大變,使挺直的身子立時變得傴僂,看似便要站起來。
方剛半身轉過去,喝道:「還有什麼人,給我滾進來!」
話聲未已,一個人便在門口出現,走了進來,方剛一看,跟著的話不由嚥回去,他的身材已經算高大的了,可是比起現在在當門而立這個人,仍然矮了一個頭。
這個人立在那裡簡直就像是天神一樣,年紀看來已接近五十,臥蠶眉,丹鳳眼,鼻如懸膽,唇若塗丹,面似冠玉,長鬚及胸,相貌堂堂,一襲錦衣上繡金龍,栩栩如生,經風一吹竟似要破衣而出,隨風飛去,奔騰天際。
好像這樣有氣派的人,方剛有生以來還第一次遇上,他雖然不認識這個人,亦已猜得到這個人是哪一個,脫口一聲:「金龍堂主——」不由倒退一步。
「有眼光。」
錦衣人面露笑容。
胡來那邊奉諛道:「除了堂主,還有哪一個有這般氣勢?」
金龍堂主沒理會胡來,接對方剛道:「對不起,我不懂得滾,只有走進來。」
方剛開山斧一揮,道:「你們四個人一齊上來好了。」
金龍堂主目光轉落在郭寬面上,笑問:「小郭,你怎樣說?」
郭寬微喟:「讓他離開好了。」
金龍堂主笑接道:「你不怕他離開之後,告訴別人你這個秘密。」
方剛立即道:「老子一定會在江湖上所有好朋友面前揭開你這張假面具,讓江湖上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你其實是金龍堂的人,包藏禍心。」
金龍堂主笑顧郭寬:「你聽到了。」
郭寬淡然道:「堂主既然在這裡出現,我絕不以為這個秘密能再保存多久。」
方剛插口道:「沒有人要領你這個情。」接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拋在郭寬腳下。「此前吃喝你的,這都還你!」
包裹在地上散開,銀錠滾了出來,郭寬沒有拾,只是呆望著方剛,金龍堂主笑道:「小郭,我看你還是不要費心了。」
郭寬長歎無言,他本來是一個快人,說話爽快,行動爽快,現在卻變得一些主意也沒有,方剛目光一掃,又落在潘玉面上,招手道:「兔崽子,你還等什麼。」
潘玉冷笑,西洋劍終於出鞘,抖筆直,左手叉腰,作勢欲刺,方剛開山斧同時虛晃幾式,風聲呼嘯,聲勢奪人。
金龍堂主卻是第一個出手,潘玉西洋劍欲刺未刺,方剛斧勢未盡那剎那,金龍堂主便突然一股旋風般掠前去。
方剛耳聽風聲,暴喝轉身,揮斧斜從下斬上,那柄開山斧既闊且重又鋒利,斬個正著,便得分開兩邊,金龍堂主卻是以一寸之差讓開了這一斧,翻身從方剛的身後躍落。
開山斧旋即斬回,方剛的反應也很快,金龍堂主更迅速,順著斧勢繞著方剛轉動,與斧鋒始終保持一寸距離。
一個身材好像他這樣魁梧的人竟然有這麼靈活的身手,也頗出方剛意料之外,連斬十八斧,竟連金龍堂主的一角衣袂也沾不上,卻已打了九個轉,暴喝聲中,逆斬而回,再一斧狂斬金龍堂主的後背,他只道這一斧逆斬出其不意,哪知金龍堂主等的就是這一著,身形突然一快,疾繞到方剛身後,左手一探,閃電般扣住了方剛的肩膀,方剛竟然閃不開這一招,半身一軟,開山斧竟然被金龍堂主奪去。
一個身子同時被拋飛出窗外。
郭寬一聲:「斧下留人!」衝口而出,金龍堂主在他語聲出口之前已經將手中開山斧飛出,直迫方剛,閃電般劈落,自頭頂直下,將方剛劈開兩半。
連慘呼也沒有一聲,方剛那兩半身子隨同那開山斧飛墮進水池裡。
郭寬頹然坐倒,金龍堂主緩緩轉身,目注郭寬,道:「抱歉,你叫留人的時候,斧頭已飛出去了。」
他面上也真的充滿歉意,郭寬看在眼內,卻不寒而慄,好像這種歉意他看得已實在太多,每一次殺人之後他幾乎都看見金龍堂主露出這種歉意來。
潘玉胡來也一樣為之心寒,他們已很久沒有看見金龍堂主出手,現在看來,金龍堂主的武功又更進一步,他們實在難以想像一個人在那麼舒適的環境下,怎能夠仍然不停地進步。
金龍堂主說著腳步移動,走到郭寬身前,柔聲道:「憑我們的身手,絕不難解決保護查四那些江湖朋友,但事情能夠簡單一些,總是簡單一些的好,你大概也不想那麼多朋友賠上性命。」
郭寬嘴唇顫動,終於道:「方剛到這裡來,有何目的?」
金龍堂主道:「他只是要向你拿一些秘傳的丹藥,好得去醫查四。」
「你其實是跟著他來的!」郭寬歎息:「你讓我安靜了這麼多年,我很感激,可是……」
金龍堂主搖頭道:「我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你要怪,只能怪沈勝衣為什麼要將查四送到這裡來。」
郭寬苦笑:「這不是他的錯,他根本不知道這許多。」
潘玉接道:「我們也只要你將那些江湖朋友從查四身邊誘開,若是你小心一些,別人根本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
郭寬沉默了下去,金龍堂主笑接道:「無須考慮,就這樣——」一隻手落在郭寬肩上。
郭寬一陣惡寒的反應,半邊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偏,金龍堂主隨吩咐:「我們一切照原定的第一個辦法進行,你們先去準備一下。」
胡來應聲一個圓球也似從一扇窗戶滾了出去,潘玉笑顧金龍堂主一眼,身形一動,亦從另一扇窗戶掠了出去。
郭寬看見,惶然站起身子,潘玉那一笑,更令他如墮身冰窖中。
金龍堂主搭在郭寬肩膀的手順著他起來的勢子落在他的後腰上,再往下落,輕輕一捏,郭寬面色驟變,一聲:「堂主——」一隻受驚的兔子般跳開。
金龍堂主微笑道:「事了之後,我們好好地聚一聚。」
郭寬沉聲道:「堂主莫忘了與我曾有協定。」
金龍堂主恍然地輕「哦」一聲,道:「那回事你完全不感興趣了?」
郭寬咬牙道:「郭寬已不是當年的郭寬。」
金龍堂主又輕「哦」一聲,道:「你已經找到了一個辦法使自己由一個淨了身的太監變回正常的男人?」
郭寬一個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竟然與潘玉一樣,都是太監出身,而且都與金龍堂主拉上了關係。這雖然已成過去,每當想起來,他仍然都有一種要吐的感覺,而當時他卻是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也實在盡心力擺脫那種生活,歷經艱苦,才得到金龍堂主許可,讓他離開。
金龍堂主事後也遵守諾言,沒有再給他任何麻煩,甚至嚴禁屬下騷擾他,讓他隨心所欲地去做他的賽孟嘗。
郭寬很明白他做那個賽孟嘗的目的也是在洗脫他內心那種卑賤骯髒的感覺,也只有在那些江湖好漢的豪情下他才覺得自己還有希望,還有將來。
對於金龍堂主的出現他實在痛深惡絕,但是亦有心無力,他完全明白,憑他的武功,絕不是金龍堂主的對手,也明白在金龍堂主面前,仍然抬不起頭來。
金龍堂主笑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應該非常明白,既然答應得你,就不會強迫你,那回事也的確要大家高興做起來才有意思。」
說著他將手背負起來,郭寬如釋重負,輕吁了一口氣。
金龍堂主又道:「我也曾答應絕不來給你添麻煩,事實到現在為止,你不是生活得很平靜,也很有意思?」
郭寬不能不點頭,金龍堂主隨即道:「這一次是怎麼回事相信你也很明白。」
「沈勝衣沒有逗留多久,也並沒有細說。」
金龍堂主沉聲道:「查四此行是去接應一個人,拿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很重要,對我,對整個金龍堂。查四若是將東西送上京師,金龍堂便完了,我也完了。」
郭寬脫口道:「花名冊?」
「不錯,就是金龍堂的花名冊,那之上記載著金龍堂重要成員的姓名,真正的身份,武功的特徵,目前的住址,還有對金龍堂的貢獻,落在官府的手上,官府大可以照名冊拿人,將我們一網打盡,假若將之公開,與金龍堂有過節的江湖人亦會找到來,不容我們再在江湖上有立足的餘地。」金龍堂主闡釋道。
郭寬皺眉道:「好像這樣重要的東西,你怎麼這樣容易失去?」
「說來容易,其實並不容易。」
金龍堂主面上露出了極其激動的神色。
郭寬看在眼內,心頭一動,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金龍堂主這樣激動。
金龍堂主冷笑一聲,緊接道:「這件事第一個該罵的當然就是我,既不該保留一冊這樣的花名冊,也不該將這花名冊的秘密告訴任何人。」一頓重複道,「任何人!」
郭寬心頭又一動,試探道:「是哪一個將這花名冊偷去的?」
金龍堂主搖頭:「哪一個還不是一樣?」雖然激動,但仍然保持一定的清醒,接道:「我們要做的當然是將花名冊拿回來,擊殺查四,還是其次。」
「花名冊還沒有取回來?」
「還沒有,花名冊現在落在哪兒,除了偷取花名冊的那個人就只有兩個人知道,其一是查四,還有一個就是沈勝衣。」
郭寬頷首道:「因為查四走不下去了,不得不將事情交給沈勝衣。」
「就是這樣。」
金龍堂主一笑:「所以我現在絕不會殺死查四。」
「你要從查四的口中追問出花名冊的所在?」
金龍堂主笑起來:「你與查四雖然是朋友,似乎還不大清楚查四為人。」
郭寬淡然道:「我只知道決定要做的事情絕不會中途而廢,不想說的話,就是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能迫他說出來。」
金龍堂主大笑,郭寬只是看著他,一些表示也沒有。
大笑了一陣,金龍堂主才道:「我還是說錯了,看來你們非獨是朋友,交情還很不錯。」
郭寬道:「這你又錯了,查四絕不會有時間交我這種只懂得吃喝的朋友,有關他的一切,我只是從沈勝衣口中得知。」
金龍堂主道:「那你與沈勝衣該是很好的朋友了,查四也是的,所以他對沈勝衣的行動說不定能夠發生阻止的作用。」
「你是要以查四的性命要脅沈勝衣將到手的花名冊拿出來?」
「嘿——」金龍堂主笑笑反問:「你看沈勝衣真的有本領闖出我們金龍堂的勢力範圍?」
郭寬淡然應道:「也許。」
金龍堂主道:「這個人的武功有多高我不清楚,但盛名之下,也不能加以輕視,何況這之前已經有胡來四人聯手被他殺掉三個,迫得胡來落荒而逃一事,焉能不小心?」一頓笑接道:「所以你放心,在查四還有利用價值之前,我是不會將他怎樣的。」
郭寬冷應道:「我只求你以後莫要再給我任何麻煩。」
金龍堂主又笑笑:「也許你還不知道,花名冊上有你的姓名。」
郭寬無言,金龍堂主接道:「我可以答應你,在這件事解決之後,將你的姓名從花名冊上刪除。」
郭寬一些反應也沒有,金龍堂主隨即擺手:「請——」
「……」郭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舉步。
曙光到底出現了,春雨仍未絕,郭莊就像是籠在煙霧中。
郭寬一個人才來到安置查四的院落,十多個江湖好漢已然衝了過來,為首的一見郭寬立即大叫道:「莊主,金龍堂的人來了。」
郭寬點頭道:「我已經知道。」
「我們這就去教訓他們一頓……」
郭寬搖頭道:「他們只來了兩個人,就敢向我們要人,其中只怕有詐,所以我才來看看。」
「莊主放心,我們大半的人留著保護查兄。是了,莊主可曾看見方兄?」
「方剛?」郭寬搖頭:「沒有……」
眾人齊皆一怔,為首的接道:「他去找莊主拿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郭寬道:「有這種事?」話出口,他心頭便一陣刺痛。
眾人都沒有懷疑他的話,一個隨即嚷起來:「難道金龍堂已有人混了進來?」
另一個接道:「這只怕是調虎離山之計,我們這邊一出去,他們立即攻進這兒來。」
「我們在這兒的人可也不少。」
「天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不過可以肯定一定沒有我們的人多勢眾,否則也不用誘我們離開。」
「那我們都留下來。」
「這可也不是辦法,他們若是在莊中到處搗亂,我們總不能呆在這兒……」
眾人七嘴八舌,亂成一片,郭寬一直聽到這裡才道:「金龍堂目的在查兄,我們只要將查兄藏起,便可以放開手腳與他們一拼。」
旁邊一個人隨即問:「藏在哪兒?」
郭寬道:「我這兒有一個密室是藏金之用的,秘密而穩固,將查兄藏在那兒,最安全不過。」
沒有人反對他這個提議,在眾人的心目中他也是一個血性漢子,誰也想不到他原是金龍堂的一份子。
密室深藏在地下,郭莊的前身是一個退職失勢的大官員的莊院,那個密室也正是為了避難藏金而設,掩飾得很好,而且要經過三重巧妙的門戶。
郭寬與其中四人將查四送進密室的時候,其他人就守在密室所在內堂內外,確保安全。
查四曾經昏迷過去,但在被移動的時候亦醒來,他當然不能夠拒絕郭寬的好意,而且很感動,這些人之中,他認識的不過兩三個,就是郭寬,也只是勉強攀得上交情,然而這些人卻都不惜為了他開罪金龍堂,準備與金龍堂一戰。
他人在官門,雖然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但都是與他相處多年,由他一手選拔訓練,效忠的也只是王法,與這種江湖豪傑的豪情當然不能夠相提並論。
這些人甚至根本不理會到底是什麼回事。
只因為他是沈勝衣郭寬的朋友,因為他是金龍堂的敵人,便毫不猶豫的拔刀相助。
他只希望這些人都能夠平安無事。
郭寬同時吩咐送進來足夠的清水乾糧,又將暗門的開關與查四細說一遍,一切都似要全力與金龍堂的人一決生死,寧可戰死也不肯將查四交出,這又叫查四怎能不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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