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時南綺的神火已發將出去,一見妖女混入人蠱火妖光之中不知去向,滿空俱是蠱火金星,毒蟲飛蛇,神火燒將上去,眼看燒化了些,叵耐惡蠱數目大多,分化又快,隨消隨長,越聚越眾。又都不畏死傷,前仆後繼,有的竟從神火中越過,直朝自己迎面飛來。若非葫蘆在手,防衛得快,立即發火將它燒死,幾乎受傷。那撲往真真的一路,已然密集在毒樟之上,只不知真真如何抵禦。另一路也將飛達沙洲上空,就待下落,不由大吃一驚,恐元兒等在沙洲上有了差池,不敢戀戰,逕直捨了真真,一縱遁光,立即飛回。到了一看,已有好些惡蠱飛到。元兒和花奇二人一個手持網兜,和先前一樣往空便撈;一個等惡蠱墜落,不等入網,用劍光一繞便即殺死,正在起勁。南綺落地,見那些惡蠱落地以前還長有數尺,一經殺死,便只剩寸許長短。再往天空一看,想是那些惡蠱已知網兜厲害,離地有十丈高下,密密層層,簡直斷不出有多少數目,恰似一片火雲,籠罩當空,將沙洲上石土林木俱映成了紅色。
南綺估量妖女必有好謀,方將身旁寶樟取出準備萬一,忽聽空中惡蠱卿咕怪叫之聲如同潮湧,轟的一聲,天塌一般往下壓來。南綺見來勢兇惡,那網兜雖然神異,到底未經法術煉過,不知妙用。妖女既敢驅蠱群拚命來襲,定有可勝之道。還是先護住了人,再打主意。於是南綺忙將葫蘆往上一甩,放出一團烈焰火球,直往空中蠱群燒去。緊接著手揚處,一片五色煙雲飛起,將沙洲罩了個嚴嚴密密,料無妨礙,才放了心。一問眾人,除原受傷的紀異、花奇外入這一次尚未受著傷害。眼望空中,那團烈火飛上去時,雖將惡蠱燒化了許多,轉眼便都飛落煙雲之上,亂飛亂叫起來,卿咕之聲震耳欲聾,甚是浩大。
約有半盞茶時,南綺看出惡蠱厲害,似這樣相持下去,時候一久,萬一仙樟為惡蠱損壞,飛了下來,自己和元兒雖有法脫身,豈不害了紀家祖孫的性命?有心想將身帶的一件至寶取出一拼,又恐事如不濟,白白喪失了一件至寶。而且惡蠱蔽空,本欲乘隙飛下,萬不能收回仙樟,再行施為,勢必由仙樟下朝上發出,一個弄巧成拙,不但二寶俱喪,還要引火燒身,自取滅亡。好生委決不下。
南綺正自愁思無計,忽見天空兩道光華似閃電掣了兩掣。接著便聽霹靂般的炸音連珠爆發,與滿空中惡蠱怒嘯怪叫之聲匯成一片。耳聽元兒連喊:「南姊快看!」南綺自過湖以來,因為自顧不暇,始終注視當頭惡蠱動作,一直沒有想到去看真真在困中能否脫臉。及至聞聲回頭往對湖一看,適才真真被困的所在,不如何時已為百丈清濛濛的煙霧層層罩住。霧影中先只見兩道白光,一團碧影,帶著無數金星,在那萬千蠱火妖光叢裡飛舞起落,轉眼間又多出一道劍光,頗似真真所為。南綺忙問元兒:「那青霧是何時降下來的?」元兒道:「我本想和方才一樣,拿網兜網那惡蠱。自你一回來,將仙樟放起,不多一會,便見對湖飛來兩道白光,現出兩個道裝少女。內中一個手裡捧著一個尺許大的紅盒,一到便從盒裡飛出一個渾身碧綠,滿帶金星,形如蜘蛛,兩翼六腳的怪物。
這時滿空惡蠱俱密壓壓圍在畢道姊身外那團彩煙上面,見有人來,剛飛了些上去,立刻炸聲大作,從怪物口中噴出十七八個碗大的綠煙球,一晃眼爆散開來,化成綠色濃霧,將對湖罩住了。」
正數說間,忽又聽花奇喊道:「惡蠱怎都要飛去了?」言還未了,對湖那個綠蛛倏地沖霧而出,往沙洲上空飛來。後面緊跟著一個手持紅盒的道裝女子,仙幛上面群蠱剛剛飛起,兩下裡迎個正著,眾人在下面看得甚是清楚,見那綠蛛只有拷栳般大小,一雙碧眼,闊口血唇,滿身都是金星,六隻長腳,一雙小翼,爪利如鉤。頂上似系有一根彩線,長約數十丈,一頭在那道裝女子手裡。綠蛛口中怪嘯連連,聲如炸雷,與蠱群相隔約有十丈左近,怪口張處,又是十七八個綠煙球噴出,晃眼爆散,化成數十丈濃霧,崩雪飛灑一般自天直下,將所有惡蠱全數罩住。頃刻之間,那霧越布越遠,與對湖連成一片。除了惡蠱悲鳴怪嘯之聲外,只見一團碧影,幾道光華,在萬千蠱火妖光之中往來馳逐,人的面目已難辨出。碧影所到之處,蠱火便似隕星一般紛紛墜滅。
約有刻許工夫,蠱火漸稀,想是知道厲害,幾次三番似要衝突出來。叵耐在霧的中心還可往來飛撲,一經飛到邊沿,便似昆蟲人網,被霧粘住,停在那裡動轉不得。再被那團碧影飛將過來一掃,立即消滅無蹤。似這樣前後經過有個把時辰,適才那麼兇惡繁密的滿天蠱火,竟然消滅無蹤。只剩下一條火龍般的東西,與七八個滿身火焰金光,大小長圓不等,頗似妖女初放惡蠱時所見的妖物,在霧影中與那三道光華。一團碧影還在惡鬥馳逐。這時綠霧益發濃密,除那火龍敢於上前外,那蜈蚣、蛇、蟆等七八種惡蠱,俱圍在那綠蛛的四面,欲前又卻。未後一條蛇蠱忽然飛近綠蛛身側,不知怎的一來,竟被打落下去。接著又將一條蠶形惡蠱打落,帶著一溜火焰飛墜。
元兒見大小惡蠱紛紛傷亡,妖女已如網中之魚,料來的兩個道裝少女必是真真好友,打算飛入霧中助戰。南綺因不知綠蛛的來歷,所噴之霧未必無毒,不但不許元兒妄動,連那仙樟俱不許撤去。元兒無事,見花奇跌坐在地,懷中伏著紀異,還在緊按著他的後背。紀光老淚盈盈,滿臉猶帶憂色。便問:「這會工夫可好些麼?」花奇答道:「他身上疼痛已止,雖比先時好些,仍是有些昏迷。好在畢姊姊已然脫困,妖女滅亡在即。只要她回來,有我師父的劫還丹,想必不妨事吧?」說時,又聽紀異呻吟之聲。紀光揪然道:「小孫之傷,如非天生異稟,換了常人,早已當時毒發身死。幸得二位靈丹與花姑冒險相救,為他拘住毒血,暫時雖只疼難忍,尚不致死。可是畢仙姑再不將妖女除去,時候一久,這左肩必廢無疑了。」
元兒聞言,回看山石旁被南綺用禁索綁住的妖童緊閉雙目,嘴皮兀自不住亂動,怒罵道:「你這不知死的妖孽,到了這時,還敢弄鬼麼?」越說越氣氣,走上去照著妖童腮幫子就是一腳。妖童驟不及防,口裡-的一聲,那白裡透紅的小嫩臉蛋,竟被元兒踢了個皮破血流,牙齒斷落了七八個,紀光見元兒動武,猶存投鼠忌器之心,忙奔過來勸阻,已經無及。再看妖童,已然痛暈過去,口角血流,似有半截數寸長金黃東西顫動,低頭一看,乃是一條天蠶蠱。想是銜在口中,欲出不出之際,吃元兒這一腳,被妖童咬成兩段。紀光見妖童身上仍藏有蠶蠱,知有惡毒作用,心中大驚,忙看紀異,並無甚別的徵兆。方在疑慮,忽聞女子呼救之聲從屋後傳來,聽出是玉花姊妹,喊聲:「不好!」
忙請元兒拿了網兜,速去施救。南綺不甚放心,估量目前無事,便也相偕同往。
二人到了崖洞中一看,玉花姊妹俱都用幾根頭髮懸身洞頂,地下屈伸著一條天蠶惡蠱,雖然斷成兩截,那上半截兀自幾番作勢,往上飛撲,相離玉花腳底不過尺許。元兒有了先前經歷,上前舉網便撲,一下罩住。再放出聚螢、鑄雪雙劍,在網中一轉,立即粉碎。榴花喜道:「真好寶貝,這狠毒的小鬼,今番死也。」元兒問故。榴花道:「我二人自從知道師娘二次親來,識破小鬼毒計,冒著大險,到前面送信。回來後仍恐小鬼放我二人不過,難保不在被擒之後,暗將本命蠶神放出,尋我二人晦氣,時刻提心吊膽。
果然他拼著兩敗俱傷,用了隨影搜形之法,驅遣一條惡蠱搜遍沙洲,尋到此地。幸得我姊妹方一覺察,便被諸位將他本命蠶神斬為兩截,法力消弱。我二人已然叛教,不敢和它為敵,出洞逃往前面,必被迫上,咬上一口,必死無疑,只得懸身待救。二位恩人再如慢來一步,這東西勢必越縱越高,也難倖免。這本命蠶神一經滅亡,妖童此時決難活命了。不過他敢拚死前來,定看師娘勢敗,不能救他生還,方會出此下策。畢仙姑想已轉敗為勝了。」
南綺此時對她姊妹早已轉憎為憐,便把外面情勢說了。並說妖女迥非適才得勝光景,已成網中之魚,早晚伏誅,要她同出觀看。玉花姊妹還是膽寒,禁不住南綺強勸,便一同出來。行至妖童被困之處,人已不見,只剩下禁索和一堆血肉留在地上。一問花奇,才知元兒、南綺去後,妖童便即回醒,滿臉憤恨,咬著殘牙,嘴皮剛動了兩動,忽然慘叫了兩聲,身體立時支解破碎,化為一灘血肉了。
原來天蠶童子先奉妖女之命,帶了那一簍天蠶,由竹輦後潛隱身形,偷偷飛往沙洲,擺佈毒陣,暗放惡蠱,準備將眾人一網打盡。彼時真真剛過湖去,眾人俱都注視對湖,誰也沒看出妖女暗使聲東擊西的毒計,繞著遠道由後面抄來。紀光雖知蠱情,畢竟還淺,明下手還可看出,似這等無聲無形,隱秘險毒的邪法,休說看它不破,就是仍用先天易數,擺設陣法,也防止不了。南綺又因真真一說,未將仙樟展開防護。所以天蠶童子一些沒費力,便將惡蠱布散沙洲之上。等陣法布好,前去殺了玉花姊妹,便即發動。
也是紀光祖孫命不該絕。天蠶童子因為上一次前來被人看破,幾乎受傷,來時頗知戒備,除帶了隨身法寶、飛叉外,還帶了妖女的遁符。準備萬一看出不濟,一面放惡蠱飛回,自己先用本門靈感搜形之法,尋著玉花姊妹,將其害死,以免事急之時,洩漏本門許多禁忌,貽留隱患。及至他到了沙洲,見進行如此順利,大出意料之外。但以為能人只有真真一個,餘人無甚出奇,既然無覺,正好從從容容嚴密下手。左右方圓數十里均下有封鎖,玉花姊妹無論藏在何處,均可按圖索驥,不怕她們逃上天去。妖女原囑他先殺玉花姊妹,他卻報仇情急,以為玉花姊妹已成網中之魚,不足重視,於是鬧得一敗塗地。
當他陣法尚未布完,正在暗中行法之際,南綺忽然想起玉花姊妹可憐,適才妖童從室內出來,必是尋她們為難。後來追逐妖童,一忙亂也無人提起,不知受傷也未。回顧元兒手持網兜,面向對湖來回走著,神態甚為無聊,大有英雄無地用武之狀。暗忖:
「那榴花雖然臉厚,卻也情癡,如叫元兒前去查看,必稱心意。」便對元兒道:「適才妖童想害玉花姊妹,這半天無人去看,你去看看受傷也未?」元兒臉嫩,恐榴花糾纏,不願前往。南綺童心未退,說了便要做,非叫元兒前去不可。元兒拗她不過,只得答應。
還未抵後面崖洞,便聽路旁樹上有一女子喊道:「你身後有蠱,快使你那寶網啊。」
元兒聽出是那兩個山女的口音,料無差錯,不問青紅皂白,舉網四面一陣亂摸亂撈。
網過處,竟有數十點蠱火妖光飛落網內。接著從樹梢飛落兩個女子,正是玉花姊妹,已嚇得芳顏無色,渾身亂抖。悄聲低語道:「我師娘已命天蠶童子帶了萬千天蠶過湖佈陣,只有此網可破。快到前面,遲恐眾人受了暗算,來不及了。」元兒聞言,喊一聲:「我看不見這些妖蠱,你們快隨我去指點。」慌不迭一按遁光,便往前邊飛去。玉花姊妹也跟著飛起。相隔甚近,轉眼到達。一落地,玉花姊妹便悄聲說道:「快使你那寶網,順著眾人身後網去,不可出聲。此時妖童定在東北方震地上行法,尚未看見我姊妹,正好躲過一旁,免隨在你身後累贅。等他來到,我們再指給你去擒他。」說罷,各人咬破中指,彈了兩滴鮮血在地上,便往眾人身側一塊磐石下鑽去。
南綺見元兒同了二女飛回,滿面驚惶,竊竊低語。剛近前去要問。元兒忽然縱起身來,舉網往南綺身後一撈。悄喝道:「妖童帶了萬千惡蠱來此暗下毒手,南姊不可出聲,免得妖童驚走。」言還未了,南綺見元兒手起處,已有四五條週身火焰金星的妖蠶入網。
南綺悄問:「你怎知破法,可是玉花姊妹對你說的?快說出來,我好準備,單擒是無用的。」元兒匆匆略說經過。心想:「紀光有醫病之德,這麼大年紀,莫要將他傷了。」
想到這裡,一縱身便往紀光身後飛去,一網撈去,又是幾條惡蠱入網。緊接著飛到紀異、花奇身前,把網一舉。猛聽紀異一聲怪叫,便即倒地。同時元兒網過處,又網了十來條。
南綺也已飛到,低喝道:「大家快隨我聚到那塊磐石旁邊,網只一面,惡蠱大多,一則便於防護,二則也可兼顧兩個山女。」
花奇一見有警,就地下抱起受傷的紀異,一同隨了南綺往磐石旁飛去。剛一飛到,便聽玉花在石下低語道:「天蠶童子已知就裡,正遣無數蠱群飛來。可用寶網四處亂舞,最好不使我師娘看出破綻才好。天蠶不能飛近十大以內,決難傷人。但是你們看不見,也是無法。待我冒險,用化身引它前來殺害。你們如見附近有兩團茶杯大小的血光出現,可用你們的法寶、飛劍照準當中,分上中下相隔五尺以內發去,必能奏效。」眾人依言,由花奇、紀光醫治紀異,元兒舉網四外亂舞。
南綺因二女說最好不令妖女看破,早在暗中行使禁法,將湖邊一帶掩蓋。一面端整法索、寶物,靜等血光一現,即行下手,剛剛準備妥當,忽見身側有兩團血光一上一下,並往一處,星光電駛,往左側飛去。剛飛出不遠,似被什麼東西暗中阻住,倏又折轉,變成一左一右平飛回來。南綺更不怠慢,手中法索、寶物、飛劍同時施為,照著預定計策,往兩光之中發去。眼看數十道白光紛紛落地,知道法索業已奏效。忙將法寶、飛劍收回,將手一招,白光便從地上滾來。耳聽王花道:「妖童已然擒到,昏迷過去。趁他受傷未醒,天蠶無人駕馭,這位仙姑能發神火,只須用火從他身上燒過,人蠱立時便現形了。」
南綺剛要依言行事,紀光因這回事敗了固是屍骨無存,即使大獲全勝,也不好辦;況加愛孫受傷甚重,一個醫治不了,解鈴還須繫鈴人,所以到了此時,仍不願把事鬧得太大,弄到無法收拾,傷了這附近千百里內山人的情感,日後不好托足,正在為難,一聽南綺要用火攻,連忙拭淚過來,再三攔阻,不到萬分破裂,實難兩立時,千萬不可傷害妖童的性命。南綺見他老淚縱橫,神情惶急,知道紀異身受蠱咬,他有些投鼠忌器,應道:「惡妖四處密佈,不使現形,隱患甚大。看在老先生份上,暫留妖童活命,等畢道友回來再行法處置便了。」說罷,先對那數十道白光組成的一團空圈施了禁法。然後將葫蘆蓋揭開,往外一甩,一團火光飛將上去,只繞了兩繞,便即收回。火光中一片彩煙冒過,妖童立時現出身形,只胸背衣服被火燒焦,餘者並無傷痕,口中微微呻吟,尚未醒轉。
甫綺再回頭順妖童來路一看,那萬千天蠶惡蠱似飛蝗一般,成團成陣,在相隔十丈以外飛舞上下。每條俱長有數尺,金星閃閃,妖火焰焰,舞爪張牙,勢甚兇惡,因被元兒網兜阻住,不得近前。南綺忙施禁法,暗中將蠱群圍住,以免逸去。然後請花奇保著紀光祖孫,自己同了元兒手持網兜,飛身上前憑空便撈,相隔四五丈間,一撈就是一滿網。二人再指著劍光飛入網中二繞,立時寸斷粉粉。倒將出來,重又如法施為。那麼厲害的惡蠱,似這樣,不消片刻的工夫,便都化為烏有。
二人耳聽玉花姊妹在石下說道:「天蠶已全數除盡,此刻我師娘正用天絲寶樟將那一位仙姑困住。此寶厲害,專污法寶、飛劍,一被網住,便難脫身,快去接應才好。紀異雖受傷,服了你們丹藥,命已保住。只須將他傷處的毒制住,不令化開,少時事完,我姊妹便能想法救他。只要師娘不勝,大家都不妨事。妖童因我洩機,益發恨如切骨,趁他未醒,我姊妹仍回原處暫避,以防他以死相拼。」說罷,只見兩條紅光隱現著兩條人影,向後崖蜿蜒而去。
南綺再看對湖,真真果為一層五色彩絲罩住,暗自吃驚。心想:「真真如此,自己也未必能夠取勝,幸得擒到妖女的愛子,畢竟總算有些可以挾制。」便囑咐元兒好好防守妖童,自己飛身過湖,會那妖女。
這其間最難過的,就是花奇一個。因知真真性情古怪,本領高強,又得過師父制蠱的傳授,先以為必能獲勝。誰知真真過湖,起初還佔著上風,後來被那一團彩絲圍住,方覺不妙,不消一會,紀異便被惡蠱所咬。花奇和紀異雖然聚首無有多日,一則二人天性俱是極厚,二則又是骨肉之親,休戚相關,不由心痛已極。慌急中,隨定南綺、元兒飛身磐石下面,聚在一處。忙將身帶靈丹咬碎了兩粒,撬開紀異嘴唇,塞了進去。又照著玉花所說,兩手緊緊按住傷處周圍,運用真氣阻住蠱毒行化全身。自知真真如果真敗,自己過湖也是無用。一心只在救護紀異,不特未顧及真真,便是南綺過湖,身側不遠現倒著一個被擒未死的妖童,也還以為元兒既能擒住,有他在側,想必無礙,未放在心上。
結果幾乎害了玉花姊妹性命。
南綺剛一過湖,天蠶童子便已醒轉,知道功敗垂成,身入羅網,皆玉花姊妹洩機所致,氣得滿口的牙亂錯,越想越恨,早打點好了與玉花姊妹拚命的主意。準備天蠶仙娘如能全勝,或將自己救出,固不與這些敵人甘休;如是敗了,也決不容玉花姊妹活命。
表面上裝作重傷難支,呻吟不已,暗中卻在運用邪法,將本命惡蠱驅遣出來,去害玉花姊妹。那蠱還未飛出,不料被元兒無心一腳,將妖童腮幫子踢碎,那條本命惡蠱恰在嘴裡,妖童驟不及防,一護痛,將它咬作兩段。兩下裡原是性命相關,當時妖童雖然疼暈過去,仗著平日修煉功深,一靈未渦,仍照原定主見,化身去尋玉花姊妹的晦氣。那本命惡蠱經煉的人心血培養,最為厲害,未出時甚是脆弱,只一出現,便能大能小,變化隱現。玉花姊妹原是此中人,早就防到此著,幾經行法抵抗,怎奈妖童自知難活,存了兩敗俱傷之心。如非南綺一時動念,命元兒前去看視,再等片刻,玉花姊妹力既不敵,又無法逃出求救,勢必也將本命蠱放出,與妖童同歸於盡了。
南綺見地下血肉狼藉,甚是污穢,意欲行法將它化去,流入湖內。玉花忙攔道:
「這個萬使不得。蠱雖死去,餘毒猶重。便連適才死的那些蠱,也須等事完之後,由我姊妹將餘燼收拾在一處,想法封藏,放在深山窮谷幽僻之處,堆埋地底,方免害人;否則日久得著日月雨露滋潤化育,其數大多,散佈開來,不特紀家不能在此居住,附近數百里的人畜也無有生理了。」南綺聞言大驚,忙命玉花姊妹急速行法集在一處,用瓦壇盛起,事完再去埋藏,免得隨風吹散,遺禍無窮。玉花對榴花道:「看神氣,師娘縱能逃走,也無能為力了。此時我已悟出因果,索性就這樣的做吧。」榴花猶自有些畏怯,遲遲不敢下手。南綺剛要催促,忽聽遠遠一聲慘呼。玉花流淚道:「師娘死了。」
這時天空蠱火業已消滅淨盡,只見碧森森的濃霧和海中波濤相似,齊往那綠蛛身邊湧去,漸漸四外露出天光。不多一會,碧霧收盡,現出真真和那兩個道裝女子。托盒的一個早將盒蓋揭開,眼看比拷栳還大形如蜘蛛的怪物倏地縮小,飛入盒內。眾人見真真臉上似乎蒙著一層油光,等到碧蛛收後,真真和那兩個女子俱伸手向臉上一揭,才知三人臉上俱蒙著一層薄如明絹的面網。這一現出原來形貌,南綺首先一看那兩個女子,一個著黑衣的不認得,另一個正是乃姊舜華的好友縹緲兒石明珠。不禁大喜,不等近前,便飛身上去迎了下來,接了來人一同飛下。
南綺手拉著縹緲兒石明珠,正要和眾人引見,石明珠忙道:「南妹先不要忙,你們禍患尚未除盡呢。」說時目注玉花姊妹,似有疑異之容。南綺已猜知就裡,便道:「石姊姊是說這些妖蠱的劫灰麼?」石明珠道:「這些惡蠱雖然伏誅,但是它受過妖女多年心血祭煉,其毒無比。如被風吹散去,得了日月培育,雨露灌潤,變化出一種毒蟲,雖不似以前通靈厲害,常人遇上,便即遭殃。且其為數甚多,不知化生幾千萬億。此時不設法消滅,一旦蔓延,這附近千里以內生靈無瞧類了。這兩個山女身上也蒙有這類惡蠱,怎會在此?」言還未了,南綺搶答道:「姊姊放心。這兩個山女姓聶,一名玉花,一名榴花,原是妖女的門人義女,被逼來投,如今已改邪歸正。她們也說是惡蠱劫灰久必為害,正想法聚在一處,用罈子裝好,尋一隱僻處所埋藏呢。」石明珠道:「你將它埋藏地下,年代一久,縱不被人發現,倘如遇見地震山崩,陵谷變遷,仍要飛散為害,終是不妥。幸得帶有金蛛在此,除它不難。只是收集這東西,卻非她本門的人不易收得乾淨。
可命她姊妹二人先助一臂之力,我自有用處。」玉花忙道:「我姊妹劫後餘生,此時正如大夢初覺,此事當得效勞。」
說罷,先在地下畫上一個大圈,然後將頭髮披散,禹步立定,兩手連招帶舞,行起法來。只見四面八方那些五顏六色的灰星彩光耀日,齊往玉花姊妹所畫的圈中飛落,不消頃刻,成了尺許方圓一堆,丈許以內,奇腥刺鼻欲嘔,眾人俱都掩鼻退避不迭。
玉花姊妹收蠱之際,眾人已分別引見。那手持朱盒的女子,乃黔邊臥牛峰苦竹庵鄭顛仙的得意門徒呂靈姑,因奉師命,拿了朱盒中的神物金蛛,去往巫山牛肝峽下吸取金船。路遇縹紗兒石明珠,互說師門淵源,結了姊妹,相偕來此驅除惡蠱。
紀光見愛孫兀自呻吟未醒,知是兩位仙人,忙上前伏地求救。呂靈姑忙將他攙起道:
「我這盒中金蛛食量甚大,令孫所中蠱毒非它不救,但是用它一次,須給它一些吃的。
難得有這一大堆惡蠱的屍屑,且等她們收集齊了再作計較。」紀光稱謝不置。
一會,玉花姊妹說是蠱已聚齊,並無遺漏。石明珠和靈姑略一商量,從身上取出一疊薄如蟬翼,形似輕紗的面罩,分給眾人,吩咐蒙在臉上避毒。眾人才往臉上一蒙,便即貼皮粘肉,和生成的一般。石明珠等眾人蒙好,又給紀異蒙上一片,將餘下的藏人懷中,才請呂靈姑行法施為。靈姑先對玉花姊妹道:「你姊妹身藏有蠱,金蛛出來,大為不便。南疆養蠱的人何止數十萬,大都與命相連,誅不勝誅。我也許還要大用你們,不願將你們所煉之蠱除去。欲教你們暫時避開,偏生這些蠱灰是你們行法聚攏,如由外人將禁法破了,你們也要受傷。說不得只好冒點危險,仍由你們自禁自開。少時見了金蛛不可害怕,有我們在此,決不傷及一根毫髮。不過退身要快,只要我的劍光一經飛起,急速抽身,自無妨礙。」玉花姊妹概然應允。靈姑請花奇抱著紀異,相隔那一堆蠱灰十丈遠近,尋一塊山石坐下。又囑咐紀光退往遠處觀看。真真、元兒、南綺。石明珠四人各自準備飛劍法寶,等靈姑一聲招呼,速將劍光飛上前去阻住金蛛,以防萬一傷了玉花姊妹。
分配走後,靈姑一手持朱盒,一手掐訣,走向紀異身後。命花奇將手放開,頭偏一旁,露出紀異受傷之處。靈姑將手一指盒蓋,喝一聲:「開!」蓋略微升起,飛出適才所見渾身碧綠,滿是金點,形似蜘蛛的怪物,大才如拳。一出盒,先在靈姑頭上盤飛了兩轉。靈姑口誦咒語,一指紀異的傷處,那金蛛便落在紀異的背上,一口咬定受傷所在,略一吮撮。傷處原本紫腫,墳起如桃,立時消平下去。靈姑知道毒已被吸盡,忙嘬口一嘯。金蛛聞聲立即飛起。花奇早有準備,更不怠慢,將口中噙化好的丹藥吐在手中,往紀異傷處一按。接著一縱遁光,抱了紀異便向真真等身旁飛去。那金蛛飛起,見靈姑手上並未備有它的食物,再見人已飛走,口裡連連怒聲怪嘯,身子便長大了好幾倍,張牙舞爪,待要往下撲去。靈姑早取出一根纖光射目的紅針指著金蛛喝道:「前面那一堆,不是你的犒勞麼?再向我發威,看我用火靈針刺你。」
玉花姊妹聞言,忙將禁法一撤,那金蛛徑隨靈姑手指之處飛去。禁法撤後,那堆蠱灰靠前的一面,被風一吹,剛剛有些蕩漾散動。恰值金蛛飛到,相隔十丈以外,便即停飛不動,只把血紅怪口一張,箭也似噴射出數十道綠氣,將那堆蠱灰罩住。只數十道綠氣,化成一條筆直斜長的濃煙,裹住那五顏六色發光的灰星,像雨雪一般,往怪物口裡吸去,轉眼淨盡。玉花姊妹知道這東西是蠱的剋星,厲害無比,再一親見這等兇惡之狀,益發有些膽怯。那金蛛一口氣將蠱灰吸完,意猶未足,一聲怪嘯,便朝二女當頭撲去。
二女喊聲:「不好!」剛待逃命,靈姑早將劍光發出追來,眾人的劍光也相繼飛起,阻住金蛛去路。玉花姊妹驚魂乍定,耳聽靈姑大喝道:「喂不飽的孽畜,難道今日你還不足意麼?」隨說,將手中火靈針一揚,針尖上便射出千百點火星,將金蛛裹住。嚇得金蛛連聲怪叫,電也似往靈姑手中朱盒飛來。靈姑連忙收針,將朱盒一舉,盒蓋微微升起。
靈姑等那金蛛飛人盒中,才行合攏朱盒,上前與眾人相見真真不意遭此挫敗,來救的人又是南綺舊交,老大不是意思。南綺也未做理會。大家一同相率進屋落座。紀異人已醒轉,傷癒腫消,只創口有些麻木。石明珠說:「再服一次丹藥,便可痊癒。」大患已平,紀光從此可以高枕無憂,自是欣慰。
眾人落座之後,玉花。榴花忽然雙雙走來,朝著明珠。靈姑。真真、南綺等跪下,含淚說道:「弟子幼喪父母,受人欺凌,一時氣忿,投入旁門。雖然不曾居心為惡,卻已造孽不少。此番自投羅網,多蒙諸位大仙不殺,又加護衛,才得免死,恩同再造。只是弟子等無心遭此大難,師娘和一干同門、許多後輩俱都遭了大劫,無一倖免。各地養蠱之人甚多,知道此事,必要為仇。弟子等力薄道淺,怎能抵禦、現已迷途知返,務懇格外施恩,准許弟子等拜在諸位仙姑門下,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說罷,痛哭起來。
石明珠道:「你姊妹兩個起來,我有話說。」二女仍是哀求收容,堅執不起。石明珠道:「我等俱有師長,正在奉命下山積修外功之際,怎能妄自收徒?如向師長門下引見,又不敢冒昧請求。聞得南疆百十種土人,養蠱之人甚多,一有不合,便用以害人。
土人任性,大抵無知,不教而誅,固是有傷天和;一一曉諭,非特難服其心,而且費時費事。惟有因勢利導,使有一二人為其主宰,訂立規章,監製惡行,以期一勞永逸,混絕禍患,乃為上策。適才見你二人資質心地均屬不惡,我已再四熟思,意欲令你姊妹繼汝師娘,為南疆百蠱掌教之主,仍用你法鋤強扶弱,去惡濟人,使養蠱之人有所歸屬,不敢胡作非為,多行惡事。好在你師娘和眾同黨已伏天誅,未必有人強似你們。只要好自修為,我等當從旁隨時相助,料無妨礙。你們之意如何?」
二女聞言,驚喜交集道:「諸位仙姑不肯收錄,弟子等自知愚昧,想是無此仙緣,何敢再三瑣讀。只是弟子等平日因不肯多殺生靈,雖得師娘真傳,同門中煉蠱之人勝過弟子等的有四五個。除已死的天蠶童子等外,內中還有一個最厲害的,名叫火蜈蚣龍駒子,因奉師娘之命,領了七個道法高強的同門,用師娘新煉成的鐵翅蜈蚣神蠱和四十九條天蠶蠱,前往竹龍山桐鳳嶺,去尋無名釣叟的晦氣,一則為報師娘當年在八角沖牛眼壩一劍之仇,二則除卻這裡的救兵。也是無名釣叟合該有難,偏在這兩日煉就嬰兒,神遊三島,一些未有準備。龍駒子等一到,使用蠱將他困住。雖仗他幾個門下弟子拚命支持,也非對手。弟子等來時,他師徒雖還未死,卻也危急萬分。師娘等一死,他已煉到心靈相通地步,自知不敵,不問已否將無名釣叟師徒害死,必然逃去。因弟子等是起禍根苗,日後定要前來報仇加害。死不足惜,如被此人奪了掌教,他比師娘為人還要狠毒上十倍,那時真貽禍無窮了。」
呂靈姑接口道:「你說那個龍駒子,可是一個頭大頸胖,面赤如火,發似硃砂,身背黑竹筒的矮子麼?」榴花道:「正是此人,仙姑怎得相遇?」靈姑微笑道:「不但他一個,他還帶有五高兩矮,身背竹簍,手執火焰長叉,形容醜怪的七個赤足土著同黨,俱都死在我火靈針下了。」紀異忙搶問道:「照此說來,你定是從桐鳳嶺來的了,但不知無名仙師可被惡蠱所傷了麼?」靈姑道:「我們如不打桐鳳嶺來,還不知你們在此有難呢。其實那無名釣叟也並非真敵妖孽不過,也非不知趨避,只因當嬰兒煉成之時,數中該有此一劫。如真個事前毫無準備,不等我們去到,他師徒已早膏惡蠱饞吻了。如今八惡伏誅,他師徒俱都脫難無傷。玉花姊妹繼為教主,決無人敢為難,多慮則甚?」石明珠又道:「來日甚長,事固難料,只是我們還可為你二人佈置好了再去,目前實無他慮。」說罷,便命玉花姊妹近前、指示機宜,吩咐急速回至天蠶仙娘巢穴,如法施為。
等到佈置已定,召集百人之後,再去暗中相助。玉花姊妹聞言大喜,感激自不必說。忙在地下朝上叩了幾個頭,匆匆起身而去。
玉花姊妹領命走後,縹緲兒石明珠和呂靈姑因為要暗助玉花姊妹為百蠱之長,使得養蠱的山人有統率規條,以免恣意妄為,橫行無忌,須得留住幾日。大家說起來,又都有些師門淵源,雖是初見,頗為投契。真真與南綺有隙,並未形於顏色。故此談笑甚歡。
紀光祖孫又去備辦了極豐盛的酒食,出來款待。這時又當圓月初上之際,碧空雲淨,湖水波澄,比起前昨兩晚月色還要皎潔清明。眾人圍坐在湖岸磐石旁邊,對月飛筋,越說越高興。南綺又是喜事好問,大家談來談去,漸漸談到呂靈姑的身世。才知她也是一個先朝逸民之女,老父身遭仇家慘害,身負戴天之仇,尚未得報。如今剛剛學成仙術,此番回山覆命,便要去報父仇。眾人聽到她那淒苦慘但的經歷,俱都忿慨不置。
原來呂靈姑的父親名叫呂偉,四川華陽人。自幼好武,內外功夫俱臻絕頂,尤其是打得一手好鏢和家傳的白猿劍法。當明末之際,真稱得起威震江湖,天下無敵。因他生就虎臂熊腰,紫面秀眉,專好行俠仗義,賑恤孤窮,不畏強暴,故此人送外號「紫面俠」。當時敘府有一張鴻,也是武藝高強,豪俠正直,與他齊名,江湖上又稱他二人為四川雙俠。張、呂二人中年以後,因為彼此傾慕,情感投契,便結為異姓兄弟。
當明亡前數年,官府暴征,稅課繁重,豪紳惡吏互相勾結為好,民不聊生。二人屢次路見不平,在川西南一帶連殺了好些貪官污吏、惡霸土豪,事情越鬧越大。自知都存身不住,回轉自己縣內,定要貽禍家小。雙雙避出川東,準備過上幾年,事情平息了些,再行回來。先間關到了重慶,再雇上一隻木船,由巫峽溯江而下,到了漢陽,再打主意。
誰想船行到了灩-堆,那裡有好些險灘,照例要請客人趕一截旱路,以免危險。依了張鴻,自己既是精通水性,天氣又好,又是下水大船,可不必上去。呂偉卻因連日在船上思念愛女靈姑,心中煩悶;再加舟中酒已飲罄,前面不遠竹場壩有一著名賣酒人家,以前曾經過,欲待藉著起早,繞路買它一醉,順便帶些好酒回船同飲。張鴻也是好酒的人,便依了他。
這時已當三月春暮,沿江兩岸景物原本雄秀,再加上到處都是雜花亂開,紅紫芳菲,越顯得雄秀之中又添了幾分奇麗。二人又是捷如猿猱,力逾虎豹,無險可畏。一時走高了興,索性吩咐船夫子只管放船前行,無須等候,等興盡時自會趕上前去。二人除思家外別無甚事,船縱去遠,也不愁趕它不上,只管賞景閒遊,沿途流連。等到尋著那個酒家,已是日暮猿啼,東山月上了。仗著那開酒店的向ど毛是個熟人,叩門進去。二人素常慷慨好施,義聲遠播,認得與不認得人,俱都異聲尊敬。向ど毛見是他兩個,不禁喜逐顏開,接進去,喚出家人店伙,爭先恐後地承應。
二人道了來意,見店外高崖臨江,月色甚好,便要麼毛將酒菜搬在江邊危石之上,準備對月暢飲。荒山野店雖無什麼佳看,但是那時還是張獻忠之亂以前,蜀中物產殷阜,人民都養有雞豚,種有新鮮菜蔬。ど毛一面端整酒飯;一面令伙房蒸隔年存放的肥臘肉釀腸、血豆腐等類,做下酒菜;一面又命家人往菜圃裡去採嫩豌豆,殺肥母雞。忙亂了一陣,將酒菜先端上去。呂、張二人高岸飛筋,豪吟賭酒。下面是江流有聲,月光皎潔,滾滾銀濤一瀉千里。再加上野餚園蔬,無不可口,益發興高采烈,憂慮全忘。迎風賭酒,酒到杯空,不覺飲醉。略吃了些飯食,便命撤去。給了加倍的錢,又買了幾瓶好酒,準備少時帶回船中去喝。因戀著月色波光,江景幽麗,不捨上路。知道山中人起早,吩咐麼毛將酒擱下,自去關門安睡,自己還要多坐一會才走。
ど毛屢受呂偉施與,哪裡肯聽,直說:「想見二位還見不到,今日不知是哪陣風吹來,怎捨得離去。已命屋裡燒水泡山茶,與二位醒酒解渴。情願陪著二位談一整夜。山裡人也好長長見識。」呂偉知他雖是鄉民,人卻不討厭,又見其意甚誠,便依了他,命他同坐敘談。ど毛知道二人俱都脫略形跡,告聲得罪,便自坐下。呂偉無心中間麼毛:
「近來各地盜賊峰起,川江中行旅商船還有往時多麼?」麼毛道:「你老人家不提起,我還忘了說呢。自從湖廣山陝到處有了流寇,川江中行旅商船,本就一天少似一天,前些日這裡出了好幾樁怪事呢。」張鴻忙問有甚怪事。
ど毛道:「川峽中常年陰霧,極少晴朗。只我這裡是個山缺口,江面又寬,得見天日。上月有一天,太陽正出得大大的,我下崖去網魚,先見下流有兩隻大白木船往上走來,見慣的事,沒有在意。晚來收網回家,忽見那木船又隨波逐浪漂了下來。春潮正漲,水勢正急,沒法將它鉤住。只見船上人七橫八倒,俱已被人殺死,箱櫃全都劈開。那船一會工夫便被浪催著,往下流漂去,知是江船遇見水寇。正要回去,忽又見上流頭有一個凶神惡煞般的道人,身披八卦,一手持劍,一手拿著一片槳,也沒坐船,竟從水波上箭射一般飛來。先以為是妖怪,等到晃眼過去,才看出那道人腳下踏兩片木跳板,身上還有血跡。幸虧我網魚的地方有個崖窟窿,沒被他看見,心裡嚇得直跳。由此每隔幾天,常有死屍船隻從上流漂來。事後必見那道人踏著木板,順流而下。卻未見他踏水往上流去過。我想那必是個有本領的強盜,在下流頭假裝搭載。混上客船,等到船到了上流頭險僻去處,然後將人全都殺死,再踏木隨波往下流去,等候有錢的行舟,再去劫殺。這時已有四五天不見他走過,想必今日傍晚時節定要走過。二位這等英雄,何不將他殺死,也為江中行旅除去一個大害。」
呂、張二人聞言,甚是忿怒,正要往下盤問,ど毛忽然一眼看向上流,低聲疾語道:
「上流有點黑影,說不定便是他來了,二位快看。」不一會,便離岸下不遠,果然是兩片木板,上面站定一個道士,身材高大,相貌兇惡,頭卻不大。額前長有七個核桃大小的疙疽,襯著一張黑臉、濃眉、鷹鼻、暴眼、闊口,愈加顯得醜怪猙獰,令人厭惡。道人身上穿著一件大紅平金八卦道衣,腰繫葫蘆兜囊,大約盛的是什麼暗器之類。背後插著一口寶劍,空著兩手。只見他兩腿微微往下一頓,腳底下那兩塊木板便似脫了弦的弩箭一般,在駭浪奔濤之上,往下流頭飛駛出去數十丈遠近,眨眨眼就沒了影子。
呂偉正尋思這惡道曾在哪裡見過,猛聽張鴻道:「原來是他。」呂偉忙問他是何人。
張鴻道:「這廝名叫毛霸,便是惡道陳惟良的心愛徒弟。大哥可還記得那年成都花會,惡道師徒自道姓名,虜掠孕婦,想探紫河車,煉迷魂散,遇見獨霸川東李鎮川,路見不平,打將起來。惡道一身妖法,李鎮川一時仗義,哪裡是他對手。我二人因他雖是綠林中人,平日卻喜行俠仗義,正要上前相助,不料從碧筠庵內縱出一個小道姑,一照面便將毛霸打倒。陳惟良正取出法寶要放,忽又從人叢中跑來一個持紅葫蘆的窮道人。你我分明見他乘李鎮川發鏢之際,從手上飛出一道白光,刺中陳惟良的要害,陳便死於就地。
旁觀的人齊誇李俠客的神鏢,沒有把窮道人看在眼裡。那窮道人笑了一笑就走。只我二人留神,去追了他一陣,也沒追上。回來一打聽,說毛霸見師父被人殺死,便朝那小道姑苦苦求命。那小道姑見地方過來,怕惹人命,踢了他一腳,逕自回庵。李鎮川先是不便上前,見小道姑回了庵,還想殺了他,再去投案。這廝腿快,業已溜走。你說斬草沒有除根,小道姑庵中遲早難免生事,還約我多住幾日,每晚去至庵前庵後守望,始終未見動靜。直到有一晚,遇見一位老前輩,說出庵中人的來頭甚大,一百個陳惟良師徒也非對手,用不著我們操心,才行罷手。這才不滿十年的事,就忘懷了麼?」
呂偉想了想,答道:「我們快追下去,這斯定在前面劫殺行旅。適才過去時,彷彿還見他回過頭來對我們怒目相視,頗似含有惡意。我因他頭上七個肉包眼熟,正想是在哪裡見過。那年我們雖未及上前,惡道便已伏誅,但已喊出聲來,那位窮道人又從我二人身後閃出發的飛劍,說不定這廝把我們當作窮道人一黨,記恨前仇。他劫了人回來,還許到此地來尋仇呢。」張鴻聞言,忙道:「大哥之言一些不差,我也曾見他發覺我們在此,目露凶光。與其他來,不如我們迎頭趕上,省得老ど他們見了害怕。」說罷,二人匆匆起身,辭別老么,又丟下一錠銀子,便施展輕身功夫,步履如飛,順山路往下流頭趕了下去。
老么拿起銀子,還待謙遜幾句,見石上的幾瓶酒和一些瘦臘肉巴二人尚忘了帶去,連忙邊追邊喊道:「二位爺快請停步,你老買的酒還沒有帶走呢。」呂偉高聲答道:
「暫存在你那裡,我們有事,改日再取吧。」說時腳步未停,未容老么二次開口,人影越來越小,轉眼變成兩個黑點,疾如星駛,沒人叢莽林海之中,依舊是荒崖寂寂,江聲浩浩,哪裡還看得見一絲蹤影。老ど因以前屢受呂偉周濟,苦難盡心,好容易盼他到來,本打算強留二人盤桓上一二日,多煮一點醃臘雞肉,送給二人帶往路上食用。不曾想走得這麼快,好生後悔自己不該多嘴。當下喚出兒子向三毛,收拾安睡不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