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封書束上竟然寫著:「字奉武當派十二代掌門人天一道長鈞鑒:海天阻隔,卅載悠逝,晚雖末學,昔聞家祖母言,貴派之於敝島,情素深篤,交非泛泛。躊躇再三,吞在舊誼,故敢厚顏譴陳,茲有懇者:妝氏燕化玉芝,一介弱女,未悉何故冒瀆虎威,近經貴派弟子拘押解返武當,竊思舌齒之親,猶偶觸件,無心之失,在所難免,燕女稚幼女流,所行容有不敬,而道長磊落胸襟,審情或齒諒有,猶昔羽之釋操,實千秋流傳之義舉也。馳報緬赧,惴惴難抑,近日之內,晚當代彼負荊登山,面領罪責,求賜隆錫,臨書情怯,不勝靦腆傍惶之至,桃花島羅英謹肅。」
這封信,看得羅英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字來。
天一道長含笑說道;「武當派辱承陶大俠厚恩,及今猶未圖報,何況些許小事,貧道前日是簡柬,已責令門下弟子務必善待燕姑娘,專候少俠蒞臨。不過,關於燕姑娘和敝派之間的事,貧道尚有下情詳陳……」
羅英連忙搖頭截住他的話頭,迷惘地道:「不,晚輩雖有此心,卻絕未寫過這封書柬,其中必有蹊蹺……」
天一道長不覺一愕,道:「這不是少俠派人送來的嗎?」
羅英搖頭道:「絕不是,敢問送柬的,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天一道長神色微變,道:「兩天以前,有一位身穿灰袍的中年人,親將此柬送到觀門,但也未等貧道出觀相晤,便又逕自離去,貧道一直以為必是少俠派遣之人,這麼說來,少俠竟然並不知道?」
羅英忙道:「我一路兼程起來,何曾派人送過書信,何況,我和道長從無一面之識,就算有事相求,也不會冒昧寫這封求情的書信。」
天一道長沉吟了一下,立刻傳命將那天以觀門前接書的小道士找來,厲聲問:「那天交給你書柬的人,是什麼模樣?你仔細說給羅少俠聽聽。」
那小道士臉色發白,想了片刻,答道:「那人大約有三四十歲,身材魁梧,氣宇不俗,穿一件灰色布袍,臉上蠟黃,可是手上去很白皙,留下書信,轉手便走,一晃眼便走的無影無蹤,看來武功竟是十分了得……」
羅英插口問道:「他帶有兵器嗎?」
小道士搖搖頭,道:「沒有。」
羅英又問:「他告訴過你什麼話沒有?」
小道士又想了一會,道:「他只說了一句,要我把信面陳掌門人,此外便沒有再說過什麼。」
羅英忙問:「聽他的口音,是什麼地方人氏?」
小道士道:「聽起來,好像是北方口音。」
羅英默默苦思了許久,歎道,奇怪,我從來不認識這樣一個人,三四十歲,北方口音,武功很高,灰布大袍,面色蠟黃,手上卻白皙……」
他猛然心中一動,叫道:「這人一定經過化裝,否則,不會面黃手白……但是,他假冒我的名字,送來這封信,為的什麼呢?』」
天一道長說道:「或許少俠曾經把這件事對人說起過,所以」
羅英道:「不!我從沒向人提起過,而且,當我決定到武當山來,一路疾趕,並未停留過,就算有人知道我的心意,也不可能反比我早到三天。」
天一道長笑道:「事雖奇怪,好在那人只是送來一封信,信中所述,也沒有惡意,少俠不必放在心上。」
羅英歎道:「這些日子,我已經一連遇見好幾件古怪荒誕的奇事,譬如說信上提到那位燕姑娘,我曾經親眼見她已被人用重手法震死,並且由我親手將她屍體放在一間古廟神樞中,但是她竟然沒有死,被貴派高手,擒解到武當山來。」
天一道長忽然正色說道:「提到這位燕姑娘,貧道要冒昧請問一句,少俠與她,是新識呢?還是舊交?」
羅英笑道:「晚輩與她們姊妹萍水相逢,相處只片刻時光,不過……」
天氣道長接口道:「少俠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難怪不知她的出身為人,米倉雙燕的師父,姓王名蟬,人稱『三手鬼母』,乃是黑道中有名高手,向來行事,陰狠詭詐……」
羅英爽然道:「師門雖然稍劣,晚輩看燕姑娘姊妹,卻並不是陰狠詭詐的人,不知為了什麼,開罪貴派?」
天一道長頓了一頓,方才緩緩說道:「起因於她盜取了本派一件傳教至寶。」
「什麼至寶?道長願告訴晚輩嗎?」
天一道長一字一頓地道:「她盜去了本派張三豐祖師親傳的『無字真經』。」
羅英恍然笑道:「原來是無字真經?那晚輩敢斗膽說一句,道長一定是錯怪她了。」
天一道長道:「少俠何以見得貧道錯怪了她?」
羅英一怔,心忖道:「我雖然知道『無字真經』已落在窮家四殘手中,但若把這事告訴了他,豈不愧對四殘?」
他本不是慣於說謊的人,遲疑了一會,最後只得笑笑,道:「晚輩只是這樣猜測,她大約不會做出這盜竊的事……」
天一道長笑道:「少俠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難怪會估錯了她。」
「為什麼?」
「因為她自己已經坦率承認了。」
「你說她承認盜了無字真經?」
「不錯。」
羅英聽到這裡,忍不住失聲笑了起來。
天一道長沉聲問道:「少俠因何感到可笑?」
羅英道:「晚輩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承認,但卻有一點不敢相信。」
天一道長變色道:「敢問是那一點?」
羅英道:「俗話說,拿髒拿賊。道長有沒有搜獲贓物證據呢?」
天一道長冷峻地道:「自然搜獲了贓物證據。」
羅英忙問:「什麼證據?」
天一道長接口道:「那冊『無字真經』。」
羅英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問道:「道長已經搜到了無字真經?」
「不錯。」
「從燕姑娘身上搜到的?」
「不錯。」
「果然是貴派失竊的那冊無字真經?」
「不錯。」
羅英不覺啞然失笑,道:「道長沒有看錯吧?」
天一道長正色道:「傳教至寶,豈有看錯的道理?」
羅英用力晃了晃頭,藉以澄清紛歧的思維,道:「道長能不能把那冊真經,賜借給晚輩看一看呢?」
天一道長沉吟片刻,站起身來,道:「論理真經乃本派不宣之秘,是不能擅借外人過目的,但少俠三代名士,望重武林,自然又當別,請隨貧道往玄都殿一行吧!」
羅英懷著無限疑雲,隨著天一道長出了客室,一路上,心裡不禁好笑,暗想:這位武當掌門人大約是失落至室,心神紊亂,「無字真經」分明在徐雕手中,而且,已經被燒燬了二分之一,怎會反在燕玉芝身上搜到,果真如此,豈不成了天下奇聞?
一面思忖,一面穿過幾重神殿,眼前棟字密接,簷椽相連,已是武當派重地。越往裡走,越見戒備森嚴,幾乎已是五步一樁,三步一卡,那些值班道士,個個兵刃出鞘,如臨大敵,把守得極為緊密。
行了盞茶光景,來到一棟重門深鎖的小殿,殿前一抹金字橫匾,寫著斗大三個金字
「玄都殿。」
武當「玄都殿」,一如少林寺的「藏經閣」,歷來皆用作收存派中珍物至寶。殿房雖不甚大,卻以厚木鑲鐵為門,窗檻上一律鋼條密護,平時更為觀中第一處禁地,除了掌門人及執掌殿務的長老,任何人嚴禁擅入。
大夥兒行到殿前,迎面一列二十四名執劍道士,橫身阻路。
天一道長冷冷回頭,向身後一名老年道士說道:「天玄師弟,開啟玄都殿。」
那位天玄道長應諾,跨前兩步,大聲道:「奉掌門人口諭,開啟玄都殿。」
二十四名執劍道人齊喧一聲「無量壽佛」,「唰」地左右一分,讓出緊鎖著的殿門來。
天玄道長從身邊取一串銅鑰,伏身在鎖前,足有半盞茶之久,方才「嘩啦」一聲,打開了那兩扇厚達三尺以上的鐵裹殿門。
天—道長側身說道:「少俠請入玄都殿。」
羅英連忙答禮道:「道長先請,晚輩怎敢愷越?」
天一道長淡淡一笑,也不再作客套,當先跨進了玄都殿。
羅英緊跟著舉步入殿,回頭看時,除了天玄道長,其餘十餘名派中輩份甚高的道人,竟全都肅立未動,一個也沒有跟進來。
殿門之內,又有三道高齊層頂的鐵柵,每道鐵柵都有拇指粗細,一連三層柵門,都加了鎖。
天玄道長用銅鑰一層一層打開柵門,最後一進,才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
羅英跟在天一道長身後進入密室,天玄道長並未進來,順手拉攏室門,密室之中,只剩下羅英和天一道長兩個人。
他不禁有些心悸,仰頭略一回顧,發現這間密室顯然不是用磚石之類建造,室寬不過數丈,高僅丈餘,頂上滿嵌獅艮大小夜明珠,因此雖無窗透射光亮,全室盡被一層白茫茫的亮光照映著,毫無陰暗的感覺。
他看罷暗暗稀奇,心忖道:這間密室遠比古廟地道中那一間石室更緊密,更緊固,真難想像「窮家四殘」是怎樣把那冊「無字真經」偷到手的?
天一道長含笑說道:「此地乃本派心腹重地,派中珍貴書冊和典籍,全都存放在這兒,平時除了歷代掌門人,連派中長老也不能踏入一步,少俠乃武當開派以來,第一位進入密室的教外人。」
羅英頓手謝道:「辱承厚愛,晚輩感戴莫名,初不知貴派玄都殿竟是如此重地,以致才斗膽作此不情之請。」
天一道長笑:「少林謙沖純真,頗有令祖風範,實在難得。」
他緩步走到一列書櫥前,手無櫥架,又歎息著說道:「武當派自遭三十年前血洗之恥,派中精英,喪亡殆盡,數十年來,元氣猶未恢復過來,貧道才疏德薄,心殊惶恐,祖師爺雖然傳下來一部『無字真經』,然而玄奧深隱,數百年來,卻始終未能參透,少俠出身名門,必然胸羅萬機,要是能力武當派解透這部『無字真經』,不啻武當派恩主,貧道願將經中奇學。與少俠分享」。
羅英聽了,頓時生出無限凜懼之意來,忙道:「晚輩不過武林後進,頑冥愚魯,怎敢當道長如此重托,真經既然蘊藏著貴派不傳奇學,那就不必宣洩給晚輩看了……」
天一道長笑道:「少俠別多心,貧道語出至誠,絕無他意。」
說著,笑容—斂,復又歎道:「三十年前若沒有陶大俠,今日武林中,也不會再有武當一派,日後武當弟子行走江湖,萬望少俠惦念今日之誼,多賜鼎助,貧道就感同身受了。」
羅英方要謙謝,天一道長已經扭轉身子,掏出一柄純金的造精緻小鑰匙,開了櫥門,小心翼翼從櫥子裡捧出一隻沉重的鐵盒。
那鐵盒大小尺寸,乍看起來,竟跟徐雕那冊「無字真經」一般無二。
天一道長又用另一柄鑰匙,啟開盒蓋,滿臉凝重地,探手取出一冊薄薄的書冊來。
羅英瞪大一雙眼睛,目不轉瞬注視那部書冊,心頭不禁駭然暗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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