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九娘卻搖搖頭,道:“不必了,縱有陰謀詭計,我老婆也不怕……諸位盡可放心到房裡略坐,老婆子還有點事想跟諸位商議商議。”
駱伯傖等不便再堅持,一行人隨著巫九娘走進屋裡,重新敘禮坐下。
黃石生心中疑雲未消,目光一轉,發現了復仇會光留在桌、上那只空罐藥,順手取來,反復看了又看,無奈卻看不出有何:異狀,放在鼻子上嗅嗅,似乎略帶腥膻之味,便輕輕由窗口擲了出去。
巫九娘吩咐說道:“眉丫頭,去把那伙計的穴道解開,叫他給咱們弄點酒菜送來。”
月眉去了沒多久,手裡提著一只食盒回來說道:“酒菜倒現成,只是那伙計膽子被嚇破了,說什麼也不敢送到後院裡來,我拿他實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動手了。”
黃石生笑道:“這樣也好,雖然麻煩姑娘些,至少咱們不用擔心酒菜有毒。”
眾人都笑了起來,幫忙清理桌子,擺上酒菜,圍著桌子坐。
效先卻打了個呵欠,道:“奶奶,我困了!”
巫九娘道:“好吧,你就在奶奶床上先睡吧,呆會兒奶奶去隔壁跟眉丫頭一起睡。”
效先點點頭,連衣服也來不及脫,便抖開被褥,躺了下來。
可是,才躺了不久,卻發現枕頭邊有一節像絲線般的東西緊緊糾纏在一起。
效先撐起身子,仔細看看,竟是兩條奇小蜈蚣。
他自幼飼養各種奇蜂毒蟲,膽量一向很大,見那兩條蜈蚣形狀古怪,不似凡種,心裡大喜,忙叫道:“奶奶,奶奶快給我一雙筷子。”
巫九娘道:“你不是要睡了嗎?現在你瞧著咱們吃喝,嘴又饞了?”
效先道:“不!我要捉住這兩條罕見的蜈蚣……”
巫九娘回頭一望,登時駭然變色,急喝道:“別動它,快些躲開!”
喝聲中,身形疾閃,電擊般掠到床前,左手猛地一拉效先,右手已飛快的向枕邊拂去。
她心急愛孫危急,卻忽略了“金頭鏟”的淫凶性,手指拂過,兩條正在交尾的毒蜈蚣被硬生生震開,雄的一條齊腰斷裂當時死去,雌的竟順勢一口,咬住了巫九娘的右手無名指。
那東西果然奇毒無比,巫九娘只覺得指尖微微一麻,整條右手從時節以下已經僵硬如死,她情知不妙,左臂疾掄,效先擲向身後,右時卻奮力向床沿上搗去。
“蓬”的一聲響,雌蜈蚣被搗成兩截,但那金色的毒首,仍然緊叮在指尖上。
這時候,駱伯傖等人都驚跳起來,紛紛趕來幫助。
巫九娘用手牢牢扣住自己右臂“五裡”穴,臉色蒼白如紙,豆粒般的冷汗從額上滾滾直落,喘息問道:“誰身上帶有刀?”
飛蛇宗海東從鞋筒裡拔出一柄匕首,急忙遞了過去。
巫九娘卻沒有伸手接取,只將右臂向上抬了抬,咬著牙說道;“來!請幫我老婆子一個忙,從開時上方五寸的地方切下去……”
宗海東一驚,道:“這個……”怔怔握著匕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巫九娘呼吸越來越重濁,催促道:“那一位下手利落?快些動手吧,再遲,毒性過肩,老婆子就死定了。”
黃石生當機立斷,探手從宗海東掌中奪過匕首,一橫心,手起刀落……
“奶奶……”
“啊……”驚呼聲中,一條右臂摔落地面,斷處一片烏黑看不見半點血漬。 -而巫九娘卻如釋重負般長吁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床沿上。 口口口口就在復仇會主潛入慶祥客棧的同一時候,冉肖蓮蘭沐浴罷,:披著一襲薄如蟬翼般的紗袍正蓮步款款,走進了東書房。
書房裡,錦案初拭,獸香新添,桌上擺著兩副杯筷和幾色精致酒菜,康浩則仰面躺在一張香妃榻上,穴道尚未解開。
冉肖蓮舒皖腕,反掩了房門,婢停行至榻前,嫣然一笑,道:“康少俠,現在已經氣消了吧?”
康浩冷冷望了一眼,一扭頭,閉目不睬不應
冉肖蓮笑意更濃,又道:“瞧你這樣,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難道我替你討情,竟討錯了?”
康浩木然接道:“不錯,你們應該千千脆脆把殺了,若恿對我施展懷柔手段那更是大錯特錯……”
冉肖蓮含笑截口道:“好啦!好啦!千錯萬錯,都怪我這做姐姐的錯啦,咱們暫時別提這些嘔氣的事,先吃飽了再罵人;行不行?”
康浩冷然道:“謝謝,我不餓!”
冉肖蓮笑道:“好兄弟,別嘴硬了,我知道你落在姓羅的小輩手中,很受了些委屈,所以特地為你准備了幾樣酒菜,來!快起來嘗嘗看……”
康浩挺身坐起,不禁大感意外,張目道:“你解開我穴道,不怕我逃走麼?”
冉肖蓮聳了聳香肩,道:“我相信你決不會那麼傻!”
康浩道:“怎見得?”
冉肖蓮笑道:“因為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康浩哼道:“我倒不相信。”
說著,大步走到房門邊,用邊一拉門柄,那房門競紋風不動。
冉肖蓮格格嬌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這間書房除了少數連蒼蠅也爬不出去的氣孔外,就只有那一道房門可以出入,而房門都由機關控制,你不熟悉機鈕開閉的方法,休想踏出書房一步。”
康浩微一皺眉,道:“房門開閉之法,你總該知道的。”
冉肖蓮道:“那是自然了!否則,我怎麼出去?”
康浩冷笑道:“這就好辦了,我只須制住了你,何愁你不乖乖開啟房門。”
冉肖蓮卻搖搖頭,道:“除非我自己願意,你沒有辦法強迫我開門。”
康浩道:“你以為我制不了你?”
冉肖蓮道:“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頸子上,那也沒有用。”
康浩道:“莫非你不怕死?”
冉肖蓮嫣然道:“我當然怕死,但我相信你決不敢殺我。”
康浩一怔,道:“為什麼?”
冉肖蓮吃吃笑道:“如果你殺了我,今生今世,你就永遠別想知道復仇會主真正是誰了。”
康浩聽了這句話,心頭暗震,雙目不期然暴射出駭詫的光芒。
冉肖蓮揚眉一笑,接著又道:“不是姐姐我誇口,這個秘密,敢說除我之外,連復仇會中‘金’,‘銀’二堂堂主都不知道,你若失去這次機會,只怕要遺憾終生,懊悔莫及……”
康浩脫口道:“既然連親信屬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怎會知道?”
冉肖蓮笑道:“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了,好兄弟,你現在還年輕,自難領悟其中奧妙,將來你就相信一個女從如果想知道一個男人的秘密,那實在不算什麼難事。”
康浩心裡半信半疑,口裡即道:“你說這些話,有什麼證據?”
冉肖蓮道:“當然有絕對可靠的證據,你想不想知道?”
康浩坦然答道:“不錯,你有什麼條件?”
冉肖蓮招招手,媚笑道:“條件很簡單,你先過來坐下,咱們邊吃邊談,不好麼?”
康浩遲疑了一下,舉步走了過來,冷冷道:“說吧!”
冉肖蓮親手執壺,滿滿斟了兩杯酒,含笑道:“乖弟弟、別那麼板著臉孔冷冰冰不帶笑容。來!姐姐我敬你一杯。”說完,仰面一飲而盡。
康浩卻不肯喝酒,哼道:“姑娘,最好請你多自重些,改個稱呼。”
冉肖蓮故作詫然道:“為什麼呢?我年紀比你大,難道不能做你的姐姐?你的意思,應該改個什麼稱呼才恰當呀?”
康浩道:“無論改什麼都行,反正咱們不是姐弟……”
冉肖蓮“哦”了一聲,笑道:“我明白啦,你是嫌做弟弟吃虧?好吧!我就改個稱呼,叫你‘哥哥’好不好?”
康浩雙頰頓時絆紅,冷哼了兩聲,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冉肖蓮湊過粉臉,顫聲低叫道:“好哥哥,你怎麼不肯喝酒?”
康浩心頭一陣狂跳,拂袖而起,沉聲道:“你……”
誰知冉肖蓮皖腕一探,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嬌喘吁吁道:“哥哥,我敬你的酒,你不喝就是不愛我……我不依……我……我一定要你喝下去才行……”一面說著,一面端起酒,杯,就要強灌。
康浩大怒,叱道:“姑娘,你再不放手,別怪我要翻臉了!”
冉肖蓮毫不在意,反而把一張嬌滴滴的臉蛋,直送到康浩胸前,撒嬌作癡道:“好!你翻臉好了,你把我打死了吧……只要你不想知道那件秘密,你就動手好了……”
康浩掌勢已起,聽了最後那句話,卻再也打不下手。
冉肖蓮得寸進尺,索性把個若隱若現的嬌軀,偎進康浩懷裡,嚷道: “哥哥,你好狠心,人家都快被你欺侮死了,你!你!你……”
康浩急得面紅耳赤,猛地一聲大喝,道:“放手,我喝酒就是了!”
冉肖蓮斜睨道:“當真喝了?不要賴皮了?”
康浩只救脫身,連連點頭道:“喝!喝!喝!一定喝!”
冉肖蓮眠嘴笑道:“你先喝下去,我才放你……”
康浩把心一橫,舉起酒杯一仰而干。
酒液人喉,一股的人熱流,迅速透達全身,他用力搖了搖頭,連忙深吸一口真氣,護住內腑,但過了片刻,除了覺得那酒性較烈,卻沒有其他異樣。
冉肖蓮松手問道:“怎麼樣?酒裡沒有毒藥吧?”
康浩只好點點頭。
冉肖蓮忽然收斂了笑容,坐直身子,冷冷道:“虧你還是堂堂男子漢,膽量竟跟老鼠一樣,讓你喝杯酒,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
康浩苦笑道:“現在咱們總該談談正事了?”
冉肖蓮幽怨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鄙視我,不知拿我當作多下賤,多無恥的女人看待,若不是為了那件關系著師門的秘密,只怕連跟我說句話都好像沾辱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說的話你還相信嗎?”
康浩倒被她問得無言以對,吶吶半晌,才說道:“以事論事,既然有交換條件,我自然信你不會騙我。”
冉肖蓮道:“假如我現在願意無條件告訴你,你也相信是真話麼?”
康浩一愣,沉吟道:“這個……”
冉肖蓮忽然眼睛一紅,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你自以為是正人君子,在你眼中,只有姓易的丫頭才是大家閨秀,才配得上你!可是,你有沒有想想,世上誰家女孩兒天生就是賤命?人人都是父母生養,誰會心甘情願把自己清白身子給人糟踏?女人失足,誰不是你們男人害的?難道說,一個失過足的女人,就永遠沒有資格再受別人尊重了嗎?康少俠,你是正人君子,你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越說越激動,突然玉臂一揮,“嘩啦”一聲,將桌上酒菜全掃落地上,自己卻掩面悲泣起來。
康浩吃了一驚,呆呆望著那滿地殘餚碎碟,心裡也正如那些混雜的菜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他萬萬想不到這番話會從冉肖蓮口中說出來,更萬萬也想不到—個煙視媚行,放蕩形骸的妖女,竟然對人生懷著如許深、的忌恨二—她那幽怨的傾述,激憤的叱責,悲慟的淚水,究竟是真正發自內心呢?抑或只是有意的做作?康浩惑然莫解,怔了許久,才凝注問道: “聽你語氣,好像曾經深愛男人的欺侮,在感情上,遭遇過什麼不如意的挫折……”
冉肖蓮仰起淚臉,大聲道:“欺侮?挫折?哼,說得好欺文,我告訴你,你們男人都是豬!都是狗!都是無恥下流的畜牧!你們比天下最下賤的女人還要下賤一千倍,一萬倍!”
康浩苦笑道:“當然,誰也不能否認,男人中的確有些無恥敗類,但……” ’冉肖蓮截口道:“什麼‘有些’?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根本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說到這裡似乎意猶未盡,沒等康浩開口,接著又道:“天下男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色鬼,一種是色魔,色鬼見了女人,就好像蒼蠅見了血,不惜威迫利誘,千方百計要達到淫欲洩欲的目的,這種男人窮凶極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喪天害理的事情全干得出來,色魔則是偷香竊玉的能手,表面看去溫文而雅,道貌岸然,其實是裝模樣,欲擒故縱,這種男人多半自特臉蛋漂亮,專門虛情假意,騙取女人的傾心,要女人自己心甘情願送給他玩弄。”
“色鬼縱能霸占女人的身體,卻得不到女人的心,而色魔不僅玩弄女人的身體,玩弄女人的真情,甚至要那些彼他玩弄的女人,對他死心塌地,情癡意迷,至死不悟。”
“色鬼可恨,色魔可怕,色鬼該死,色魔更該殺……除非把天下男人斬盡殺絕,否則,這世界休想太平。”
康浩默默的聽著,既不插嘴,也沒有爭辯,臉上卻露著—抹微笑。
冉肖。蓮怒道:“你笑什麼?敢情你以為我只是在發牢騷?說氣話?”
康浩搖頭道:“不!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感而發,想必是哪一個薄幸男人,刺傷了你的心……”
冉肖蓮微微一怔,忽然仰面狂笑起來,說道:“哈哈!我會為了臭男人傷心?那簡直太可笑了,男人如想從我身上獲得一份快樂,我一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的代價,作為抵償,男人玩我的身體,我卻玩男人的性命,這世上何曾有半個男人放在我眼角上?若說我是一個薄幸的女人,刺傷男人的心,只怕還有幾分可能。”
康浩目光如炬,炯炯逼視著她的眸子,直到她笑聲由高而低,最後終於完全停止,才緩緩道:“你心裡一定有很深的痛苦和委屈,由你臉上在笑,心裡在哭,你越是詛咒男人,越表示你曾經深愛過一個男人。” .冉肖蓮大聲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康浩道:“你有的,只有口裡不肯承認罷了。你為什麼要把它隱藏在心底,寧願折磨自己,卻不肯傾吐出來呢?”
冉肖蓮臉上突然一陣抽搐,急垂蟑首,須臾間,胸襟上已濕了一大片。
康浩輕輕挽起她的手腕,柔聲道:“別再悶在心裡了,說出來吧!”
冉肖蓮用力搖搖頭,哽聲道:“不,我不能說……那是世上最無恥的丑事,我恨透了那個男人,也恨透了我自己……說出來,你會更看不起我……”
康浩誠摯的道:“你認為我是那種小人嗎?”
冉肖蓮仍然搖搖頭道:“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其實,你縱然不說出來,我也能猜到那男人是誰,他就是復分會的‘銀花堂’堂主,毒手殃神游西園,對嗎?”
冉肖蓮嬌軀一震,猛然抬起頭來,驚問:“你……你怎麼知道的?”
康浩道:“先別問我怎知道,你告訴我,是不是他?”
冉肖蓮默然良久,含淚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就顧不得什麼羞恥了,不錯,就是那畜牧不如的老匹夫,他毀了我的母親,也沾污我一生清白……”
康浩問道:“你不是你的父親嗎?”
冉肖蓮恨聲道:“不!說來他應該算我的後父,我生父姓、冉,名叫冉騰,本來是‘銀花堂’下一名分舵主,十九年前,奉命夜襲北京城中一家賭場……”
康浩心中一動,忙道:“且慢,你沒有記錯?的確是十九年前?”
冉肖蓮道:“決不會錯,我的生父就是在那次夜襲之後被處死的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康浩說道:“沒有什麼……你說下去吧。”
冉肖蓮詫異地向他望望,然後繼續說道:“那時候,復仇會還在秘密組織時期,聲勢也遠不如現在壯大,雖然設置了‘金花’, ‘銀堂’二堂,和幾處分舵,並沒有固定的人手,會友既不知道‘會主’的姓名,彼此也互不聯系,只有在接到‘復仇令’的時候,才受命會合,參加行動。為了便於識別每次出動之前,大家就在衣襟上佩戴一朵銀花標志,所以,那銀花對復仇會會友來說,實在非常重要,任何人失落了銀花標志,都將受到極重的懲罰。”
說到這裡,她幽幽歎了一口氣,淒然又道:“可是,就在那一次夜襲混戰之中,我父親卻不慎將所佩銀花失落了。,,康浩訝道:“失落小小一朵銀花,竟被處死了麼?”
冉肖蓮搖頭道:“失落銀花,論罪尚不至死,但當時我父親發現銀花失去,心裡十分惶恐,便偷偷告訴了游西園,希望他能同返賭場,幫忙尋回銀花。”
康浩忽然插口道:“游西園不就是銀花堂的堂主嗎?”
冉肖蓮道:“不!那裡游西園在復仇會中名義,不過是一名香主,論職位,尚在我父親之下,但與我父親同為鷹爪門出身,是以情感較好,平時也有交往。”
康浩點了點頭,道:“你說下去,以後又怎樣?”
冉肖蓮眼中閃著淚光,切齒道:“可恨游西園那匹夫,久已唾涎我母親的美色,正愁沒有機會陷害我父親,一聽之話,頓起毒惡,表面上滿口答應,折返城中替我父親尋找失落的銀花,一面卻囑我父親先行離隊回家,以免被會主發現,我父親拿他當朋友,自然深信不疑,誰會知道那老匹夫卻密報會主,指控我父親遺失銀花,畏罪圖逃……當天夜晚,我父親便被處死在家中後院裡。”
康浩道:“後來他又怎麼會變成你的繼父呢?”
冉肖蓮道:“我父親死後,游西園每日假仁假義安慰我的母親,家中用度,一力承當,對我更是噓寒問暖,愛護得無微不至,但他始終對我母親保持著禮數,從未流露過一絲一毫非份之念,那時,我才四五歲,母親也僅二十出頭,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更做夢也想不到,那每天照護我們的游叔叔,就是害死父親的仇人!”
康浩頷首道:“這也難怪,當時你才稚齡,你的母親也太年輕,自是難識人間險詐。”
冉肖蓮含恨道:“你聽我說下去,那匹夫陰險之處還多著哩!”
語聲一落,繼續說道:“日久天長,咱們母女被他這番虛偽的情意所惑,不知不覺已對他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實上,咱們已和他相依為命,難予割了。所以,母親跟我商議之後,便向他但然表示願意委身下嫁屍_———你猜那匹夫怎樣回答?”
康浩道:“他自然是喜從天降,高興都來不及了。”
冉肖蓮搖搖頭,道:“錯了!他當時義正詞嚴,一口拒絕。”
康浩一怔,道:“他怎麼說?”
冉肖蓮冷冷一哼,道:“他說:‘我跟冉大哥情同手足,雖然無力挽回他的性命,但願有生之年,竭誠盡心,維護大嫂和侄女兒。對大嫂,我只有敬愛,決不敢稍涉私情,耿耿此心,可表大日,請大嫂快打消這個念頭,安心持養侄女兒,休教兄弟將嚴九泉之下,無顏去見我那冉大哥。……”
康浩想了想,道:“他能說出這種話,或許真是心中有愧也不一定……”
冉肖蓮哼道:“那匹夫但能有這一念頭,他便是‘惡人中的聖人’了。可惜他純系不由哀,欲擒故縱.他知道,越是拒絕,越能獲得女人的心,何況,當—個女人既已說出‘以身相許’的話,她怎能夠再把這句話收回去呢?” 1接著,語音一變,幽幽又道:“果然,咱們母女都墜入他圈套,錯把他當作了不欺暗室的君子,母親含羞帶淚苦求他答應,甚至向他下跪,不惜以死明志,非他不嫁……最後,他才算‘勉強’點了點頭,卻提出一個條件,不讓我改姓,以示不忘故友,從此,咱們母女二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廝守,一個以仇人為夫,一個識賊作父,居然快快樂樂過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說到這裡,忽然臉上一紅,竟然住了口。
康浩詫問道:“那一天怎麼樣?”
冉肖蓮默然半晌,一橫心,抬起臉來,說道:“索性都告訴了你吧……十年後,我已經十五歲,在一個炎熱的午後,那匹夫終於露出本來面目,趁我母親午睡未醒,強行玷污了我的清白……”
康浩失聲一哦,劍眉倏挑,憤然作色道:“好一個人面獸心東西,真該殺!”
冉肖蓮自顧又道:“自從父親去世,我一直就視他如父,十年孺慕之情,一理變成了丑惡恨事,當時直令我悲不欲生,我不顧一切將經過對母親哭訴,母親也驚呆了,但是,她卻噙著眼淚勸我:‘孩子,你千萬別做傻事,是娘瞎了眼睛,娘會替你出這口氣。’”
“可憐母親拭干了淚水,不動聲色,當晚,她特別准備了酒菜,邀那匹夫同飲,卻在酒中暗下了毒藥,可是,那匹夫作賊心虛,已有戒心,用銀針試出酒中有毒,一怒之下,竟將整壺酒罐人我母親的喉中,然後又把我穴道點閉,剝光了衣服,當著我母親面前肆意淫辱……”。
康浩聽得激憤填膺,揮手道:“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冉肖蓮大聲道:“不!讓我說下去,我要詳詳細細告訴你這些血和淚的經過,讓你知道什麼是屈辱?什麼是仇恨?你閉上眼睛想想看,那時候,咱們母女呼天不應,求地不靈,淚眼相對,氣息相聞,母親望著愛女被人奸淫,女兒望著母親趨慚死亡……這是不是屈辱?算不算仇恨?”
康浩熱淚盈眶,點頭歎道:“這真是太可恨了,換了誰也難以忍受,唉……”他很想說幾句慰藉之方,又覺得天下安慰人的話,實在沒有一句可以慰藉她的,保好一歎而罷。
冉肖蓮緩緩說道:“當時,我身體遭受著非人所能忍受的蹂躪,眼睜睜看見鮮血從母親的口鼻中往外流,臨死之際,母親的嘴唇對我嗡動,我雖然聽不見聲音,可是我猜得到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在叮嚀我,要我忍辱偷生,要我替她報仇。……所以,我把眼眶內的淚水硬咽回肚裡,一滴也沒有讓它流出來,我咬著牙忍受,也咬著牙告訴自己,要報仇就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忍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受人所不能受的羞辱……”
說到這裡,她帶淚的臉上,忽然泛起—抹陰森的笑容,一揚黛眉,接道:“你以為女人都是懦弱的嗎?哈!那只是因為女人太熱情,太癡心罷了,女人一旦心死了,她會比男人更冷酷千百萬倍……就從那一天開始,我的人雖然活著,心已經早就死了,我對游西園強顏承歡,婉轉奉迎,我放蕩形骸,把自’己完全改變成另外一個人,男人不是喜歡我的身體嗎虧好!我就憑著我這副本錢,跟天下男人、賭一賭……”
她興手一掠發角,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色,眉飛色舞地繼續說:“結果,我不僅贏了,而且贏得毫不費力,我只略施手腕,便將游西園玩弄於股掌之上,使他對我漸漸放松了戒心。”
“那時我若想殺他報仇,實在容易如反掌,但是,我卻不屑殺了他,我非但不殺他,更全務幫助他,我要他飛黃騰達,步步高升,以便實行預定的復仇計劃。”
“首先,我慫勇他赴苗疆,勾引鬼史朱逸兩個丑女兒,讓他替復仇會建了一次大功。果然,他從苗疆回來沒有多久,便榮升為第五舵分舵主。”
“接著,我又助他用‘搜魂大法’造成‘鬼武士’,使他進一步獲得會主的倚重,被擢拔提升為銀花堂堂主。”
“十年來他一帆風順,躍居高位,對我不僅感激零涕,簡直俯首帖耳,比一條狗還要聽話,在他心裡,不但視我為禁臠專寵,更認定我已經死心塌地要和他廝守終生了,卻沒有想到我只是拿他當一具梯子而已,我若要攀上高枝,自然少不了先將梯子扎得長一些……”
康浩恍然道:“原來你借復仇會主的力量,替你報仇洩恨。”
冉肖蓮搖頭道:“單為報仇洩恨,十年來,我隨時都可以下手,何須借助他人之力,再說,游西園那匹夫業已死在關洛第一樓,事實上,我這血海海深仇已無從報復了。”
康浩訝然道:“莫非你還有其他目的麼?”
冉肖蓮道:“我這口氣平不下去。”
康浩道:“游西園,遭天譴,也算受到了應得的報應,你還有什麼氣平不下去的?”
冉肖蓮眸子一連轉了幾轉,突然哽聲道:“他雖然遭到了報應,可是,我一生清白,卻再也尋不回來了”
語聲微頓,復又淒然一笑,說道:“不瞞你說,這十年忍辱偷生,早在我心裡積下了很深的怨毒之念,我痛恨天下男人,本來准備利用復仇會作為掩護,暗中組織一個全是女人的秘密門派,然後,趁你們男人自相殘殺兩敗俱傷的時候,突起發難,獨霸天下……”
康浩駭然一驚,道:“你怎會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
冉肖蓮赧笑:“怎麼不會?女人被你們男人欺侮得太慘了,你們男人有‘復仇會’,女人更該有‘復仇幫’,才好向天下男人‘復仇’呀……”
康浩急道:“你趕快打消這個念頭,須知那欺侮你的只是一個游西園,你若逞一時之快,與天下男人為仇,一旦引起無邊殺劫,罪孽就太大了。”
冉肖蓮“噗嗤”一聲掩口笑了起來,道:“瞧你急得這樣,放心吧!假如我還沒有改變主意,現在就不會告訴你啦。”
康浩輕吁一口氣,笑道:“但願如此,天下男人就有福了。”
冉肖蓮含笑嗔笑:“人家跟你說正經話,你卻拿人家取笑!”
康浩連忙收斂笑容,低問道:“正是,咱們談了許久,幾乎忘了大事,先前你提到的關復仇會主的秘密,現在還肯告訴我嗎?”
冉肖蓮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恨不能把心陶出來給你,可是,那也得你肯相信。”
康浩點頭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話,而且對你的遭遇深感同情。”
冉肖蓮站起身來,緩緩在室中踱了幾步,忽然駐足回顧道: “難道你不怕我是故意編造一段謊話,來欺騙你的嗎?’,康浩微笑道:“即使是謊話,我也相信你。”
冉肖蓮挑眉道:“這麼說,你也相信我不是一個真正的蕩女淫娃,不再鄙視我了?”
康浩道:“你身世之慘,令人同情,因為你心裡懷著太多的仇恨,言行難免會偏激逾於常規,但我能夠了解你內心的苦悶。”
冉肖蓮眼中異彩連閃,道:“你說這些,都是真心話?”
康浩正色道:“自然是真活。”
冉肖蓮嫣然一笑,道:“假如我想試試你,你肯不肯?”
康浩愕然道:“你要試我?”
冉肖蓮點點頭,道:“不錯,我要證明一下,你心裡是不是仍然鄙視我?是不是還把我看作蕩女淫娃?怕我沾辱了你的身份?”
說著,舉手招了招,指著那張香妃榻道:“你過來,在這兒坐下。”
康浩坦然走了過去,坐在榻上,仰面問道:“還有什麼?”
冉肖蓮說道:“現在,把你的眼睛閉上。”
康浩如言閉上眼睛,又問道:“還要怎樣……”
誰知話沒說完,一個軟綿綿的身子直偎進自己懷中,一陣幽香撲鼻,頸項也被兩條粉臂緊緊摟住。
康浩一驚,張口欲叱喝,但兩片濕潤的櫻唇,卻適時堵住了他的嘴……
他想推拒,著手處是玲瓏浮凸的胴體,他想閃避,卻擺脫不開那蛇一般的糾纏……他想……反正他什麼也來不及想,心裡一慌,便倒在香妃榻上。
那真是奇妙的一刻,也是他二十年人生從沒有嘗試過的經驗,他腦中渾渾飩飩,恍惚身在夢中,體內卻血脈欲噴,好像喝醉了酒,整個人,在雲霧裡浮沉, 四處不著邊際……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從雲端回到塵世,卻見冉肖蓮側身坐在榻邊,正低頭扭弄著衣角。
康浩唇邊余香猶存,愣了片刻,才怒聲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冉肖蓮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好似並未聽見。
康浩又道:“我問你,這……這是為什麼?”
冉肖蓮垂首如故,卻幽幽道:“不為什麼,我只希望你能像疼易湘琴那樣疼我,讓我躺在你懷裡……就像咱們上次在白馬寺前一樣……如果你生氣了,就請你打我吧……”
康浩本想發火,但聽了這番話,反而發作不出來,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為什麼總認為我跟她有多深的關系呢?我們不過才見了幾次面,並沒有什麼特殊關系,更從未做過這種逾禮的事。”
冉肖蓮忽抬起頭來,凝目問道:“你們真的只見過幾次面?真的並沒有特殊關系?”
康浩急說道:“我若騙你,我就不是人!”
冉肖蓮輕吁一聲,道:“這樣就好了,老實說,我正擔心你對她迷戀太深,不能自拔……果真如果,你的師仇就永遠難張……”
康浩詫道:“這跟我的師仇有什麼關連?”
冉肖蓮坐正了身子,肅容道:“因為,她的父親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
“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這句話只聽得康浩機伶伶打個寒噤,目瞪口呆,半晌沒有出聲。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同樣的指證,但話由孟三姑和黃石生口中說出來,尚可解釋為“推測”,如今又出自冉肖蓮口中,那就決不是單純的“揣測”之辭了。
可是,誰能相信堂堂一劍堡堡主,竟會是殺人如麻的復仇會主呢?他們一個名重武林,無異於正道領袖,一個卻心懷叵測,屍然黑道翹楚,一正一邪,差之天壤,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為什麼要假冒風鈴魔劍?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與千手猿駱伯傖何仇?
如果易君俠真是復仇會主,他與四門五派何恨?
如果……
不!這簡直太不可思議,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冉肖蓮目光炯炯望著康浩,見他久未開口,又道:“其實也難怪你不信,若在一個月前,便是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現在我卻發現了一件絕對可靠的證據……”
康浩張目道:“你有什麼證據?”
冉肖蓮道:“這要從洛陽血戰說起,此次復仇會在關洛一帶大肆殺戮,目的在就引誘正道武林精英洛陽,然後以‘鬼武士’加以圍殲,銀花堂奉命潛入城中布置,才我有機會接近復仇會主,同時,也引起我對復仇會主身份的懷疑。”
“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見到會主的真面目,在以前,大家只知道有會主,並不知道會主是誰?九峰事變之後,大家才知道會主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
康浩突然插口道:“不!不是……”
冉肖蓮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但大家都是初次跟會主見面,從容貌看,的確就是楊君達。自然誰也不會懷疑了。可是,我卻發現有一點不對,因為隨待會主左右的兩位護法,竟是一劍堡兩位武術教練———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龍手秦夢熊。”
康浩搖搖頭道:“這只能證明一劍堡有人投靠了復仇會,並不足以證明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
冉肖蓮道:“不錯,絕大多數的銀花堂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游西園在內,都是這樣想,大家卻忽略了金松和秦夢熊全是一劍堡主易君俠的心腹,而且,就是復仇會主跟咱們晤面的第二在,金松和秦夢熊又隨侍著易君俠,出現在關洛第一樓。”
康浩默然片刻,仍舊搖頭道:“即使如此,也只能說可疑,不能作為證據。”
冉肖蓮道: “當時,我也僅是覺有些可疑而已,誰知會主地我發生了更大的興趣,謁見之後,竟將我留了下來……”
說到這裡,臉上不期然出現兩朵紅雲,偷眼瞄了康浩,沒見他有何鄙薄的表示,這才繼續說道:“……那天夜晚,我便將西園逼害經過,全盤告訴了會主,求他作主,會主聽完冷笑了兩聲,對我說:‘你放心,他不會活著離開洛陽的。’”
“果然,關洛第一樓第一場血戰,游西園首無喪命,而且,竟是死在一劍堡主易君俠的紫電劍下……以此印證那天夜晚的話,就不只是可疑了。”
康浩略作沉吟,問道:“那天關洛第一樓激戰之夜,復仇會總共死多少人?”
冉肖蓮道:“當場折損一共二十七名,其中除游西園之外,全部是鬼武士。”
康浩心頭一震,頷首道:“這倒真有些奇怪了。”
冉肖蓮道:“豈止奇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著,背轉身子,低頭從胸前緊身肚兜內,取出一把鑰匙來。
那鑰匙長約三寸,鑄造十分粗糙!一望而知是件復制品。
但匙柄兩側,卻可以清晰地看出有一幅寶劍圖案和一行小字。
寶劍圖案並無奇特之處,那行小字,赫然竟是“終南一劍堡內庫”七個字。
康浩大吃一驚,急急問道:“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這把鑰匙?”
冉肖蓮聳聳肩,說道:“你先別緊張,這一把不是真的,它僅是我偷偷仿造的假貨……”
康浩道:“我知道這是假貨,但那把真的卻在什麼地方?”
冉肖蓮道:“那把真正的鑰匙,現在還系在復仇會主的貼身腰帶上。”
康浩失聲一“哦”,又道:“你能不能設法將那把真的弄來呢?”
冉肖蓮搖頭道:“復仇會主行事一向謹慎,警惕之心也很高,他對我雖然寵信,卻從不肯留我在身邊過夜,為了偷印模型仿制這把假鑰匙,我已經冒了生命危險,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康浩道將那把鑰匙反復看了看,說道:“那麼,你願意把這東西送給我嗎?”
冉肖蓮道:“你若瞧著喜歡,盡管拿去好了,不過,我可得提你個醒兒,如果你是想用它去一劍堡查證,務心要嚴守秘密,暗地進行,千萬別傻裡傻氣告訴易湘琴!”
冉肖蓮又道:“還有,易君俠名重武林,不是等閒人物,你縱或查出什麼,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肯信,果真撕破了臉皮,須防他眾口金,反咬你一口,最好能趁他不備,搶先下手將他除去,然後再揭穿他的秘密,那就萬無一失了。”
康浩又點點頭,道:“我理會得到,到時候一定見機而行。”
接著,站起身來,抱拳一禮,說道:“關於贈鑰的盛情,這兒先謝謝了。”
冉肖蓮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泫然注視道:“不用謝我,只要你心裡記住,這世上還有我這麼一個受盡屈辱的苦命女子……”語聲一哽,扭頭便無法說下去。
康浩也不禁鼻酸欲位,強笑道:“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應該珍惜的是將來,你年紀還輕,來日方長……”
正說到這裡,突然一陣急促叩門聲,有人叫道:“姑娘,姑娘請開門,會主回來了。”
康浩和冉肖蓮同吃一驚,頓時都駭然變色……
冉肖蓮目光一閃,低聲道:“別怕,跟我來。”
牽著康浩直趨向左壁書櫥,蹬起足尖,將最上一列櫥中書籍接連抽出五六本,然後又由最低一列書籍內也抽取了五六本,舉掌按緊櫥門,緩緩用力推去。
書櫥內發出一陣低沉的格格聲響,竟然向石壁內退去。片刻間,露出一個門戶。
康浩探頭一望,只覺一股潮霉氣味沖鼻而人,門內一片漆黑,伸手難辨五指,但很顯然,這兒必是一條秘密出路。
冉肖蓮道: “你從這兒下去,一直向前走,可以通到一座巨大的地底古墓,然後由左第三個石門,穿過一條分岔的甬道,就能脫身出險了,但千萬記住,無論那雨道內有多少岔路,逢單就向左轉,逢雙就向右拐,這一點,絕對不能弄錯。”
康浩點點頭,覆誦道:“第三個石門……逢單向左……逢雙向右…:—好!記住……”突然一愣,詫問道:“難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冉肖蓮道:“我不能走,也不想走……在你還沒有除去易君俠之前,我留在這兒,對你多少總有幫助……”
話猶未畢,門外已傳來復仇會主的喝聲:“肖蓮,為什麼還不開門?你在裡面搞什麼鬼?”康浩急道:“不行了,他對你已經起疑,你得跟我一起走!”
冉肖蓮催促道:“你別管我,快些走吧!”
康浩:“不!要走咱們一起走,不走就留下來。”
冉肖蓮柔聲道:“不要這樣,我有我不走的道理,但現在時機急迫,沒有辦法跟你細說,聽我的話,快走吧。”
康浩搖頭道:“我不能只顧自己,你不走,我也寧可不走。”
這時,叩門之聲更急,復仇會主連聲喝問,顯得已有怒意。
冉肖蓮跺腳道:“真要命……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嗎?”
康浩道:“並不是我逼你,皆因我若脫身一走,你秘然脫不了縱放的罪嫌,復仇會主不會饒你,那樣,豈不成了我連累你麼……”
冉肖蓮無可奈何的道:“好吧!別說大道理了,我跟你一起走吧!”
第二個“吧”字才出口,纖掌倏伸,竟將康浩一掌推進暗門。
門內是一列既滑又陡的石級,怕不有三四十多級之多,康浩踉蹌前沖,腳下一虛,沿石級直滾了下去……
待他滾到石級盡頭,掙扎著站起來,頂端暗門業已關閉了。
康浩怔了好一會,再摸懷中那把仿制的鑰匙,心裡感慨萬端,黯然長歎一聲,只好獨自的向前行去……
地道內又黑又潮濕,行走頗感困難,康浩摸索前行。直走了頓飯時間,果抵達一座石室。
他停了下來,運中足目力觀察那座石室,只見那座石室竟然修綴得十分精致,不僅占地極廣,室中石柱上,更雕刻著蟠龍花紋,此外,尚有丹揮和屏風,嚴然帝王陵寢。
四周壁上嵌珠鑲玉,彩飾金裝,環墓共有十二道門戶,門上分別鏤刻著十二生肖圖形,顯然是按著“六合陣式”布置而成。
正中一具石棺,卻是空的,棺前有塊石碑,上刻“武王曹公義陵”六個大字,原來竟是好雄曹操所建疑家之一。
相傳曹操臨終,曾遺命於彰德府講武城外,設立疑家七十二處,以免被人發掘,其子曹丕繼位魏王,益曰“武王”,葬於螂郡高陵,其實曹操疑家被人先後發現的,卻不止七十二處,好雄胸襟,可笑亦復可憐。
康浩感歎一陣,繞過空棺,跨進三道石門。
行約十余丈,前面突然出現三條岔路,康浩依照冉肖蓮的話,逢單左轉,毫不遲疑選擇了左手一條岔路,又行數丈,甬道越見紛歧,岔路越來越多,左轉右折,恍若蛛網一般,而且地勢忽高忽低,令人如迷宮……
康浩牢記“左單右雙”原則,在那紛歧交錯的甬道內團團亂轉,有時分明正向前走,接連轉了幾次,竟變成回頭向後;有時明明記得這條路曾經走過,不知怎的又繞了回來……直走了將一個時辰,仍然是在黑暗甬道中繞著圈子。
他不禁懷疑起來,心想:地底墓穴建築不易,就算范圍再大些,走了這麼久,也該通過了,莫非是我途中轉彎錯誤,迷路了不?果然如此,豈不要困在地底,活被餓死?
誰知腳下剛停,即聽見一縷極輕微的水聲,恍惚就在頭上流過。
康浩凝神傾扣,驚訝更甚,他記得那座莊院正是面對著黃河而建的,難道自己竟走到河床底下來了麼?
剎那間,他恍然而悟,古墓石室既是一代奸好雄有意設置的疑愛,位置必定十分隱蔽,很可能墓穴就在河床之下,而出路則分設黃河兩岸,後來被復仇會主發現,便特地在出口處建了那座莊園,准備急危的時候,利用墓穴另一端出口作為退路。
假如這個猜想正確的話,自己聽到水聲,正表示甬道地勢已經升高,換言之,也就是快要接近出口了。
康浩心裡一高興,精神頓振,剛要繼續向前走,甬道中忽然傳來人語聲,同時,遠處有火光閃了閃……
只聽一個粗重的男子的聲音說道:“……這地方眼熟,咱們剛才分明已經從這兒走過,怎麼又轉回原地來了?”
另一個女子聲音道:“不錯,剛才經過的時候,我曾經用劍刻了個記號,大哥你瞧,可不是就在這兒麼。”
那男的道:“如此看來,咱們竟是迷途了。” .女的歎了一口氣,道:“一點也沒錯,的確是迷途了。”
男的道:“咱們再道來路走,也許還能回去。”
女的道:“很難,咱們已經試過五次,結果,仍舊轉回原處……唉!看來這些甬道不僅復雜,其中更蘊藏著奇門變化。咱們只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男的道:“蘭妹何必灰心,至多咱們多化費些時間,將這些岔路走遍,總能找到出路。” .女的道:“那沒有用,咱們一路走來所經岔路,不下七八處,每處又有許多岔路,假如一條條去找,決非三五個月能走遍,那時,咱們就算沒有累死,也被餓死了。”
男的又道:“那麼,咱們就坐在這裡等候,丁領班不見咱們出去,一定會帶人尋來。”
女的苦笑一聲,道: “這更是癡人說夢,你仔細想想看,連咱們都出不去,他還能尋到這兒來麼,即使能夠尋來,也不過多幾個人困在一起等死而已。”
男的默然片刻,說道:“蘭妹的意思,咱們竟是死定了?”
女的幽幽道:“我沒有說一定會死,只是說很難尋出路……你先別著急,且讓我冷靜的想一想,好嗎?”
男的連忙答應道:“好,蘭妹請在這兒休息,待愚兄去尋找出路!”
女的接口道:“你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吧,咱們兩人必須走在一起,千萬別分開了。
那男的沒有說話,語聲也至此沉寂,顯然兩人都已經坐了下來。
康浩聽到這裡,心頭狂跳,幾乎無法自持從那男女兩人語氣和聲音判斷,分明正是丑潘安羅凡和霍玉蘭。
他深納一口氣,按下內心的激動,緩緩移步向前走了數十丈,轉過兩處壁角,火光已清晰可見。
前面是一處岔路口,地勢亦較開闊,康浩緊貼壁角,吵目望去,但見霍玉蘭正盤膝而坐,支頤沉思,丑潘安羅凡也倚壁跌坐,手裡握著半支火炬。
閃耀的火花,照在羅凡臉上,搜他那本已丑陋的臉龐,越發顯得陰沉冷漠,猙獰可怖……
康浩看得劍眉緊皺,大感為難,因為兩人所坐的地方。正是通往出口必經之路,尤其羅凡那張丑臉,恰好面對他這邊,別說偷越過去,身形若稍失隱蔽,也會被對方發現。
甬道狹窄,無處回避,而霍玉蘭對他又懷著極深恨意,如今偏偏競在這地底甭道中相遇,的確叫他進退兩難。
康浩正尋思無計,卻見霍玉蘭緩緩抬起頭來,目注羅凡問道:“羅大哥,你聽到流水的聲音麼?,”
羅凡點頭道:“聽到了。”
霍玉蘭道:“這麼說,咱們現在竟已置身黃河之下了?”
羅凡又點點頭,道:“不錯。”
霍玉蘭道:“這些復雜的甬道,修建工和一定很浩大,怎麼可能在河床之下施工呢?”
羅凡卻搖了搖頭,道:“這個愚兄就不知道了。”
霍玉蘭沉吟道:“我在想,當年修建這些秘密甬道的時候,此地必然還不是河道,而是修完成以後,才將河水引來的。”
羅凡點頭道:“一定是這樣的……但這跟咱們尋找出路有什麼關系呢?”
霍玉蘭道:“自然有關系。你想,當年修建甬道,引河水,這要花費多大的金錢和人力,如果沒有特別目的,誰願意這樣做?如果不是富甲天下的人,誰又有財力這樣做?”
羅凡聽得連連頷首,臉上卻滿是困惑之色。
霍玉蘭接著又道:“所以我猜這些甬道,極可能通往一處帝王陵寢或秘密寶藏,是真如此,出口就決不止一個,而且,那陵寢或寶藏一定還在更深的地層下,咱們走到這裡,不過才算開始而已,假如繼續再往亂走,找到那陵寢或寶藏所在,也許就可以找到另一個出口了。”
羅凡苦笑道:“可是,咱們如今連方向都攪不清,即使想往前走,也不知道該走那一條路?”
霍玉蘭道:“分辨方向倒不難,咱們只要朝水聲較弱,地勢較低的地方走,那就是往前了……”
羅凡接口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向前去試試。”。說著,便想立身而起。
康浩吃了—驚,忙不迭提氣戒備皆因霍玉蘭的推測十分正確, 岔路口雖然有六七條道,卻只有康浩藏身的一條地勢最低,如果二人當真按地勢而行,康浩決難回避。
誰知霍玉蘭並未起身,反向羅凡搖了搖手,說道:“你先別忙著找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哩。”
羅凡問道:“蘭妹有什麼話要說?”
霍玉蘭略一凝思,道:“在咱們繼續向前走之前,有幾件事必須考慮周到:其一,甬道通往何處,只憑藉揣測,是否真如所料,上前還無法確定,但越往前走,危險越大,這卻是可以斷言的,其二,咱們身邊既無干糧,也沒有飲水,萬一找不到另一個出口,反而越陷越深,很可能會被餓死在河床地底,其三,我發現這些雨道布置詭橘,似乎是按照一種陣法修建的,假如這猜測不錯;那就決不能再任意亂闖,必須冷靜的審度形勢,窺查陣勢變化秘奧,然後才能采取行動。”羅凡頹然道:“可惜愚兄資質鈍拙,對陣法一道,毫無所 知……”
霍玉蘭淡淡一笑,道:“我又何嘗懂得?但咱們既然窺不透其中奧妙,寧可過分謹慎,卻不可魯莽的。”
羅凡點點頭表示領會,接著歎道:“愚兄一向自負,只道練成了絕頂劍術,便能縱橫天下,想不到那天晚上,竟受制於小小毒蜂,現在又被區區幾條用道所困,看來僅有精湛武功實在不足仗恃了。”
霍玉蘭目光閃動,輕吁道:“這都是我連累了你……”
羅凡忙道: “蘭妹休要誤會,愚兄純系感慨之詞,決無抱怨的意思……”
霍玉蘭淒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抱怨,但為了我的緣故,使你涉入武林恩怨是非,不僅船毀人傷,如今更陷身絕地,你縱不抱怨,我又怎能不負疚呢?”
羅凡急得丑臉扭曲,大聲道:“蘭妹,你這樣說,便是不知我的心……”
霍玉蘭探手握住他的左腕,搖頭道:“不!正因為我太知‘道你的心,所以才這樣說。咱們相處雖短,你待我一片深情,卻使我永世難忘,只因我是個女人,有些話,委實難以啟口,現在咱們困以這兒,生死同命,我也就顧不得羞恥了,羅大哥,你願意聽聽我內心的話麼?”
羅凡道:“我當然願意聽,但是……”
霍玉蘭含笑截口道:“讓我先說,好不好?”
羅凡怔了怔,終於把自己要說的話硬咽了回去。
霍玉蘭收斂了笑容,仰面幽幽道:“我的遭遇和身世,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自從父兄慘死之後,我矢志報仇,曾經跟隨四門五派掌門人同上九峰山,不料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會私縱元凶,才造成太原西郊第二次血案和最近關洛一帶這種血腥後果。”
“從此,我以所謂武林正義失去了信心,同時也深感自己勢孤力薄。而楊君達氣焰正盛,若欲憑藉自己的力量報仇,今生今世是毫無希望了,所以,我在亡父靈前立下誓言:倘有人能助我報得父兄血仇,是女的,我願終生為奴婢,是男的,我願終身為妾……”
這時,羅凡忽然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來。
霍玉蘭似未察覺,仍舊繼續說道:“我不敢誇容貌,更不敢妄論武技,唯先父一生誠謹,在武林也算簿有名聲,至少,我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大家閨秀’了,但為報血海深仇,我不惜任何犧牲,女孩兒家別無所恃,只有用這清白身子,酬那如山重恩……”
她語聲一哽,眼中淚光微閃,卻凝注羅凡淒然一笑,又道:“羅大哥,我告訴你這些,既非以色相為餌,更非自貶身分。我只是要你知道……此身已為父兄捨,不復兼顧女兒情。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辜風你一片深情時,還望你能曲諒微衷,勿以薄幸見責。”
羅凡激動地問道:“蘭妹,這是何苦呢?莫非你認為愚兄無力替你報仇麼?”
霍玉蘭赦然一笑,道:“我以身酬恩的心願,並無親疏之分,羅大哥如能替我報得血仇,自然也不例外。”
羅凡應聲道:“我一定要替你報仇,你放心,只要咱們能離開這些地道,我立刻去尋那楊君達分個高下。”
霍玉蘭卻搖搖頭道:“羅大哥,別怪我說句洩氣的話,這不是單憑意氣就能辦得到的……”
羅凡道:“你是說我的劍術勝不了楊君達?”
霍玉蘭道:“那倒不是,但楊君達也是劍術名家,而且,復仇會聲勢浩大,會中高手甚多,像莫家四劍,武功已算不錯,在復仇會卻僅僅充當堂堂主,你劍術再高,個人怎能敵得過他們許多人?”
羅凡倔強地道:“我不怕他們人多,就算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霍玉蘭纖掌疾伸,掩住了他的嘴,正色道:“羅大哥,不許說這種話,你們羅家只有你一個獨子,東海威譽,武林霸業,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真想替我報仇雪恨,更不該輕言死字。”
羅凡惶然道:“可是,你叫我該怎麼說呢?我只恨不能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霍玉蘭移身靠近一些,無限深情地注視著羅凡那張丑臉,柔聲道:“我不要你為我而死,只要你替我報仇,但事實上以咱們兩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敵得這楊君達的,我幾經深思,覺得若要報仇,只有一個辦法……”
羅凡急問道:“什麼辦法?”
霍玉蘭幽幽道:“楊君達氣焰正盛,除非能求得令尊親來中原,否則,報仇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羅凡大喜道:“這個容易,咱們可以同返東海,一塊去請他老人家……”
誰知話猶未畢,手中火炬忽然閃了兩閃,隨即熄滅。 、羅凡由喜而驚,失聲道: “糟了,方才只說話,忘了先將火炬滅掉,現在需要用的時候,卻已經燃盡了。”
霍玉蘭道:“不要緊,我身上還有火招子。”
這時,火光初滅,目力尚難適應,雨道中顯得特別黑暗,正是偷越的好機會。
康浩毫不遲疑,立即閃身而出,一手扶壁,疾步奔向岔路口。
他因一直藏身在暗處,兩眼早已習於黑暗,故而尚能分辨方向,略一掃顧,見路口岔道共有七條,照冉肖蓮的叮囑,逢單左轉,便飛步徑向左手甬道奔去。
不料奔行太急,卻忽略了衣袂振風聲響,當他剛要到達岔。路口,丑潘安羅凡已翟然驚覺,沉聲喝道: “什麼人?”
緊接著,火光一閃,霍玉蘭也晃燃了火摺子。
康浩沒等她火光穩住,右手一揮,直向火招子上指去。
風過處,火摺子隨之熄滅,霍玉蘭和羅凡同吃一驚,雙雙從地上躍了起來。
羅凡低喝道:“蘭妹後退!”
兩人霍地一分,“嗆”然聲中羅凡長劍業已閃電般出鞘,向康浩立身處卷到。
康浩被劍勢所阻,迫不得已縮身急退,腳下一轉,撲向了霍玉蘭。
羅凡一劍走空,忙不迭收招護身,一面凝目搜視,一面急叫道:“蘭妹當心了,來人身手不俗,快亮火招子!”
霍平蘭剛應了一聲: “我……”倏覺勁風撲面,手中火招子竟被人劈手奪去,同時右腕一麻,腕脈穴道已遭扣住。
羅凡連聲問道: “蘭妹!蘭妹!你怎麼了?”
康浩反手點閉了霍玉蘭啞穴,冷冷答道:“她已經落在在下手中,朋友如再動武,可得留神劍鋒劃破她的身體。”
羅凡駭然倒退了一步,喝道: “你是誰?”
康浩:“別問我是誰,只問你願不願意她受到傷害?”
羅凡應聲道:“不!你若敢傷她一分一毫,我發誓要將你剁成肉漲,撒人海裡喂魚。”
康浩笑:“我和你們並無仇恨,本來無意傷害於她,但若被情勢所迫,那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羅凡急道:“你要怎樣才肯放她……”
羅浩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要放她不難,你得答應三個條件。”
羅凡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康浩道:“第一,你先向右,橫移三步。”
羅凡毫未遲疑,果然向右橫跨三步,恰好讓開了甬道出口。
康浩將霍玉蘭擋在自己面前,緩步退人甬道,然後說道:
“第二,把你身上攜帶的暗器取出來,拋到那邊甬道裡去。”
羅凡道:“我從不攜帶暗器,你若不信,只管過來搜查。”
康浩笑笑道: “那就將兵刃拋過去也行。”
羅凡一抖手,拋了和劍,問道: “還有什麼?”
康浩道: “這最後一個條件,比較困難,你如不答應,可以提出反對……”
羅凡接口道:“只要你能放她,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康浩道:“很好,你仔細聽著了咱們之間無仇無恨,剛才我由此經過,並未礙你們什麼,可是,你不問情由,便拔劍出手,若非我閃避得快,險些傷在你的劍下,現在我要你自斷右臂,以示謝罪,你答應不答應?”
羅凡反問道:“我若自斷右臂,怎知你是不是真會放她呢?”
康浩道:“為求公正,我暫時將她雙腳穴道點閉,然後咱們各離開她五步,待你斷去右臂,我掉頭就走,這辦法你看出何?”
羅凡想了想,竟然毫無為難之色,點頭道: “好!我答應了。”
康浩冷笑道: “朋友,你可別玩什麼花樣?須知我暗器手法極准,雖在五步以外,要取她的性命並不困難!”
羅凡傲然道: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只要你能守信不;爽,別說區區右臂,便是項上人頭,我也照樣給你。”
康浩點點頭,道: “聽來倒是頗有豪氣的,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說著,拔出霍玉蘭所佩長劍,抖手向對面石壁擲去。
“錚”地一聲響,長劍沒人石壁,深達半尺,劍柄兀自顫動不已。
康浩駢指點了霍玉蘭雙腿穴道,又用一幅布中,掩住自己臉部,然後松手揚聲道: “朋友看清楚了,由對面石壁距此正好五步左右,現在咱們同時後退,待我從一數到五的時候就請’拔劍履約。”
羅凡但然道: “請計數。”
兩人各自緩步後退,康浩開始高聲計數:一、二、三、四數到第五,羅凡剛好退到石壁下,只見他毫不遲疑,反手從壁上拔出長劍,劍鋒一圈,便向自己右臂揮去……
豈料鋒鎬尚未及臂,突然迎面飛來一粒石子,正中他握劍的左腕,手一松,長劍“當!”地一聲墜落地上,劍鋒劃過,僅僅割破衣袖,傷了一點皮肉。
羅凡一愣,揚目看時,對面已不見了康浩的人影,卻聞黑暗的甬道中,傳來一聲長歎和漸漸遠去的語聲,說道:“朋友摯情感人,在下何能忍心,臨別奉贈一語:循此甬道而行,凡遇岔路交錯處,謹記‘單左雙右’四次,便可退出地穴……”口口口口春暖,花開。
長安城南的玄都觀外,桃樹成林,每逢春季桃花盛開的時候,紅艷一片,香傳十裡,附近“曲江池”更是仕女雲集,人花爭美,蔚然成風。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詩句,是春臨曲江的最佳寫照,年年此日,鬢影花香,人面桃紅映紅,不知吸引了多少憬薄少年,紈挎子弟。
如今,就在桃林深處,曲江池傍一座高叢的墳崗上,並肩坐著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決不是來尋春賞花的,因為他們衣衫破;日面有饑色,雖然置身鮮艷的桃花陣中,卻躲躲藏藏不敢露臉,只是一味閃著四道驚悸的光,向水畔間偷偷張望著。
左邊一個年紀較大,身上紫衣已破爛不堪,右邊一個年齡略小,一套白色劍衣,都快變成灰黑色的了。
從他們衣著神情看,幾與乞丐相似,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他們竟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抱陽山莊”兩位少莊主。
咦,奇怪,堂堂“日月雙劍”,怎麼變成了“日月雙丐”?瞧他們,一身破衣,連仗以成名的寶劍也不見了?
而且,月劍應虎正用虛弱無力的聲音說道:“大哥……我……我已餓得受不了啦……”
應龍卻恨聲埋怨道:“餓!餓!餓!你就只會叫,難道你餓我不餓?難道叫幾聲,就能叫出牛肉焰餅來?”
一句“牛肉焰餅”,聽得應虎連咽了兩口饞沫,非僅不怒,反而搖頭輕歎道:“唉!如果真是有牛肉焰餅吃吃,死也甘心了。”
應龍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也咽了一口饞水,苦笑道:“誰說不是?想當初,雞鴨魚肉吃得發膩,整天為了換口味發脾氣罵人,如今卻……嘿嘿嘿……”
干笑兩聲,又恨恨說道:“老二,不是我又要罵你,假如你不砍爹爹一劍,咱們又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應虎道:“你怎能怪我一個人?動手的時候,你也有份,只不過你那一劍沒有砍中而已……”
應龍怔了怔,也歎道:“對!事情已經做了,咱們誰也不用怨誰,其實,這件事連爹爹也有錯,誰叫他那麼一大把年紀,還跟咱們搶一個女人?”
應虎接道:“說來也真奇怪,他不是約咱們事後在這兒見面的麼?怎麼至今不見人影呢?”
應龍聳聳肩,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應虎把眼一瞪,又道:“可是,我說咱們再回洛陽去找她,你偏不肯,咱們身上帶的錢花光了,你又不讓我去干一票,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應龍默然片刻,搖頭道:“老二,你忘了咱們是什麼身份了?那搶劫金錢的事,豈是你我能做的事情……”
應虎道:“連爹爹都敢殺,還有什麼事不能做?”
應龍仰面一笑,道:“你若一定要去做,我也不攔你。我只記得那天晚上,冉姑娘曾經告訴我一句話:她愛的是堂堂君子,恨的是卑劣小人,假如你不要做君子,你就盡管去搶吧,反正我是寧可餓死,也不能被她輕視。”
應虎—怔,也仰面笑道:“我不過說說笑話罷了,莫非你能做‘伯夷’,我就不能效法‘叔齊’?咱們就等著餓死南山吧!”
應龍笑:“老二,你提起‘伯夷叔齊’,我倒也想起兩位古人了。”
應虎道:“哪兩位古人?”
應龍道:“昔日‘娥皇女英’二女同事一夫,傳為千古佳話,咱們兄弟如同娶一妻,不讓古人專美於前,豈非也創下亙古未有之美談?”
應虎撫掌大笑道:“對!對極了,咱們不僅要效法古人,更要勝過古人!哈!哈哈……”
應龍也縱聲大笑:“哈哈哈哈……”
兩人窮開心,意興遺飛,把臂而笑,似乎忘了肚餓,也忘了置身何處。
這笑聲,卻驚動附近賞花游客,許多游春仕女循聲望過來,只是兩個‘叫化子’坐在墓頭上大笑,初則驚,繼則奇,’一個個都忍不住,用手指點著掩口竊笑。
這些追香尋艷的儇薄少年,看見女人笑,也跟著發笑,剎那間,桃林中竟揚起一片歡笑之聲。
應虎笑著笑著,忽然瞥見一條藍色人影,正急步穿林而來,頓時一驚道:“大哥!你看那人是誰,應龍看,連忙跳了起來,叫道:“快!快走1”口裡說著,—翻身,已從墓頭上跳了下去。
應虎急道:“大哥,等我一下。”也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兄弟倆邁著虛弱的腳步,剛奔過兩座墓頭,眼前一花,迎面一人攔住了去路,含笑手道:“賢昆仲請留步!”
兩人一驚卻步,定神看時,兩張臉剎那都成了豬肝—敢情那人一身藍衣,竟是康浩。
應龍只好硬著頭皮,強笑抱拳道:“原來是康兄……幸會!……幸會……”
康浩凝目道:“適才望見二位衣色有些像,正想趨近探問,卻不料……”
應虎忙道:“咱們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此走得太急,沒有瞧見康兄,實在失禮得很。”
康浩微微頷首道:“難得巧遇,二位如能夠稍留片刻,即請去那邊林中一敘如何?” ,應虎連聲道:“不!不!不!咱們確實有點急事,只是負康兄盛意了。”一面向應龍施個眼色,舉步欲行。康浩笑道:“兩位如此匆忙,欲往何處?”
應虎道:“咱們進城去辦一件要緊事……”
康浩一哦,道:“巧得很,小弟也正想進城,咱們就此結伴同行,連走邊談可好?”
應虎急了,連連搖頭道:“不!咱們並不進城,只是……咳!咳!只是……”
康浩道:“小弟反正沒有事,無論兩位去哪裡,小弟都可奉陪。”
應虎一呆:隨即吶吶道:“這個……這個……”
應龍輕輕扯他一把,低聲道:“臉已經丟定了,老二,別推推拖拖了,還是去林子好講話。”
康浩接口道:“小弟先往林中恭候。”說完,拱了拱手轉身走進桃林。應家兄弟互望一眼,皆露羞慚之色,應慮輕吁道: “我寧可遇見爹爹,也不願碰上他……”
應龍道:“既已碰上,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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