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峻嶺、茂林、清溪。
隆冬方逝,春雪初溶,崇山室峰上,洋溢著一片春天的氣息。
自從達摩祖師一百零八種絕技中三十六種失傳,少林高僧雲虛本師逃禪還俗之後,少林一派,重心移在福建蒲田少林寺,故稱「南派少林。」
到「飛雲神君」陶天林崛起武林,少林寺武技,益更衰微,十四代掌門明空禪師駐錫蒲田少林南院,名震天下的達摩神功,幾乎已被江湖遺忘了。
直到明塵大師(秦佑)尋回「達摩洗髓經補述」接掌少林派掌門大位,達摩秘技才重新光耀武林,明塵大師將少林派移返中岳嵩山少室峰,後人乃稱為「北派少林」。
數十年來,星散零亂的少林絕學,得到明塵大師苦心整頓闡揚,少林一派,聲威大震,從此執天下武林牛耳,同時,也為嵩山「少林上院」,帶來空前的熱鬧和興盛,整日價遊人香客,武林英雄,絡繹不絕少室峰下,明塵大師為圖靜修,遂將少林上院下院,專供信徒香客瞻仰,另在少室峰後山,興建了一幢小巧精緻的寺廟,闢為全教總樞,稱為「少林別院」。
從此,「少林別院」在幽靜的山後,閒人絕跡。隱隱已成了武林中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聖地。
可是,這一天,情形卻有些反常
從天一微亮,「少林別院」已在數十名僧人合力清掃之下。收拾得纖塵不染,寺門大開,鍾鈸磐鼓之聲卻寂然無聞,梵唱早課,也都一律停止。
通往前山的小徑上,落葉松針,打掃得幹幹淨掙,每隔十丈,便有兩名黃衣僧人肅容侍立,他們臉上木然沒有一些表情,但卻使人猜測得到,今天的少林別院,將要發生什麼重大之事了。
日輪剛剛爬上峰頭,辰時方過,通往前山的小徑上,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步履聲。
道傍肅立的黃依僧人們,迅速以目示意,一路傳入寺門,剎時間,少林別院中疾步走出十名披著金邊袈裟的老年和尚,
佇立在門前,稽首而待。
「來了嗎?」有人輕輕問。
「來了」!有人輕輕回答。
「唉!」不知是誰又輕輕歎息了一聲。
步履聲移過松林,小徑盡頭,出現兩個人影。
「左邊一個,灰布僧袍,五十左右年紀,手持念珠,神情肅穆莊嚴,正是當今少林掌門人明塵大師。
在他側邊,卻是一個素服布衫的老婦,約莫也有五十歲年紀,然而頭上斑發如麻,額上深深印著幾條皺紋,乍看起來,竟比她本身的年齡顯得蒼老多了。
那婦人眉頭深鎖,臉上遍佈愁容,薄薄的嘴唇,卻充滿堅毅和冷靜,她好像在深思著某一件事,默默隨著明塵大師移步而前,一面雙手合十,向道傍迎候的黃衣僧人們答禮。
兩條人影漸漸移近寺門,那十名老年僧人忽然左右分開,一齊垂首說道:「少林弟子,敬候夫人蒞臨。」
老婦彷彿吃了一驚,猛可從沉思中仰起臉來,目光飛快地掠了明塵丈師一眼,一面匆忙還禮,一面詫道:「啊!秦叔叔,這……這怎麼敢當?」
明塵大師微笑道:「各位長老自從泰山武會之後,對陶大哥一直惦念難忘,今天又是大嫂第一次到嵩山來,所以在這兒等候著瞻仰一番。」
老婦惶恐謙謝道:「拙夫綿薄之功,怎當諸位長老如此厚愛?」
其中一位長老含笑道:「欣聞夫人禮佛多年,修為已臻大乘,貧袖等心儀已久,至今始得幸拜識,還盼夫人指點迷津,使貧衲等早登菩提。」
老婦忙道:「弟子不過仟悔今生,求修來世,大師等如此謬譽,徒增弟子汗顏,唉!弟子紅塵俗人,三寶智珠豈是妄想得來的,還要求大師們接引渡化呢!」
大家遜謝一會,明塵大師才陪著老婦步入寺內客室落坐,小沙彌獻過松子茶,十位道長立刻相率告退。
那老婦黯歎一聲,道:「你大哥一去數十年,生死下落不明,接著島花島去世,璣兒又幹出貽羞武林的恨事來,這些罪衍,全由我一個而起,百罪之身,萬死莫贖,佛門雖大,只怕也無處容我了!」
明塵大師搖頭道:「冥冥之中,禍福已定,因果輪迴,分毫不爽,大嫂不應該把罪責承擔在自己肩頭,這些年,你已經夠苦的了!」
老婦道:「我之所以忍辱未死,全為了英兒還小,我雖然是個不祥的人,總望在臨死之前,眼看著英兒長大成人,替他們羅家留下一條根」
說到這裡,眼眶忽然一紅,低聲又道:「秦叔叔,你真的已經見到他了嗎?」
明塵大師道:「是的,那孩子倔強得很,性子很像他去世的娘」
老婦長吁一聲,道:「只要他好好在世,我就放心了,讓他在江湖上磨練一番固然很好,只別由他任性胡鬧,又像他娘一樣,做出傻事來!」
正說著,突然一名僧人如飛奔進來,沉聲道:「下院傳訊,凌老前輩已經獨自登山了。」
明塵大師面色一震,那老婦連忙站起身來,道:「我跟你一起去接她」
明塵大師皺了皺眉頭,關切地道:「大嫂,你知道她的性情,等一會見面的時候,多少要包涵她一些……」
老婦淒然笑道:「什麼話,咱們姊妹闊別了二十年,但願她能答應重返桃花島,就是要我立刻死在嵩山,我也不會遲疑一下。」
明塵大師遽聽這話,頓時泛起一種不祥之感,不禁沉吟起來……
這時候,山徑上綠影一閃,已出現一條其快無比的人影。
這人影捷逾電馳,道側列隊恭候的黃衣僧人都只覺得綠影一掠而過,愕然回顧,寺門前已綽約立著一個身著綠衣的極美婦人。
皆因她身法委實太快,待那些僧人看出她的人影,竟連施禮也來不及,寺門前兩名黃衣僧人先是騙然一震,隨即匆匆合十躬身,尚未開口,那綠衣美婦已冷哼一聲道:「少林具是好大的架子,你們掌門人起來了嗎?」
黃衣僧人忙道:「請凌老前輩略待,敝寺方丈早已恭候多時,立刻使出寺親迎俠駕!」
綠衣美婦冷笑道:「好一個恭候多時,這麼說,還怪我來得太晚了?」
那僧人惶恐地道:「老前輩請息怒,敝寺方丈天未亮時,便已親赴前山迎候俠駕,方才陪羅大俠夫人入寺,小僧業已飛報……」
綠衣美婦陡地臉色一寒,沉聲道:「什麼羅大俠夫人?」
那僧人答道:「便是桃花島羅羽大俠夫人竺老前輩。」
綠衣美婦怒眉一揚,斷喝道:「你是說竺君儀?」
僧人暗暗連聲道:「是……是……」
綠衣美婦臉上瞬息變了幾種神色,喃喃道:「哼!原來是她」一頓腳,扭頭便走。
但她剛才舉步,突聞一聲親切的呼喚:「茜妹」
綠衣美婦悵然駐足,緩緩轉過身子,卻見明塵大師和竺君儀已經迎出寺門,只好也冷冷應聲道:「唔!沒想到竺姊姊也在這兒!」
明塵大師道:「二位都是難得請到的貴客,今日少林何幸,竟將兩位全都請到了,簡慢之處,貧僧先行謝罪!」
凌茜暗暗皺眉,不耐地道:「不知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我很忙,沒有時間多耽擱。」
竺君儀連忙上前拉著她的手,柔聲道:「好妹妹,咱們姊妹多年未見,姊姊有許多話想跟你談談,你不能為了姊姊多留一刻嗎?」
凌茜冷漠地抽回手臂,道:「話已經在二十年前說盡了,我覺得沒有什麼可說的!」
竺君儀心裡在一酸,眼淚盈盈欲落,喟然道:「茜妹,我自知愧對你的羽哥哥,但……
這也是由不得我的事,想不到三十多年了你仍然不肯原諒我……」
凌茜冷笑道:「人各有命,誰也怨不得誰,我沒有必要諒解別人,也沒有必要別人諒解的地方。」
明塵大師冷眼旁觀,聽到這裡,忍耐不住,朗聲道:「三十年前,承陶羽大哥不棄,與貧僧折節論交,同生共死,友愛不渝。如今大哥雖然飄隱,貧僧以盟弟之義,為武林命脈,就教二位大嫂,誰要是不屑與議,非但看不起貧僧,更愧對大哥捨身赴難,挽救天下武林危亡的壯志豪念!」
這番話,說得凌茜默默垂下頭去。竺君儀幽幽說道:「茜妹,不管你有多恨我,為了羽哥哥,為了武林隱憂,也為了羅家三代清譽俠名,你願意跟姊姊再談一會嗎?」
凌茜長歎一聲,只得隨著明塵大師,跨進了「少林別院」。
明塵大師將二人請到客室,摒退所有少林僧人,這才肅容說道:「自從飛雲山莊瓦解,武林平靜不過二十年,各派元氣未復,濟南變故又起。貧僧為羅家三代俠名,不得已,將璣兒囚於百丈峰,當初之意,乃是要藉此澄清武林謠傳,使羅氏雙俠蒙羞的聲譽,得以洗刷……」
他故意一頓,看看兩人都未開口,竺君儀神色黯然,低垂著頭,凌茜卻仰面望著屋頂,一派冷漠之色。
明塵大師暗歎一聲,繼續又道:「誰知那樣一來,欲巧反拙,不但使淑蝶怒闖禁地,震動胎氣,慘死在峰下,而且反予那誣陷之人可乘之機,璣兒囚禁十五年,江湖中風平浪靜,不久之前,璣兒竟然從百丈峰禁地失蹤。從此,血案又連續出現,迄今不過數月,湘北雲夢一帶,已一連發生過二十餘次兇案,一切痕跡,仍然和十五年前毫無二樣,所以……」
竺君儀忽然插口道:「所以,武林各派,更認定那些血案,全是璣兒做的了?」
明塵大師點點頭,道:「目前謠諑,確是如此。」
凌茜沒有說話,卻在這時候有意無意冷笑了一聲。
竺君儀憤然道:「我雖未目睹血案情形,但孩子是我生養長大,我敢拿性命打賭,絕不會是璣兒做的!」
明塵大師歎道:「貧僧也不肯遵信,無奈血案發生,和璣兒行動配合得太巧,而且,他又曾經親口承認過,再說,更不該從禁地脫逃……」
竺君儀道:「如果他真的做了這些事,又自己坦然承認過,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再從百丈峰脫逃了。」
明塵大師頷說道:「是啊,但僅此一句話,難塞悠悠眾口,如今各派已決議,幾乎一致肯定事情是璣兒所為,各大門派決心各選高手,組成追蹤隊,一旦發現璣兒蹤跡,便將聯手轉攻,並且不再希望生擒……」
竺君儀猛地一震,失聲道:「他們要危害他?」
明塵大師沉重地點點頭,道:「他們也許不一定找得到璣兒,但是,卻顯然會因此連累及浪跡天涯的英兒,勢迫至此,我不能不請你們來共議一個善策!」
竺君儀激動地道:「不!他們憑什麼這樣武斷?更不該牽連到無辜的英兒啊!秦叔叔,你不能讓他們這樣做!」
明塵大師歎道:「貧僧雖有此心,怎奈眾怒難犯,我已令少林弟子不得參與其事,但這樣一來,少林已蒙奇恥,卻並不是解決此事的萬全之策!」
竺君儀痛苦地搖著頭,低聲叫道:「不能!不能!他們已經莫名其妙毀了璣兒,我絕不能再讓他們毀了英兒……啊!他們做得太過份了……」掩面低低啜泣不已。
明塵大師浩然長歎,目注凌茜,卻見她神情冷漠地坐在那裡,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忍不住輕問道:「此事關係羅家三代俠名,大嫂難道沒有一點意見?」
凌茜眉頭一揚,說道:「我不想多說,但是從今天起誰要再敢把這件醜事牽涉到一個羅字,休怪我凌某人不顧情面。」
明塵大師面色一沉,道:「七大門派行事雖嫌過份,卻是為了武林正義和安寧,璣兒縱被冤屈,但……」
凌茜突然岔口道:「我並沒有說他是冤屈的!」
明塵大師和竺君儀不約而同詫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凌茜冷曬道:「很簡單,他的行為,須由他自己多責,這件事與姓羅的無關,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羅家的人」
明塵大師聽了這話,不禁勃然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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