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當月夜,易靜等三人自門下四弟子連日用功甚勤,這次連運玄功入定九日;眾弟子近來如無師長吩咐,不肯私自舉動;辟谷之功又復精進,連上官紅也可隔三數日一食,略吃少許黃精靈草之類便罷。可是四弟子俱喜飲酒吃飯,便令四門人舉火共食賞月。上官紅和袁星照例把飯煮好,菜准備停當。米、劉二人因有多日未食,還為此事請命飛往城市中去,采買了好些師父心愛的家鄉風味湊趣。哪知到時英瓊早課忽然靈悟。
英瓊功力比起易靜、癩姑自然相差遠甚,但因天賦奇厚,進境神速已極,一旦豁然貫通,喜出望外,用功越勤,不肯停歇。易靜、癩姑入定回來,見她不肯起身,吐納正純,知大精進,也代高興。但以進步太猛,短短時日有此成就,出人意表,恐召魔頭,不放心走開,也在側守候不去。嗣見袁星在室外竊視窺探,見師父入定,意欲退回,便以傳聲喚住,吩咐眾弟子各自飲食,師長今晚無暇。袁星領命走去。待了好一會,易靜看出英瓊運用玄功,元嬰已漸成長,越發代她欣喜。方朝癩姑以目示意,忽聽癩姑傳聲悄告道:
"有我在此為她護法,定可無害,何必兩人都在?你那愛徒又有孝心,你如不去,就許不吃,你還是去湊個趣,好叫他們盡興吧。"易靜愛極上官紅,聞言動念欲往,又知有癩姑在,決無差池,笑答:"去一會再來換你,瓊妹這樣,恐今晚未必起身呢。"說罷,便往外走。快到洞口,忽然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在暗中考查四人言行,紅兒對自己卻是誠敬親切,何不隱形潛往,看他們師兄弟四人不當師面說些什麼?念頭一轉,便悄悄隱身掩去。
自移居依還嶺靜瓊谷以來,易靜等三人對於門人雖極憐愛寬厚,無事時言笑無忌,甚是隨便。平日相處,無論大小事都是言出必踐,臨期中變,向來未有。易靜只向袁星傳聲吩咐命眾自飲,不曾明言何故。四人惟恐有事相召,那聚飲之地便設在靜瓊谷崖頂,昔日妖人妙化真人漆章盤踞的洞穴外面磐石之上。易靜到後一看,神雕不知飛往何處,米鼉、劉遇安、袁星、上官紅四人圍坐磐石之上,前面設著酒餚,上官紅身側放著一個劉遇安贈她的紅泥爐,爐上瓦釜正煮著飯。可是四人誰也不曾飲食,正在聚談,聲音甚低,好似有什緊要事情密議情景。心中奇怪,走向四人身側一株老樹之下留神一聽,米鼉正對袁星道:"袁師弟,你的嘴敞,師父又是心直口快,就許漏給太師祖知道,我看此事最好不提呢。"劉遇安道:"米師兄說得極是。據鋼羽說,幻波池自從師父師伯回來,便不似以前情景。這半年多,池中先來的妖人一個也未見上來;不似師父走後那些日,三三兩兩每日由池底飛上來,各尋隱僻所在交頭接耳,互相計議,不時還起爭執。
外來妖人也極少見,隔了些日,偶然來了兩三個,不是只見其入,不見其出,便是只見其出,不見其入,與先來諸妖黨一樣,從此永不露面。便是飛將下去,不多一會便自上來,連頭也不回便自飛走,一去不返,永無回頭。看去頗為掃興,好似到了下面便遇阻隔,連門都未曾進的神氣。我想聖姑佛法高強,也許又有埋伏發動,洞中出了變故,連妖屍玉娘子崔盈和諸妖黨俱受了禁制,不能行動。後來那些妖人有的到後看出不妙,知難而退;有的自恃妖法,冒失前進,同被陷在裡面,才有這等現象。否則妖屍正在大張旗鼓嘯聚同類,以增聲勢之際,所勾結的外邪惟恐不多,豈有閉門見拒之理?真要這樣,那些外來妖邪多抱欲望而來,豈不忿恨?就是力有不敵,也必約了同類向她等尋仇報復。
並且當時池底也必起爭殺,決不會一到即行,無一停留。今日來那妖人,想必也和前人一樣,不是失陷池底,便是飛走不來,有什相干?上官師妹往日不擔心,今日怎擔心起來?"
上官紅道:"我話還沒和三位師兄說完呢。今日來這妖人與往日的不同。他來時,我先不知師父臨時有事,不能來和我們同飲,想到嶺南高峰後半腰石鳳坪上吃去。彼時鋼羽正在空中密雲層裡隱形了望,米、劉二師兄在竹林裡下棋,袁師兄在取各種菜蔬。
只我一人提了一竹籃的用具正往外走,忽聽破空之聲甚是尖厲。我因中間一段路鄰近幻波池,每次走過都極留心,又久未遇見過這類事,想探看來人是什路數。忙把竹籃放下,隱身趕去,相隔幻波池還有十來丈,妖人便已降落。我雖未和妖人對面說過話,卻認出那是師父初來這裡所殺妖人漆章的師父。當初妖人便住在這崖頂石洞以內,我曾到此隱形窺探,妖師邪法甚高,自稱為救妖屍玉娘子脫困,煉有妖陣邪法,為防正教中人作梗,特意師徒三人分作三處祭煉。漆章被師父仙法誅戮以後,我便疑心他要上門尋仇,還和諸位師兄說過。事已將近一年,未見妖師蹤影。鋼羽師兄也說池中妖人不斷前來,但似我所說那樣的妖人從未見過。今日妖人飛到時,又在池邊眼望靜瓊谷這面,略微遲疑,方始穿瀑而去。照此情形,分明以前並未來過,也許連妖徒被殺之事尚不知道,但遲早不免尋來。妖人無妨,也決非三位師長敵手,無奈白神雕那麼告誡。好容易師父不再提起先期入探妖穴之事,恐因這妖人勾動前念,趕緊同來與三位師兄商議。鋼羽師兄也自飛落,說那妖人邪法較高,已然入池。劉師兄常說,洞中妖屍妖黨重又觸動禁制,陷入埋伏。鋼羽師兄卻也是這等看法,以他意料,洞中出什變故,自在意中。但照白神雕那日所說,妖屍已然無異脫困,洞中禁制俱所深知,決難使她上套,多半變了初計,另有詭計。並且以神雕半年來細心查看,凡是一到即去的妖人,功力多半不大高明;凡是入而不出的,多非庸手。它雖未見過那妖人,卻看出與師父來時所殺妖人一般來歷家數,只是功力要高得多。它也是因想起前事,恐其誤認妖徒未死,或是知道我們在此居住,告知妖屍,引了妖黨來犯,想尋大家商議。我和米、劉二位師兄說時,袁師兄已將酒菜備好,入洞請示,恰好三位師長有事,不能前來。我們擔心,袁師兄卻認作尋常小事,無足重輕,令我移到崖頂再作商議,所以沒顧細說。不瞞三位師兄說,小妹因師恩深重,未免關切,此時不知怎地竟會心動,與去年妖人初來逼迫我拜她為師時情景相似,多半是個預兆。此時幻波池,師父萬去不得。師父的性情,三位師兄是知道的,閒中無事尚欲往探妖屍動靜,再有妖人尋來,當時除去也罷,如被逃向幻波池洞內,或是引了池中妖黨來犯,師父疾惡如仇,豈容妖邪猖狂?妖人敗後,也決不肯甘休,定必勾結同黨大舉尋仇。師祖仙示說時機未到,不宜妄動,白眉老太祖又命神雕傳示告誡,豈是可以造次得的?那妖人不比別的,這裡他曾來過,如認作妖徒尚在這裡煉有妖法,固是必來無疑;否則,他見全谷設有禁制,自然殺徒之人未走,在此常住,定非報復前仇不可。便是妖屍和眾妖黨,聞說本山有正教中人隱居,當然想得到是為她而來,她必不肯甘休,怎不叫人可慮呢?"
袁星笑道:"怕什麼?鋼羽平日只把它那舊同伴的話奉如神明。休說易師伯玄功奧妙,法力高強,癩師伯佛、道兩家俱得真傳,便是我師父這口紫郢劍和新煉的幾件法寶,走到哪裡也吃不了虧。你不知道,以前三位師長經過多少凶險的大陣仗呢,莫非區區妖屍女鬼和幾個不相干的妖孽,比華山、五台各派妖人、紫雲三女,以及新近所遇的紅發老祖、陷空老祖還厲害麼?真要不行,掌教師祖也不會只命我們師徒幾個先來了。吉凶禍福,早有定數,應如何,便如何。既該繼承聖姑仙府,領受藏珍,為幻波池主人,焉有為妖屍所害之理?掌教師祖不過是見妖屍命數未終,正好借這三年光陰,命三位師長勤習道法,所以期前不許私自入洞,以免引起爭斗,多生枝節,日常應付妖屍,分了道心罷了。其實易師伯如若往探,只要不和她交手,先查探出一點虛實,日後除她既較容易,萬一有什麼變故,或是妖屍自知大劫將臨,勾結妖黨想出妙法,先期圖逃,我們也有個防范,省得什麼也不知道,到時略微疏忽,便成大錯,氣候養成,再要除她就更難了。區區妖人,有什麼可慮?他這裡來過,不論妖徒存亡,總是要來。憑我四人一雕的法力,多半不是人家對手,該來還是要來。就便設有禁制,妖人一到,三位師長也自警覺。反正瞞不過,轉不如明告師伯,先准備好除她之計。等將妖人擒住,先不殺死,由易師伯用法力拷問出了真情,看是該往探看與否,然後相機行事,不是好麼?"劉遇安道:"我們如何敢瞞易師伯?只因白神雕去時一再告誡,二師伯又那等囑咐,幻波池如有異狀,或有妖人前來,不許我們向易師伯提說。此事關系甚大,不能不加謹慎。我想偷偷告知二師伯,想一善策。或是不等妖人尋來,一面想法絆住易師伯,一面由二師伯去往池邊迎候,立時殺死,省得妖人尋來生出枝節,不較穩妥嗎?"上官紅道:"劉師兄主意倒好,偏生三位師長此時俱在洞中修煉,我們不能進去和二師伯說。萬一妖人此時走來,不是仍要驚動師父麼?"袁星道:"那有什麼法?鋼羽現在幻波池上空探看,等它回來再作計較吧。放著現成好酒不飲,發這種空愁有什益處?"
易靜見上官紅滿面愁容,知她深信白雕之言,以為幻波池洞中妖黨眾多,自己前往,人單勢孤,易為所乘。其實袁星之言有理,漫說掌教師尊命自己為主,將來入主此洞,斷無凶折之理,便憑自己玄功法力和師傳至寶,也無失陷之理。不過白眉禪師既命白神雕傳話,也不可過於大意,冒失往探。那妖人既是前殺妖人之師,遲早必要尋來。紅兒至性天真,又不敢向我勸說,只在心中憂急,甚是可憐。與其等妖人尋上門來,癩姑又不在側,無人作梗,何不趁此余閒,瞞著他們,徑往池中探看一回?只要見機行事,並不深入重地,萬無一失。
易靜念頭一轉,便隱形飛去,到了谷口外面。因此去先在池上等候,不一定便下去,恐眾弟子不放心,悄往洞中去尋癩姑密告,遂故作人來離洞,向眾弟子傳聲告知,說自己和癩姑、英瓊用功正在緊要關頭,現勿入內。說完,想起身是師長,對於門人不應作偽,無奈話已出口,不便更改,只得罷了。隨飛到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樣安靜。側耳一聽,那樹葉底下的飛瀑流泉,本來喧如沸潮,這時竟是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泉聲。情知有異,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開池,將中心樹葉揭開了些一看,由上到下竟是一個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靈泉仙景為妖屍所毀,頓生憤怒,正要飛下去探看。忽見以前接受上面飛墮數百丈水柱的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環池一圈泉眼中的泉水激射出來,射到中心,正合成一根水柱下落。池底水柱也迎將上來,兩下裡就要迎湊在一起。猛聽下面嘩的一聲,水花四下飛濺,水柱倏地裂開,飛起一幢暗紫色的光華,其勢甚疾,晃眼便沖破上面水層,飛出池上。
易靜一雙神目,下面水柱一裂,便看見那玄光中裹定一個相貌古怪的道裝妖人。知道下面深潭與池底洞府相通,幻波池靈泉本是上下循環,升降噴射,周而復始,終古不息。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使水不流,可知妖屍縱然未成氣候,也是相差無幾。想到這裡,越不放心。為想生擒拷問洞中妖屍妖黨虛實,忙即閃向一旁。欲待妖人離開當地,再行下手,以免將妖屍妖黨一齊驚覺。身剛飛開,妖人已經飛到池旁,似見池中樹葉無故揭起,覺出有異,上來便往四下張望,用鼻亂嗅。最後目光注定靜瓊谷一面,滿臉獰怒之色,那護身暗紫色妖光卻未斂去。
易靜料知妖人必往靜瓊谷尋仇,心想:"這裡離妖窟太近,還是隔遠些好。如往別處飛走,憑自己也還追得上。"便不等妖人飛起,先往去靜瓊谷的中途嶺脊上飛去,欲等走過時突起發難。行時,瞥見妖人朝自己立處這一面微微獰笑了笑,因正當去路,也不在意。等到嶺上回顧,妖人也已起身隨後飛來。易靜伏處略偏,見妖人來路直向谷口一面,兩下裡略微相左約有七八丈之差。志在生擒妖人,身一落地,便施法力,把那方圓百余丈的地面下了禁制。一見妖人飛到,立即發動埋伏,口中喝道:"無知妖孽!已然落我網中。急速束手就綁,聽我問話,還可少留殘魄,免致形神俱戮。"
這妖人乃妙化真人漆章之師赤霞神君丙融,邪法高強,五官尤為靈敏,最善察聽聞嗅敵人蹤跡,多高明的隱形法,只要在二三十步之內,立被警覺。先見幻波池樹葉揭開一洞,因自從他入洞去見玉娘子後,並未再有同道入池,斷定有了敵人在側窺伺。便用練就耳目四下察聽,竟無征兆可尋,知道敵人必是正教的門下,弄巧便是殺死徒弟、占據此谷洞的仇人;否則憑自己這一雙神目和兩耳,多少總可看聽出一點形影聲息,怎會如此?暗中便加了戒備。二次再用鼻一嗅,聞出敵人就在身側不遠。方想敵人自恃身形已隱,彼暗我明,必然大意。正待將計就計,用妖法乘機暗算,忽聽微風颯然,敵人已向山北飛走,陰謀毒手竟未用上。暗忖:"敵人見了自己,理應暗中下手,怎倒退去?
不是知道自己來歷,不敢妄動;便是敵人法力有限,除隱形飛遁得過高明傳授外,別的伎倆有限;再不便是敵人門下,趕向前去報信,也未可知。"
丙融來時,向玉娘子誇下海口。敵人谷口所設禁制,前數月為尋徒弟,查看所煉法術,見到過一次,遠觀甚是神妙,試以心靈感應,並無回應,料定愛徒已死敵手。只因彼時煉法未完,正在緊要關頭,只得忍憤懷仇回去,沒有試過,不知深淺。正愁不能沖進,如得此人先去報信,誘敵出戰,倒也省事。哪知飛到半途嶺脊上面,忽聽一女子口音喝罵,知道仍是先前遁走的敵人。必是恐怕池底妖黨警覺,有意避開當地,來此埋伏堵截。不禁又驚又怒,大罵:"何方賤婢,速現原形,通名受死!"語聲未畢,埋伏已然發動。
丙融原是受了妖屍指教,為防谷中敵人厲害,勢孤吃虧,本身仍在池底,便用所煉元神,又在妖光籠罩之中,乍見不易分辨,易靜所設禁制本難制他。先時雙方都有了輕敵之念,丙融不知易靜法力深淺,易靜也不知妖人能仗妖光護住元神沖破禁網遁走。易靜聞言,怒喝道:"我乃峨眉教祖妙一真人的門下女弟子女神嬰易靜。你這妖孽,叫什名字?"丙融獰笑答道:"無知賤婢,你連赤霞神君都看不出麼?"易靜聞言,知是丙融,乃昔年長眉師祖飛升前三月所誅中條山六妖仙之一,邪法甚是厲害。心裡還暗幸妖人已落禁網,看這護身妖光不似尋常,擒殺雖難,多半不致被他逃走。於是立即現身,喝罵道:"你這妖孽,前在中條山漏網,我師祖長眉真人因值飛升在即,未暇窮誅,給你自新之路。這多年來匿跡銷聲,只當你已悔禍悛改,埋首窮荒,不敢再出為惡。不料仍在暗中興妖作怪,命你妖徒收攝生魂,來此祭煉邪法,欲與妖屍勾結。妖徒早已為我誅戮,你想必也是惡貫滿盈,伏誅在即了。"話未說完,早把阿難劍飛將出去。
丙融先聽易靜一說姓名,知是易周之女,一真大師以前愛徒,最近才投入峨眉門下。
連赤身教主鳩盤婆那麼厲害的魔法,曾與此女斗法多日,均未能制其死命,結局反因此成全了她煉就元嬰法體。玄功奧妙,為敵黨後輩有名人物。所以口頭雖通名發威,實則銳氣威風已餒了許多。暗忖:"自己前以嶺北山谷禁法雖頗神妙,並非峨眉家法;又以谷外日常雲封將近一年,谷中人並未去往幻波池涉足窺探,心疑是各正派中後輩,無意之中發現本山靈境,來此隱居修煉。也許起初有一師長同來,連池中底細俱不知悉。因將愛徒殺死,恐有人來報復,乃師無暇在此久停,又不捨這好地方,才在谷口設下禁制,以為防御。就是有為而來,在此窺伺時機和幻波池的動靜,本人法力也必有限。不然,無此膽小怯敵。適才因與玉娘子談到愛徒被殺之事,玉娘子說,她本定出困以前一味謹守待時,不再另生枝節。好在仙府禁制嚴密,洞門緊閉,外人極難走進,就被勉強沖入,也只送死。哪怕敵人已臨池畔,只要不下去犯她,便置之不理,聽其自然。哪知今日心靈忽起警兆,恰值自己煉法已成,前往相看,覺著谷中仇敵定是為她而來,人數還多,不止一兩個。並說半年前有一次,幻波池無故自開,微聞上有人語,彼時來的同道不多,所受仇人禁制也只脫去十之二三,未敢造次。敵人不知洞內被她借用原有五遁禁制攻開了一座,又將上面水路開通,待不一會,也就走去。由此起,同道往來,連發現過兩次可疑之跡,只未見人,也不知是常住本山,還是偶然隱身來此,因恐生事,未加理會。
現聽說起前事,正與警兆相合,囑令往探,相機下手除去。並教留下原身在洞,運用元神飛出,並以神光護身,以防敵人隱形暗算。自己一則愛她太甚,惟恐不得歡心,二則又想起殺徒之仇,立即依言趕來。行時還覺玉娘子禁閉多年,膽小過慮。還有初下池底叩洞求見時,始而閉門不開,看去頗有見拒之意。後來自己不耐,欲以法力攻洞,方始開門延入。近聞她結納妖人頗多,惟恐他人捷足先登,法一煉成,連另一在別處同時煉法的徒弟都不告知,匆匆趕來。哪知洞中只有玉娘子一人,並說她膽小怕事,以前來的人表面好意相助,實則涎她美色,除卻一二人外,俱是徒負虛聲,無能為力。一個個呼朋引類,出入來往,心中害怕反將風聲鬧大,引得仇敵上門。有的不聽勸阻,試破洞中禁制,往往送命;即使幸逃一死,也重傷內愧而去;有的自覺不行,推說回山煉法,知難而退。下余四五人還在靦顏逗留,惟恐引火燒身,誤人誤己,均以婉言辭謝,請其到了時機再來,方始別去。現在洞門已開,只等二三年後,心神全脫禁制,快出困時,尚有一個生死關頭,那時卻極需人相助。幾經查考,只有兩人可以助她脫困,加上自己共是三人。她也無所專注,只要誰的功勞最大,親手救她出險的,便不惜帶了仇人遺寶藏珍委身相從。現覺來人多是意圖僥幸,並無真實法力,人來多了,無益有損。加以妒念特重,互相妒忌。時起爭殺,害得左右為難。先前不欲延入,便是為此。等到自己出洞,卻說洞門每日開有定時,過此仍有風雷之禁,引由洞中水道遁出,再把臂叮囑,應敵不可大意。與以前所聞行徑,大不相同。當時只覺她玉艷花嬌,吹氣如蘭,意蜜情熱,令人心醉。略一轉念,便自飛上,滿擬手到功成,必能博取心上人的歡心。一出池面,便覺出有人在側,隱形神妙。及至追到此間,問明來歷,玉娘子說是勁敵,果然不差,賤婢竟是聞名已久的易周老兒之女易靜。照此情形,谷中同黨想必不止一個。如若得勝還可,否則,何顏回去?"
丙融一面施展自煉赤陰飛叉迎敵,一面心中嘀咕。猛想起:"久聞同道中言,玉娘子貌比花嬌,心同蛇蠍,這匹馬最不好騎。休說犯了她惡,便是平日枕席男寵,稍微拂了她意,立有殺身滅神之禍。只因她乃曠代尤物,人間奇艷,相與的人盡管引死者為殷鑒,存有戒心,仍一見便為所迷。再一交合,更是甘死無悔。她本聖姑心愛門人,當收她時,聖姑己然修道數百年,所習尚非佛門正法,操行卻是極正。未始沒看出此女性太淫凶,只因愛她資質相貌,欲以法力引度,導使尋求正果。雖經一同道之交勸說,仍是不聽,並發三次度化之言。哪知玉娘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仗著師傳與向外人偷學來的法術,無所不為,百余年間,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股掌之上。聖姑連加重罰三次,均未悛改。最後一次,聖姑已得佛門上乘妙諦,心參正果,將她擒回,本要行誅,嗣經苦苦哀求,聖姑才說:'當初為了好友一句話,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你所造罪孽,無異於我的,為此須遲卻我多少年飛升。本意誅你以後,再行屍解,修持佛家最上乘的苦戒,重坐死關。姑念哀求,昔年又曾有我決不親手誅戮你形魄,只能看你自受惡報的戲言,放便放卻,但你犯戒己逾三次,還須逐出。我屍解以後,一切外緣俱應放棄,無墨無礙。
本來功到自成,為日也不甚久。但我以前收你,造諸孽因,除非你從此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以你資質仍可解脫;否則便須有人為我積善消孽,將你除去,我的功果才能圓滿。
當你數盡神滅之日,也是我證果成真之時。你走不久,我便坐化,此洞便閉,防卻百年之後有緣人到此,誰也不能妄自走進了。'玉娘子因知師父本欲以衣缽相傳,如非屢犯教規,即使不能超凡入聖,便師父平生所有法寶、道書得到手內,也可獨步仙凡,法力無邊,做一快樂神仙,終可稱願。想不到乃師走得這般快,而玉娘子第三次犯戒,又只相隔不幾天的事。如早得信,只稍忍耐一次,便不致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當時也甚悔恨,再四哭求哀告。聖姑自是不允,並還將擒她時所收法寶,只要是自己傳授的一齊收留。
"玉娘子被逐不久,聖姑果然坐化,玉娘子越想越不心甘。又知聖姑生具特性,平生不喜男子,化前遺命,洞中藏珍甚多,雖然依還嶺終年法力掩蔽,外人不能尋到,但到日子以後,嶺上禁法失去靈效,必定啟人覬覦。只要知道池中底細,自問法力能勝,即可入內,但只限於女子。男的只限於前生道侶,而且是應約而往,並非有所貪求尚可;否則一入洞門,必有奇禍。如是女子敬謹入求,雖無所獲,亦不致有大凶險,並不禁她前來。玉娘子心想:'師父隱修池中仙府,外人只一女子,已在十年前仙去,此外無人來往。除自己外,外人至多有點耳聞,誰也不知底細。好在洞中虛實禁忌,多半知悉。
師父雖然厲害,今已屍解,元神正坐死關,與死人無異,法力不能行使,何不前往一試?'貪心一起,便再忍不住,連一些交好的男寵全未告知,獨自趕往,破關而入。那藏珍共有兩處,如取一處,本可得手。只因貪心特重,知道兒件前古至寶和兩部道書,俱在停放聖姑遺蛻的寢宮裡間,意欲全得。一到便直入寢宮外間室內,禁制突發,始而只將她困住,並未傷害。後因不能脫身,恨極成仇,妄想報復,就勢走入裡間,欲毀遺蛻,並破全洞禁制樞紐。原只一門之隔,舉目可見,埋伏一發,外出不能,入內卻是容易。又連在室中仔細查看了十幾天,只正對裡間石門多著一個玉榻,不是原有,別無設伏之跡。那榻又是前在洞時所用,不過移放當地,並無異處。眼望門內另一玉榻上,聖姑合目跌坐,盡管寶相莊嚴,人早化去,元神也已離體。身旁現放著五遁法物和全洞禁法的樞紐。雖知破去必不容易,但是仇重心貪,急於脫身;又以禁制發動以後,因行法人不能主持,只將去路阻斷,不能沖破,並不會加害。自恃法力高強,未免膽大了些。
哪知正在戟指咒罵數說,待要施展法力護身走進,忽然天旋地轉,風雷齊鳴,裡間室中景象大變,才知上當。聖姑遺蛻並不在內,那地方乃是昔年修道所居的西洞丹室,玉榻也原在此,那裡間只是通入中洞寢宮的甬路入口而已。心方驚惶,耳聽聖姑數說對她期愛多年,未次逃出,猶有余情,明知不會悛改,尚留她一線生機。來此被困以後,如能悔罪,就在外間玉榻上虔心修煉,以待時至,聖姑證果,她也成道脫困,永受衣缽,再積外功贖罪,仍是仙佛位業。誰知依然如此冥頑,罪已難道;更起弒師之念,益發難容。
說不幾句,一聲霹靂,便將她震死榻上。
"自己這次辛苦煉法,助她出困,所重本在道書、藏珍,並不一定要人、寶兩得。
如今什麼也未見,先葬送了一個得力愛徒,益發存有戒心。先還暗笑以前受她禍害的人枉自修道多年,竟會受其愚弄,死無怨悔,心中不解;哪知自己見了玉娘子以後,偏生迷戀。起初只聽傳說她陷入幻波池,一去不返,那後來的事還是她適才親口述說出來,並無掩飾。自己也只有憐愛,未以為非。只聽到聖姑遺音發話,覺她自鑄大錯,誤此萬年難遇的良機,微代歎惜。她便媚笑,只說身被雷擊,不再詳說下文。隨說谷中敵人可慮,請代出力除去。說時,不住賣弄風情,語多激將。又令自己留下原身,改由水遁上升。一時為她艷色所惑,幾難自持,言無不從,只顧求功討好,沒有覺察。這時遇敵,才想起她不特一切言動多半可疑,並且久聞勾結之人頗多。心中有兩人與自己還頗交好,半年前說不久要來幻波池,事後必訪自己,談他所遇,一直不曾再見,分明人在洞中,怎會除玉娘子外一人俱無?此女口蜜腹劍,陰毒淫凶,有名尤物禍水,什事都做得出,莫要中了她的道兒,把自己數百年苦煉之功斷送她手。"
丙融越想越生疑慮,有心回去,偏生對方是個勁敵,脫身雖是不難,要想取勝卻非容易,何況谷中必還另有能者。玉娘子現正需人之際,如是料錯,對方並無惡意,在一個峨眉後輩女弟子手下敗逃回去,豈不掃了顏面,被其輕視?深悔適才過於輕率,太無城府;來時又太情急,沒先查探出仇敵深淺虛實,便告以此事,引出麻煩。否則,洞中無人,正好親近,即便有什禁忌不能交合,至少可傾吐情慷,為異日地步;並可相機下手,先取藏珍,多麼得計。如今大言已發,鬧得不勝難歸,真個蠢極。
丙融正在進退兩難,悔慮交集,准備另下毒手。易靜見妖人護身妖光和飛叉厲害,阿難劍和飛劍均不能取勝,那禁法也似制他不住,除卻重傷,決難成擒。方想將牟尼散光丸與滅魔彈月弩同時施為,偶然發覺妖人只用飛叉迎敵,那幢暗紫色妖光始終緊緊籠罩全身,不曾飛起御敵。暗忖:"雙方勢均力敵,未分高下,丙融又是長眉師祖手下漏網多年的有名妖人,怎會如此怯敵膽小?"心中一動,取寶未發,定睛仔細一看,竟是元神化身。便喝道:"無知妖人,你的原身何在?如是你自願如此送死,消去神魂,留一臭皮囊與妖屍作伴,也還罷了;否則,你本來是要尋仇,怎知便要伏誅?用此行徑,有什益處?妖屍淫毒無人性,此舉如出於她,必有凶謀,你想回生,只恐難了。依我相勸,速急束手受擒。我念你中條漏網以後,遁跡窮荒,銷聲多年,新近方始故態復萌,為惡未著,只要把洞中虛實供出,我便網開一面,用師門仙法為你除去妖邪之氣,送投人世,以免滅魂之誅。不比你即便遁逃回去,也為妖屍所害,更好些麼?"
丙融心事被易靜道破,越發憂急,暗忖:"此女委實不比尋常。玉娘子行事可疑,心情好惡難測,不勝此女,又難回報。莫如把當年長眉真人沒有毀去的三件法寶全使出來,只稍取勝,立即遁回。好歹先恢復了原體,免卻萬一之憂,再作打算。"念頭一轉,立即施為。內中一件名為天瘟球的,早已准備停當,當先發出。緊跟著,右肩搖處,身佩紅蛟剪化作兩道暗赤色的朱虹,剪尾電掣而出。
二人斗法己相持有刻許工夫,易靜先欲生擒,未下殺手。不知妖人受了妖屍媚惑,色令智昏,臨敵突然有些警覺,只顧尋思,遲未發難,未免稍微疏忽。口中話剛說完,忽見妖人發出一團栲栳大的黃光,猛想起前聽一真恩師說起,這妖人自號稱赤霞神君,所煉法寶俱是暗赤顏色,寶名也冠以赤字。內有五件獨門散瘟之寶卻是黃色,奇毒無比,無論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傷。自己元嬰之體雖然不怕,卻也不可大意。剛把手中法寶發出,對方又是兩道暗赤光華剪尾飛來,勢疾如電,甚是神速。尚幸法力高強,兩件法寶又早藏在手內,見狀大喝:"妖孽不聽良言,叫你報應!"說時,手指處,滅魔彈月弩相繼朝紅光迎去。同時回手正取六陽神火鑒,待將妖人元神罩住,以免逃遁,不料取寶稍晚一瞬。妖人知道易靜元嬰煉成,已是成道之身,先發二寶定難傷害,只是借以掩蔽暗算。天瘟球到了空中,便不去撞它,也要自行炸裂。易靜又只聽一真大師說妖人法寶多被長眉真人破去,殘余有限。內有一件發黃光,乃是瘟疫奇毒之氣煉成的散瘟之寶,遇時須要留意,未知底細。牟尼散光丸一撞,立化為一片極濃密的暗黃色氤氳之氣。
易靜方覺黃煙太濃,倏見散光丸銀光亂瀑如雨,黃煙激蕩飛散中,眼前大片寸許長的暗赤血光,飛蝗一般射上身來。因有光煙掩蔽,驟出不意,竟未覺察。知道抵御已是無及,忙運玄功縱起,饒是飛遁神速,肩臂上仍被打中了兩處。如非元嬰煉成,就不死也萬難禁受。又見萬千飛釘一般的血光仍然飛灑追來,當時負痛大怒,一面略微閃退,一面忙取兜率寶傘抵御。
丙融見化血神釘打中敵人,竟似無什傷害,心中大驚。傘光一起,知更難於取勝,忙把神釘收回,待要遁走。易靜多年來不曾受傷,心中恨極,連傷也顧不得醫,只運玄功略閉了左臂氣脈,以防萬一,同時六陽神火鑒已朝妖人照去。此寶自受師傳以來,因是專為日後對付赤身教主鳩盤婆之用,屢遇強敵均未輕易施為。這時因為受傷恨極,必欲誅滅妖人元神,方快心意,更不尋思,施展出來。這師傳降魔七寶同時已用其四,丙融如何能支。又因見散光丸、彈月弩厲害,一片爆音過去,天瘟球本來收發由心,竟吃震炸分裂,那赤蛟剪也被彈月弩擊中,光芒減去好些。跟著敵人飛劍便已飛過,兩下裡斗在一起。心中痛惜,惟恐有失,正在忙於收回,想就此遁走。不料就在這略微緩得一緩之際,敵人手上忽發出六道相連的青光,恰是兩個乾卦重在一起,合為乾上乾下六交之象。先由手上一面圓鏡發出,每道光長只數寸,粗才如指,光雖晶明,並不強烈,可是越往外發射,展布越大。天瘟球黃色煙光未及凝聚復原,吃鏡光一照,突然發火自燃,宛然薄紙之投洪爐,一瞥而盡。緊跟著護身光華又被照中,立覺身上奇熱如焚。百忙中,易靜恨極妖人,又是一粒散光丸、一粒彈月弩同時打到,妖光立被震破。幸是元神化身,如換尋常妖人,不必用六陽神火鑒,就這一丸一弩,也是九死一生了。丙融萬想不到如此厲害,嚇得心膽皆寒,哪裡還敢停留,忙收赤蛟剪,帶著殘余妖光急飛遁去。
易靜見禁制無用,妖人已然逃走,怒火上頭,必欲殺以洩忿,忙縱遁光急追過去。
丙融元神飛遁本極迅速,又在驚懼憂疑情急之下,自覺敵人厲害,既不能勝,便須速回,以防本身有什閃失,連赤蛟剪都未顧得收到手內,便先加緊遁走,剪光反在妖人的身後,神速可想。易靜追到池下,丙融才把赤蛟剪收去。易靜見他投入池中心水柱之中,順流飛瀉,四旁飛泉重又干涸,只剩那根水柱凌空飛墮。好似洞中妖屍已有覺察,接引妖人入洞神氣。本來早想入洞窺探妖屍虛實,一則奉有師命,時機未到;二則下面洞門緊閉,必有妖法制禁,不易進入;況且正是兩不相犯之際,也許妖屍和諸妖黨還不知道嶺谷有敵人居住,一旦勾動,從此多事;癩姑、英瓊又時加勸阻,故屢次欲行又止。這時妖人已然尋上門來,蹤跡已露,反正日後糾纏,不得安寧;又以妖人暗算,受了微傷,忿氣難消。一見水柱下落,認為有機可乘,可以乘虛而入,更不尋思,忙將身形隱去,跟蹤直下,也借水遁入內。
身剛沾水,忽聞上面雕鳴,知在示警攔阻,自恃法力高強,法寶神妙,也未在意。
水柱降落又是極快,未容轉念,已然落入池中深潭水眼之內。一鼓勇氣,更不反顧,徑駕水遁到了潭底,順著洞壁水道往上逆行。暗中查看所經之處,俱是夾壁,最細之處只有兩三寸。那壁間水路本與衛仙客夫妻昔日陷身的小池相通,易靜曾聽李寧說過,池中設有金水之禁。雖知道禁忌,可以防范抵御,又系女身,不致觸怒聖姑,然而一旦被陷在內,畢竟厲害,不比尋常。先想尾隨妖人一同出遁,不料對方入水較前,只遠遠望見紅影飛馳,沒有追上。說時遲,那時快,就這略一尋思之際,前面紅光忽隱,水勢也由進而退,知道妖人已然出水。忙催遁法,往前略進,果然到了上次所見小池之內。本要隱形飛出,猛然靈機一動,暗忖:"久聞妖屍厲害,所勾結的妖黨連李伯父的封洞禁制俱吃破去,妖法可想。便是適遇妖人也非弱者,初遇時,隱形法好似被識破。身入險地,勢子太孤;師父仙示,更戒輕率。終是小心行事,看准再動的好。"想到這裡,便即暫停,隱伏池中,暗用耳目察聽。微聞寶鼎前面有一女子與人笑語之聲,甚是柔媚。跟著又聽一個男子厲聲歎息,似極悲憤,好似前追妖人丙融口音。底下便聽兩男一女,一路說笑著往前走去,聲音已遠。待了一會,上面不再有人聲息。
易靜正想出水窺探,猛覺池面之水重如山岳,緊壓頭上,要想鑽出,真是萬難。再試回路,水源已絕,與外隔斷,那水竟成了一泓死水,無路可通。才悟出此水與夾壁間靈泉雖然通連卻被妖屍隔斷,怪不得妖人紅影一不見,水便倒退回來。如非遁法神速,快到以前趕了一程,直還不能到此。可是那樣前進無路,還可退了回去,此時鬧得進退兩難。上有禁制封閉水面,如用法寶強行沖波出去,未始不能辦到,但必驚動妖屍。一則與來意不符,洞中虛實尚未探得,一被覺察,要添出好些危機,於事還未必有濟。二則洞裡埋伏禁制重重,聖姑性情古怪,自己伏在池內,金水之禁必因自己是女身,又看師門情面之故,沒有發動。如再與斗法,縱有七寶護身,識得五行生克妙用,不致似衛仙客夫妻一樣損喪真元,脫出必更艱難。連試兩次,不特不能穿出水面,四外反生出極大阻力,知不服輸不行。沒奈何,只得忍氣默祝道:"弟子易靜,現奉家師妙一真人之命,來此探查妖屍動靜虛實,以備日後為聖姑清除妖屍,去此孽累。現被五行真水禁閉池內,因恐聖姑昔年所設禁法現被妖屍借用,未敢造次。茲敬通誠求告,伏乞聖姑鑒察弟子除害誅邪之意,收了禁法,令弟子得以出水,不勝感激。如久不撤禁,便是聖姑現在坐關無暇於此,或是妖屍仗著聖姑昔年傳授所設,弟子只好施用法寶,破禁而出。因是不知底細,急於脫身,行事難保不冒昧。尚望聖姑略跡原心,加以寬宥,勿以為罪,不勝感謝。"
祝告未完,忽然身輕,試一行法,竟然離水飛出,落向池外。心方暗笑:"聖姑佛法已到上乘,行即證果,依然如此好勝,令人不解。"心正尋思,忽然聽前面有兩男子說笑走來。身形雖隱,仍恐被他們警覺,忙即屏息斂氣,趕緊躲閃在那藏寶鑰的鼎後,靜立相待。一會走到,乃是兩個相貌奸猾的中年道裝妖人,同去池邊仔細看了看。只聽那個穿黃的道:"這廝真活見鬼,他出水時我正在池旁守候,分明見玉娘子行法開池時,只有他一個人影,他卻硬說易家賤婢也借水遁追來。這水不比常水,玉娘子又在行法接引,遁法多快,如有人追來,來人又決不知此池底細,哪有不尾隨同出之理?偏又說是出時不知玉娘子要用他生魂效力,還曾回看,賤婢並未隨出,當時心中懷恨,所以未說,來人必然困在池底。你看池中空空,哪有影子?我們終日對著一塊肥肉,不能到口,今日好容易陪她對飲一回,雖解不了饞癆,到底得點干親熱也好。他偏說些假話,害我們空跑一趟。玉娘子還說,擒不到來人,不許回她房去,這不作難麼?"另一穿青的道:
"我看丙融那廝也是色蒙了心,也不問自己到底有什法力,煉了幾面黑煞旗門,連個護主幡的神魔都沒湊齊,便跑上門來強要送死。玉娘子本心不想傷他,偏是不知進退,始而行法猖狂,竟欲破洞而入;繼而玉娘子勉強延進,又偏不知自量,妄想人、寶兩得。
玉娘子忿他說話可惡,目中無人,正好所獻旗門主幡缺一神魔,用他本人再合適也沒有,這才給他當上的。自己軀殼已毀,不知悔恨,適才席上玉娘子微說了幾句不得已的好聽話,答應將來不特放他,還給他代尋一個比他本身勝強十倍的廬捨,又許上些好處,他便蒙了心,不但不記仇,反倒甘心為之效死,只求事成之後一親肌體,隨就吐出遇敵之事。玉娘子認以為真,斷定人在池內。其實沒有此事,有什法子?這廝不是說他耳目鼻子靈,出時還聽身後水遁之聲麼?我們就叫他來看看,如若有人,認罰如何?"
穿黃的道:"余道兄,先不必忙著回去。那廝見玉娘子問完詳情,立時變臉,將他禁向所煉主幡之下,已然二次中計。他便果真在此看出有人追來,現在也不會再出來加以指點,何況決無其事。我看易家賤婢必是快到以前,發覺水遁,恐怕深入斷了歸路,隨水急退回去,也說不定。這都無關,倒是我二人原本患難至交,自從到此不久,你雖不似旁人那樣視我如仇,比起昔日患難生死交情,卻差得多了,究是為何?實不相瞞,我也被她逗得迷戀欲死,但有時背人靜坐,卻能回想,覺出這尤物必是我們禍水,如不留意,稍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近來見她口甜心毒,行事越狠,更加警惕。我看你入迷更甚。你我數百年苦煉之功,豈是容易?像她這等人百世難遇,如若真心相愛,為她死了也值。只恐本來無情,口蜜腹劍,得不到她半點真心,連皮肉也未沾上,便把平生功行付與流水,豈非至愚?如非今日見她行事過於凶殘,我也不會動心。她以前曾向我離間你,背著我對你也必如此。查看池中敵人,你我原無須同來,此舉好似有意把我二人調開,以便向龍道友獻媚蠱惑。她近日已能復體,所說仇人法力厲害,不脫困以前不能與人交合的話,未必可信。龍道友既善容成之術,品貌又好,我看她對他才是真親熱。
背後對我卻說,志在用以出力,全是假意,顯然是謊言。你沒見前洞那幾個曾受他牢籠的幾個殘廢麼?初來多麼寵愛尊崇,如今落得是什可憐神氣?你想她為龍道友,寧甘激走毒手摩什那等好幫手,必有幾分意思無疑。適才席上,沒見她對龍道友那眉花眼笑的妖媚情景,許是特意將我二人支開,好遂她的心意都不一定。我二人以後必須小心一二呢。"
說到後半,聲音更低,換了別人,決聽不出。那穿青的起初聞言似不在意,後聽提起姓龍的,面色驟變,竟似有些警覺,只比穿黃的較有城府,濃眉剛往上揚,面色忽又突轉,以手掩口,搖頭示意。穿黃的忿道:"我如怕她,也不在此了。別人可以由她宰割,我卻無此容易呢。依我之見,少時便與她開門見山,不相愛無妨,但要彼此相見以誠,我們為她出力,事成送我二人兩件法寶,兩不虧負,省得彼此各用心機,互相忌恨,反為仇敵所乘。你看好麼?"穿青的還未及答,忽聽曼聲長吟,遠遠傳來,聲音詞意淫艷無倫。易靜方在暗罵:"妖屍也曾在聖姑門下多年,怎的這等淫賤無恥?"二妖人本在密語誹議,忿恨妖屍狠毒,一聞艷歌之聲,不由驚惶失色,面面相覷,意似畏懼。聽不一會,好似心蕩神搖,不能自制,倏地不約而同,一言未發,各自搶先飛馳趕去。
易靜看出二妖人法力俱都不弱,無如迷戀妖屍,陷溺已深。盡管背人時想起妖屍狡詐淫毒,害人甚多,自身修煉不易,略生疑慮;稍得妖屍一點聲音笑貌,又復沉醉。自己隱身追敵,竟吃丙融察覺,妖屍已然斷定有人深入,沒有查明虛實,決不甘休;現將二妖人引去,不知又有什陰謀毒計?記得上次和英瓊、輕雲探查幻波池時,這裡乃是東洞藏寶之所。在未取寶以前,曾隨李伯父同往西洞。第一次,三人由門壁間秘徑飛入,自己和英瓊往右,遇阻即回。輕雲往左,走入妖屍停屍之所,誤認為聖姑法體,如非李伯父佛法援救,幾遭毒手。後來曾聽輕雲詳細說過經歷。適聽妖屍歌聲甚遠,正在西方。
二妖人所說妖屍聚飲之所,必在西洞無疑。李伯父說,此間五洞,內裡俱有通路,最穩妥是順夾壁水道通行,決不會被人發現。無如此間水道已被妖屍隔斷,別處想也被其隱起。上次出入匆促,又未留心默記。如今既已冒險深入,拼著蹤跡敗露惡斗一場,見機行事,才可探得虛實。知道洞中禁制密布,步步荊棘,雖得師傳道書,得知好些禁忌埋伏所在,但是妖屍氣候將成,已能隨意隱匿變幻,加上許多妖法陷阱,一旦觸動,阻礙橫生,便不被困,應付起來也極艱難。頗悔適才因水遁隱形為丙融發現,又見二妖人邪法頗強,一不小心,恐被覺察,妖人去又太快,主意還未打定,不及尾隨同往。如不往探,守在當地,妖屍聞報池中無人被陷,雖要自來查看,但是全洞虛實仍是不知。此行為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生平屢經大敵,未嘗怯陣,怎今日到此,會膽小過慮起來?
易靜主意打定,四顧室中,青玉牆上聖姑遺容已然隱去十之八九,略現微跡。惟有藏珍鼎仍立當地,光華燦爛,好似無人動過。知道那柄蓮花玉鑰,妖屍和諸妖黨決不能取,必仍藏在鼎內。此鑰關系最為重要,心雖微動,忽想起前番在此受挫之事,當時如非輕雲警告,幾為鼎中埋伏的大五行絕滅光針所傷。又曾見聖姑遺容,對己怒視;鼎中又有"開鼎者李,毀鼎者死,瓊宮故物,不得妄取"的四句聖姑遺音;鼎中百余件異寶奇珍,也經英瓊一人之手取出,分明自己與聖姑無緣。掌教師尊雖令來作此洞之主,但主人不喜自己。妖屍原是她舊日愛徒,深知底細,尚不能取,自己再來也是無用,反倒打草驚蛇,徒勞作什?只是玉壁上面遺容,本是雲鬟低垂,神情若活,更能喜怒自如,向人示意,隔了不到一年,竟變得如此模樣淺淡。玉壁仍是晶瑩如昔,光鑒毫發,不現一毫邪氣與殘破之跡,決非經過妖法毀損污穢情景。心中不解,未免多看了兩眼。哪知初看聖姑遺容時,雖不似以前如在鏡中,呼之欲出,淡痕顯然,仍是一妙齡少女影子。
及連續注視,那人影竟越來越淡,漸漸隱沒,不見絲毫痕跡,益發驚詫。略呆立了一會,終未再現。易靜想不出是什作用,只得小心戒備,覓路前行。
易靜因記得上次進入時,東洞右壁並無門戶,玉壁渾成,這時卻多了兩個門戶並列其間,俱是六角圓門。先二妖人來去各走一門,如換常人,必當兩門均可通行。易靜到底心細知機,見二妖人來去門戶不同,料有原故。洞中禁制五遁,息息相通,不是適才自己沖破水面出來,吃妖屍警覺,故意令二妖人來此誘敵人伏;便是妖屍換了地方,跟蹤走入,就許上當。暗忖:"這兩條路,師父仙示均未明言。如若妖屍心意被己猜中,二妖人歸路必有厲害埋伏。如由其來路門中走入,妖屍決想不到。反正打算遍歷全洞,方始設法回去,就算料左,妖屍妖黨換了地方相聚,五洞內通,也終能尋到。至多多經一些艱險,繞走些路,卻可多得虛實,比起自投埋伏總強得多。何不移東就西,出其不意,捨其去路,往他來路走進,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念頭一轉,忽換走法,便不追蹤二妖人,徑從他們來路門中走入,意欲試探著往兩洞中走去。
易靜進門一看,乃一間設有丹台爐鼎的石室,陳列器皿,極為古雅精良,只比外層低小,別無異狀,知是主人昔年未成道時煉丹之所。方想:"師父仙示,曾說洞中干門萬戶,無一處不有禁制,這間室內怎無埋伏?"只見靠裡壁有一囪門,正要走進,行近丹台,忽覺有異。再往上下四外細一查看,室很低窄,四壁平滑細膩,宛如美玉,不似外室那麼溫潤,乍看不覺,實與別室壁色有新舊之分。丹台設置等,又決非正宗路數。
不禁恍然大悟,知是妖屍新用法力鑿成的煉丹之所,故此未設禁制。洞中石室甚多,俱都高大崇宏,質如美玉。妖屍現鍾不撞,反來鑄銅,卻在實心洞壁之中,現鑿這麼一間小室似供煉丹之需。估量各室皆有聖姑所設禁制,妖屍不能隨意潛用;或是所煉妖丹邪法犯禁,恐有克制,或將埋伏引動,於她不利,才有此舉。否則此洞與別處不同,洞壁十分堅固,外間室內更有極厲害的五行禁制,一經行法,難保不觸動。開鑿之際,定費不少心力,如非必要,決不如此。並且妖屍已然准備心神一經復體回生,行動自如,立即飛去。此時亟謀脫困,尚恐無及,怎有空閒煉丹?再者,妖屍被困將近兩甲子,身不能離洞一步,靈藥何從采取?如是洞中原有,聖姑事事前知,早已安排藏好,決不會讓妖屍取去。此中必然藏有機密。
易靜心中一動,便朝台上丹鼎法物重又查看,覺出那丹鼎與外間藏有玉鑰的寶鼎一般形式,只是要小得多,是個陶制之物,火氣未退,分明新在窯裡燒成,用日無多,與外間那鼎玉蘊金輝,寶氣炫目,不大相同。如非上有不少符篆,決不似妖屍這等法力高強的妖邪所用。旁的法物陳列,僅有鼎前立著一面小幡,似非常物,也不帶有妖氣。只看出是旁門中人所設丹台,別無可疑之處。細端詳了一陣,猜不出有什麼緊要用處。因丹台陳設雖然齊全,並未行法祭煉,不值一毀;更恐妖屍詭詐百出,機關尚未識透,一經妄動,多生枝節,便不去動它。徑往台後靠壁圓門之中走進,門內橫著一條長窄甬道。
對面是一間大石室,中空無物,卻有四門,壁上隱現風雲雷電影跡。剛往裡一探頭,便見壁上影跡漸顯,隱隱風雷之聲,知道中有風雷之禁,不可輕入。室又向南,不是去四洞的道路,否則先兩妖人決不敢由此穿行。又見兩室中間那條甬道比丹室更低,高不及丈,地勢上下彎曲不一,壁色甚新,也似不曾設計禁制,越料出是妖屍為防妖黨誤觸埋伏,就著地形,在各處石壁之中鑿此甬路,以便往來。這麼大一座洞府,又是禁制重重之下,居然開鑿出這麼長一條靈壁甬路,雖是妖法,煞也驚人。如真能通行全洞,豈不省事得多?想到這裡,又覺妖屍何等機智,明知限數將終,脫身之日便是伏誅之時,開此通行全洞的甬路,自己和妖黨往來固是方便,對於外來之人,豈不加意緊防,怎會如此疏忽?必還另有花樣。正在一面尋思,一面由兩門之間右折往西,走了下去。
要知易靜三探幻波池,兩番涉險,被困遇救;妖屍色相迷群邪;仙都二女背師下山,巧騙心燈,大斗毒手摩什;李寧旃檀佛火煉妖屍;九仙同建幻波池等本書最驚險奇妙節目,均在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