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正文 第一五回 墜歡難拾枉斷腸
    二人看出有事,回到屋內,仲猷隨後走人,面上慌張神情,已全去掉。不等發問,先笑說道:「賢婿常說,森林中主人是個蒙面大漢,日常留心,從未見到。方才正為賢婿犯險發愁,他忽走來,藏在樹後,連打手勢,要我背你二人見他,隨即轉身。等我趕去,去往松林之內,方始立定相待,也不開口,取出一包東西,轉身就走。打開一看,乃是一身白葛布短裝,兩條皮帶,上插好些牛耳鋼刀。另外一根純鋼軟鞭,一張紙條,賢婿請看。」

    二人一看,便知大漢所留,字跡仍是那麼潦草,上寫:「秦賊父子,惡貫將盈。他與玲姑常時爭吵,如非玲姑美貌聰明,深知狗子心性,初嫁不久,便將其制服,當其發怒之時,一味忍受,事後再與爭論,早受虐待。現已變心,時常悲憤傷心,有機可乘。

    只照紙上所開途徑,便可乘著黑夜,深入虎穴,先見玲姑,再往救人,十九成功。」並說:「豬兒運氣,狗子一見,便生疑心,正用非刑拷打,忽接縣城黨羽來信,說有要事,當日起身,只把豬兒關在牢內,今尚未回。老賊已不問事。今夜前往,正是時機。事完回來,隔日再往森林,另有兩馬相贈,以後行事,更多方便。」

    二人看完大喜,龍姑心雖稍寬,還覺可慮,後見仲猷也在旁力主,與前迥不相同,時現笑容,知道老父素來膽小謹慎,林中人必還另有話說,不肯明言。如非事情拿穩,不會這樣放心,方始去了愁懷。再一試那衣服面具,竟和現制一樣,樣樣合式。衣作白色,乃山中細麻織成,密扣緊身;並有一雙快鞋,通身尺寸一點不差,好生歡喜。李強也看出仲猷神情有異,兩次探詢,均說大漢行動如飛,身輕力大,未說什話,遞過小包,便繞樹林走去,跟著便見騎上白馬,飛馳入山,什話未說。李強知他謹細穩練,許有隱情未吐,不便再間。老早把飯吃飽,又帶了兩塊干饅,裝束停當,一試兵器,十分順手,輕重合用。飛刀共分有毒無毒兩種,均有記號,龍姑恐他初用軟鞭,萬一不大合用,又把家藏鋼刀與他插在背後。這一改裝,越發英武,竟和蒙面大漢多半相同。仲猷走往門外一看,暮煙浮動,炊煙四起。村中人家正用晚飯,所居又較僻靜,雖有兩家鄰居,全散處在左近田野之間,不在一起。天又有霧,明月剛升,彷彿籠著好幾層輕紗,光景昏黃。歸告二人,龍姑又叮嚀了一陣,方始分手。

    李強和玲姑從小相愛,雖然中途變節,自己也訂了婚,昔年情影依舊橫亙心中,時常想念,只無往見之理;又恐龍姑多心,不知自己心意,不肯相諒,只得罷了。這時想起有許多話,未向玲姑明言。她雖負心,我也不久娶妻,總算扯直,不能怪她一人,以後成一忘形之交,也是好的。到了路上,越發心急,恨不能當時飛到,才對心思。一路加急飛馳,到了大道之上,兩頭一看,天漸入夜,早已路斷行人。遙望桃源莊各處樹林,多有燈光掩映,忙照紙條所開途向,越過官道旁邊崖溝,再貼著對崖又直又陡的淺岸密林,輕悄悄掩將過去,走過一段,尋到一條寬不過尺的缺口,側身而入,通過土崖,又是大片低矮樹林,蛇行了一段,方始避開關口,到了莊內,正順陰黑之處,往前掩去。

    事也真巧,玲姑自嫁狗子之後,越想越對不起李強,暗忖:「我嫁此人,原出不已,再不享受一點,豈不冤枉?」加上狗子又是一個喜歡豪華的酒色之徒,由新婚起,便想盡方法及時行樂。每逢十五六月圓之夕,常有花燈留宴。狗子雖然出門,玲姑獨居無聊,原定花燈之會,又在日前備好,正趕莊中桃花盛開,所居樓外,萬樹繁花,燦如雲錦,再一點上花燈,越發壯觀。這時正是華燈初上,玲姑帶了許多丫頭,步行花間,四望各色絹紗紮成的大小花燈已全點起,星光萬點,到處通明,照得到處花團錦簇,明如白晝,暗忖:「桃花最是輕薄,一時濃艷,轉眼飄零。自己雖有才貌,嫁到這樣丈夫,新婚兩年,雖然凶橫殘暴,還肯聽勸。近年越發驕狂任性,無惡不作,似此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保得幾時?

    「聽父親的口氣,李誠走時,曾露口風,說新舊兩村將來必難並立。秦氏父於殘害土人大甚,早晚必受惡報。並說,他如病癒歸來,便有分曉。新村的人不說,連本莊土人,也必同登樂土,彼時因和爹爹多年交厚,又認定自己必嫁李強,肯說真話。照他所說,明有深意。雖然一去不歸,李強已然成長,比他哥哥還要膽勇機警,又和大夫有奪妻之仇,照他性情為人,決不甘休。屢次命人去往新村窺探,均說他為人老實,肯賣力氣,近年與一村女交好,常同出入,但又不聽婚嫁的話,好些可疑。莫要弟兄二人,一裡一外,暗中佈置,時機一到,便來報復,大夫雖然禍由自取,自己也必玉石俱焚。可恨李強,以前那樣愛我,幼年分別時,並還以死自誓,就我負心背盟,我一女於,受人威逼,無力抗拒,也應原諒幾分,好歹設法看我一回。自己不來,又和村女一起,不問是否真好,或是借此遮掩,免人生疑,到底把我忘記,實在氣他不過。」回憶前情,心正煩悶,李強已由側面僻徑,繞著花林,暗中俺來。

    玲姑為了所嫁非人,初嫁半年,初次遇到那等豪華奢侈的享受,還覺日子過得舒服。

    歲月一多,漸覺身外之物多麼美好,也無什意思。丈夫只知淫樂任性,絲毫不知溫存體貼。想起幼年和李強一起,耳鬢廝磨、言動天真、相親相愛之景,從未有過,尤其又方分手時節,對方那等熱情癡愛,更是時刻在念。每一想到,便自傷心,越過越覺無味。

    狗子性又疑忌,為了妻子貌美,每出賞花遊玩,無論何人,都要迴避。往往出外遊行,除狗子和丫頭外,走遍全莊,見不到一個人影。丈夫更是性情凶暴,喜怒無常,語言無謂,面目陰狠。偶然高興,也只供他自己淫慾快活。閨房之內,毫無樂趣,家規又嚴,自視極高,親友內眷,輕不許入內室,所用丫頭多是農奴土人之女,強迫獻上,暴力凶威之下,個個膽寒。只一心腹丫頭小桃,還敢背人和自己說幾句話,人也聰明解意,餘者多和木偶一般,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一任好言開導,均無用處。想起這班丫頭,身世可憐,有兩個姿色好的,又被丈夫酒後摧殘,偏是始亂終棄,稍微近前,非打即罵,直無人理。難得今夜丈夫出門。心想都是人生父母所養,如何比我還要命苦?何不趁此機會,令其結伴遊玩,免得隨在一起,她們拘束,我也看了討厭,便命隨行十幾個丫頭,各自閒遊,莊主不在,不必伺候,只留小桃相伴。眾丫頭都知主母心好,喜謝散去。

    玲姑自和小桃穿行花林之中,正想這多華燈,要費多少人力物力,要和爹爹所說昔年一樣,春秋佳日,全村行樂,人來人往,熱鬧光景,豈不好玩?偏只由我一人賞玩,孤單單冷清清的,有什意思。小桃忽然內急,稟告走去,玲姑信步獨行,不覺走入花林深處,想起前事,顧影淒涼,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微聞身後花枝響動,只當小桃尋來,也未在意,自言自語道:「桃花,桃花,你今日開得這樣鮮艷繁盛,明日一陣風雨,便是殘紅滿地,只剩空枝。雖然容易飄零,明年卻又春暖花開,比我這薄命紅顏、經不起幾番風雨的人,還強得多呢。」忽又聽身後低呼了一聲「玲姊」,魂夢中懸想的人,一聽即知,驚喜回顧,正是李強尋到,只面上蒙著面具,穿著一身白色密扣短裝,背插鋼刀,腰橫皮帶鋼鞭,上插好些尖刀,刀鋒微露寸許,寒光閃閃,比起那年分手,還要顯得英雄氣概,不禁心魂都顫,忙把手一搖,不令開口。匆匆跑向林外,見小桃正往回走,忙道:「你和她們都到東邊花林玩去,不喊不許過來。我到樓上睡上一會,還來看燈。

    此時有些頭昏,不要吵我。」

    小桃笑諾走去,玲姑重又回到林內,見李強仍是方才初見時神態,站在一株桃樹下面,左手搭在花樹之上,呆立不動,情不自禁,趕進前去,喊了一聲「三弟」,伸手想拉;不料李強把手一縮,身子往後一閃,逕自避開。想起方纔曾聽花枝微響,照這神氣,分明先已來到,因不願和從前一樣親近,故意搖動樹枝;後見不曾回顧,才勉強喊了一聲,心方不快;猛瞥見李強腰間寒光點點,又是那等打扮,疑是尋找丈夫報仇而來,心中一慌,忙道:「他不在家,你是想報仇麼?」李強笑道:「我與他已談不到私仇二字,兵器專為防身。他到縣城,我也知道,無須過慮。如能容我說上幾句,自感盛情;否則,當時就走,決不累你。」

    玲姑見自己方才慌張出入,對方立在花下,神色不動,寸步未移,可見相信自己,毫無疑忌。必是把話說錯,誤認自己夫妻情厚,偏向他的對頭,又見對方英俊從容儀態,燈光之下,分外威武,想起前情,又恨又愛,忍不住伸出一雙粉拳,朝李強身上打了幾下,恨道:「你不要氣我,林外不遠,四圍都有防守的人,這裡不是說話之所,還不跟我快走。」李強身後是樹,無法退避,任她打了幾下,如無其事,冷冷的答道:「蒙你相諒,請先引路如何?」玲姑見他冷淡,氣得要哭,繼一想,此時不是賭氣時候,咬牙說道:「你不要大狠,早晚自會和你算賬。」李強微笑不答,玲姑只得忍氣前行,心中難受,但又無話可說,匆匆引了李強繞林而出,到了樓上臥室之內,冷笑道:「三相公不要這等凶神惡煞,丫頭已被遣開,這裡無人敢來,對頭如回,不等近前,早就吵成一片,拼著我命不要,也會放你逃走。且把你那鬼臉殼取下,容我略談別後苦況,看上兩眼。」

    李強知她初嫁時也頗相安。近年夫妻雖有爭吵,結果也是她佔上風,並未受苦。尤其一路行來,見她孤身在家,還點上許多花燈。平日豪奢可想而知;本就有些看輕。再一想到分手時節情景和父女爭論之言,越發當是做作,本想還她幾句,又覺此行何事,救人要緊,難得舊情未斷,還有天良,未把我當成仇敵外賊看待,正好向其探詢,便笑問道:「你們莊中防備甚嚴,本不敢來,只為我村中逃走一人,被你們誤認奸細,擒來此地,三日未歸,不知死活。此人無知蠢漢,不足為奇,但恐惹出事來,他家父母又只獨於,一條命連著三條命。如蒙看我面上,助我救回此人,再把你丈夫對我新村是何心意,稍微告知,好作防備,更感盛情了。」玲姑聞言,強忍氣憤,想了想答道:「你是為沙豬兒來的麼?我本不知此事,他走後第二日,我才得知,心料是你派來,曾命下人給他酒食,莊主未回以前不許拷打。就你不來,也想等他回莊,勸其釋放。今日你想帶走,卻是不行。並非不肯幫你,也要替我想想。此時人在昔年桂花崖新建馬棚後面牢洞之內,日夜均有專人防守。你一個人萬去不得,如還仍念舊情,請聽我一句話。對我變心,也難怪你,是我天生苦命,怨得誰來。至於秦迪,多不好是我丈夫,叫我幫你與他為仇,實是礙難;但我也決不壞你的事,只有從中化解。他如有什凶謀,我必盡力勸止,能夠不計前仇,兩不相犯,再好沒有;真要勢不兩立,那也無法。對你個人,遇到險難,自必盡心盡力,為你受害,也非所計。要是助你全村的人和他作對,他如因此喪亡,我靠何人?你又不會要我。」

    李強見玲姑說時,兩眼流淚,神情淒苦。聽那口氣,分明心中悔恨,只要自己仍肯重修舊盟,便可作為內應。只為素性好強,不肯明言,故意拿話試探,滿臉均是企盼之容。少婦風華,比起以前還要美艷,再一悲苦,越發引人憐惜,不由勾動舊情,生出憐意。方要開口,龍姑分手時關切愁慮神情忽然擁上心頭,後又想到二女前後相待情景,忙把心神鎮住,停了一停,慨然說道:「玲姊,我不騙你,我至今日,對你仍是愛到極點,無如福淺命薄,無福消受。以前的事,不去說他。自從分別以後,本定終身不娶,誰知姻緣前定,已與另一女子訂婚,今生已不再作他想。但我深知你那丈夫多行不義,無惡不作,他父子本就不免惡報。自從秦迪作了莊主,越發變本加厲,日夜圖謀,一面勾結官府,招納亡命,一面引誘新村人民,愚弄暗算,準備時機一到,殺人放火,吞併新村,使我全村的人永為他的奴隸。稍有不合,便加慘殺。我們便想苟安,也辦不到。

    近年又常派爪牙奸細到我村中窺探,逼得我們不能不作防衛;否則,我也不會來此。

    「我本不應請你洩機。不過,秦氏父子罪惡如山,萬無幸理,禍變一發,玉石俱焚。

    我們知你嫁人迫於無奈,並非心願,我更想要保全。事完之後,定必為你設法。你如深明大義,別的也不勞相助,只請釜底抽薪,隨時化解。只要人不犯我,我們決不致於先發。還有你丈夫近來殘虐土人,生殺任性,連他鎮上寄居的藥商也常被他暗中擒來,重則謀財害命,將其慘殺,輕則毒刑拷打,迫令為奴。遇到這類苦難的人,務要從旁解勸,保全一個是一個。

    「我今此來,豬兒必須救走。休看他那爪牙甚多,凶如虎狼,並不在我心上。況且這類事從未發生,賊黨決想不到有人如此大膽,深入虎穴,把人救走,自信出其不意,必能成功。我素來言出必行,你也知道,勸我無用。玲姊將來安危,卻在我一人身上。

    無論情勢多麼凶險,決不會傷你一根毫髮。如肯寄居我家,我必視你為姊,奉若上賓;否則,你要如何便如何,無不盡心。」

    還待往下說時,玲姑深知李強愛之如命,別的女子決看不上,何況那日刺激太深,全村少女,更無一人勝過自己,新村就有幾個面貌端正的,也談不到美人二字,何況全村中人,無論老少男女,終年勞苦,胼手胝足,多好看的人,終日曬在太陽底下耕作,風吹雨打,盡做粗學,也好看不了。細皮嫩肉,先辦不到。李強眼界又高,近聽人說,與一少女牧羊同出同歸,只未訂婚,知道新村中人和以前桃源莊一樣風俗,男女婚嫁,均由本人選擇,真要雙方情愛,無不訂婚之理,分明李強胸懷大志,想起前事痛心,正好有一村女愛他,故意借此遮掩,認定對方不忘舊情,只要秦氏父子惡貫滿盈,生了變故,至多前恨未消,照著以前熱愛情形,性情為人,又所深知。只要稍微做作,仍有破鏡重圓之望。聞言竟出意料,始而心頭直冒涼氣,宛如冷水澆頭,氣得亂抖;繼一想,他決看不上別人,也許那日父女爭論被他聽去,又做得太過,故意說些假話氣我,還想再試一下,忙把心氣沉穩,突然撲近前去,當胸一把抓住,氣憤憤說道:「你說我要如何就如何。以前嫁人,並非本心,我要的就是你。休說將來,此時說好,我把金銀貴重之物,今夜交你帶走,日內隨你同逃都可。如真娶了他人,豁出我命不要,今夜便和你拼了,免得過這監牢一樣的日子,終日煩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見你面,還能忍受,好容易把你等來,要我放手,決辦不到。」

    說時,李強見她氣得花容慘變,聲音都顫,知她起初為圖享受,並懼狗子威勢,初嫁時節,還不覺得。日子越多,才知奢侈生活過慣無奇,心靈上全沒絲毫安慰,並有種種束縛,難於忍受。一見自己,立時勾動舊情。又聽另訂婚約,更生妒憤。心想:「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她雖負心,想起以前情愛,也真可憐。」正想這個糾纏比千軍萬馬還要難當,又不忍和她動強,只得低聲喝道:「玲姊,你已嫁人,如何糊塗起來?我豈是金銀財寶所能打動的,如肯聽勸,由我去往牢洞把人救走,以後每隔些時前來看你一次,並非從此絕跡。好在路已走熟,這班狗黨均是廢物,來往容易。你丈夫只對你稍微虐待,無論如何險阻艱難,也必把你先行救走。至於以前盟約,非我負心,你也知道,那年分手,你對令尊所說,想還記得,怎能怪我?」

    玲姑一聽這等說法,自知以前用心大狠,以致理屈詞窮,無可挽回,只得抓緊李強胸前,又哭又跳道:「你說的話我都不聽。我多不好,也該念在昔年情分,何況事出強迫。我一個弱女子,為保父母全家,有何法想?任你如何說法,也非救我不可。」邊說,邊朝李強偷看,見他立在面前,面容惶急,勉強微笑,一言不發,知其舊情未斷,心中暗喜,忽然放手,歎道:「近來我度日如年,本就活得無趣,你來正好。」話未說完,已淚隨聲下。忽然把足一頓,朝李強前額,點了一下,哽咽著說道:「你真心狠。」說完,往裡套間走去。

    李強方想:「這樣聰敏美麗的人,偏會不通情理。固然迫於凶威,不能怪你,分手時節的冷淡,和用心之忍,莫非也是有人強迫?」本想分說幾句,見玲姑淚流滿面,哀艷欲絕,又覺不忍。微一遲疑,玲姑忽往後房跑去,同時,又聽遠遠人馬騷動之聲,因聽玲姑口氣悲苦,恐尋短見,素來膽大,人莊以後,又見敵黨防守鬆懈,更不放在心上,以前又愛極了玲姑,心中一驚,忙趕進去,進門不見有人在內,窗卻大開,疑已跳樓自殺。正自惶急四顧,忽聽身後砰的一聲,門已關上,大驚回顧,玲姑正立身後,臉上淚痕已然拭去,微笑道:「我當你真個情斷義絕呢,居然還有一點人心。此時我已回想過來,果然是我對你太狠,難怪你恨。我也不想你再要我。不過,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李強見她神情淒苦,似有無窮幽怨,楚楚可憐,和初見時神情,迥不相同,反倒增加憐意。為了急於往救豬兒出險,又恐時候久了被人撞見,彼此不便,正想勸慰兩句,忽聽兩聲炮響,玲姑大驚道:「他回來了。不多一會,便有許多人趕來,還不快走。如走回路,難免撞上,可由樓右花林繞往馬棚附近亂石堆中,繞走小路出去。如見有人,也易隱藏。我實對你不起,滿肚皮的話,無從出口。我知你言而有信,既說日後再來,必不食言。你這身衣服,雖然威武好看,可惜顏色太顯。日前爹爹托藥棧老客帶來一匹成都玄色素緞,可去改做一身,夜間來此,方便一些。這不是秦家的東西,如念舊情,望你帶走。只過一月不來,我就這一刀。並不是故意要挾,實在心裡的話不說出來,死不瞑目。」隨說,冷不防把李強胸前飛刀拔去一把;跟著,打開櫃門,取了一匹黑緞,遞將過來,連聲催走。同時,人喊馬嘶之聲,已隨風傳到。

    李強本想不要,後見玲姑一雙媚目望著自己,眼花亂轉,意甚誠懇,滿屋明燈之下,越顯得絕代丰神,其人如玉。想起以前情好,心中一軟,又想:「豬兒受傷被囚,也許有用。」便把緞子接過,正待把刀要回,忽聞下面腳步之聲甚多,已快響上樓來。玲姑忙道:「這是丫頭們知他回莊,趕來喊我,待我到外面把人引開,好放你走。」李強笑道:「我由樓窗跳下也是一樣,不知下面有人沒有?」玲姑忙答:「這樣也好,樓後無人敢來,你由左邊繞過去罷。」李強方答「玲姊保重」,忽聽鳴鑼之聲四起。二人大驚,推開旁窗一看,西北方已然起火。玲姑忙道:「糧倉那面不知何故起火,乘得他們救火,逃走容易。再來之約,不可忘記。」說罷,轉朝門外喝道:「你們都在外屋,不許走開,莊主回來,莫非還要我去接他,大驚小怪做什?」一面把手連揮。李強見狀,歎了口氣,說聲「玲姊保重」便往樓下縱去。

    人去以後,玲姑拿著那口明晃晃的尖刀,想起傷心,又悔又恨,正在痛哭不已。忽聽馬蹄奔騰之聲,由前面響到樓下,心中一驚,忙即開門迎出。狗子秦迪已怒沖沖由樓梯跑上,進門便罵:「這班該死的東西,這等粗心,我才走兩天,糧倉就起了火,你也不管。」玲姑見狗子,瘴頭鼠目,駝著個背,背著雙手,不問情由,暴跳如雷,滿臉凶狠之容,越發有氣,手中刀也忘了放下,搶進身前,喝道:「你平日不許我和男子見面,除這後樓花園一帶沒有一路,連娘家都不許回去。你手下那些狐群狗黨,我是如何管法。」狗子凶暴任性,素來不通情理,長路奔馳,正覺疲倦,又忙著回家,和玲姑同賞花燈。不料剛一進門,便見糧倉火起,又急又怒,一面傳令全村人等齊往救火,自己懶得前去,越想越氣。進門以後,正在跳腳怒罵,只當自己走後,守倉的人聚賭飲酒疏忽所致,全不想到別的。猛瞥見玲姑淚痕滿面,神態失常,手中還拿著一把從未見過的鋼刀,長才尺許,寒光耀目,不禁生疑,也不答話,只顧朝玲姑上下打量,一言不發。

    玲姑正說之間,見狗子忽然住口,只把一雙狗眼注定自己手上,猛想起手中刀還未藏好,方覺不妙。正自盤算如何回答,狗子陰惻惻一聲冷笑,已緩步走將過來。玲姑知他素來笑裡藏刀,每遇兇殺之事,或是心中恨毒,想要害人,照例先現笑容,心正發慌,急切間,不知如何是好,忽聽樓下有人急呼:「快請莊主,莊中有了外賊,並還留下尖刀紙帖。」玲姑聞言,猛觸靈機,搶往窗口,探頭一看,樓下急匆匆先後跑來三個惡奴,倒有兩個手上拿著和自己同樣的尖刀,心中一定,轉向狗子道:「方纔樓上鬧賊,留有這一把刀,下面所說,也許與此相同,還不快看看去。」狗子聞言,心想玲姑同了許多丫頭同在樓上,怎會與人交往?此刀必是外賊所留。因自己進門就吵,還未及說。方才玲姑必已受驚,故此面有淚容,且喜不曾開口,否則,又是一場閒氣,忙說:「我方才不是說你,不要生氣,請進房去,喚教師他們上來問話。」玲姑一塊石頭落地,拿刀回房。下面三人奉命走上。小賊取過一看,刀果同樣,紙帖上只有四字:「惡快滿了。」

    秦迪又驚又怒,來人已搶上樓來。欲知驚險情節,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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