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一夜又盡。
第二天近午時分,一瓢大師忽然獨自出現在斷崖下,仰面叫道:「『時辰已到,老衲可以上來了嗎?」周剛等三人慌忙起身相迎,道:「大師請再稍候片刻。時辰雖然到了,但洞中迄未見動靜;少主行功只怕還沒有完畢哩!」
一瓢大師緩步來到洞口,側耳一聽,沉聲道:「三位施主好糊塗!若等到洞裡有動靜,江少俠也許已經力竭虛脫。如此緊急關頭,還不快些人洞助他一臂之力!」
周剛等聽了這話,猶目驚疑參半。忽然聽見洞裡傳來「砰」地一聲輕響,好像有人摔倒地上。三人齊感一震,不由自主返身奔進石洞。
穆忠單拐一舉,搶著掀開草簾;一望之下,臉色頓變!只見青兒.直挺挺仰臥草堆上,面色雖轉紅潤,猶自昏迷未醒。江濤左手仍然按在她頭頂「百會」穴上,右手卻無力地支撐著身後洞壁;滿頭大汗,身軀已搖搖欲倒。
其實,他已經力竭跌倒過一次;現在正掙扎著坐起來,強自運功苦撐,不肯撤回那只左掌。
周剛和姚健星同發一聲驚呼,雙雙掠身而上;各出一掌,分別搭在江濤後腰「志堂」穴上。合力運功,將己身真力注入江濤脈絡中。
穆忠無處施援,正惶恐間,卻聽一瓢大師低聲道:「麻煩去取一碗清水來。他體力未復,心神未澄,強自運功渡力;此時氣血已枯,不是這樣容易救得了的。」
穆忠點頭答應,取了一隻碗,飛身出洞。不一會,盛滿了一碗泉水回來。
一瓢大師從僧衣大油中掏出一隻小磁瓶,將瓶中淡綠色粉末,全部傾入碗內;用指調勻,連碗遞給穆忠,道:「幫幫忙,你端著這碗藥水準備好;看老油將他的左手移開時,立即給他灌下肚去。千萬要拿準時候,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穆忠連連點頭道:「知道了,大師請動手吧!」
一瓢大師凝神貫注,先用左手抵住周青青的額際;然後輕舒右手拇、中、食三指,虛扣江濤左腕脈門,低喝一聲:「送藥!」三指齊緊,猛可一帶。
說來令人難信,江濤左掌掌心和周青青腦門「百會」穴只不過按合在一起,其間並無實物相通;但一瓢大師移開江濤手掌時,卻聽得「嗤」一聲輕響,就像一隻皮球被戳了一個洞,蓄氣洩出時的聲音一般。氣噓聲中,江濤身軀微震,仰面便倒。穆忠早已凝勢而待,急忙一扣他牙關,及時將藥汁灌了下去。
一瓢大師長長舒了一口氣,另取兩粒龍眼般大藥丸;一粒納入江濤口中,一粒塞進周青青櫻唇,搖頭笑道:「幸虧老油此次返藏,取得幾樣藥物;否則,今日真不堪設想。尤其江少俠,縱能保住性命,也絕非三五月內能夠復原的了。」
穆忠謝道:「援手厚恩,老奴謹代少主先致謝意。大師請移駕前洞休息,待少主醒來後,再行親自拜謝。」
一瓢大師注目道:「聽施主口氣,敢情是江少俠府上親人?」
穆忠躬身道:「在於穆忠,正是少主家奴。」
一瓢大師道:「前面上崗上那穆姓少年,他是施主何人?」
穆忠道:「乃是老奴義子……」說著一頓,突然想起大牛和穆天賜都跟老和尚在一起,怎麼和尚來了卻不見他們同來?心念及此,忙拱手一禮,道:「大師且請稍候,老奴告退片刻。」
一瓢大師微笑道:「老袖與令少主忘年論交,不是外人,施主請便吧。」
穆忠告罪退出石洞,匆匆落下斷崖,飛掠向前尋大牛和穆天賜去了。
這時,江濤雙目緊閉,猶未醒轉。周剛和姚健星正全力運功相助江濤壓抑內腑血氣,各自垂目躍坐,心無旁騖。床上的周青青也沉睡未醒。整個石洞中,除了此起彼落的呼吸聲,再無其他音響。
一瓢大師緩步走近床前,炯炯的目光,投注在周青青嬌美如花的臉龐上。良久,搖頭一歎,哺哺道:「上天何太偏愛天龍一脈,佳兒倩女,竟會不得分享他人。」嗟歎了一陣,舉起右手,虛空向青兒襟上一劃一擋;青兒胸衣自解,露出一抹欺霜賽雪的肌膚。只見那雪白的肌膚上,赫然呈現出一隻清晰的鮮紅掌印;紅白相映,份外顯目。那掌印色若徐采,五個指頭顏色較深,掌心處顏色卻較淡。
一瓢大師目光一觸青兒前胸掌印,神色大變!兩眼精光暴閃,久久才從咽喉裡迸發出一聲輕呼,低聲自語道:「血手印!果然是他片語聲雖極輕微,但其聲顫抖,入耳驚心。顯見老和尚在吐出這短短七個字的時候,內心實已充滿莫可名狀的激動。摹地,他大油一卷,揚指向壁虛空勾劃一陣;身軀微閃,飛一般驚出洞外,竟然不辭而去……
片刻之後,穆忠氣急敗壞狂奔回來。一進石洞,閃目四顧不見一瓢大師,忍不住驚呼失聲,道:「不好了!那老和尚呢?」一聲呼叫,首先將草堆上的周青青驚動。她睜開秀眸,目光偶觸自己酥胸,嚇得尖叫出聲;猛地挺身而起,匆匆掩襟束衫,粉須差得一片鮮紅。
穆忠急急問道:「姑娘,可曾看見老和尚到哪兒去了?」
周青青叱道:「什麼和尚道士?我倒先要問你這老東西是什麼人?偌大年紀,竟這般不要臉!」穆忠一怔,道:「我……怎的不要臉了?」
周青青怒目道:「你還敢狡賴?姑娘叫你先知道厲害。」嬌軀一欺,纖掌疾出,一把扣住了穆忠的肘間穴道。她一身天龍武功原本不弱,又從未見過穆忠,羞急之下,出手自然很重。穆忠一閃沒有躲開,「曲地」穴一麻,已被制住,不禁駭然叫道:「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周青青怒哼道:「現在叫姑奶奶也來不及了!我無廢了你這老不修的眼珠子,看作以後還敢不敢欺侮女人。」說著右手中食二指屈伸如約,猛向穆忠雙睛戮去。
穆忠真是「啞子吃黃蓮」,眼看就要不明不白毀在青兒指下。身側適時傳來一聲斷喝,道:「青兒住手,休要魯莽。」洞壁牆角下,江濤和周、姚二人先後站起身來。三人都汗透重衫,剛由艱險關頭掙扎醒來,充滿疲憊之色。
周青青看見江濤,恍如大旱之見雲霓,雙臂齊張,撲了過來;拉著江濤又搖又晃,顫聲低呼道:「少主!這……這是真的?不是在做夢吧?」江濤愛憐的輕撫她的披肩長髮,含笑搖頭未語,周剛卻接口道:「傻丫頭,你這條命都是少主救回來的,還不快跪下叩謝少主!」
周青青兩腿一屁,就要跪下,卻被江濤探手攙住。兩人四目相對,又是欣喜,又是感傷。好一會,江濤才輕輕一歎,道:「應該找謝謝你才對;為救燕姑娘,真苦了你了。」周青青眼眶一紅,熱淚奪目而下,垂著悲聲道:「少主寬有,青兒技不如人,沒能護衛燕姑娘…,——」
江濤黯然歎道:「不,你已經盡了全力,只怨咱們運氣太壞了。」語聲微微一頓,目注穆忠,問道:「剛才是怎麼一回事?你竟跟穆老人家動手?」
周青青玉頓一赧,低頭道:「育兒不認識他,只是……只是他不該私解青兒衣襟……」
江濤和周剛、姚健星齊都一驚,不約而同詫然向穆忠望去。
穆忠急得老臉都快變成緊醬色了,雙手亂搖,道:「這是從何說起!老奴趕回洞來尋找一瓢大師,沒看見那老和尚,卻驚醒了周姑娘。老奴年逾半百,怎麼會做出這種無恥之事經他一提,周剛和姚健星才發覺一瓢大師果已不見蹤跡,失聲道:「是啊,那一瓢大師到哪兒去了?」穆忠道:「那和尚不知存的什麼心,竟將大牛和天賜雙雙弄得昏迷不醒;一轉眼之間,又不合而別,走得沒了人影。」
江濤茫然道:「一瓢大師什麼時候到這兒來了,我怎的沒有見到?」
周剛道:「這是少主為青兒行功渡力療傷時發生的事。若非那老和尚及時發覺,少主可能已虛脫重傷了。」於是便把一瓢大師巧遇大牛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江濤聽罷,頷首道:「大師乃武林異人,絕不會對大牛和天賜不利。照這樣看來,可能是他老人家驗看了青兒所中掌傷,才忽然……」話猶未畢,倏忽住口,輕咦了一聲,道:
「你們看,那石壁上不是有他老人家的臨去留字麼?」
大家齊齊望去,果見靠近草堆上方,有兩行用金剛指力刻下的字跡:「異兆驚心不及辭,暫借神劍斷孽根。」草堆盡頭,只剩一柄方邪劍倚壁而立;另一柄離火劍卻已不知去向。
姚健星恨恨道:「這老和尚真古怪,匆匆不辭而別,更將離火劍帶走,不知是何居心?」周剛道:「他昨夜曾經要求驗看青兒所受掌傷;難道說所謂『異兆』,竟是指的青兒前胸傷痕不成片穆忠也困惑地道:「還有大牛和天賜,至今昏睡未醒,也不知是吉是凶?」
眾人正議論紛法,江濤忽然腦際靈光一閃,急問道:「現在什麼時刻?」穆忠答道:
「午牌剛過。」江濤略一沉吟,道:「老人家請再去看看大牛和天賜,假如仍未清醒,就把他們扛了回來。時間已甚促迫,咱們也須及早行動了。」穆忠躬身一諾,舉步欲行;周青青忽然赧然一笑,說道:「老爹!我跟您老人家一起去。」
小妮子玲瓏剔透,一聲嬌滴滴的「老爹」,算是為先前誤會失禮致了歉意。
江濤微微一笑,道:「也好,你們快去快回。」遣走穆忠和青兒,復又肅容對姚健星道:「煩姚老前輩攜方邪劍作為信物,前往鄱陽小鰲山水寨,面見黑白雙妖夫婦。就說是我向他們商借十名精通水性的能手,各帶水衣水靠,七天之內,到皖南潛山城中會齊聽候調遣。」接著,又對周剛道:「老安人雖得梅劍虹和羅姑娘慨允護送,不知現在已經抵達九羊城沒有?我想請老前輩辛苦一趟,持董老前輩所贈『天雷帖』,代我到嶺南一行。」
周剛問道:「少主欲令老朽辦何大事?」
江濤道:「一則探問老安人有沒有平安抵達;二則相求雷神董老前輩一事。你就說我已瞭解自己的身世來歷,不日即可兼程往謁。請他垂念舊情,照拂義母……另外,還有一件,務必請他暫時留住梅劍虹;半月之內,不可讓他離開九羊城。」
周則和姚健星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泛起憂慮之色。
姚健星凝聲問道:「少主已經決定往天湖拯救燕姑娘了麼?」
江濤點頭道:「不錯,但並非全為了援救燕姑娘,實在另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周剛接口道:「不知少主能否賜合原因,也使老朽等知所遵循。」
江濤凝神片刻,輕歎道:「告訴你們也不要緊。我決心冒險再入天湖,固然因為燕姑娘生死安危繫於一髮,更為了想再見那地府牢房中老人一面。」
周剛詫道:「少主已知道他是誰了?」
江濤黯然搖搖頭,道:「現在還無法斷定。但據我猜想,他如不是紅石堡堡主羅玉雕,可能就是我生死不明的父親。」周剛駭然一震,默默垂首,不便再說。
須臾之後,姚健星輕舒一聲,拱手道:「少主的意思,欲老朽等何時啟程?」
江濤道:「自然是越早越好。我無法多安排幾天,只能在皖南潛山縣城等候七日。姚老前輩往鄱陽是順路,想必來得及;周老前輩往返嶺南,恐怕就得兼程緊趕才行了。」
周剛道:「老朽定全力趕路,但希望少主務必等老朽見面後,再開始行動。」
江濤斷然道:「從現在算起,最多不能超過十天,盼老前輩能如期趕回來最好。」
周剛道:「潛山距天湖甚近,乃夫心教耳目所聚,咱們應該在何處見面呢?」
江濤沉吟一下,道:「我會派人守候,或者在城門附近預留暗記的。」
周、姚二人齊齊躬身,道:「如此,老朽等這就告辭了。少主多保重介江濤分別將天雷帖和方邪劍交付二人,親自送出洞外。
周、姚二人去未多久,穆忠領著青兒、大牛和穆天賜興匆匆回到斷崖。穆天賜難掩內心欣喜,急急道:「少主,你一定想不到,才一夜工夫,我已經學會天龍內功心法了。」
江濤含笑道:「是嗎?誰教給你的?」穆天賜用手一指大牛,道:「黃師兄。」
江濤不覺微訝,目注大牛,笑問道:「是真的?」大牛好生尷尬地咧嘴而笑,道:「俺自己也不知道,俺只教他睡覺,他就說獲益不少。可是,剛才俺痛快睡了一覺,現在卻覺得渾身脹得難受,就像要炸開來一樣。」
江濤目凝半晌,猛然發覺他一雙環服黨閃閃射著精光,神清氣朗,與先前通然不同。心頭一動,便指著身後石洞道:「你且運集全力,用練過的那一手「佛掌法』,向石壁上拍一掌試試。」
大牛望望石洞,搖頭道:「俺不敢,俺怕一巴掌會把洞頂震塌了。」
育兒嗤笑道:「吹牛!我就不信你一掌能打塌一座山洞。」
大牛降目道:「你要賭點啥?」
青兒笑道:「你要是真能一掌打塌石洞,以後我也叫你師兄,不再叫你大牛了。行嗎?」大牛道:「就這樣辦,你看清了。」話落,兩腿一分,做了個騎馬式;左臂一圈,右掌一登,呼地一聲直向洞口石壁劈了過去。
江濤猛見大牛出掌之際,罡風已應手而生;忙不迭雙手疾分,一手拉住青兒,一手握住穆天賜,沉聲喝道:「快走!」穆忠也已驚覺,應聲而動;雙拐猛點,身形凌空拔起。
就在四人飛離斷崖的剎那,大牛一掌拍實。但聞震天一聲巨響,沙塵四射,亂石橫飛!
不僅石洞,連斷崖也同時被掌力震塌,竟將大牛活生生理在亂石之中。
周青青臉色大變,顫聲道:「是我害了他,少主你看,大牛師兄被活埋了!」記料話音甫落,亂石中一聲大笑,應道:「俺的好妹子,別哭!你師哥死不了的。」果然,大牛揮開亂石,跨步而出。除了衣上沾些塵土,竟然毫髮無損。
江濤看得讚歎不已,輕拍大牛肩頭,笑道:「從今後,你不但能挨,也能打人了。走!
咱們去痛痛快快打它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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