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濤陪笑肅容,道:「公子,請!」
逍遙公子龐文彬就像沒有聽見,自顧說道:「這地方不錯,依山傍林,還算有點氣勢,雖在比不上我們太平山莊寬大,已經很不錯了。」接著,又向那八名堡丁掃了一眼,叫道:「呂師爺!」
瘦老頭兒連忙操著—口地道地川腔,輕聲問道:「屬下在。公有有啥子吩咐?」
逍遙公子擺擺手,道:「格老子的,哥子們辛苦了,每人先賞十兩金子。」
呂師爺一躬身,應道:「遵命,來人呀看賞!」
兩名隨行壯漢翻身下馬,從轎後抬出一—口沉甸甸的鐵皮箱子,當場啟鎖打開一一嘿!竟是滿滿一箱金條,怕不有好幾千兩之多。
呂師爺取了十二根金條,分賞八名捧劍堡丁和四名提燈大漢,廳前立即揚起一片歡呼聲:「謝龐公子賞!」
廳外歡聲四起,廳中也隨之騷動起來,那些侍奉茶水,準備接待貴賓的丫環侍女們,都忍不住雀躍欲出一一這難怪,黃澄澄的金子誰不喜愛,當時十兩黃金,足折百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康浩看得暗暗點,心想:這位少莊主貌雖不揚,出手之闊綽,倒很驚人,大約太平山莊獨霸西川,莊主「神眼金刀」龐天化,很攢積了幾處造孽錢。
思念中,逍遙公子已在方濤陪侍奉之下進了大廳,呂師爺和獨臂老婦緊隨身後,另外兩名壯漢合抬著鐵皮箱子,丫環和書僮簇擁一大群人,坐的坐,站的站,大廳內登時熱鬧起來。
堡中侍女捧茶送水,那逍遙公子連想也沒想,一疊聲叫:「看賞!」有一個算一個,每人—根十兩金條,直把幾名侍女樂得嘴都合不攏來。 ,忙亂過後,敘禮寒暄,呂師爺為方濤引介那面垂黑紗的獨臂老婦,道:「這位是敝少莊主的義母,受老莊主之托,特地陪少主人前來謁見易大俠,有要事懇商,敢煩老夫子代為先容。」
方濤初未留意那獨臂老婦。如今才知道竟是少莊主的乾娘,連忙改容見禮,說道:「原來是龐公子義母,老朽不知,多有怠慢。」
獨臂老婦緩緩道:「老夫子別多禮,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乾娘義母,只不過莊主夫人去世得早,公子於是由老身從小帶大的,就這麼順口叫叫罷了。」
逍遙公子不待方濤開口,搶著道:「乾媽,你也別太客氣,你不僅把我從小帶大,更教了我這一身好武功,你不單是乾媽,更是我的師父哩!」
獨臂老婦笑道:「瞎說,那幾手膚淺功夫,難登大雅之堂,休叫人家方老夫子聽了笑話!」
逍遙公子道:「乾媽的武功,連我爹都自歎不如,誰還敢笑話……」
獨臂老婦低喝道:「傻孩子,當著方老夫子,不可如此放肆。」
逍遙公子抖開摺扇,仰面笑道:「好,乾媽不願讓人知道,我就不說了,但是,一劍堡在武林中久負盛名,你要想瞞人,只怕不容易。」
兩人對答之際,非僅方濤聽了心裡暗驚,連屏風後的康浩也吃驚不小,尤其那獨臂老婦臉上垂著一幅神秘的黑紗,令人感到莫測高深,誰也不敢說她是否真有一身連太平莊主也自歎不如的驚人武功。
呂師爺似乎也不願這話繼續下去,連忙岔開道:「蜀道艱險,以致敝莊和一劍堡相距雖近,平時亦少交往,今日敝少主專程趨訪,深願拜識易大俠有所求教,不知堡主可曾安歇了麼?」
方濤含笑道:「荷蒙寵降,深感榮幸,只是不巧得很,敝莊主上月即已離堡,迄今尚未返回。」
呂師爺啊了一聲,道:「既然易大俠不在,可否求夫人一見?」
方濤搖頭歎道:「不瞞諸位說,女主人不幸身罹惡疾,已有十年未再過問堡中事務了。」
呂師爺悵然道:「這麼說我們竟是徒勞往返了?」
方濤道:「堡中事務,老朽尚可作得一半主,但不知諸位千里遠來,有何大事見教?」
呂師爺遲疑的道:「這件事,只怕老夫子不便作主,不過,此事還要多多仰仗老夫子美言玉成,倘蒙不棄,兄弟才好啟口。」
方濤笑道:「呂兄何太見外?只要力所能力,盡請吩咐就是。」
呂師爺先向獨臂老婦以詢問眼色,見她頷首應允,方才靦腆一笑,低聲道:「說起來,這是天大的喜事,我們老莊主年逾六旬,夫人又去世太早,膝下僅有一位公子,只因擇偶過苛,迄今尚未婚娶,久聞一劍堡主易大俠有位掌珠,待字閨中,『所以不遺冒昧,特來……」
方濤光然大笑道:「莫非少莊主有意譜求凰之曲,特來求親?」
呂師爺道:「正是,倘能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武林豪雄,誰也正眼而顧?一劍堡和太平山莊,豈非從此脾脫天下麼!」
那逍遙公子雖沒有開口,臉上卻滿佈著得意的笑容,一柄招扇時開時閱,竟有些心癢難抓之意。
康浩偷眼望見,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就憑他這副德行,居然有膽量登門求親,當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方濤望望逍遙公子,心裡也暗自失笑,但他另有目的,表面卻故意裝出高興的樣子,欣然道:「這真是太好了,家世既相當,人品更相配,門當戶對,珠聯壁合,老朽這個媒人是當中了。」
逍遙公子吃吃而笑,兩眼瞇成一條線,心裡一得意,用手拍著胸口,說道:「只要老夫子把事說成,謝媒錢由你開口,要多少?格老子就送多少,一點問題都沒有。」
呂師爺道:「全仗老夫子鼎力成全,倘若婚事得諧,敝莊主另有酬報。」
方濤略作沉吟,道:「老朽自當盡力而為,可惜敝上不在,無人作主,諸位如能屈駕暫住幾日,必有佳讀相報。」
逍遙公子接口道:「緩幾天倒不要緊,最好請易姑娘出來,彼此先見見面。」
方濤道:「這個……這個只怕有些不便……」
逍遙公子道:「有啥子不便,遲早就是夫妻了,見個面有啥子關係?」
呂師爺忙道:「公了不要太性急,婚姻大事,必須徵得父母同意,如今易堡主不在,先行相見,確是不合禮儀。」
逍遙公子不悅道:「大家都是武林人,何必講究這些虛套!」
獨臂老婦搖手道:「孩子,婚姻是人倫大典,非比兒戲,方老夫子的話很對,現在咱們已經來了,也不急在一天半日,依我看,不如權且在堡中住下,等候易堡主回來,討得確實回信再說。」
呂師爺接口道:「正該如此,只是打攪方老夫子了。」
方濤笑道:「好說!好說!能得貴客蒞止,這是老朽和一劍堡的光榮。」
於是,傳話吩咐收拾東西東院客房,以備安歇,一面叫廚下安排盛宴,慇勤款待接風。
廳中僕婦丫環,為了貪圖厚賞,一個個興高彩烈奔前走後,傳酒送菜,太平山莊隨行十二騎,自有專人招待去偏院飲酒相聚,不在話下。
康浩退出大廳,默默向後院走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泛起一種沉重之感。
他當下不是在妒忌那位逍遙公子,相反地,倒覺得他有一廂情願遠來求婚,令人可笑亦復可憐,姑無論湘琴有沒有結識自己,就憑他那自恃多金,目中無人的俗態,婚事不諧已可斷言,但是,方濤將太平山莊的人,挽留住下,顯然另有可怕的陰謀。
尤其那獨臂老婦,面貌雖不可見,僅從她透過面紗的炯炯眼神推測,必是功力極高的人物,假如方濤以婚事為餌,寵絡得太平山莊為其臂助,這一股力理,決不在復仇會現有實力之下,確是值得警惕的事。
而且,一旦婚事不成,方濤很可能「嫁禍江東」,唆使逍遙公子遷怒報復,人此情仇糾纏,永無休止。
康浩縱然不畏懼,但這樣一來,也就等於促僅太平山莊與復仇會聯手,使他今後探查行動平添一大阻礙。
康浩邊想邊行,直到被一聲嬌呼喚住,才發覺自己已經走過書門了。
書房內,袁家姊妹倆和湘琴都在,袁珠見了康浩,面頰無端的就紅了起來,默然低頭不語,湘琴臉上卻像罩了一層寒冰,怒容遍佈,也緊閉著嘴唇沒開口。
袁玉招手將康浩叫了進來,反身拴上房門,低問道:「看見了麼?都是些什麼人?」
康浩答道:「來的人不少,除了太平山莊少莊主,還有他的義母和一位姓呂的師爺,隨行的約有十餘騎……」
袁玉又問道:「他們究竟是為什麼來的?」
康浩道:「據那姓呂的師爺說,是因久慕琴妹秀外慧中,奉命特來求親……」
湘琴沒等他說完,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求他的大頭鬼,我看那些混賬東西是活著嫌膩,找死來了……」
秀眸一望康浩,接著又道:「康大哥,你為什麼不告訴方老夫子,把那批傢伙統統趕出堡去?」
康浩遲疑的搖搖頭,道:「我也是客人的身份,怎能說得出逐客的話。」
湘琴搶白道:「為什麼不能?你是咱們的大哥,並非普通客人……」
袁玉笑道:「小琴,這怪不得康少位,以他的立場,有些話的確不便出口……」微頓,又道:「不過,琴妹的心事,方夫應該知道得很清楚,他為什麼不乾乾脆脆回絕太平山莊?這卻令人費解。」
康浩道:「方老夫子,已經挽留他們住下,意欲等候堡主回來,再作決定。」
湘琴大怒而起,道:「這些混蛋不知安的什麼心,我倒要去問問他,究竟他是主人?我是主人?」
袁珠一直沒有開過口,此時連忙攔住湘琴,勸道:「這也不能責怪方老夫子,太平山莊非同一般門派,專程來求親,更是一件大事,正因為他不是主人,才不便作主回絕人家。」
湘琴道:「太平山莊又怎樣?回絕就回絕了,難道咱們還怕開罪他不成?」
袁珠道:「話不是這麼說,人家遠道而來,並無惡意,就算要拒絕他,也得婉言相告,方不失待客的禮貌……」
湘琴連連搖頭道:「我不懂禮貌,只要把那些厭物趕出一劍堡去,誰不走,我就砍斷他的腿。」
袁珠笑道:「瞧你又鬧孩子脾氣了,人家是慕名而來,跟你又沒有仇恨……」
湘琴發橫道:「有仇!有仇!就是有仇,我討厭他們,聽到『太平山莊』四個字就生氣,惹惱了我,他們一輩子也別想『太平』了。」
袁珠忍不住笑道:「依我看,他們求親不成,算是幸運,如果討了你這不講理的媳婦回去,只怕當真沒有『太平』日子好過了。」
湘琴自己也不禁好笑,白了袁玉一眼,啐道:「你講理,你去嫁好了。」
袁玉格格嬌笑道:「可惜他們有眼無珠,沒有這份福氣,若是求到我二姑奶奶頭上,我就先替你們改個名字,叫做『受罪山莊』,讓這批東西好好的受一輩子活罪」
袁珠笑罵道:「死丫頭,就會瘋瘋癲癲胡說八道!」
這一笑鬧,湘琴的氣了消了,兩人嘻嘻哈哈直鬧到起更時分,才離開書房回後院安歇。
臨別,康浩覷個空隙,輕輕向袁珠道:「在下先去後園等候,請姑娘盡快過來!」袁珠沒開口,只紅著臉,點了點頭。
後園門鄰近上房,實際上就是堡牆下的一道側門,只因上房系女眷居室,後花園又是堡主夫人幽居念佛的地方,堡丁們夜間巡查,如無特殊事故,都很少到後園門來。
康浩選擇這兒和袁珠相見,除了地方僻靜,便於商談之外,更為了監視園門通路,以防方濤潛入後花園,對歐陽佩如有所謀害。
這時,一彎新月斜掛樹梢,園中,只有低沉而規律的蟲鳴聲,微風指過,月影婆姿,花香撲鼻夜,顯然那麼安詳,那麼幽美。
但康浩卻全無心情領略這份怡人夜色,他賢鎖著劍眉,立身牆影之下,不時仰望上房樓頭的燈光,心裡正默默盤算應該如何對袁珠說明自己的計劃和安排?
遠處梆鼓敲過了二更,花徑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康浩連忙迎上前去。
月光下,只見袁珠披著一襲黑色風衣,輕攝裙據,一步一張顧,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娉停停,怯生生躡足而至。
康浩道:「袁姑娘……」
袁珠一驚,身形頓止,及待看清是康浩,不禁舉手連連拍著胸口,道: 「唉呀!你怎麼躲在牆腳下?嚇了我一大跳!」
康浩道:「在下等候近一個更次,還以為姑娘不來了呢!」
袁珠臉上忽然一紅,俯首笑道:「既然答應你,怎麼會不來……」接著,又赧然問道: 「你究竟有什麼事?一定要等到夜靜更深才能夠說?而且,要著小琴她們……」
康浩招招手道:「此地不便詳談,姑娘請隨我來。」
說著,一縱身,飛登上牆頭,舉目回望了一遍,再次騰身飛掠,竟躍上後園內一株大樹枝,緊傍著樹葉濃密處坐下來。
袁珠初時有些猶豫,見康浩接連招手示意,只得也提氣飛身而上。
兩人坐在樹葉掩蔽下,雖然不慮被人發現,但袁珠卻芳心撲撲亂跳,更不敢坐得太靠近,隔著樹幹,自己另覓一條橫枝坐下。
剛坐下,就低聲催促道:「康少俠,有話請快說吧,我不能耽得太久,這樣被人看見也不好……」
康浩點點頭,道:「在下邀約姑娘到這裡來,有一宗極重要的事相商,希望姑娘能讓在下說得詳盡些,同時請留意附近,提防有人潛近偷聽。」
袁珠道:「為什麼要這樣慎重?」
康浩道:「事關重大,不能不慎重,在下先告訴姑娘一個消息,如今的一劍堡,已經全在復仇會控制之下了。」
袁珠大吃一驚脫口道:「誰說的?」
康浩道:「是在下親目所見,親身證實,那負責暗中指揮行事的人,就是方老夫子。」
袁珠變色道:「這……怎麼可能!」
康浩道:「事未目睹之前,在下也認為不可能,但此事非僅千真萬確,甚至方老夫子也親口承認了……」接著,便將放探後花園用風鈴劍射方濤,以及搜獲血衣證據,卻遭方濤下毒奪去……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其中只略去歐陽佩如要求帶走湘琴的一段,暫時未提。
袁珠聽了,卻有些半信半疑,沉吟道:「照你這麼說來,今天早上咱們三人都曾中了迷香,是麼?」
康浩道:「正是如此,若非顧忌姑娘的安全,當時在下寧捨一條手臂,也不肯將到手的證據再還給他。」
袁珠搖搖頭道:「可是,一個人若中了迷香蒙藥之類的東西,醒轉的時候,必然會有頭暈或嘔吐的現象,為什麼口削門今天早上醒來,一點異樣感覺都沒有呢?」
康浩道:「那可能是他們所用迷香,不是一般武林人使用的平常藥物。」
袁珠又道:「如果要對咱們姊妹施用迷香,只有上房的貼身丫環才辦得到,據我所知,上房侍候的春蘭和秋菊兩個丫環,都是從小服侍琴妹的人,而且是十幾年前就:買來的,若說她們也是復仇會的爪牙,的確難以置信。」
康浩道:「方老夫子也是入堡十年以上的老人,若非親見,誰又相信他又是復仇會高手?」
袁珠默然有頃,道:「這件事關係太大,必須查到真憑實據才行,我看,最好能告訴湘琴……」
康浩忙道:「決不能告訴她,小琴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無論她信不信,風聲一定洩漏,方濤發覺秘密敗露,必然會下毒手。」
袁珠道:「依你該怎麼辦呢?」
康浩道:「在下想到兩個方法:一個是請你們暫時遷入後花園跟易夫人同住,自炊自食,不用任何丫環僕婦,由在下單獨對付方濤,以免後顧之慮。」
袁珠道:「這方法雖好,只怕易伯母不肯,而月咱們突然搬入後花園,也就等於告訴方濤已經發現他的秘密了……你再說說第二個方法。」
康浩道:「第二個方法…只有不動聲色,由在下先帶小琴,離開一劍堡,表面上,就以拒婚太平山莊作藉口,留下賢姊妹暗中保護易夫人,這樣諒必不致引起方濤的疑心,待在下將小琴送到安全之處,再回來接易夫人和賢姊妹……」
袁珠道:「你的意思,是要咱們分批逃出一劍堡去?」
康浩點頭道:「此地已是復仇會的天下,住下去隨時都可,能發生危險,只好暫時避開了。」
袁珠道:「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這一來,你就成了誘拐小琴私奔,易伯父回來,豈肯與你甘休?」
康浩道:「只要問心無愧,誤解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袁珠想了想,又道:「你準備帶她到什麼地方去呢?」
康浩道:「現在還沒有確定的地方,大約不出豫冀二處。」
袁珠正色道:「我覺得你應該再想想後果,女孩子家以名節為重,倘若輕率從事,壞了小琴的清白名聲,這可是關係她一輩子的大事。」
康浩聽得一愣,暗忖道:這話不錯啊,我已經決定以昭雪師冤為己任,難保沒有危險,倘若中途發生什麼意外變化,豈不害苦了湘琴……想到這裡,不禁默然俯蘆,無話作答。
正猶豫問,突然有人接口道:「事急從權,古人早有明訓,何況我這作娘的同意了,誰敢說這是誘拐私奔?」
話聲來自頭頂,兩人齊吃了一驚,不絕而同站起身來仰面上望,卻見歐陽佩如一身黑衣,坐在樹頂另一支枝葉濃密的橫幹上。
袁珠忙道:「伯母,您老人家怎麼也在這兒?」
歐陽佩如冷冷道:「我早就坐在這兒了,只是你們自顧著說話,沒有留意樹頂罷了。」
袁珠臉-上一陣熱,赧然笑道:「真的,咱們只有注意樹下,竟沒想到伯母會在樹頂上……」
歐陽佩如低喝道:「現在也別盡注意樹上,當心那邊有人來了。」
兩人連忙縮身回顧,果然看見兩條人影,正沿著堡牆向後園如飛而來。
康浩雙眉微剔,探手按按胸有劍囊。
歐陽佩如沉聲道:「不要出手,先看清楚是什麼人?」
那兩個藉著牆影掩蔽,身法迅捷,快得有如兩條輕煙,霎眼間已到了後園門前人影斂處,現出一男一女兩個勁裝少年。
康浩頓感眼中一亮,敢情那兩名少年男女竟是逍遙公子的隨身侍女和書僮。
當時在大廳上,康浩只覺得兩人面貌頗為清秀,未曾特別留意,現在見了他們輕功身法,心裡才暗暗吃驚看來「太平山莊」之能名列武林三莊之—,的確並非幸致,這兩人的身份,不過是侍女和書僮,輕功已有如此火候,那逍遙公子一身武功,不知更要高強多少倍了。
只見兩人在門前略一張望,便雙雙躍上了堡牆,那侍女聳目遠望,揚手指點著道:「你看這座花園,單獨建在山腳下,除了一道園門,幾乎與外界隔絕,大約就是堡主夫人養病的地方了。」
書僮道:「她若真有病,哪兒不好休養?為什麼偏偏躲在這鬼氣陰森的花園裡?其中一定有秘密。」
侍女點頭道:「不錯,她身為一劍堡女主人,怎會獨自一人住在這樣偏僻的園子裡,的確令人可疑。」
書僮道:「姐!咱們探查一下好嗎?也許真被咱們查到什麼證據也不一定!」
侍女搖頭道:「奶奶只叫咱們觀察地勢和進退路徑,一再叮囑不許擅作主張,待會兒惹出事來,那就吃不完兜著走。」
書僮慫恿道:「怕什麼?咱們只是偷偷溜進園裡看一看,哪兒會惹出事。」
侍女道:「左右不過是座花園,有什麼好看的?」
書僮道:「哈!如果咱們運氣好,發現了園中的秘密,這份功勞該有多大?即使什麼也沒有發現,再悄悄退出來,反正並無損失,何樂而不為?」
侍女沉吟了一會,仍舊搖頭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怕挨罵,寧可不要這份功勞也罷。」
書僮道:「那麼,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話落,雙臂一層,身形沖天而起,半空中曲腰,拳腿,折身,化作「雁落平沙」之式,飄向園中落去。
侍女啞聲道:「記住,只許看,不許惹事啊」
那書僮揮揮手,身軀連閃,已沒入花樹叢中,女的站在牆上張望了一會,也飄下堡牆,退至牆腳暗影內隱藏起來。
袁珠早半兩枚金環扣在掌中,只因未得歐陽佩如允許,不敢擅自出手,此時見那書僮居然闖進花園窺探,便束氣傳聲道:「伯母咱們要不要截住這兩個小輩。」
連問幾聲,不聞樹頂回應,兩人抬頭一看,樹上枝葉猶在搖晃,歐陽佩如卻早已不知去向了。
同在一樹上,那歐陽佩如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們竟然毫無所覺。
康浩驚喜道:「難怪方濤窺伺十年不敢下手,原來是怕懼她這一身驚人武功!」
袁珠束聲道:「伯母一定追蹤那書僮去了,咱們一齊動手,將這個丫頭擒住好嗎?」
康浩卻含笑搖頭道:「不用咱們出手,兩個小輩准討不了好去的……」
正說著,花園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叱,轉眼間,那名書僮已如飛奔了回來。
侍女聽到聲音,慌忙從牆腳閃身迎出,低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書僮沒有回答,只催促道:「快走!快走!」兩人飛越牆頭,急急逃向前堡去了。
康浩輕舒一聲,笑顧袁珠道:「我說如何?這兩個小輩武功雖然不錯,終究年紀不大,怎會是易伯母的對手。」
袁珠道:「聽他們剛才談話的口氣,倒像是奉命專來踩道的,莫非太平山莊求親是假,另外懷著什麼陰謀不成。」
康浩哂道:「他們今夜嘗顧厲害,縱有陰謀,也該知道警惕了。」
袁珠道: 「可是,我看那書僮臨去時雖然很慌張,卻不像負了傷的樣子。」
康浩道:「他們年紀小,又是下人身份,易伯母自然不好意思傷他,想必只給他一次小小的教訓罷了。走!咱們去看看她老人家去。」
兩人躍下大樹,覓路進入後園,直到茅屋前,仍未見到歐陽佩如,而茅屋中一片漆黑,既無燈光,也不聞人聲。
康浩叫道:「伯母已經安歇了麼?」一連問了三四遍,屋裡寂然無聲,毫無動靜。
袁珠星目四掃,忽然失聲道:「不好,易伯母受傷了。」
康浩循聲望去,果見歐陽佩如俯臥在水潭邊那塊大石上‥:頸臂都的虛垂著,分明已經受傷昏迷了!。……
兩人飛步趕到水潭邊,試探歐陽佩如的鼻息,發覺她氣脈都很正常,只是雙目虛合,四腳軟弱,倒像是疲乏過度,隨意靠在大石便睡熟了。
康浩轉身道:「姑娘快請檢視一下,看她傷在什麼部位?」自己也藉此時間,由水潭至樹林往返查看了一遍。
搜查檢視結果,歐陽佩如毫未受傷,附近也看不出打鬥的痕跡。
袁珠道:「會不會是中毒了?」
康浩搖頭道:「既無傷痕,毒由何來?或許是中了迷藥悶香,且用冷水澆一澆看。」
袁珠連忙抱起歐陽佩如,直到水潭畔,無奈任憑冰冷的潭水澆浸,歐陽佩如仍然昏睡不醒毫無效用。
康浩又道:「試試她的穴道,有沒有被特殊手法所制?
袁珠舉掌輕拍她全身三十六處大穴,又以掌渡力,試探她的內腑血脈運行……忙亂了一陣,頹然搖頭道: 「她體內氣血暢通,並無阻滯,決不是穴道受制。」
康浩宅道:「這就奇怪了,既無內外傷,也沒有遭藥物暗算,血脈暢通,氣自正常……難道真是睡熟了不成?」
袁珠道:「事屬反常,必有蹊蹺,我看還是趕快能知湘琴要緊。」
康浩忙道:「現在絕對不能聲張,倘若消息傳進方濤和太平山莊來人耳中,只怕會立刻激起變故。」
袁朱說道:「那麼,咱們應該怎麼辦呢?」
康浩略一沉吟,道:「咱們先送她回屋裡去再說。」
兩人抬著歐陽佩如返回茅屋,安置在臥室床上,又守候了將近半個時辰,依然未見她醒過來。
袁珠焦急地道「就這樣空等怎麼行?等到天亮,仍是瞞不住呀?」
康浩頓足道:「事到如今,只有將那書僮擒來才能知道實情了,你暫時守護在這兒,我到西院去一趟……」
袁珠道:「你一個人去,怎是他們的對手?不如暗地通知湘琴和二妹到後園來,大夥兒也好商議。」
康浩道:「我自會見機行事,如果不能得手,再告訴她們也不遲。」
因見袁珠未帶兵刃,便將隨身木劍摘下交給她,臨行又叮囑道:「我走了以後,你就滅掉燈光,把門窗全部打開,這樣才能監視園中動靜,我回來的時候,一定先擊掌四聲為號,不聞暗號就是敵人。」
袁珠連連點頭道:「你快去快回,沒有適當的機會,千萬別魯莽動手。」
康浩答應著出茅屋,展開身法,先在園中迅速搜查了一遍,然後才離開後園,直奔西院客房。
這時,夜色已深,萬籟俱寂,全堡上下都在甜夢中。
西院一列客房,不下十餘間,此進也靜悄悄的,看不見半個人影。
康浩取出一幅黑布紮在臉上,以防成一失手,被人認出來,同時盡量不以輕功穿房越屋,以免發生聲響,因他深空知道,太平山莊屬下都是精選出來,身手一定不弱,登高騰空,反易暴露行藏。
他提氣躡足,小心翼翼穿過照壁牆,利用廊簷陰影掩蔽,緩緩走到院中,遊目四顧,見左首一間房中,尚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便輕輕欺近窗外,尋了個縫隙,吵目身裡張望……
一看之下,不由驚喜交集,原來這間房裡共有兩張床,其中一張小床上,正睡著那名書僮,另一張較大的床上,睡著那侍女和逍遙公子的義母面垂黑紗的獨臂老婦。
那侍女睡在裡床,面向牆壁,似己人夢,可是,那獨臂老婦卻盤彩坐在床外,正俯首行動調息,床沿邊,斜倚著一柄烏黑發亮的小拐。
最奇怪的是,時已半夜,那獨臂老婦面上的黑紗卻沒有取下來。
康浩側耳傾聽,但聞那書僮鼻息均勻,全無負傷之狀,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小床的位置,恰在窗下不遠,如果出其不意由窗外用「隔空點穴」、的手法,制住那書僮並無多大困難,但康浩卻顧忌著大床上那個獨臂老婦此人不僅是逍遙公子的義母,更是他的師父。不用說,武功必定十分驚人,有她在房裡,即使能制住書僮的穴道,也絕不可能將人帶出,弄得不妙,連自己也脫不了身,這可是一道難題。
康浩屏息而待,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約莫過了盞茶之久,突然看見那獨臂老婦長吁一聲,跨下床,一面替睡在床裡的侍女掖了掖被褥,一面搖頭自語道:「唉!究竟還是年輕人有福氣,剛躺下就睡熟,怎像上了年紀的人,新換一個地方,怎麼樣也睡不著。」說著,取了木拐巍顫顫向房門走來。
康浩急忙縮身,閃退在壁角陰影下,只聽房門呀然啟開,老婦拄拐走了出來,略一張顧,便緩步朝右側院牆腳下而去。
牆腳下,有一棟獨立的矮小瓦屋,乃是西院茅廁,敢情這位老太太睡不著覺,竟要人廁方便?
這可真是鬼使神差,天賜良機了。
康浩心裡一陣狂喜,幾乎忍不住想笑出聲來,靜待老婦的背影消失在小屋門內,立即飛步出過廊簷,一閃身,掠進了客房……
可是,當他一腳跨進房門,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身後突然有冷冷的聲音問道:「朋友,深夜光臨,有何貴幹?」
康浩不用回頭看,已經聽出正是那獨臂老婦的嗓音,登時心頭一震,竟僵立在門口,不敢移動一步,他知道,那老婦必是早發現了他,才故意離房人廁,誘他落網,就憑人家這份來去如風的身法,武功不知要強過自己多少倍,此時妄想抗拒,只不過徒自取辱而已。
當然,他也不甘心束手受縛,但情勢逼人,除了鎮靜待機,事實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那獨臂老婦吃吃一陣低笑,又問道:「朋友是一劍堡的人嗎?」
康浩默然不答,只把頭搖了兩搖。
獨臂老婦似乎頗感意外,說道:「你既然不是堡中人,卻是受誰的指使來這兒窺探?」
康浩不願對她解釋自己的身份,只好閉口不作回答。
那獨臂老婦越感詫異,沉聲道:「朋友,為什麼不說話?莫非你是啞巴麼?」
這一喝問,卻使康浩突然記起方濤手下那名裝啞的書僮,腦中靈光一閃,意被他想到一個脫身之法,連忙點點頭,又輕「唔」了兩聲,表示自己確是有口難言的啞巴。
獨臂老婦沉吟了一下,道:「轉過身來,把臉上黑布取下來,讓老婆子看看你是誰?」
康浩毫不反抗,轉身取下蒙面黑布,裝作一副木然的神情。
那老婦隔著面紗向他打量了許久,只覺康浩面目陌生,從未見過,又見他徒手空拳,沒有攜帶兵刃,不禁戒心稍鬆,問道:「你不會說話,可人寫字麼?你能將身份來歷解釋明白,如果並無惡意,老婆子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只好把你送交一劍堡,少不得問你個『偷入內堡,非好即盜』的罪名。」
康浩故作驚畏之狀,連連點頭不迭。
老婦反手掩上房門,用木拐指著一張臨窗的桌子,道:「那兒有紙筆,你自己去寫吧!」
康浩依命走到桌邊,取水濡硯,磨起墨來,倒像是真準備長篇大論,好好做—篇文章心的。
那書僮和侍女敢情都是假睡的,這時也爬了起來,問道:
「奶奶,要不要去告訴大叔他們?」
獨臂老婦搖頭道,「別忙,等問明白他的來意以後,再告訴他們不遲。」
那侍女望望康浩,惋惜的道:「年紀輕輕的,可惜是個啞巴。」
書僮聳肩道:「年紀大小跟啞巴有什麼相干?難不成一定得老頭子才能啞?」
侍女一撇嘴,哼道:「你懂什麼?整天就知道跟人抬槓。」
書僮道:「你懂?你倒說說看,他自私是怎麼變成啞巴的?」
侍女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天生就啞了。」 、書僮卻道:「我不信,我說他是長大以後生病才啞的,你要打賭嗎?」
侍女嗤了一聲,道:「去你的,誰跟你打賭……」 。
書僮笑道:「你不敢打賭了麼?一賭你准輸,告訴你學點乖吧,若是天生的啞巴,必定也是聾子,這叫做『十啞九聾』,只有生病啞的,耳朵才能聽得到。」
獨臂老婦太感讚賞,含笑頷首道:「唔,這話很有道理,想不到……」
誰知話猶未畢,「呼」地一聲響,康浩竟趁他們祖孫三人談笑分神之際,突然捧起硯台,連墨帶水向她砸了過來。
獨臂老婦反應十分迅速,聽得風勢,慌忙們頭閃避,雖然躲開了硯台,卻被墨汁潑了一頭一臉。 ,幸虧她臉上戴著一層面紗,總算沒有被墨汁迷了眼睛,一股怒火剛由心頭萌發,驚呼之入耳,康浩左手扣住書僮,右手拉著那侍女,卻將二人當作「人錘」一般使用,猛朝獨臂老婦當胸掄去。
老婦恐誤傷受孫,不敢硬接,迫得急急向後閃退。
康浩得此空隙,手一鬆,棄了兩人,拍掌震開窗門,飛身而出……
這一連串變化,寫來雖然冗長,其實只有一霎眼的工夫,但康浩的身子剛要窗口,卻聽得獨臂老婦一聲怒叱,「蓬」地一聲,背上竟重重挨了一木拐。
挾背一拐,只打得康浩兩眼金星亂閃,內臟洶湧翻騰,整個身子像彈丸似的直飛出丈餘外,撞在對面一堵泥牆上,喉頭一甜,張口噴出一大股鮮血。
康浩自知內腑已受了極大的內傷,卻片刻也不敢停留,強自掙扎著站立起來,奮力向牆頭上縱去。
可憐他真氣渙散,一縱之下,幾乎連那高不及六七尺的矮牆也無法躍過,中途力盡之落,急忙用兩隻手勾住牆頭,連翻帶爬,才滾了過去。
牆外是一片花叢,再過去,便是通往第二進院的長廊了,康浩跌落在一列花棚下,距離長廊不過兩丈遠,只要能穿過那條長廊,便可躲進他居住的那間書房。
可是,他用盡了生平之力想站起來,無奈兩條腿就像斷了似的,再也不由他主意,才撐起半個身子,一陣喘息,又跌了下去。
這時候,各處俱已驚動,人聲,燈火……紛紛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追問,那些閃亮晃動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樣,在康浩眼中不斷地閃現,接近……
他情知脫身已經無望了,見花棚內有一個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進坑內,又移了兩盆盆景,將自己遮擋起來。
誠然,這辦法委實幼稚而可笑,但他既無力舉步,內傷又急需調息,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不多時,人聲火光漸漸迫近,一大群勁裝佩劍的壯漢一一包括一劍堡和太平山莊門下,正分頭向花棚這邊搜尋過來。
紛沓的腳步聲已到近處,火光下,只見那為首的正是一劍堡總管方濤,此外,太平山莊莊主逍遙公子以及獨臂老婦和呂師爺雖然都跟隨同來,但為了作客的禮貌,並未指揮搜查。
方濤神凝重,用手遙指花棚,向那獨臂老婦問:「老太太瞧見那人從院逃出來,就是翻過那堵矮牆走的麼?」
獨臂老婦點點頭,道:「不錯,他逃脫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業已負傷,料想逃不遠,只在這附近躲藏起來了。」
方濤四顧一眼,道:「這兒毗鄰書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負了傷,一定逃不出去的。」
於是,吩咐隨行堡丁道:「你們先把守住前後通路,由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書房附近沒有足印,這件事暫進不准讓後院姑娘們知道。」
堡丁們應聲散開,剎時將整座院子圍住,方濤取過一支火把親自向花棚走來。
康浩暗歎道:完了,這老狐狸正跟我作對,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場凌辱奚落……
思忖問,方濤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後走進棚內。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內一片明亮,那方濤又搜查得十分仔細,連盆架或較高的花樹都不肯輕易放過,遇到枝葉略密的花盆,還用手撥開花朵,探向向裡望一遍才罷,康浩坐在上坑內,眼睜睜望著方濤一步一步走近,心裡只冊奇跡出現,或是柵外有人喚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風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趕快倒塌下來……
然而,任何奇跡都沒有發生,方濤龍鍾的影子,卻到了土坑邊沿。
驀地裡,火光一亮,方濤兩道銳利的目光,跟康浩碰個正著……
四目相對,形藏已露,康浩頹然一聲輕歎,正準備掙扎站起身來,卻不料方濤朝他露齒一笑,竟繞過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揮揮手,說道:「這兒沒有人,八成已被他逃進後面院子裡去了。」
呂師爺問道:「後進院落,是何人居住?」
方濤道:「後面乃是敝堡主的書房,再往後院,就是上房了。」
呂師爺道:「如果逃進書房倒不要緊,只所被他潛入後進上房,驚了姑娘們卻不甚方便。」
方濤道:「呂兄請放心,通往後院的路徑,老朽已命人嚴密護守,好歹要將他搜出來才罷,否則,老朽非僅愧對敝堡主付託,更無以向諸位交待。」
呂師爺笑道:「老夫子言重了,俗語說:.拼著一身剮,敢偷帝皇家。天下盡多憨不畏死之徒,任何戒備森嚴的地方,也難保絕元宵小窺伺,何況咱們並沒有分毫損失,區區小事,老夫子又何須耿耿於懷呢?」
逍遙公子也含笑說道:「呂師爺說得對,彼此不久就是一家人,快別如此見外。」
方濤搖頭道:「公子雖然海量,但老朽職責攸關,決不能放過那膽大狂徒,一定要將他搜出來……」
呂師爺道:「搜查固所應當,卻不必過分驚動,或許那人早已逃出堡去了也難說。」
獨臂老婦也改變了口氣,說道:「當時老身倉促出手,那一拐,也許傷得他並不很重。」
呂師爺接口又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別再放在心上,也不用驚攪太甚了,大家還是回去休息吧!」
逍遙公子連忙打了個呵欠,笑:「對!對!對!夜未央,天未亮,不如再會周公,重尋好夢。」
太平山莊的人不願使對方濤難堪,寬慰一番,告辭返回西院而去。
方濤兀自裝模作樣,指揮堡丁繼續往別處搜查,不多一會,人聲漸漸遠離,一場驚險,竟煙消雲散了。
喧囂遠去,庭院中重歸寂靜,康浩怔怔靠坑內,回想剛才經過,幾乎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不停地反問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師父的英靈在暗中佑護?莫非方濤的眼睛瞎了?竟會看不見在坑裡有人?
不!當然不!事實上方濤不但看見了他,而且還對他露齒一笑那一笑之中,包含了調和譏誚、嘲諷和深意,可是,他卻輕易的放過了他,更設辭替他掩飾,將其他搜查的人都支使開去…… -方濤老好巨猾,心機深沉得可怕,他這樣做,自然不是為了幫助康浩,而是另有目的,但康浩搜盡枯腸,卻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正若思不得其解,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條人影,正掩掩藏藏向花棚奔來。
頃刻,那人已鑽進花棚,並且啞聲叫道:「康少俠!康少俠……」
康浩凝目望去,只見那人一身黑衣,未帶兵刃,面目雖看不真切,從裝束上,依稀可認出是一劍堡的人,於是低應道:
「是誰?」
那人匍匐奔近上坑,塞過來一隻小瓷瓶,匆匆說道:「小:的奉總管之命,特為少俠送藥而來,此地鄰近西院,不可久留,請少俠盡快離開的好,瓶內是本堡療傷聖藥『續命丹』,對內腑受震,極有神效,一次服用三粒,半個時辰以後就可提;聚真氣了,總管不便親自送來,請少俠多多見諒。」
說完,也不管康浩回答,低頭竄出花棚,疾奔而去。
康浩握著那只瓷瓶,瓶上餘溫猶存,心裡卻驚詫莫名,如;墜五里霧中。
這時候,他已經無暇再推測方濤的用心,雖然也不敢服用:瓶內藥丸,仍將它揣進懷裡,略作調息之後,便掙扎著爬出土;坑,踉蹌向後院行去。
他被那獨臂老婦的竹拐傷得實在不輕,每行數丈,便須停下調息血氣,才能繼續舉步,是以走得十分緩慢,所幸一路上並未碰到攔阻的人。
回到後花園,天色已經微露曙光,遙望茅屋尚在五丈外,康浩用盡最後一分力量,舉掌連擊了四下便暈倒在樹林邊……
醒來時,但見紅日當窗,自己正仰臥在茅屋那張食桌上,袁氏雙姝和湘琴都圍在桌旁,人人秀髮蓬鬆,滿臉疲憊之色。顯然,為了救醒他,三人曾經耗費了不少真力。
康浩望望三女,慚愧地道:「我太沒用了,事未辦成,反要你們相救……」
湘琴截口道:「剛清醒就說這些廢話,早知如此,為什麼偏要瞞著人去找這份苦吃呢?」
袁珠忙道:「小琴,這也不能全怪他,當時他確是一番好意,只盼能先救醒伯母,以免你知道了會著急,同時也顧忌怕聲張起來,激起變故。」
湘琴道:「我知道他是好意,只是氣他不該—個人到西院去,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明明知道這道理,卻偏偏不愛惜自己。」
袁珠淡淡一笑,又對康浩苦笑道:「我見你內傷十分沉重,同時天色也大亮了,料想不會再有人窺伺,才冒險去把小琴和二妹叫了來。」
微頓,又接著道:「不過,咱們的行動很小心,並沒有讓人知道昨夜後伺發生了事故,有許多話,我來不及告訴小琴。」她言外之意,自是暗示尚未將昨夜的事告訴湘琴。
康浩點了點頭,問道:「易伯母的情形如何?」
袁珠道:「還是老樣子,呼吸息都很正常,人卻昏睡不醒,剛才小琴去喚她,也不見任何反應,看來好像是被什麼迷藥熏昏了似的。」
康浩沉吟良久,歎道:「如果是迷藥,不可能昏睡這麼久,何況她老人家功力深厚,臨敵之際,自有警覺,豈會輕易為人所乘?」
湘琴道:「不管是什麼藥,反正事由太平山莊而起,只要把他們統統擒下,還愁他們不乖乖交出來嗎?」
康浩苦笑道:「事情若是這樣簡單,愚兄就不會受這次傷了。」
湘琴道:「你快說,是誰打傷了你的,咱們好歹跟他兩筆賬一起算。」
康浩便將夜探西院的經過,大略述說了一遍,只省去方濤縱放送藥一段,暫沒有告訴三女。
他這樣做,並非為了顧全自己的顏面,而是怕佐證不足,無法使湘琴相信方濤是復仇會派在一劍堡內的內線,如果貿然說出來,於事無補,反增困攪。
三女聽畢,都驚訝不已,湘琴急問道:「康大哥,你說那打傷你的獨臂老婆子像什麼模樣?」
康浩道:「她臉上掛著一幅黑紗,日夜不肯取下,是以看不見她的面貌。」
湘琴雙道:「那她總有個姓氏名字,或者名號什麼的?」
康浩搖頭道:「只知道她是太平山莊少莊主的義母兼師父,尚未聽有人稱呼她的姓氏名號。」
湘琴皺眉道:「這就奇怪了,我曾經聽爹爹說過,武林中三莊二島一竹林』,都是家傳武功,從未聽說哪一家另有師父傳授武藝。」
康浩道:「凡事不可一概而論,譬如你們一劍堡,也是家傳武功,堡中卻聘有秦金二老兩位武術教練。」 ;湘琴道:「那不是一樣,秦金二老只是負責督導堡丁練功,從沒有傳過我一招半式。」
康浩道:「她既是少莊主的義母,情形自然例外,再說,武林中的名門世家,並沒有硬性規定不准子弟學習本門以外的武功呀!」
湘琴搖頭道:「雖然沒有規定,但家家都視為當然禁例,如果誰家弟子偷學外人武功,那就等於自認本門武功不如人家,這是莫大的恥辱……」
袁玉接口道:「像太平山莊這些人,根本就不要臉,哪兒還顧什麼恥辱不恥辱!」
湘琴道:「不!所謂世家的門派,莫不以顏面為重,就算他們偷學了別人的武功,也不曾輕易讓外人知道,所以……」
語聲微頓,忽然凝容對康浩道:「我想跟那位逍遙公子見見面,大哥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康浩尚未回答,袁玉搶著說道:「這樣只怕不太好吧?人家是來求親的,而你……」
湘琴一挑黛眉道:「怕什麼?我又不缺個鼻子,少只眼睛,難道怕人看見?」
她口裡雖說不怕,粉頸上卻不期浮現出一抹紅暈,回眸望望康浩,又羞怯的加上一句:「有大哥陪著我,諒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我倒覺得應該先見見那位獨臂老婆子。」
湘琴道:「為什麼?」
康浩道:「一則她是女人,相見無礙禮俗,二是昨夜闖入,後園的侍女和書僮,就是她的孫女,見面的時候,既可探聽她的姓名來歷,更可以覓機向她套取解藥,那老婆子在太平山莊中地位十分昧昧,如果弄清楚她的底細,有了對付她的辦法,其餘之人容易對付了。」
袁珠首稱表示贊同,說道:「這話很對,必須『知巳知彼』,才能設想應付的方法。」
袁玉奮然道:「對!咱們也可以事先佈置一番,然後,請她上房來相見,她若交出解藥便罷了,否則,就把她當場擒住……」
袁珠輕叱道:「這可不能魯莽,你沒聽康少俠說,那老婆子武功精湛莫測,豈是易與的!」
袁玉道:「咱們又不跟她動手,只叫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怕她作甚?」
湘琴插口問道:「二姊,你有什麼妙計呢?」
袁玉道:「辦法多得很,咱們可以去藥鋪子裡配蒙汁藥,偷偷放在茶水裡,也可以趁她不防備的時候,突然下手制住她的穴道……」
袁珠沒等她說道,笑笑道:「簡直胡說八道,你把人家當作三歲小孩子,會看不出你這種騙鄉下人的花樣?趁早少出點歪主意吧!」
康浩忽然心中一動,忙道: 「我有一件奇物,倒可以試試。」
說著,從腰際易容革囊中,取出三對色分黑白,形如龍眼的果實。
三女都詫問道:「這是什麼果子?顏色好奇怪?」
康浩道: 「此物叫做『陰陽果』,雙實並生,各具妙用,舉世上的迷藥,再沒有比它更神奇的了。」
於是,便將自己在萬毒谷巧遇毒神的經過,以及『陰陽果』的神效和使用方法,詳細告訴了三女。
袁玉大喜道:「這些寶貝,任那老婆子是三頭六臂也逃不了啦!」
康浩道:「不過,使用時要特別謹慎,因為這東西的顏色比較刺眼,最好跟其他同樣黑色的食物混在一起,才不致引起她的疑心。」 .湘琴道:「這容易,我有一罐黑棗蜜餞,把這『陰陽果』沾些糖,混在這蜜餞裡,一定看不出來。」
袁玉笑道: 「咱們自己也得當心,別真的蜜餞給她吃了,自己倒吃了假的。」
三女笑了一陣,恨不得立刻就回上房,以便依計安排準備。
康浩道:「伯母不能沒有人守護,你們暫時別忙離開,且讓我先往前堡探探方老夫子的口氣,由他出面邀約老婆子來上房見面,比你們去請她更合情理一些。」
湘琴道:「你的傷不礙事了麼?」
康浩道:「已經全好了,所以我要去前堡走動一下,以避昨夜之嫌。」
袁玉叮囑道:「你可別把咱們的計劃告訴方老夫子,人的年紀越大,膽量就越小,這件事不能讓他知道。」 ,康浩點頭答應,卻向袁珠暗暗遞了個眼色,袁珠會意,藉口去潭邊取水,先行離了茅屋,康浩故意多留片刻,才隨後而出。
兩人在屋後水潭邊碰面,袁珠低問道:「有什麼事嗎?」
康浩取出昨夜方濤人送來的那瓶藥丸,肅然道:「姑娘常居堡中,請你仔細看看這些藥丸,可認得是什麼東西?」
袁珠接過藥瓶,傾出少許,略一審視,便失驚問道:「這是—劍堡的治傷聖藥『續命丹』。剛小琴就餵你服過三粒,你身上既有這種東西,受傷的時候怎不及時服用呢?」
康浩道:「你能確定它真是『續命丹』麼?」
袁珠毫不遲疑道:「當然能夠,『續命丹以關東人參和雪山木精草為主藥,其味甜中帶酸澀,一堂就知道。」
康浩依言將一粒藥丸咬破表皮,用舌關只嘗了一下,果然酸甜中微有些澀味。
他怔怔片刻,不禁喃喃自語道:「這就奇怪了,他這樣做,究竟為了什麼?」
袁珠詫問道:「你在說誰奇怪了?是誰送給你這瓶藥?」
康浩連忙支吾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別的事情……謝謝姑娘代為辨別藥丸,再見了。」匆匆收妥藥瓶。拱手告辭而去。
留下袁珠呆立潭邊如墜五里霧中……
口口口口
方濤好像料定康浩會來,早已泡好了兩杯熱茶,坐在房裡翹首而待了。
一名新撥來的小廝,垂首站在門口,一見康浩便躬身施禮道: 「康少俠早,老夫子正等著您啦!」 .康浩微愕,接著挑眉笑道: 「方老夫子不愧知人善用,畢竟口齒伶俐的要比裝啞巴的會招待客人。」
方濤大笑而起,親自迎了出來,拱手道:「老弟台,恭賀康復快請屋裡坐。」
人屋坐定,又親手捧過香茗,含笑說道:「本當備酒為賀,但空腹飲酒,對內傷卻是大忌,老朽只好以茶代酒,諸多簡慢了。」
康浩微微一笑,卻不伸手去接,搖頭道:「多謝盛情,請放在桌子上吧,在下這雙手還想留著下棋用呢!」
方濤哈哈笑道: 「老弟真是風趣得很,區區一局棋的勝負何須耿耿於懷。」
康浩道:「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兩人相與大笑,倒像是多年好友,把晤言歡,其實彼此針鋒相對,各懷鬼胎,誰也不肯輸口。
笑夠多時,方濤才換了一臉關切之色,低聲問道:「內傷可曾痊癒了?那瓶藥丸還有效嗎?」
康浩取出藥瓶,輕輕放在桌上,正色道:「在下特來送回聖藥,瓶中藥丸顆粒未少,請老夫子過目。」
方濤訝道:「這藥是敝堡堡主親自煉製的,難道老弟台也疑心這有毒?」
康浩道:「藥丸雖然無毒,但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在下苦心甚久,實在不明白老夫子何以如此厚待?逾份之情不敢生受,只好辜負老夫子的美意了。」
方濤搖頭歎道:「這就是老弟太多心了,彼此誼屬一家人,老朽如有惡意,昨夜在花棚中盡可聲張,豈會先友後仇,於此畫蛇添足的勾當。」
康浩道:「在下也正情慾請教,何以日間滲毒於棋盒,晚間卻承助於花棚?先仇後友,其故安在?」
方濤笑道:「日間的事,老朽被情勢所迫,為了取回證物,只好行險冒犯,其實,老朽縱有天大的膽量,又怎敢加害少主。」
康浩一愕,道:「什麼,『少主』?」
方濤道:「令師貴為付,方某則為屬下,老弟台豈非方某的少主?」
康浩沉聲道:「你弄錯了,在下的師父早已去世,決不是復仇會主。」
方濤含笑道:「老弟台儘管不承認,事實令師並未去世,卻是千真萬確的,這誤會將來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時候,你就會相信了。」
康浩怒目道:「你們為什麼要一口咬定復仇會主是我師父?你們究竟和我師父有什麼深仇大恨?連他老人家死後也不肯放過?一定要毀了他老人家畢生英名才甘心?」
方濤慌忙站起身來,俯首道:「老朽怎敢誣蔑會主,老配只是據實直言,耿耿此心,可表天日。」那神情,竟是誠惶誠恐,毫無半點虛偽造作。
康浩雖然憤怒,見此情景,卻也發作不得,心想:方濤充其量不過是仇會中一名屬下,未必知道會主的秘密,何況那復仇會主的音容狀貌,無一逼真,連自己和駱伯傖都尋不出破綻,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想到這裡,倒覺得方濤如此愚忠,未免可憐可笑,便輕哼一聲,沒有再開口。
方濤見他默然無語,忙以虔誠的說道:「自從少主蒞堡,老朽便接獲會主密令,無時無刻不在護衛少主的安全,會主迭遭巨變,二次出山,立意要為咱們這些被欺凌歧視的同道出一口氣,其間有許多隱衷和顧忌,難怪少主無法體諒,但師徒畢竟是師徒,一家人有話總好商量,俗語說:打架不離親兄弟,上陣還須父子兵。少主是聰明人,想必明白這個道理……」
康浩揮手道:「好了!好了!咱們不談這件事,我只是問你,太平山莊那個獨臂老婆子究竟是何來歷?你可知道麼?」
方濤搖頭道:「老朽只知道她姓廖,是少莊主的義母,其餘的就不太詳細。」
康浩道:「此人武功詭異難測,臉上又始終戴著一副神秘的面紗,你不覺得奇怪嗎?」
方濤微笑道:「名門世家,誰不供養著幾個武林高人,這也是很平常的事。」
康浩道:「她能受太平山莊供養,自然不是無名之輩,可是,卻沒有聽說過武林中有位姓廖的獨臂老婆子之份名號?」
方濤沉吟片刻,含笑反問道:「原來少主昨夜前往西院,就是想探查那老婆子的來歷?」
康浩道:「不!我是另有緣故」
方濤神秘地笑道:「少主的『緣故』,不說老朽也能猜到……」接著,又壓低了嗓音,輕聲說道:「這件事,盡可放一百個心,無論為公為私,老朽都不會讓太平山莊和一劍堡結親家,只要少主喜歡,老朽可以拍胸作保,湘琴那妞兒遲早是你的人。」說到這裡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康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佯問道:「你既然無意促成婚事,為什麼卻將太平山莊的人留在堡中?」
方濤得意地揚了揚眉頭,低聲道:「少主,這是老朽『一石三鳥』的妙計,試想易君俠平生只此一女,愛如掌上明珠,豈肯應允下嫁龐文彬那紈挎子弟,婚事十九是不會成功的,但老朽卻極力挽留太平山莊坐待復音,一則可以籠絡龐家,二則便於居中挑拔,等到易君俠回來,讓他們當面扯破臉皮,二虎相爭,必有一傷,那時,川陝一帶便是咱們復仇會的天下。」
康浩聽得心驚不已,忙道:「萬一易堡主竟答應了這件婚事呢?」
方濤大笑道: 「那絕對不可能,別說老朽會從旁進言,單憑少主和湘琴這份情意,哪個妞兒不愛俏?她會捨得拋下少主,去嫁那個癲哈膜龐文彬麼?不過老朽卻要奉勸少主一件事,在易君俠返堡之前,最好別和太平山莊的人見面,更不可再去西院窺探,以免他們發現有這位情敵住在堡中,預先作了準備。」正說著,門外小廝高聲通報道:「太平山少莊主和呂師爺特來拜會總管。」
方濤立即站起身來,催促道:「不主別跟他們照面,快請迴避一下。」
康浩冷哂道:「為什麼?難道我就不是一劍堡主的客人?」
方濤急急說道:「姓龐的跋扈得很,此時見了少主,必然引起不快,萬一爭起風來……」
康浩本來並不想跟逍遙公子見面,聽了這話卻突然生出一種被侮辱的感覺,重重哼了一聲,道:「那更好,我正要見識太平山莊有些什麼驚人的藝業?」
話未畢,小廝又報道:「龐少莊主已到院門了,請總管出迎!」
方濤急得抓頭搔腦,同求道:「少主,事關重大,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康浩拂袖而起,冷笑道:「你若怕事,盡可躲遠些,我替你招待貴客。」
門外腳步聲已到近前,只聽逍遙公子尖聲笑道:「招待不敢當,昨承老夫子盛情,小生特來回拜。」.方濤頓足—歎,無可奈何的低聲叮囑道:「舟等見面時,萬望少主以大局為重,多多忍耐……」話沒說完,便匆匆迎了出去。
康浩挑了挑眉,傲然倚桌而待,心裡暗忖道:要是易君俠,不是復仇會主,就算為他而開罪太平山莊,也是值得的……
思忖問,方濤已陪著逍遙公子和呂師爺走了進來。
那逍遙公子見康浩,神情頓時一呆,失聲道:「原來老夫子正在會客,我們來的太不巧了。」
呂師爺正和方濤含笑寒暄,也突然收斂了笑容,眼中精神連閃,拱手道:「敢問這位朋友是」
康浩不待方濤開口,冷冷笑道:「在下姓康名浩,風鈴魔劍門下。」
逍遙公子望望呂師爺,臉上竟微微變色,彷彿很驚訝的樣子。
方濤連忙引介道:「康少俠快來見見,這兩位就是名滿西,南武林,川中太平山莊龐少莊主和呂師爺……」一面向康浩連施眼色,示意他不可怠慢;康浩裝作沒有看見,只倨傲地拱拱手,道:「久仰了。」
逍遙公子大步走了過來,一探手,猛地抓住康浩的右腕,用力搖著問道:「你當真就是康浩?」
康浩也不示弱,一面運氣護住手腕,一面左掌疾出,也扣住了逍遙公子右腕脈門,冷哂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假不了……」
他只道逍遙公子欲借把臂相詢的機會,存心較量,故而詫不客氣,運聚真力,由左掌直逼了過去。
誰知力道發出,那逍遙公子卻好像絲毫沒有準備,低「哦」了一聲,眼神中立即浮現出痛苦之色。
康浩大感意外,急忙撤力鬆手,倒退了一步,訝然接道:「……龐兄莫非認識在下?」
逍遙公子輕噓了一口氣,搖頭道:「不!小生雖然未曾見過康少俠,早聞閣下的大名,想不到在此地相遇。」
康浩詫道:「在下自人江湖,並無藉藉之名,不知龐兄由何得知?」
呂師爺接口道:「康少俠乃是名師高足,出道雖晚,盛名早巳傳遍江湖,太原孤身赴會,單劍獨闖少林,智勝苗廷秀,義救郭金堂……這些事跡,武林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豈僅我家公子,連敝人也仰慕久也。」
逍遙公子咧嘴而笑,翹起大拇指道:「格老子的,硬是要得。」
方濤見此情形,心裡倒不禁憂慮起來,他雖然不願康浩和逍遙公子衝突,卻也不希望他們變成朋友,是以笑在臉上,愁在心頭。
康浩則是既驚且詫,疑雲滿腹,皆因「太原赴會」、 「少林闖山」,以及「義救郭金堂」這些事,都可能眾口鑠金,傳遍江湖,唯有自己在萬毒谷遭遇毒神苗廷秀的經過,除了曾在洛陽節孝坊告訴過駱伯傖和黃石生,甚至連湘琴都不知道,那呂師爺卻怎會知道呢?
他越想越覺得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呂師爺兩眼,恰好呂師爺也正望著他微微而笑,彼此目光相觸,康浩忽然心中一動……
適時,呂師爺含笑說道:「我家公子對康少俠神交已久,-難得在此巧遇,倘蒙不棄,就移駕西院,杯酒一敘,少俠意下如何?」
康浩赦然道: 「怎好叨攪!」,
呂師爺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少俠何必客套,我家公子正思回席酬答方才夫子昨宵款待的盛情,倘得少俠作陪,正是無上榮幸。」
方幫忙道:「老朽天為地主,理當由老朽作東。」
逍遙公子哈哈笑道:「要得,要得,格老子你請客,我出錢。」
康浩推辭不過,只得同行。
一行人來到西院,果然由逍遙公子拿出銀兩,委託方濤代辦,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頃刻間,就端出一整桌極豐盛的酒席來。
主客入席坐定,卻不見那姓廖的獨臂老婆子祖孫三人。
康浩暗覺奇怪,忍不住探問道:「聽說龐兄有位義母,乃是武林中絕頂高人,不知能替在下引介引介麼?」
逍遙公子笑道:「康兄請先喝酒,我乾娘剛被一位袁姑娘請到上房作客去了,等她回來,自當替康兄介紹相見。」
方濤聽了這話,頓時驚容露面,不禁用困惑訝詫的目光,頻頻向康浩偷望。
康浩也暗怪湘琴太過性急,竟不待回音便把老婆子誆了去,萬一不能得手,豈不鬧出事來……
度間,逍遙公子逸興遺飛,不停地舉杯敬酒,康浩卻掛念著計謀成敗,顯得唯唯否否,神思不屬,一心只想早點抽身,趕回後園去。
無奈那逍遙公子一味攀談邀飲,竟然大有一見如故之意,呂師爺也找上了方濤,一杯接一杯敬個沒完,不多久,一壇五十斤裝的「狀元紅」,已經喝得點滴無存,呂師爺又再開一壇來。
方濤業已有七八分醉意,搖搖晃晃站起來,打著酒話道:「老朽年邁,不勝酒力,實在不能再喝了……」
話未說完,卻被逍遙公子揮手攔住,道:「酒逢知己乾杯少,今天能結識康兄真是生平一大快事,非喝個痛快不可。」
方濤苦笑道:「少莊主如未盡興,不妨和康少俠多喝幾杯,你們年輕人酒量好,老朽委實無法再陪了,何況堡中還有許多瑣碎事務,必須老朽去處理……」
逍遙公子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天大的理由也不行,格老子的,不醉不歸,醉了再歸!」
方濤道:「老朽已經醉了!」
逍遙公子佛然不悅,道:「自己知道醉了,那就是沒有醉,方老夫子,你不肯賞臉喝酒,莫非怕酒裡有毒藥麼?」
方濤忙:「少莊主言重了,老朽怎敢!」
逍遙公子把眼一瞪道:「我這個人向來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會轉彎抹角,格老子臭話說在前面,今天誰要中途逃席,誰就是看不起我龐某人!」
呂師爺急忙打圓場:「公子何必認真呢?方老夫子身為主客,豈有不待終席的道理,當然會陪公子喝到盡興才罷了。」
那方濤無可奈何,只好重又坐下。
他為了掩蔽身份。不敢以內功逼抗酒力,勉強又喝了十來杯,只覺天旋地轉,終於一頭栽倒桌上。
逍遙公子向呂師爺施個眼色,低聲道:「試試他是真醉或是假醉?」
呂師爺試了試方濤的脈息,點頭道:「的確是真醉了。」
接著,招手喚來一名隨侍壯丁,沉聲吩咐道:「你送方老夫子回東院休息,傳話撤去殘席,凡是一劍堡的人,一律不許進入院。」
康浩聽得吃了一驚,連忙推開杯盞,長身欲起……
逍遙公子突然伸手將他攔住,低笑道:「康賢侄,你可不能走,咱們還有好多話要談哩!」
康浩駭然失聲道:「你們是」
逍遙公子笑道:「你先別嚷,仔細看看咱們是誰?」
康浩定神看了好一會,又回頭望望那呂師爺,心裡忽然一陣狂喜,激動地叫道:「原來是四叔和六叔!」
逍遙公子吃吃笑道:「總算沒白疼你,還記得咱們這些沒出息的叔叔!」說著,抹去臉上易容藥膏,敢情這位「逍遙公子」竟是飛蛇宗海東,呂師爺卻是鬼臉書生黃石生。
康浩驚喜交集,撲翻跪倒,硬聲道:「真想不到會是兩位叔叔,中州一別,想煞小侄了。」
黃石生急忙探手相扶,感慨的道:「咱們尋你尋得好苦,你三姑被砍斷一隻左足,咱們也險些喪生在紅衣火炮之下,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彷彿做了一場惡夢,所以剛才在東院相遇,咱們幾乎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康浩含淚問道:「駱伯父和三姑他們現在何處?」
黃石生道:「三姑斷足殘廢,現已和奪命雙環以及田娥等一同被護送回保定去了,你駱伯父和李七叔則因身具特徵,易容較難,故而沒有同來,如今都在終南山中等候消息。」
康浩奮然道:「四叔,咱們現在就去見他們,好嗎?」
黃石生搖頭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魯莽,等夜晚再說吧! 」
康浩問起孟三姑斷腿緣由,黃石生也詢問康浩脫險經過,彼此互述別後遭遇,感慨萬端,稀噓不已。
尤其康浩得悉孟三姑為了自己,竟被丑潘安羅凡砍斷一隻左足,而自己卻在河底甬道中反助羅凡脫身,憤慨之中,又增無限悔恨。
黃石生安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是應該的,三姑雖然斷了一隻腳,她若知道你已經平安無恙,相信她會含笑釋懷了。」
康浩歎道:「小侄只覺得人與人之間,恩仇界線,太難分辨,譬如羅凡與我無仇無恨,僅為了霍玉蘭一面之辭,便欲將我置之死地,可是,那冉肖蓮,卻在危急關頭,不惜冒險救我脫險,究竟他們誰算對我有恩?誰算對我有仇?真叫人無從論斷。」
黃石生忽然目光一閃,道:「你提起冉肖蓮,我倒想起一樁怪事,當咱們得神鷹之助,追蹤趕到封城外那座莊院的時候,因為去遲了一步,復仇會主已經焚莊逃走,火勢熄滅後,卻在一間石屋內,發現一具女人的屍體……」
康浩大驚問道:「那具屍體像什麼模樣?」
黃石生道:「屍體的頭顱,已遭內家掌力擊碎,面貌無從辨識,但在背被卻被人用利刃刻劃了四個字,寫著『抗命者戒』。」
康浩心頭一震,失聲道:「一定是冉肖蓮她捨命救我脫險,自己竟遭了復仇會的毒手……」
語聲一陣顫抖,淒然又道:「唉!這可憐的女人,一生受盡了欺凌和屈辱,想不到臨死也如此淒慘。」
黃石生卻微微一笑,道:「你說她死得可憐,我倒以為她死得奇怪。」
康浩詫道:「怎樣奇怪?」
黃石生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封信,說道:「你先看看這封信是誰寫的?」
康浩見那封套上寫著:「留交巫老前輩親啟」字樣,連忙抽出內箋,其中也只有寥寥數語,寫道:「復仇會主即一劍堡主,欲求確證,速往終南。」
箋內未落姓名,但字跡娟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子手筆。
康浩愕然道:「這封信是從哪裡得到的?」
黃石生道:「咱們由那座莊院折返客棧,這封信已經存放在櫃上了,據客棧掌櫃說,送信人是個少年書生,而且說話時語聲清脆,一雙大大的眼睛十指纖細白嫩……你想,除了冉肖蓮,還有誰知道復仇會主就是一劍堡主?」
康浩不禁皺起眉頭,沉吟道:「這的確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冉肖蓮沒有死,那被殺的女人又是誰呢?四叔,你看會不會是她事先寫好了這封信,付託給一位心腹侍女送去?」
黃石生笑道:「當然也有此可能,不過,我總覺得那冉肖蓮不是平凡女子,她既然對人世懷著滿腹仇恨,豈能甘心就這般默默無聞的死了。」
康浩喟然道:「這世上虧欠她的太多,但願她能獲得些補償才公平。」
黃石生道:「話雖如此,但那份補償的代價,只怕十分沉重……」接著,話鋒一轉,低聲問道: 「這些日子你在堡中可曾查到什麼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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