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俠隱 正文 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
    二人隨談隨笑,已離五指山不遠。先遇攜酒水的山女,說是未見周、余眾人,知在前面,及至到了雲九熊門首,見周齊帶了兩名從人在那裡凝望,便問余獨何往。周齊道:

    “我乘山兜同余壯士到此,遇見九熊的兄弟十熊,正和我們派出來的人們說那怪物動靜。

    他說他昨晚見怪物還不知隔多遠,大家就亡命奔逃,又因和他兄長斗了兩句口,還未進飲食。他本來好酒貪杯,走到路上腹中饑餓,心想怪物那樣厲害,逃到哪裡也不得了,知道哥哥藏得有多年陳酒,平時被嫂嫂收住,輕易不給人吃,如今全家逃走,莫如趁此時機回去享用,臨死也來個酒足飯飽。想到這裡,偷偷跑了回去大吃大喝,吃到天明,並未聽見怪物有什麼響動。仗著酒膽,二次前去探看怪物動靜,才知五指山前面的一座山峰已被怪物撞倒。怪物在前面峰腳一個旱潭內,正和一條大蟒糾盤在一齊斗呢。他見那條大蟒渾身五花斑爛,長有二三十丈,目如閃電,腥風撲鼻。倒峰旁邊有一個數畝方圓的地穴,那蟒想是在峰下面洞穴中盤踞多年,不曾出世,被怪獸犛象將峰撞倒,驚動了它,跑將出來與怪獸拼命。二怪相遇,必然兩敗俱傷。余壯士得知此事,因十熊說山路極為難走,山兜不能背我過去,見你二人未來,執意留我在此,帶了十熊等先去探個動靜,相機行事。我攔他不住,已率領眾人到前面去了。”

    林璇聞言,忙拉了筠玉跑往高處,朝虎穴那邊一看,虎穴前面的一座小孤峰果然震倒,把平時往行的去路隔斷,隱隱看見前面塵土飛揚,知道山路隔斷,周齊決不能過去,只得下來,仍請周齊在九熊弟兄家中等候,自己同筠玉前去助余獨一臂之力。林璇、筠玉剛往前走了三四裡,便聽見有敲鍋打鑼之聲隨風吹到,知道余獨業已先到動起手來,恐怕有失,連忙腳下用力,一路飛奔,又越了許多崖澗溝谷,走離倒峰還有裡許,漫山遍路都是昨晚震碎了的大小石塊,耳旁不時聽見破鑼般的怪吼。及至身臨切近,忽見山路當中平空陷下一個大深溝,兩面壁立,相隔約有兩丈,有一條籐子絞成的索橋分系在兩岸大石上面,猜是余獨用來渡人之物,怪不得探路的人都說周齊無法過去。林璇、筠玉因相隔不遠,無須打索橋緣過,雙雙縱了過去,猛聽吼聲越急,不時也聽見幾聲敲鍋打鑼之聲。二人往前飛奔,越過了那座斷了的孤峰,聽那吼聲偏在西甫,連忙尋聲跟蹤前去,剛走到一座山崖,見帶去的山民各尋隱僻之處。藏住身形,手持銅鑼鐵鍋,時緩時疾的打,大半都現滿臉優懼之容。九熊、十熊卻拿著春籐鞭子到處巡視,遇見那打鑼不力的便給他幾下,一眼看見林、毛二人走到,慌忙跑了過來,說道:“大司快來,余爺正在底下和怪物斗呢。”林璇、筠玉聞言,縱身向前,朝崖下一看,下面的盆地自從那座孤峰倒後,陷了一片深窪,已與虎穴相連,所占地面甚廣。余獨業已換了一身短裝,緊身縛挎,一手持刀一手持弩,在和那怪獸相斗,不住地縱躍避閃,往來馳逐。那怪獸犛象果然大得嚇人,從頭至尾長有十五六丈,渾身烏黑,映日生光,白天看去,比虎兒、十熊等說來還要顯得猙獰凶猛,獸蹄起處,踏得塵土飛揚,響震山谷。壁霧中隱隱看見怪獸頭上好似有一個彩色斑爛的長鼻,定睛一看,原來是銜著半截大蟒的身軀,並非長鼻,那般粗長的大蟒竟被它吞下大半截去,其厲害可想。見余獨並不曾得手,深怕力乏失閃,嬌叱一聲,雙雙縱了下去。

    原來余獨頗知怪獸犛象的來歷,知道此獸非常厲害,其性最畏金鐵之聲,一經聽見,便疑是同類求偶,周身軟醉無力,少去一半凶猛,所以才自告奮勇,明說探視,已存下除獸之心。及至到了五指峰,見林璇、筠玉還未趕到,遇見十熊回報,虎穴旁山峰震倒以後,平時經行之路平空陷了幾處深溝絕壑,周齊絕對不能坐著山兜過去。余獨便對周齊說明,不等林、毛二人,先領人去探看一番。周齊雖是見多識廣,長於博物,只知犛象身軀蠢重不會縱躍,原打算親身前去偷相地形,因勢利便再定除害之計,後來一聽余獨所言,早明白了他的心意。到底二人俱憑載籍,這種亙古不輕出現的凶猛怪獸究屬不敢大意,所以仍願同來,以防萬一不濟好留一個最後打算。及至見余獨要單人領眾前去,知他為人持重,可以前往一探,只囑咐多加小心,不可輕易涉險;又命九熊兄弟統率諸人,凡事均聽余獨指揮,不准違拗,任他先去。

    余獨別了周齊,依著十熊引導的路徑,才離虎穴不遠,便聽見蹄聲吼聲響成一片,時起時止,猜是怪獸仍與大蟒相斗。預先囑咐眾人休要害怕,到了前面,各覓隱僻之處四面藏伏,一聽吩咐,便將帶去的銅鍋鐵鑼拼命敲打,並不用他們上前,只自己一人下去,一面結束停當。到了地頭,往下一看,那怪獸犛象正和大蟒在盆地上拼命相持。先是犛象蹲伏在地,一條兩三丈長尾筆一般直朝天豎起,身上黑皮細鱗不住閃動發光,像波紋一般起伏,一張一丈七八尺長、三四尺寬的長顎大嘴,露出一排像大門般的鋼牙伸向前面,兩只火盆大小映日生光的藍眼,瞪視著離它身前七八丈遠的一條大蟒。那蟒有黃桶般粗,長著一身五花斑鱗,頭比身子略細,兩腮凸出,目如閃電,也是將身在地上,盤成一大圈,將頭昂起有好幾丈高,吐出好幾尺長的紅信,像火焰一般閃動,向著面前的敵人待隙而動。

    兩者相持並沒多大工夫,犛象猛地將身往下一坐,頭一低,正待朝大蟒沖去。那大蟒更不怠慢,只把頭一擺兩擺,就在它這頭頸屈伸之際,二三十丈長的蟒身疾如飄風,像長虹一般拋起,張開大嘴,吞吐著火一般的紅信,直朝犛象頸下咬去。這時犛象剛站起身來,伸開六條大樹一般的粗腿,未等開撲,那蟒已快到它的頸下,忙把頭往下一低,用它頭上凸出的巨包去撞蟒頭,就勢將頭一偏,張開小橋般的大嘴往蟒身中半截就咬。

    偏那蟒乖覺不過,見一頭撲了個空,就勢在犛象光溜溜的頭皮上滑溜過去,同時防著敵人咬它蟒尾,倏地朝天甩起,五色斑斕,映著日光飛舞,炫麗已極。犛象一口未咬著大蟒,剛抬前面雙腿,昂起小屋一般大頭,張開長嘴,想掉頭去咬第二口時,哪知大蟒行動矯捷,身子剛滑過犛象的背,倏地將尾悄甩在犛象頂上長角,身子往下一側,只見犛象身腰上平平添了一條彩圈。那蟒像轉風車一般,瞬眼工夫,早將犛象攔腰柬了好幾道,掉轉頭往犛象頸腹間便咬。犛象二次咬了個空,身子反被大蟒攔腰束緊,絲毫也不慌忙,只把頭低了下來,用下顎緊貼著那一片白色要害之處,口中發出破鑼一般的怪吼。那蟒甩身軀束住了犛象,正張開血盆大口來咬時,被犛象貼著要害,別的地方又皮堅如鋼咬不進去,便也用力緊束犛象的身軀,眼看犛象中半身有兩丈方圓的身軀被蟒束得漸漸縮小起來。

    余獨在上面,暗想這兩個怪物這樣拼命相持,結果自然是一死一傷,自己正可坐收漁人之利,不過那蟒如果得勝,這東西行動如飛,不可不早作防備。回身一看,帶來的這些山民,除九熊、十熊和兩三個膽子較大的,近身看得見的幾個俱都嚇得面色鐵青,身子不住抖戰,瞪眼望著下面,大氣也不敢出。其余伏在四面的人,想必也是大半如此。

    原來山民最畏蟒蛇,平時奉若神明,任其吞食。林璇雖在毒蛇澗誅了怪蛇,到底隔年不久,積習難改,今日一見下面這條大蟒比林璇所斬之蛇還要來得異樣,以為澗中蛇神還陽,畏蟒之心更甚於畏怪獸,除去幾個膽子最大、又深受過周、林二人教化的外,余人個個心寒膽戰,只須有人驚呼,喊一聲“跑”,立刻便會奔潰回去。余獨見了眾人這種膽怯情形,心中暗暗著急,只得悄對九熊兄弟二人說,叫他們傳語大家:“少時果大蟒先死,你們只須急打銅鑼鐵鍋;要是怪獸犛象被大蟒弄死,著那手法好的,先用弓箭射瞎它的雙眼,它便不能為害。不管下面蟒獸勝負,我決有本領除害,休得害怕。”剛囑咐了這幾句,忽聽下面怪吼越急,那蟒也發出滋滋的怪聲。

    這時犛象的腰腹已被大蟒束小得約有一半,猛見犛象身子不住地顫動,前半截身軀自項以下忽然往粗處膨脹,倏地一聲大吼過處,身子往起一立,腰腹等處又漸漸粗將開來。犛象中間兩條腿離後腿最近,身軀前半截高粗後半截低細,被它用力一震,身上被大蟒束成的七八道彩圈立刻往後滑溜下來。那蟒本已吃不住這般大勁,溜到中間被兩條中腿隔住,還待再往上柬去時,被犛象屁股後面一根三丈來長、木桶般粗細的長尾疾如電閃朝背上反打上來,叭的一聲山響過處,蟒身早著了好幾處。那蟒一護痛,滋滋一聲怪叫,顧不得再纏束仇敵,不等犛象長尾第二次打到,像旋風一般一繞一轉之間,自行解纏,橫著蟒身平躥出去有二三十丈遠,落在地上又盤成了一大團,和先前一樣將頭昂起。看著前面犛象,好似也累乏了力,並不追趕過去,只將身稍往側轉了轉,與大蟒正面相對,重又蹲伏下來,口中喘息,在日光下好似開了鍋的水一般直冒白煙。

    待了不到半盞茶時,那蟒二次又躥起身來,仍是如法炮制。犛象依舊用下顎貼緊頸腹間要害,將身顫抖,結果仍和將才一樣,那蟒著了一尾鞭逃走。似這樣斗到第三次,余獨暗想這兩種東西都是力大性長,我等到何時才能除它?何不趁它兩方都不能動轉之間,偷偷下去伏在暗處,給它來一冷箭,相機行事、想到這裡,悄悄繞到犛象身後,尋著一條路徑,縱身下去,鷺伏鶴行,繞向犛象前面,藏在一塊山石後面。往前一看,因為犛象的頭低下去朝著腹部,看不見什麼形象,只見那條大蟒身子束著犛象,將頭伸下在犛象腹頸之間,不住擺動,口中紅信亂吐,不時噴出五色煙霧。余獨知道這蟒一定其毒無比,如果犛象先死,除它比犛象還難,自己業已心急冒險跑了下來,除了與這毒蟒怪獸拼個死活,決無反顧之理!想到這裡雄心陡起,把心一橫,整了整身帶的兵刃暗器,依舊俯身前行。快離犛象身前還有不到兩丈地面,已覺腥味撲鼻,往前一看,那蟒的頭已停止擺動,睜著兩只閃電大眼注視著前面,口中不住噴那五色煙霧。那犛象想是禁受不住大蟒口中的毒氣,大頭也不住地亂扭,只不肯將下顎離開那要害所在。大蟒也想是知道仇敵受創,毒霧越噴越急,犛象身上皮鱗顫抖得也越發厲害起來。

    余獨猛的想起,若不趁此時下手,再有一會,大蟒便被犛象用力震散開去,無論遇到哪一方都沒了命,不敢怠慢,端起手中弩箭,先覷准大蟒兩眼,用聯珠手法射將過去。

    才一出手,便聽大蟒滋滋一聲慘叫,接著便見犛象猛的將頭一揚,一匹彩練在日光下往空甩起。余獨喚聲“不好”,連忙橫著一跺腳,“燕子三抄水”,接連三五縱,跳出去有二十幾丈遠近,回頭一看,不由又驚又喜。原來余獨兩箭正中蟒眼。那蟒在犛象腹下早已看見余獨走來,想是欺他生得渺小,又一心對付大敵,沒把余獨放在心上,及至被余獨用弩箭射瞎了雙目,急怒攻心,將身解散,從犛象腹下照准余獨站的方向躥來,滿想一口將仇人吞入腹內,卻忘了大敵當前。那犛象被蟒一纏,因為要護著致命所在,將下顎去貼住,總想等蟒頭伸過來,還可趁便去咬。那蟒也頗乖覺,只在它大嘴前面盤旋,想伺便咬它要害,竟不上鉤。最後這一次,又拼命將毒氣從口內噴出,想等犛象禁受不住把頭一揚,便可上前去咬。犛象正恨大蟒,欲得而甘心,忽見它要從嘴底下穿過,就口之食,豈肯放過、就勢張開小橋一般的大長嘴,迎個正著,大蟒二下用的力猛,將身竄入犛象口中有大半截。犛象原想一口將它咬死,慢慢受用,不曾想到它先是非常吝嗇,空教自己饞涎欲滴,這會又忽然慷慨,整個奉敬起來,未免覺得承當不起。那蟒周身逆鱗,又是負痛鑽進口去,見物便咬住不放,害得犛象吐又吐不出,咬又咬不斷,急得亂迸亂跑,口中帶著十余丈長的半截蟒身朝天飛舞。

    余獨見已得手,忙朝上面發令,叫九熊。十熊兄弟快快打起鑼鍋來。他這一聲喊不打緊,驚動犛象,便朝他直沖過來。這東西從頭到尾長有二十來丈,頭到腳,前面高有三四丈,後面也高有一二丈,余獨適才站在它的前面,還齊不到它的腿徑,慢說是和它對敵,就被它腳踹尾打一下,也要變成肉泥。幸它身子蠢重長大,奔跑不十分快,又加口中帶著半截蟒身礙事,等到近前,余獨已早橫著縱開。犛象撲撞了個空,肚內腸肝被蟒咬住,疼得它怪吼沖天,越發憤怒異常,顧不得再追余獨,用那大嘴鋼牙使勁去咬,想將蟒身咬斷,偏那大蟒也是皮鱗堅厚,只急得犛象在場中亂踏亂轉,地上沙石飛揚,塵霧四起。余獨一手持劍一手持弩,急切間不得近前,只圍住犛象身前身後跳縱,等候機會到來縱人犛象腹下,朝那致命之處下手。那犛象銜著半截蟒身跳轉了一陣,忽然克滋一聲,立刻便有幾股血水像湧泉一般從口中四外噴出。那大蟒的肉骨雖然被它咬斷,無奈皮鱗堅韌,依舊連著,蟒性雖長,一則誤竄入犛象腹內,其熱難耐,余獨的弩箭用毒藥制過的,射中的地方又是蟒的兩只眼睛,不多一會毒性發作,又被犛象口中鋼牙拼命一咬,兩下夾攻,當時便死在犛象腹內。犛象覺著蟒皮還在口內連著,索性蹲下身於,將長嘴用力合攏,使勁去銼嚼。余獨先就地下拾了兩塊石頭朝它打去,石頭打在犛象身上,彈蹦起好幾丈遠近,通沒著個理會。

    余獨知它一心注意去咬掉那半截蟒身,沒把自己放在心上,漸漸走近它面前兩三丈遠,朝它頸腹間那塊白色的致命所在一看,果然從頸項下起有一條白線,頸腹交界處白得更寬,圓圓的有尺許周圍。適才犛象和蟒斗時,曾見它用下顎緊貼不放,估量犛象周身厚皮密蟒,刀槍不入,那塊白的必是它致命所在,偏那口中掛著的半截蟒身,無形中做了它的擋箭牌,不能從正面用弩箭去射。崖上的山民早就心慌,又加見犛象把那麼粗長的大蟒都吞吃下去,越發心驚膽戰,把鐵鍋打得疏一陣密一陣的,犛象只死力想銼掉半截蟒身,好似鑼鍋之聲對它通沒影響。余獨初下來時,頭一次見著這種大得出奇的洪荒怪獸,心中也頗為害怕,及至看犛象吞蟒下腹,只追了自己一次便即停步,行動並不十分迅速,漸漸膽子越來越大,聽上面鑼鍋之聲似有若無,滿以為並不頂用,也不再催眾人加急緊打,竟自繞向側面,想去射那致命所在。因知犛象身長力猛,嫌箭射遠了少了力量,還難准確,一路試探著往前行走,漸行漸近,早忘了處境危險。眼看快離犛象身側只有不到兩丈距離,停了腳步往前一看,犛明黑大圓光的大腿竟和六株大樹干一般,並排爬站在當地。從腿縫中望過去,那塊白的所在只見得一半,余下都被大腿擋住,同時犛象將口中似連珠斷的半截蟒身銼嚼得山響,白沫橫飛,腥氣撲鼻,長嘴邊空涎似細瀑一般流下。

    余獨知道時機不可錯過,那犛象只消把礙口之物咬斷,自己便沒了性命,不敢怠慢,端著弩弓,比好了准頭,手指用力,覷准犛象大腿骨和那半截蟒身相並的縫隙裡直朝頸腹間致命所在射去。這枝弩箭端端正正射將出去,犛象絲毫也不曾覺察,以為此箭決不虛發,眼看箭已穿過犛象腿際,轉眼就射中那致命所在。就在這疾如閃電的一會兒工夫,偏趕上犛象無意中把頭一揚,右腿略起了起,弩箭的後半截被犛象大腿根一碰,失了准,箭頭一歪,只在那一塊白色的邊緣上擦碰了一下便即落地。犛象已自覺察,一偏頭頸,看見余獨站在旁邊,打破鑼般一聲怪吼,口中仍帶著那半截蟒身,扭轉身朝余獨直沖過來。余獨見第一支弩箭被犛象碰落,射了個空,好不可惜,端起弓弩待將第二支箭比准發出,犛象已然昂頭轉身沖了過來。余獨大吃一驚,連忙將身往旁橫縱出去。這次因為兩下隔得較近,犛象身子雖然蠢重,身長卻有二十來丈,任余獨縱得多麼快,一回也不過縱三五丈遠近,好容易將身縱開,腳還未及停留,犛象將身略一橫轉便可趕上。余獨哪敢怠慢!忙用“燕子三抄水”、“黃鵠摩雲”的縱法,接連幾縱才出了險境。這時犛象腹內大蟒已死,疼痛略減,又因余獨用箭射它要害,哪裡肯捨!六只大蹄奔騰,震得地動山搖,緊隨余獨身後追趕不停。余獨看出它彎轉不靈,不往直徑逃避,只和它繞圈子。犛象追趕余獨不上,益發憤怒,怪吼連天,後來見余獨老是往橫側裡縱避,若得它性起,便將口中銜著的半截蟒身連那水桶般粗細的長尾一齊擺動,往余獨掃將過來,好似兩條蛟龍般,隨著犛象身軀盤旋飛舞。余獨慢說去射它要害,離犛象十丈以內休想近身,有好幾次略一疏忽,差點被那長尾掃上。

    一人一獸一路閃轉追逐,地下塵土砂石激起多高,只累得余獨氣喘噓噓,汗流浹背。

    最後一次,余獨乘犛象撥頭追逐之際,先用“蜻蜓點水”身法縱出去有四五丈遠,腳才著地,犛象回身追來,已離余獨不到三丈。余獨冒著奇險且不縱避,回頭看清犛象頸腹間白團,用連珠箭法發了出去。因為時機緊迫,不暇計及射中與否,射了三箭回身便縱,猛覺身後衣角好似被什麼重東西絆了一下,知道不好,危機一發不敢回看,腳底下一按勁,“鵠躍登坡”,一連氣縱出去三十多丈。回身一看,連珠三箭依舊空發,犛象依舊安然無恙,睜著兩只火盆大小的眼睛,凶光四射,正往自己追來。適才定是被它前面的半截蟒身掃著了一下,蟒身有鱗,所以覺著身後衣服被重物所絆,幸是自己見機逃避得快,再近些須怕不被那蟒身掃成肉泥!驚魄乍定,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猛想起這犛象如此通靈,射它要害絕難射中,似這樣拼命和它奔逃追逐,自己費盡氣力,它卻略一轉動便即追上,時候一長如何支持!就在略一沉思,喘息方定,犛象業又追離前面相去不到十丈遠近。余獨見犛象前額的一只藍眼映日生光,真是大得怕人,猛想起自己遇事則迷,現有這樣大兩個目標,為何反捨易求難?想到這裡,不敢再像上次涉險,未等犛象再為走近,忙即縱開,同時一回身,朝犛象兩只火盆大小的眼睛用聯珠箭射去。這次余獨處處留神才得看清,原來那犛象真個通靈,一見弩箭朝它飛來,又認是敵人射它要害,頭一低,先用長嘴護著頸腹間要害之所,等箭快到,只頭略昂,大眼一開一合之際,余獨放出去的四支連珠弩箭飛離犛象眼睛數尺以外,竟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撞了回來。

    余獨大為驚異,一摸弩囊,只剩了兩支弩箭,不敢再為妄發,腳不沾塵重又縱開,這幾箭全同虛發。犛象更如瘋狂一般,追趕越急,余獨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了。正在精疲力盡之際,忽聽崖上面的鑼聲鍋聲格外震天價響將起來,這次居然聊生點效,那犛象六蹄翻飛,追趕余獨正緊,被鑼鍋之聲一響,急然停步,反倒爬伏在地,渾身戰抖起來。

    就在余獨驚惶回顧之間,忽聽一聲嬌叱道:“余壯士休慌,我兩人來了!”余獨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林璇和毛筠玉,已從崖上飛身縱下,落腳處正在余獨身旁,離犛象爬伏處還有四五十丈。筠玉手持長劍便要飛身上前,余獨迎上前去高叫道:“毛小姐休要造次!此獸力大心靈,只可智取,伺便用暗器取它致命所在。二位千萬不可涉險!”言還未了,筠玉業已橫躍十丈,接連幾縱到了犛象身側,朝著犛象頸間一劍刺去。只見犛象將頭一揚,著先甩起口中銜著十余丈長的半截大蟒,大吼一聲站起身來,把余獨嚇了一大跳,知道犛象周身刀槍不入,這一下要掃上,立刻粉身碎骨。再定睛往前一看,筠玉業已縱到犛象背上,攀著它頸項間那支獨角。犛象反倒重又爬伏,顫抖起來,好似不知身上有人一般。原來犛象聞得鍋鑼之聲大震,以為有雄的向它求偶,照它平日習慣,緊閉雙目,伏地顫抖起來,筠玉近前並未看見,及至被筠玉寶劍刺了一下,一則筠玉用得力猛,二則她那劍非常鋒利,雖未透皮穿肉,多少總有點疼痛,這才驚動了它,將頭一昂,甩起那半截蟒身。筠玉藝高人膽大,先在崖上往下看余獨和犛象追逐,雖覺這怪獸真個龐大,還不十分在意,又加崖上山民見大司來到,精神大振,九熊、十熊持鞭再一督責,不由自主地將手中鑼鍋拼命敲打,犛象聞聲爬伏,減去了若干威猛。所以筠玉腳才落地,便即飛身上前,及至縱身到了犛象身旁,才看出這東西真是凶猛長大達於極點,自己身軀還齊不了它的腿肚,如何近身下手!所幸犛象二目緊閉並未覺察,自己到了它的面前,仗著手中寶劍削鐵如泥,不暇思索,貿然朝犛象頸間縱身刺去。猛覺劍尖刺在犛象身上並未透人,反被彈力將虎口震了一震,急忙抽劍想落下身來時,犛象的頭倏地偏著一昂,口中半截粗如黃桶的蟒身橫掃上來。因為犛象前面大高,擋住筠玉縱身從旁去刺,身於懸空使不上力,見犛象銜的蟒身掃來,知道不好,不敢往下降落,右腳搭在左腿,“獨鶴沖霄”,借勁使勁,往上起了有丈許高下,高犛象頂背還有兩丈。偏巧犛象口中蟒身來勢甚急,往筠玉腳底掃去。筠玉正在危機一發無計可施之際,猛覺腳底有重東西撞到,急中生智,靈機一動,就勢兩腳在蟒尾上一墊,縱到犛象背上,上面經適才大蟒纏繞,留有余涎,其滑如油,知道滑落下去便是死路,一眼看見犛象頭上獨角,不敢怠慢,提氣凝神往前一縱,伸手攀住角根不放。驚魄乍定,以為犛象必不肯甘休,誰知將身到了犛象的背上,犛象反倒沉靜起來,重又伏倒在地,顫抖越疾。筠玉好生不解。

    這時林璇、余獨也都雙雙飛縱過來,見筠玉雖然安然無恙,卻是身在犛象背上,騎虎難下。那犛象雖然顫伏不動,但是這回爬伏不似先時,前面有半截蟒身,旁側又跪伏著粗如樹干的大腿,將頸腹間要害遮住,即使亡命涉險,也無法下手,又恐一擊不中驚動了它,將口中蟒身亂舞,萬一甩到上面掃著筠玉,如何是好!林璇和余獨站離犛象身側四五丈遠近,干瞪眼望著它奈何不得。余獨猛想起適才因為鑼聲不振差點誤了自己性命,恐崖上諸山民稍一懈怠又引得犛象野性復發,告訴筠玉,傳令眾人緊打鑼鍋不可稍停,先制住犛象,就這樣顫伏不動,再行設法。林璇聞言,因為隔離上面不遠,便將手中刀朝上面連揮個不住。誰知上面山民誤解,以為是命他們停止不打,俱都停下手來。

    鑼聲才一停住,余獨知道不妙,正要請林璇縱到近處呼喚,犛象業已站起身來,怪吼一聲,板斧似的大牙克滋一銼,半截蟒身被它忽然銼斷,張開橋洞般的大長嘴往二人直沖過來。林璇、余獨哪敢對面迎敵!拼命回身縱逃。犛象便跟在身後,怪吼連天,追逐不休。筠玉在犛象頭上看得清楚,便喊林璇道:“姊姊,你們還不分開來,遇便回身賞它一箭多好!”一句話將林、余二人提醒,果然分了開來,一個往東一個往南,四面八方分頭亂縱。犛象認得余獨適才曾用箭射它,捨了林璇徑追余獨。林璇趁空回首縱近崖側,高呼眾山民快將鍋鑼打起,不准怠慢。誰知這怪獸心性甚靈,鍋鑼之聲只能騙它一次,這二次便失了效用,等到崖上眾山民二次打起鍋鑼,它竟不甚理會。余獨起初同犛象追逐,已累了個力盡神疲,幸而林、毛二女趕到,才緩轉過來。這次被犛象在場中追趕,繞了十幾個圈子,又縱跳了百十回,累得身法散慢,通體汗流。林璇見鍋鑼之聲已制不住犛象,犛象專追余獨,情勢危險,幾次想引犛象來追自己,犛象通沒作理會,好生代余獨著急。當下三人一獸像走馬燈一般轉個不停。

    筠玉在犛象背上也是心急,幾次想用手中劍去刺犛象的雙目,叵耐站立之處是犛象的項背交界處,離犛象雙目不下兩丈,下面滑不留足,縱身上面去刺其勢不能,若將手中刀擲去,中間又有一個隆起的大包阻隔,即使比准命中,也不能將雙目同時刺瞎,身上所帶暗器又在適才情急逃命縱到犛象背上時脫了掛鉤,墜落在地。正想不出好主意,見林璇縱在犛象身旁接連幾縱繞到犛象前面,張弓搭箭回身便射,同時犛象怪吼了一聲,腳子往下一蹲,將頭連連起伏搖擺。筠玉在上面存身不住,猛的腳一滑踹在犛象角旁,覺著腳底下軟綿綿的和別的地方不同。那犛象被筠玉無心中這一踹,好似有些護痛,憑空將頭直揚了起來。若非筠玉身手矯捷,緊攀著它的獨角,差點沒被它甩落出幾十丈去,筠玉等犛象勢子稍緩,定睛往腳下一看,緣著犛象那只獨角要根有一條四寸寬的白邊,隆起有寸許高下,未生黑鱗,輕輕將腳點了一下,果然軟綿非凡,猜是它的要害,正待舉劍刺將下去。誰知這角際白邊果然是犛象象身最脆弱之所,筠玉雖只輕輕用腳一點,犛象已自覺察,顧不得再和前面敵人廝纏,把頭不住起伏搖擺。筠玉不敢怠慢,卻先不去惹它,索性將左臂抱住那只獨角,將身緊貼,靜等它寧貼下來再行下手。犛象接連將頭搖擺了一陣,忽然狂吼一聲,將頭一低,翻開六只大蹄直朝前面沖去,筠玉被它搖晃得頭暈目眩,仍拼命攀緊獨角,站在上面,由它帶著奔跑。

    犛象這一沖跑出去便是一二百丈,林,余二人早已縱身避開。犛象追了一陣,見仇敵沒有了蹤影,將頭一偏,一眼看見余獨追離它身左只有六七丈遠近,猛的旋轉身追將過去。這時余獨只剩了腰中一支弩箭和手中一把大刀,見犛象怒睜著火盆大小藍眼,六只大蹄踏在地上,如打雷一般追將過來,怎敢和它對面!連忙回身便縱。余獨和犛象相持這半日,本來就有點腳軟神昏,這回犛象跑得急,余獨逃得也緊,更是力乏,還想繞到犛象身前再用箭去射,卻沒料得犛象回身甚急,等到追來才想起危險,喘息未定,慌不迭地往前縱跑。犛象身長體重運轉不靈,余獨應該照方才往橫的縱開才對,不知怎的竟會慌了手腳,也朝直路縱跑,精疲力盡之余,縱跑得本不如先時快遠,又加犛象要害中傷野性發作,翻蹄亮掌,駭鹿奔犀一般昂頭追來。林璇早看出余獨危急,緊追犛象身旁,直喊:“余獨快往斜刺裡縱躲!”偏偏迎面起了逆風,余獨又在亡命奔逃之際,一句也不曾聽見。筠玉在犛象背上,見余獨命在頃刻,著了急,把雙腳用力在犛象角際軟肉上直踏,疼得犛象更如瘋狂了一般,益發死命追趕,將頭連連搖擺。筠玉在它背上,竟如海洋裡遇見大風的失舵孤舟一般,隨它直起直落,哪消片刻,便將余獨追上。余獨正在縱跑之間,猛覺後面風聲呼呼蹄聲大震,回頭一看,犛象的長嘴已離自己身後不過丈許,喊聲“不好”,用盡平生之力往前一縱,一個疏神,被地下半截大蟒的身軀絆了一跤。犛象直沖過來,伸出那一張小橋般的長嘴便鏟。筠玉還不知余獨跌倒,見犛象漸追漸近,面前有那一塊隆起的大包阻隔,忽見余獨沒了影子,知道不妙,下問青紅皂白,左手緊攀獨角,右手用盡平生之力,朝犛象角際軟肉上刺將下去,只聽撲刺撲刺兩聲,立刻便有一-股血水像湧泉水箭一般迸將起來。同時犛象護痛已極,狂吼一聲,中間同後面的四蹄著地,前蹄連頭猛的平舉起來。筠玉原不知那軟肉是它致命之所,因見用劍不能刺它二目,又見它周身俱是厚皮黑鱗,劍刺上去,它一絲也不覺得,有時在硬處反震得自己的手生疼,適才無心中發現角根旁軟肉,又見余獨情勢危殆,性命難保,才用力一劍刺去,果然軟嫩非常,一刺透穿。正在心喜,猛見一股紅箭沖起,沒看清就裡,未免吃了一驚,又被犛象將頭昂起往後一甩,那只粗如水桶的獨角直朝身上壓來,腳底下又其滑如油,且存身不住,脫了手從犛象背腰中滑跌下來。筠玉情急智生,看看滑到腰腹中間,離地還有丈許,躇緊雙腳,橫著在犛象身上用力一墊,一個“鯉魚打挺”,借勁橫縱出去有七八丈遠。

    就在這一轉瞬之間,筠玉腳才落地,還待往旁縱跑時,那犛象已離了原處,發出慘厲的吼聲,六蹄翻飛,連頭也不回往前面飛跑,將地上塵土帶起有數十丈高下。看看沖到前面峭崖,猛的見它將頭一低,朝那面崖壁撞了上去。耳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對面那座山壁平倒下來,正壓在犛象身上。筠玉關心余獨,一眼見他橫倒在地,連忙縱上前去看時,林璇也自趕到,見他身前汪著一灘鮮血,寶劍已不知去向,犛象適才在他身上跑過,仔細一看,幸喜未遭踐踏,雖然暈了過去,並不曾死,胸頭還有熱氣,恐犛象從墜崖下面爬起又追回頭來,無法避讓,二人先將他抬到隱僻之處,喚崖上山民用春籐系住身於拉了上去,回望犛象已被那座倒下的山崖壓盡,半截後身橫臥在地,不見起立。

    林、毛二人j順著犛象經行之路趕去,一路盡是鮮血,走到斷崖之前一看,犛象身旁橫臥著半截粗如水桶,長有七尺的斷角,前半截身子被石塊壓住。二人恐它還不曾死,見一塊重有千斤的大石塊正壓蓋在它的頭部,試探著合力才得搬開。猛見一道藍光從石縫中直射上來,把二人嚇了一跳,忙縱到遠處,取了兩塊大石朝那石縫中藍光打去,不見動靜。二次近前定睛仔’細觀察,借大的洪荒猛獸竟被三人生生殺死,放光之處正是它的一雙怪眼,不由心花怒放,歡喜得直迸。斷崖上打鑼鍋的山民,因見犛象往這面奔來,俱都嚇得紛紛往四外逃竄,且喜並無一個受傷,林璇這才回身去,將崖上眾山民喚了下來相助,先著人與周齊送信,一面將斷崖下余石搬開,太大的不好搬,便取兵刀釘耙等物來鑿斷。山民多力,又見三人除了巨害,益發視如天神,興高采烈。人多好使力,還費了半天事,直到未申之交才將碎石搬完,現出犛象全身,從頭至尾足有二十來丈,一條長嘴可吞全牛,雖然身死,兩只怪眼還是藍光閃閃,血水漫了一地,地皮都陷低了幾尺,身子橫臥在地都有兩丈多高,真是大得嚇人。

    這時余獨業已緩醒,二次走將下來。大家想起適才險狀,俱都不寒而栗。彼此細一檢看犛象傷處,除角上軟肉被筠玉刺了一劍外,頸腹間白條連中了余、林二人三支弩箭,余獨的一把大刀又從頸腹間要害處整個刺了進去。犛象先時又生吞下半條毒蟒,未免不好消受,幾處要害接連重傷,內外的毒一齊次第發作。這東西性子最烈,見報復不成,肚內毒發,身如火焚,禁受不住,這才一頭撞死,臨死余威竟將數十丈山崖撞倒了半邊。

    余獨從犛象頸腹要害處尋著刀柄,拔了出來,才對林、毛二人說經過的險狀。

    原來起初余獨見犛象追趕甚緊,林璇為救自己,好幾次用箭從旁去射,俱未命中,猛想自己弩囊內還剩有兩支弩箭,適才因為有蟒身阻隔,不敢隨意妄發,此時蟒身已被它咬斷,門戶大開,不趁此時下手,等待何時!想到這裡,打算冒險一試,便將腳步放慢了些,回身一看,犛象追離自己僅只三四丈遠,不敢怠慢,端起弩弓,一箭對頸腹間的白團射去,恰好射個正著。同時林璇幾次用箭引犛象改追它不成,她想起犛象口中大蟒已被它咬斷,何不徑射它的要害?特地腳下用力接連幾縱,從側面繞到犛象面前,心中大喜,張弓搭箭一連射了兩支,俱都命中。余獨的弩箭短小,射程又遠,再加上縱跑半日心驚力乏,雖然射中了犛象要害,毒未發作,犛象暫時還承受得起。林璇用的是百石大弓,箭長三尺,又經毒藥煉制,兩箭俱貫咽喉,這一來將犛象逗急,大吼一聲,正往前沖,偏巧避箭時將頭連搖,筠玉在它身上一滑,無心中踏痛了它角根軟肉,比中了兩箭還痛。犛象情急,野性大發,顧不得再追前面敵人,想將筠玉甩落,余、林二人才得借此機會縱向旁邊。犛象將頭甩了一陣,人未到口,箭毒突然發作,先前射中時,仗著身長力大還可支持,一經毒發攻心,便如發了狂一般,翻動六蹄朝前沖去。這時余、林二人既然射中犛象要害,原應躲向遠處待它自斃才是,偏生余、林二人俱都膽大貪功,各人身上還剩有一兩支箭,見犛象中箭後並未身死,還想再射一下,不但不避凶鋒,反跟隨犛象身後飛奔,想等它回身時再射。誰知跑得身臨切近,犛象一偏頭看見余獨追將過來,余獨氣力已成了強弩之末,犛象回得太快,來勢太猛,一個忙中有錯,只顧拼命朝前飛奔,不及往旁縱躲,及至聽得後面吼聲越近,回頭一看,犛象正伸出一張小橋般的長嘴,露出上下兩排比板斧還要長大的鋼牙,離自己身後不過丈許遠近,不由嚇了個心驚膽戰,知道稍一挨近便成了它口中之物,連忙回身縱遠。偏巧適才被犛象的咬斷半截大蟒身軀正橫臥在余獨去路前面,余獨一個驚慌失措,不曾留意,被蟒身在腳底下一絆,從蟒身上平跌出去。還算身手矯捷,看要跌倒,知道收腳不住,後退性命難保,索性用力往前一撲,躥出去有兩三丈遠近,正就勢翻身朝天,想用一個“鯉魚打挺”往前逃命,犛象業已追到,張開小橋般長嘴便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正趕上筠玉在犛象背上朝獨角根際軟肉上刺了一劍,犛象一護痛將頭往起一昂,兩只前蹄平舉起來。這時余獨眼看葬身犛象口中,忽見犛象將頭昂起,正露出頸腹間那一塊白的致命所在,猛的靈機一動,大喝一聲奮起神威,從地下一繃勁縱起身來,手舉大刀,“穿雲拿月”式,覷准犛象頸腹間白團一劍刺去,只聽撲的一聲好似刺在一面鼓皮上面,一柄大刀直刺入犛象頸腹之內。余獨業已氣力用盡,手一軟松了刀把,一陣頭暈眼花,從三四丈高空落下身來,腳才落地便即暈倒,昏迷之中只聽一陣雷鳴地震,呼呼風聲,塵沙撲面,從自己頭上飛過,便不省人事了。那犛象將頭舉起何止十丈!余獨本刺它不到,因是犛象低頭用嘴來鏟,倏的將頭昂起,余獨就在犛象的頭離地丈許之際拼命刺去,若非余獨身法輕快又是情急拼命,這刀一刺空,就不死在犛象口中,也被它踏成肉泥。就這般湊巧,余獨就追縱上去三四丈才得刺到,落下來時正跌在兩只前蹄中間。犛象剛被筠玉刺了一劍,又被余獨刺中咽喉,周身毒發,兩目已昏,並未看出仇敵落在它的腳下,只以為余獨仍在面前,一味狂吼往前猛追,余獨竟從他六條大腿的中縫裡逃了性命。

    林璇。余獨、毛筠玉三人正在互談經過,忽見一個山民由崖上窄徑飛奔下來,到了三人面前說道:“周老爺子聽說除了怪獸,非常高興,說有要事與大司商議,命我送信,請大司先回五指峰去一趟。”林璇聞言,恐怕火場出了什麼事故,因周齊、余獨俱說犛象身藏異寶,便請毛、余二人監督眾山民,連那半截蟒身也抬過來,與死犛象放在一起,動手開剝,匆匆拔步便走。筠玉也要跟去。林璇吩咐眾人一切聽余獨指揮,不准違命,然後同了筠玉抄近路援著春籐飛身上崖,不多一會到了五指峰。周齊正在九熊門前瞻望,見二人走來,便迎上前去稱賀。林璇先問:“可曾聽火場有什麼動靜?”周齊道:“適才連接兩三起去火場探聽的人回報,說是令弟與鳴鏘俱都非常努力,火勢漸衰,大白日裡決不致發生什麼變故了。”林璇聞言才得放心,又將蟒獸廝拼、三人合力巧除犛象。

    連遇多少驚險之事約略說了一遍。周齊道:“據我所知,與余壯士也相仿佛。我因此獸異常高大蠢重,雖有致命所在,決非人力所能除去,原想同去觀察地勢,用火攻將它燒死,卻沒料到余壯士這般膽大冒險,竟敢單身下去除它。也是湊巧,偏偏又鑽出這條大蟒與它糾纏,我們倒得了幾分漁人之利,昨晚余壯士曾說犛象一雙藍眼睛內藏有兩粒日月珠,能入水不侵入火不熱,連那周身的皮俱是人間至寶。其實犛象一身可寶可用之物甚多,還有那條大蟒,既然如此凶惡長大,身上必有蛇珠之類的寶物。我意欲親往一觀,叵耐山路業已隔斷,別人無此神力送我過去,所以才命人請你回來攜帶我前往,一則開開眼界,看犛象形態是否與我所知的相符,二則代你們策劃,好取犛象、毒蟒身上的寶物。你看如何?”林璇見周齊不畏跋涉,處處替自己打算,又高興又感激,只是山路已斷,中間隔了那麼一個又寬又大的深溝,背著周齊恐怕未必縱得過去。筠玉見林璇為難,笑道:“姊姊怎麼見事則迷起來,那條深溝兩岸不是都有春籐系好嗎?”一句話將林璇提醒,索性轉煩筠玉背了周齊從籐上飛行過去。筠玉此時對林璇業已當骨肉般的看待,周齊又是老年人,便含笑點了點頭。周齊命人將備好的筐籃酒食攜著先行,仍乘原來肩輿到了深溝旁邊。林璇先縱身過去,將那幾根春籐絞成的索橋手中用力試了一試,然後招呼筠玉背周齊過去。筠玉聞言,站在周齊面前,蹲下身去,端定周齊兩膝,請周齊將手攀緊雙肩,走到溝旁,先縱身到籐上試了試,放開腳步,似點水蜻蜓般飛身過去,兩三丈遠轉眼越過,到了對岸。林璇吩咐肩輿就在溝旁靜候,勿須過去。

    筠玉聞言,走到犛象頭前一看,火盆大小一對藍眼映日生光,並未閉攏,那頸尤其長大得嚇人,雖然橫臥在地,還有一丈六七尺高下。筠玉站在當地不好下手。索性將身一縱,縱到犛象頭上,靠著犛象鼻根,舉劍往左眼邊縫中便刺。筠玉原因犛象雙眼像琉璃瑪瑙一般又硬又明,想將它整個剜了下來,誰知這一劍刺上去,竟仿佛刺在堅鋼上面,反震得手生疼,劍尖在上面滑了一下,差點沒有失手。筠玉大為驚異,接連用力又是幾劍,劍刺上去只是沙沙作響,一劍也未刺入,白用了一會力氣,只得跳身下來,說與周齊。周齊也想不出該用什麼法子,林,余二人也各持大刀去試了試,俱未得手。眾人無法,因為時光已到未正,只得商量姑且試試將皮剝下再作計較。起初以為眼睛尚且難取,剝皮定非容易,及至林璇用大刀朝犛象身上白條試了試,竟是迎刃而解,非常順溜,眾人俱都大喜。余獨、筠玉看得興起,也各持刀劍尋一根白條下手,不消一會,已將上半邊犛象的皮剝通到頸腹間白團之處。林璇在前,正愁前面有鱗,刀刃難人,及至劃到白團跟前,隱隱看出頸腹間鱗縫中也現出許多白色細紋,和樹葉上筋絡一樣,從那塊白團直分到前面頭額上面,便用刀順著白色細紋往下再劃,果然一絲也不礙刀鋒,劃來劃去,劃到頭上那塊大包,再也劃不過去,又回到白團跟前,另尋一縫白紋另劃。余、毛二人也趕來幫忙,三人各從白團上分出來的十幾條白色細紋上下手。那些白紋有的通到額前便止,有幾條分通耳鼻口眼各處,眼看快把那些白色條紋劃完,筠玉無心中將劍斜插到犛象皮裡去往上一削,三寸多厚的犛象皮竟自隨手而起。筠玉心中大喜,忙喊林、余二人來看。林。余二人也如法炮制,各用刀劍削剝。周齊又喚旁立的山民上前相助,各用兵刃從全身有白色條紋中掀的掀,剝的剝。人多手眾,不多一會,竟將犛象上半邊身軀的獸皮剝掀起來。

    眾人正在努力動手,忽聽林璇猛的一聲歡呼。筠玉、余獨過去一看,原來林璇將獸皮剝到鼻端,白色條紋業己劃完,無論如何用力大刀都刺不下去。正在為難,猛見犛象長嘴唇中間有兩條紅線,分左右直通到上面獨角根際。先拿刀試了試刺不進去,林璇不死心,知道角根上墳起的一團白肉最為柔嫩,縱到犛象頭頂仔細觀察,用刀先把通紅線的嫩肉用刀劃破,剜起一條,才看出白肉裡面的紅線較粗,並且中間也有白紋,再拿刀尖順著紅線中間白紋往前一理,順順當當地理到犛象嘴唇皮中間,刀理處前面自然縱開,比先前刺白條還要省事,再繞向下面,順那條紅線往上再理,卻一絲也不礙難。原來犛象全身,刀刃可入的地方全在那些白條,那些白條的樞紐又全在獨角根際的軟肉,被林璇無心中發現,所以到處迎刃而解。林璇理到犛象耳旁,因為這一面的頭貼緊了地皮,無法下手,弄得縱身仍然回到獨角根旁,索性將角旁軟肉一齊剜掉,尋著另一條的紅線,照樣用力去理,理到貼緊地皮的一部分停止。似這樣將角旁八九道紅線全都理完一看,恰好將犛象前額各部分劃刺出許多各式各樣的方圓塊子,然後回身到上半邊,用刀從皮裡斜插進去,往起一掀,覺著並不吃力,嘶的一聲,應手起下一塊梭子式的獸皮,有四五尺見方,滿皮俱是細鱗,非常柔軟光滑。

    這時余、毛二人已順著犛象腹下的白條往尾部劃,兩下相隔約有十余丈,林璇便喊近身的幾個山民上前幫著揭皮。揭來揭去,眼看揭到兩只大眼跟前,林璇從山民手中要過鐵鏟,從皮縫中插入,往上一掀,只聽一陣嘶嘶沙沙之聲,一會工夫,一只大眼附近的邊皮業已掀了起來,猛然從皮縫中閃起一道光華。林璇更不怠慢,用力再往上一掀,嘩嘩連聲,將犛象一只左眼連皮帶眼眶眼膜一齊掀了起來,接著便有一道藍光射出。定睛一看,犛象眼窠中端端正正現出茶杯大小一粒寶珠,晶光往上直沖,藍霞照眼。林璇心中大喜,不由歡呼了一聲,用手一摸,竟是和玉一般堅硬,用手一摘便摘了下來,真是晶圓光華,映日生擷,捧在手中愛不忍釋。余獨、筠玉、周齊聞得林璇歡呼,也都趕了過來,看見這粒寶珠,贊歎不置。再看犛象那一面火盆大小的眼膜,原來是一塊光滑明亮的白皮,並不似適才看去像水晶神氣了。周齊道:“果然它兩眼藏著兩粒日月珠。

    此乃萬年難得的至寶,賢侄女好生收下。這東西身軀太大,還有那條大蟒,今日一定開剝不完,火場也不能不兼顧。快將它的右眼內一粒寶珠取了出來,派幾個山民看守,我們回去,明日再來。諸位以為如何?”眾人聞言稱善。因為犛象右半身貼緊地皮,不好下手,商議了一陣。筠玉出主意,命人抬過許多大石,又去斫了幾枝青槓樹,削去枝丫,命二十多個山民,連林、余、毛三人,先將青槓樹插入犛象身軀離地空隙中,合力喊一聲“起”,將犛象的一顆大頭支離地面數尺,分別用大石擱住,然後撤去青槓樹,由林、余、毛三人下手如法炮制,又將那粒珠子取到手中。林璇執意要將這一粒贈給筠玉。筠玉雖然喜愛非常,卻因林、余二人捨生忘死差點送了性命,自己卻來享現成,不好意思接受,推來推去,未後又要讓給余獨。林璇道:“妹子又要作假了。我這人心腸最實,若只得這一粒,我便沒有出力,有人肯送給我,也決不推辭。我同你兩人成了姊妹,比別人都親熱,性情又相投,既然得的是兩粒,當然這一粒歸你才是。余壯士這次最出力,差點還送命,本來應該將我這一粒送他。一則我捨不得,二則因我兩個都是女子,他也決計不肯收的。我向例不作空頭人情,所以我想了這一會,決計和你瓜分。只可恨這只該死的犛象,我們有三個人,它卻只有兩粒珠子。要是多有幾粒,我們多感謝它!”林璇因為喜極忘形,把心中一片天真之言隨口照實說出,把眾人都引得笑了起來。余獨是客,又知犛象身上可寶之物甚多,本來巴不得筠玉得這粒寶珠,自然極口稱是,再三勸筠玉收下。周齊又深知林璇性情,也幫著林璇勸說,筠玉只得謝了眾人收下。

    三人重又動手,揭到犛象額前大包,竟比別處費事得多。未後,三人另又尋著了幾處經脈,才得將皮揭起。裡面並無珠寶,只有十二個栲栳大的圓骨朵,攢作一起,黑亮亮的,非常堅硬。大家慢慢剜肉挑筋,費了好些事,才將這十二根骨朵取了下來。雖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因那十二根骨朵每根長有五尺,頭甚大,中間到梢上頗像一柄錐形,拿在手中頗為沉重,可以當兵器使,又疑心骨後腦髓裡也許還藏有珠寶之類,便將它都取了下來。筠玉見犛象能用頭上大包撞倒山崖,知道此骨堅硬非常,隨手取了一根往身旁山石上打去,五六尺見方高下的一塊山石,被筠玉輕輕一擊,應手立成粉碎。眾人大為驚異,各人再用寶劍大刀試了試,用力斫刺上去,休想動它分毫,才知也是寶物,便都交與山民,准備帶回。

    這時天已將近黃昏,犛象左半身的皮已被眾人揭去,只剩右半邊身子緊貼地面,無法下手,林、毛、余三人又將犛象腦子劈開,仍是一無所有。周齊再三催眾人回去,只得停手,明日再來開剝。當下周齊吩咐只帶一小半人回去,留下九熊兄弟同余下山民看守犛象和毒蟒的屍身。因為那裡臨近虎穴,怕群虎回來,眾人無法抵敵,命眾人只在崖上輪班-望,遇有虎豹之類,無須近前,只須從隱身之處用毒箭去射,射倒幾個,余下自然驚走。分配已定,林璇接周齊之時,早命人回去取來酒食,眾人因為就要回去,便一齊留與防守的人。由山民分別拿了那十二根獸骨連那些小塊皮骨,先將周齊追了上去,取道而返。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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