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轆轆機聲,沉重的鐵門緩緩啟開,一名黑衣壯漢欠身說道: 「冉姑娘回來了?」
冉肖蓮點點頭,問道:「會主在什麼地方?」
壯漢道答:「正在大廳內,小的替冉姑娘帶路……」
冉肖蓮道:「不用了,你好生看守莊門,多留神樹林,如果發現附近有人偷看,立即飛報,知道了嗎?」
壯漢躬身道: 「姑娘放心,小的會格外謹慎的。」
冉肖蓮又特別叮嚀了一番,然後匆匆向莊內奔去。
這座院佔地甚大,房舍卻不多,除了正中一座高大的石屋,四周都是空敞院子,偌大莊院,竟如死一般寂靜,只有石屋內隱約傳出幾聲叱喝。
石屋前面迴廊上,莫家四劍正聚在一處竊竊私議,臉上神情全顯得十分凝重。
兄弟四個一見冉肖蓮,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連忙迎了上來,拱手招呼道:「冉姑娘辛苦了?」
冉肖蓮嫣然一笑,道:「沒有什麼。四位,會主可在廳上?」
老大莫維仁點了點頭,眉峰微皺,低聲道「姑娘回來得正是時候,快進去勸勸會主,再遲就出事了……」
冉肖蓮訝道: 「怎麼說?」
莫維仁歎了一口氣,道:「唉!還不是為了康浩……」
冉肖蓮又問:「康浩怎樣?」
莫維仁啞聲道:「自從他們師徒見了面,那康浩非但不念解救之情,竟一口咬定師父是假冒的,抵死也不肯相認,會主一怒,便要將他廢了。」
冉肖蓮一驚,道:「那怎麼可能呢?師徒問題師徒,一時氣憤,怎能當真,你們就該出面勸阻才對啊!」
莫維仁道:「可不是這樣!但是咱們兄弟才開口,就被會主怒斥一頓,轟了出來……冉姑娘,你快些進去,只有你的話,會主還肯聽從。」
冉肖蓮略一沉吟,說道:「好,咱們一塊兒進去。」
莫維義立即趨至門前,高聲道: 「冉姑娘回來了」
冉肖蓮沒待室內回應,掀開門簾,便跨了進去。
大廳中,復仇會主正滿面怒容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距椅五尺處,康浩木然跌坐地下,雙頰紅腫,嘴角隱隱滲出血水。
冉肖蓮姍姍走近交椅前,輕折蠻腰,道:「賤妝參見會主 。」
復仇會主怒意未消,冷冷道:「唔!你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
冉肖蓮嫵媚的笑道:「托會主洪福,姓孫的果然中計了……」
復仇會主目光一抬,道:「金老護法呢?」
冉肖蓮道:「他已追蹤姓孫的去了開封,賤妾特來呈報,只因……」說到這裡,俏眼向康浩飛快掃了一瞥,話鋒一轉,含笑問道:「會主又跟誰嘔氣了。」
復仇會主用手一指康浩,憤憤的道:「哼!還不是為了這:吃裡扒外的畜牲!」
冉肖蓮嫣然道:「師徒即父子,什麼話不好講?何必生這:樣大的氣。」
說著,緩步走到康浩身前,柔聲勸道:「康少俠,不是我說你,年輕人脾氣不能太倔強。咱們會主為了從火焰島大船上救你回來,不惜親冒鋒鎬,追蹤攔截,銅瓦廂一場血戰,莫家四劍傷了兩人,數十名會友慘死在聚禽大陣之下,這些艱險犧牲,會主忍痛在心,毫無怨尤,你怎麼竟說師父是假冒的?」
康浩木然跌坐,不言不理,生像是沒有聽見。
冉肖蓮又道:「常言說得好:事危見真情。又道是:—日為師,終身為父。令師辛辛苦苦養育你二十年,這份恩情,厚比天高,你怎能聽信外人一句挑撥的話,就跟自己的師父反日呢?」
康浩默然如故,仍不理。 .
冉肖蓮自顧又道:「再說,真假虛實,總得自己親眼分辨才能作準,康少俠何妨仔細看看,令師的音容狀貌,何曾有—絲虛假?」
康浩忽然抬起頭來,凝目向復仇會主注視了好半晌,然後平靜地道:「不錯,音容狀貌,—點不假的。」
冉。肖蓮喜道:「那麼,你還有什麼懷疑的呢?」
康浩輕吁了一口氣,緩緩道:「在下並非懷疑他的人,而是懷疑他的心。」
復仇會主勃然大怒,厲叱道:「畜牲,你……」一按椅柄,立身而起。
冉肖蓮連忙攔住,暗暗用手輕拉他的衣袖,低聲媚笑道:「會主何必氣惱?他心有所疑,正該讓他傾吐出來,這樣總比悶在心裡好得多。」
復仇會主「哼」了一聲,道:「這該死的畜牲,不知中了什麼魔?」說著,悻悻地坐回椅上。
冉肖蓮含笑轉身,又對康浩道:「康少俠,。你的話叫人難懂,你既然承認人是真的,怎麼又懷疑心是假的?這豈非天下奇聞?」
康浩正色道:「這道理乍聽似乎太玄,其實卻很簡單。」
冉肖蓮含笑轉身,又對康浩道:「康少俠,你的話叫人難懂,你既然承認人是真的,怎麼又懷疑心是假的?這豈非天下奇聞?」
康浩冷冷道:「一點也不奇。」
冉肖蓮軒眉談笑道:「能說給我聽聽嗎?」
康浩緩緩閻上眼睛,仰面喃喃道:「在下只有兩句話作答……」
冉肖蓮忙問道:「哪兩句話?」
康浩道:「從外貌看,他的確就是風鈴魔劍,從所行所為看,他決不是在下的恩師。」
復仇會主身軀微震,神色連變,雙目倏然暴射異光。
冉肖蓮卻聳聳香肩,說道:「康少俠的意思是說,令師的行事作為,跟從前有些改變了?」
康浩搖頭道:「不是改變,簡直是泅然相異,不可相提並論。」
冉肖蓮笑道:「哦!我懂啦!你是不滿令師領導復仇會,跟那些自命為名門正派的人作對?」
康浩截口道:「他不過是假藉『復仇』為名,欲遂其『獨尊武林』的野心和陰謀而已。」 1冉肖蓮道:「無論怎麼說,你總不能不承認他是你的師父呀!」
康浩搖了搖頭道:「在下恩師已經去世了。」
冉肖蓮道:「康少俠,凡事要講證據,你怎能如此武斷?」
康浩道:「在下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決非在下恩師…
…」
冉肖蓮道:「什麼證據?你不妨說來聽聽。」
康浩毫不遲疑道:「在下恩師生平行事光明磊落,豪氣干雲,如此此人真是在下恩師,怎會殺害法元大師滅口?怎會在關洛第一樓騙取風鈴劍?怎會不擇手段陷害火神郭金堂夫婦;詐取他們的神火心訣……」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神情越見激動,頓了頓,又道:「如果他真是在下恩師,二十年前,怎會密令手下,去殘殺自己的知己好友全家老小?」
那復仇會主聽到這裡,臉上頓時現出驚駭之色,脫口喝道:「你說為師殘殺了哪一個知己好友?」
康浩冷冷一笑,恨聲說道:「千手猿駱伯傖。」
復仇會主一怔,道:「千手猿駱伯傖?他……他……」目光疾轉,忽然仰面大笑起來,接道: 「他居然也算是為師的知己好友?哈哈!這簡直是天大笑話!哈哈哈……」
康浩沉聲道:「可是他卻是在下恩師的生平唯一知己。」
復仇會主笑聲一斂,立時又換上一臉怒容,叱道: 「你不認我這個師父,我也不稀罕你這種徒弟,我能養大你,就能毀了你!」
冉肖蓮忙笑道:「康少俠年紀太輕,一時被謠言蠱惑,難免受人挑撥,其實,他不肯輕易認師,正表示他對師門的敬重,會主何不慢慢開導他,給他一個悔悟的機會?」
復仇會主憤憤地道:「你們親眼看見了,這畜牲狂妄大膽,況敢當面頂撞師尊,何曾有一絲悔悟的意思……」
冉肖蓮道:「賤妾斗膽向會主討下這份差使。請將康少俠交給賤妾,不出三日,賤妾保證他心悅誠服向會主賠罪認錯,永不敢冒瀆師門。」
復仇會主冷哂一聲,說道:「你怎能作此保證?」
冉肖蓮嫣然道:「會主真是貴人多忘事了。」說著,移步上前,在復仇會主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復仇會主臉然漸漸鬆弛,蹩眉問道:「唔!不錯……但上次在節孝坊……」
冉肖蓮媚笑道:「會主請放心,這一次,決不會再有差池了。」
復仇會主道:「你有把握?」
冉肖蓮道:「賤妾有絕對把握。」
復仇會主頷首道:「好!這件事,本座就交付給你了,三天之內覆命,不得有任何失誤!」
冉肖蓮纖腰微折,應聲道:「賤妾遵命。」
然後回過身來,舉手輕拍,叫道:「來人呀!」
廳後應聲走出兩名俏婢,垂手問道:「冉姑娘有何吩咐?」
冉肖蓮吩咐道:「你們將這位康少俠,暫時帶到東書房去,要好好侍候,不許怠慢!」
兩名俏婢同應了一聲,上前將康浩從地上挽起來。
康浩雖然穴道已被制住,不能自由行動,但在臨去之時,卻冷冷望了冉肖蓮一眼,說道:「你們最好殺了我,否則,總有一天你們會懊悔莫及……」
冉肖蓮並沒有回答,一揮手,兩名俏婢挾著康浩出廳而去。
復仇會主冷笑了兩聲,揚目問道:「肖蓮,剛才你說金老護法怎樣了?」
冉肖蓮道:「賤妾正是為了這件事,特地趕回來請示會主……如今孫天民雖然已經離開蘭封,但咱們的原定計劃,卻被巫九娘知道了。」
復仇會主詫異地道:「她怎麼會知道的?」
冉肖蓮道:「金老護法言語失慎,露出了破綻,以致引起巫九娘的疑心,但她故作不知,仍囑孫天民佯裝上路,其目的,顯然欲將計就計,另有陰謀安排……」接著,便把自己竊聽的經過,詳細說了—『遍。
莫家兄弟在門口聽了,不禁駭然失色,異口同聲地說道:
「那老虔婆,不是易與之輩,必然已在途中布下了陷阱,這樣看來,金老護法豈不危險了麼?既然洞悉其實,就不該再讓金老護法孤身涉險……」
冉肖蓮冷冷一笑,道: 「我也知道這樣做對金老護法十分不利,但他行藏已洩,如果再讓他返回此地,八成會將那老虔婆引到這兒來,那不是更危險嗎?」
莫家四劍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冉肖蓮又道:「那姓巫的婆子乃是會主欲除去的對頭。而『聚禽大陣』威力無比,決非咱們所能抵擋,為了會主的安全和大局著想,只好委屈金老護法充作釣餌,不過,倘能因此除去巫九娘,金老護法縱然冒點危險,那也是值得的。」
莫家兄弟連聲道:「是的!是的!冉姑娘說得對!」
復仇會主微微一笑,道:「話雖如此,本座也不能坐視金老護法孤身涉險,四位分堂主可立即趕往接應金老護法,今晚初更時分,咱們在蘭封西城門會合,然後對付客棧裡的巫九娘。」
莫家四劍應聲欲行,復仇會主又叮囑道:「多攜『天火霹靂袋』,以備夜間使用。」
冉肖蓮目送莫家四劍離去,忽然眼波一轉,向復仇會主暖昧的笑了笑,低聲道:「賤妾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復仇會主道:「你想問什麼?」-
冉肖蓮道:「今天夜晚,會主當真準備用天火霹靂袋,硬攻那巫九娘所居客棧麼?」
復仇會主不禁怔了怔,說道:「有何不可?」
冉肖蓮微微一笑道:「賤妾認為,那巫九娘武功詭異難測,又善御百禽,不可力敵……」
復仇會主神色微動,問道:「依你說,智取如何?力敵又如何?」
冉肖蓮四顧無人,輕輕道:「若依賤妾之見,休妨趁著金老護法和莫家四劍纏住孫天民的時候,略施易容絕技,假冒那孫天民模樣,混入客棧,暗中下手……」
復仇會主目中異采連閃,用力一擊雙掌,道:「不錯,這的確是條絕妙好計……但那孫天民的容貌……」
冉肖蓮接口道:「會主盡請放心好了,如今那孫天民滿臉都是藥膏,面目早已無法辨認,只要挑選一個身材跟他相似的人,模仿他的口音,相信不難瞞過那巫老婆子。」
復仇會主沉吟道:「這個人卻是有些難找。」
冉肖蓮也是蹙眉思索道:「本來金老護法倒很適宜,可惜他有了白天這段經過,同時也無法分身,事實上是不能夠了……」說著,斜眼復仇會主,俏目一邊霎了幾霎,突然「噗嗤」一聲掩口笑了起來。
復仇會主詫道:「你笑什麼?」
冉肖蓮急忙收斂了笑容,欠身說道:「賤妾倒想到一個很適合的人,只是不敢說。」
復仇會主略一轉念,恍然而悟,頷首笑道:「你可是認為本座很適合麼?」
冉肖蓮斯斯艾艾道:「會主的身材和機智,都算得是最恰當的人……但是,會主乃千金之體,卻不宜親冒鋒鏑……」
復仇會主沒待她說完,業已大笑而起,說道:「如此大事,若非本座親往,怎能放心?但,改扮的事,卻領借重你的妙手。」
說著,一把拉起冉肖蓮的纖手,大步走向內室。
兩人再由內室出來,復仇會主已變得焦須枯發,滿臉藥膏,跟孫天民一般模樣了。
冉肖蓮特地又交給他—只藥罐,說道:「這罐裡是苗疆最毒的『金頭鏟「,凶血封喉,中人無救,使用之前,千萬記住要戴上銀絲手套。」
復仇會主揚眉笑道:「那巫九娘子生擅飼各種凶禽毒蟲,這一次,正好叫她嘗嘗中毒的滋味。」
冉肖蓮道:「可要賤妾隨侍同去,替令主接應把風?」
復仇會主搖頭道:「不必了,你代本座坐鎮此地,如果進行順利,三更左右本座即可會同金老護法一齊返莊……」
接著,曖昧一笑,又壓低聲音道:「今天夜晚,咱們要好好慶賀一番。」
冉肖蓮貝齒咬著下嘴唇,又頰微泛紅暈,垂首躬身道:「賤妾恭祝會主馬到成功。」
復仇會主攬起她一雙柔荑,輕輕說道:「有朝一日,武林稱尊,你就是天下之後了。」
冉肖蓮螓道低俯,嬌羞無限,道:「謝會主。」
復仇會主仰面大笑,走到左側壁下,舉手將—幅潑墨山水掛圖輕輕一推,身子疾閃而沒。
那幅掛圖飛快的翻轉了一匝,仍然恢復原狀,表面看來毫無異樣,敢情竟是一處活動暗門。冉肖蓮俏目輕轉,得意的笑了起來,喃喃自語道:「武林稱尊!天下之後!哈!這頭銜聽起來真是夠威風神氣了!」稍頓,擊掌招來一名俏婢,吩咐道:「替我準備香湯沐浴,另外安排幾樣精緻酒菜,送到東書房裡去。」』口口口口
孫天民離開封縣城以後,獨自向西而行,一口氣走了二十里,仰望日色,不過才未申光景,一輪紅日斜掛西天,距傍晚還有一個多時辰。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望,並未發現有人跟蹤,這—路行來,也沒有遭到任何事故,心裡不禁納悶起來。
依照巫九娘的吩咐,只是叫他走到二十里便應好轉回頭,既沒說明回頭的原因,更沒交待必須在什麼時候趕回蘭封?他自從在客棧中喝了幾壺悶酒,途中又一心惦記著盟兄安危,以致連打尖也忘了,整日粒米未進,此時一停下來,竟覺有些飢渴難耐。
他舉目張顧,見前面不遠柳樹林邊,有個小村子,疏落落的幾棟茅屋,簷前卻現出半幅酒旗,心裡一喜,便大步走了過去。
這村子雖然不大,但因地近官道,常有商旅經過,家家都兼營著酒食生意,供應旅客打尖休息,倒也十分熱鬧。
孫天民選了一家乾淨的店舖,隨意叫了些酒菜麵點,獨個兒自酌自飲,剛吃得微醇半飽,突聞蹄聲震耳,四匹健馬一擁進了村口,都在店門勒韁停了下來。
馬上四人,相貌各具特徵,為首一個駝背老頭,生得奇醜無比,左臂虛懸,身上卻穿著一件嶄新錦緞大袍,另一名反穿羊皮襖的乾癟老頭兒,雙眉全白,臉色蠟黃,就像個久病未癒的癆病鬼。
緊隨後面,是兩名中年漢子,一個瘦削短小,一個卻黝黑粗壯。那瘦小的一個雙臂特別長,粗壯的一個則宛如半截黑塔。光頭濃眉,馬鞍旁掛著兩柄沉重的大銅錘。
四人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風塵滿面,神色一般凝重。
停馬店門外,那瘦削漢子用手一指孫天民用飯的那家酒食店,低聲道:「就是這一家乾淨些,大哥覺得如何?」
為首駝背老人點點頭,道:「好吧,大家略用些點心,讓坐騎也休息一下再走。」說著,四個人全下了馬,魚貫走進小店。
孫天民並不認識風塵七義,當時只覺得這四個人相貌奇特,卻不知道那為首駝背老人,就是千手猿駱伯倫,隨行三人,正是鬼臉書生黃石生,飛蛇宗海東和黑牛李鐵心。
駱伯傖一行,自然更想不到這位獨坐在荒村小店,滿頭焦發,一臉藥膏的客人,竟會是死裡逃生的活靈官孫天民。
孫天民的座位,就在飛蛇宗海東身側,見四人是東方人材的,忍不住打聽道:「敢問四位可是剛從開封府來?」
宗海東回頭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反問道:「閣下有什麼事嗎?」
孫天民道:「在下想向四位打聽一個人在不在開封。」
宗海東道:「誰?」
孫天民道:「終南,一劍堡主,一劍擎天易君俠。」
四人齊是一驚,黃石生立即機警的接過話頭,不答反問道: 「閣下與一劍堡主是……」 —
孫天民坦然說道:「是朋友,近聞言,說他正在開封府,只不知道這消息確不確實?」 』黃石生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閣下既是一劍堡主的朋友,想來必非無名之輩,請教尊姓上諱,如何稱呼?」
孫天民道:「不敢。在下姓孫,現力抱陽山莊總管。」
黃石生猛可一震,忙道:「原來竟是孫二俠?這……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如蒙不棄,何不屈駕移搏一敘?」
孫天民笑道:「正要煩擾。」說著,起身走了過來。
黃石生連忙轉介道:「這位是敝盟兄,姓趙,在下姓黃,這兩都是在下盟弟,一個姓宗,一位姓李,說句厚顏高攀的話,咱們跟孫二俠可說是鄰府鄰縣的小同鄉。」
孫天民訝道:「真的?」
黃石生道:「孫二俠大約總知道保定府長樂巷的賭場吧? 」
孫天民點頭道:「久聞其名,可惜尚未見識過。」
黃石生道:「不怕孫二俠見笑,那些賭場,都是咱們趙大哥開設的。」
孫天民恍然一聲「哦」,拱手道:「原來是趙掌櫃,保定府和抱陽山莊近在颶尺,孫某竟無緣識荊,真是太失禮了。」
駱伯傖急忙欠身還禮,道:「豈敢,賤業餬口,說來令人慚愧。」
大家重新見禮落座,黃石生敬了一杯酒;肅容問道: 「二俠請恕黃某交淺言深。據近日江湖傳言,不久之前,孫二俠在洛陽孟津附近,大意失手,被一夥叫做什麼復仇會的凶邪幫派暗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孫天民苦笑一聲,道:「不錯。孫某正因遭人暗算,才落得現在這般模樣。」
於是,毫不隱瞞將二莊一堡聚首洛陽查證風鈴魔劍楊君達生死之謎,以及自己不慎中計,死裡逃生的經過,坦然說了一遍。
四人聽了,全都驚歎不已。黃石生緊接著問道:「這麼看來,孫二俠幸而獲救之後,竟一直未跟應莊主晤面,也不知道後來關洛第一樓發生的事故了?」
孫天民頷首道:「所以孫某才冒昧搭訕請教,就是為了能及早會晤一劍堡主,希望獲悉別後經過。」
黃石生長歎一聲,道:「既然如此,孫二俠就不必再尋一劍堡主了,還是盡早趕回抱陽山莊要緊……」
孫天民急問道:「莫非孫某失散之後,洛陽城中果真發生了大變故?」
黃石生便將關洛第『樓血戰經過,詳細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抱陽山莊應莊主斷去一臂,身負重傷,據說已由白雲山莊李莊主護送回冀,如今一劍堡主正追尋日月雙劍下落,目下是否仍在開封府?咱們不得而知,位應莊主受傷的事,卻是千真萬確的,絕無虛假。」
孫天民聽了這番話,心裡直如刀割火的,含淚起身,哽聲道:「多承賜告確訊,厚情容當後謝,孫某有樁瑣事,想煩勞四全……」
黃石生道:「孫二俠,這是什麼話,既蒙不棄,只要咱們力所能及,孫二俠儘管吩咐。」
孫天民道:「四位此去,不知是否要經過蘭封縣城?」
黃石生道:「正要經過,孫二俠有事嗎?」
孫天民向店家要來一份紙筆,匆匆寫了張字柬,雙手交給黃石生,激動地道:「四位路經蘭封縣城時,敢煩將這字柬面交城北街慶祥客棧巫九娘,就說孫某不及面辭,現已兼程趕回抱陽山莊去了。」
黃石生慨然道:「這點小事,不勞掛懷,咱們一定替孫二俠做到就是。」
孫天民一拱手,說道:「待見過盟兄,孫某再親赴保定府拜謝。四位保重!告辭了。」擲下一錠銀子,作為酒錢,轉身便走。
駱伯傖和黃石生連忙攔住,道:「孫二俠外傷未癒,徒步趕路要到何時才能趕達?咱們有四匹坐騎,孫二俠何不選一匹代步,途中也可節省些體力。」
孫天民略一沉吟,點點頭道:「萍水相逢,承蒙如此厚待見過盟兄孫某若再推辭,那就是矯情虛套了。今日之事,孫某永誌不忘。」再次拱了拱手,跨上一匹健馬,揚鞭絕塵而去。
駱伯傖呆呆出了好一會神,由衷讚歎道:「好一條熱誠義氣的漢子,應伯倫能交到這個朋友,無怪抱陽山莊會馳譽天下了。」
黃石生也頷首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此人坦蕩磊落,的確算得是當今英雄好漢。」
飛蛇宗海東卻歎了一口氣,道:「那應伯倫何幸能得如此知己?又何不幸竟生了兩個忤逆兒子!」 ,四人感歎了一陣,相繼起身,走出酒店。
駱伯傖當先策馬出村,黑牛李鐵心緊隨其後,飛蛇宗海東的坐騎,已經送給了孫天民,故而跟黃石生合乘一騎,走在最後。
剛出村口,忽見柳樹林裡閃出五個人來。
駱伯傖和黑牛李鐵心縱馬而過,走在最後的黃石生和飛蛇宗海東一見那五個人,心裡卻暗吃一驚。
原來,那為首的人,竟是八臂天王金松。
黃石生輕輕用手肘撞了宗海東一下,故意放鬆韁繩,讓馬匹走得緩慢些,一面用眼角餘光,偷偷留意著金松和莫家四劍的行動。
風走近柳樹林,金松忽然揚目叫道:「朋友,請等一等。」
黃石生停馬問道:「這位爺,有什麼事嗎?」
金松用手指小村,低聲道:「你們從前面那村子經過的時候,可曾看見一個身材高大,臉上塗著藥膏的人?」
黃石生沉吟片刻,道:「是不是一個手裡提著藥罐,頭髮好像被火燒過的大個子?」
金松道:「不錯,正是他,二位看見他還在村子裡?」
黃石生連聲道:「還在!還在!剛才咱們在村中打尖,那人也在店裡喝酒,一直到咱們吃飽了,還沒看見他離開。」
金松面泛喜色,點點頭道:「多謝,二位請便吧!」
黃石生一攔絲韁,風要走,莫維仁突然沉聲道:「且慢!」
黃石生連忙又勒住坐騎,堆笑問道:「這位……還有什麼,事?」
莫維仁大步上前,探手摸了摸馬勁,冷冷問道:「你們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
黃石生道:「咱們是從開封府來,想趕到徐州去洽見一批鹽貨。」
莫維仁凝目道:「既是遠去徐州,為什麼兩個人只有一匹坐騎?」
黃石生道:「爺是問這個麼?不瞞爺說,咱們本來有兩匹坐騎的,剛才讓了一匹給人,準備到蘭封城再添購……」
莫維仁截口道:「讓給了什麼人?」
黃石生道:「就是方纔這位爺台問起的那個臉上塗膏的大個子……」
莫維仁一驚,喝道:「什麼?你竟然讓了一匹馬給他?」
黃石生吶吶道:「是……是的……那大個子說,他有急事要去開封府,身上帶著病,走路不便,又出了雙倍價錢,所以……」話猶未畢,金松臉上已經變了顏色,沉聲說道: 「莫老大,不用再問了,快走!」
五人急忙撤出兵刃,邁開大步,一擁而去。
飛蛇宗海東低問道:「四哥,看情形,這五個傢伙沒安著好心,竟是為了孫二俠來的?」
黃石生冷然一笑,道:「不錯。」
宗海東道:「那……咱們要不要招呼大哥他們一聲,留下來』,助孫二俠一臂之力?」
黃石生搖頭道:「這卻不必,孫二俠有坐騎代步,他們追不上的。但金松既在此地出現,我們擔心那復仇會主可能也在附近,咱們得特別小心些才好。」
說著話,猛加一鞭,催馬繞過了柳樹林。
馬蹄聲剛消失在柳林盡頭,林子裡人影輕閃,走出兩個人。
前面一個背插雙刀的少女,後面跟著個肩上掛著魚網的少年,正是月眉姊弟。
兩人遙望著小村村口,臉上都流露出詫異的顏色,齊效先皺皺眉頭,訝問道: 「姐姐,這是怎麼一回事?奶奶分明告訴過孫爺爺,要他只走二十里便回頭,他怎會購買馬匹,當真趕去開封府了?」
月眉聳聳香肩,道:「誰知道?或許他臨時又改變主意了。」
效先道:「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是不是也要再跟下去呢?」
月眉想了想,道:「奶奶叫咱們隨後跟來,是怕孫爺爺吃虧,假如他們追不上孫爺爺,咱們最好也別露面,必要的時候,就用毒蜂整治他們。」
效先道:「剛才這兩個人,好像孫爺爺的朋友,咱們該攔住問問他們就明白了。」
月眉道:「急什麼?他們也是去蘭封,遲早總會遇上的……」
正說著,效先忽然叫道:「看!他們又出來了。」
姊弟倆身形疾閃,重又退回林子裡。 -
沒多一會,金松和莫家四劍果然又怒氣沖沖由小村奔了回來。
莫維仁一路叱罵,道:「……我就知道那兩個混帳東西合乘一騎有些可疑,卻沒想到果真跟姓孫的是朋友,他媽的,只要他今夜敢在蘭封落腳,被老子碰上,老子非剝他們的皮不可……」
金松道:「事已如此,說這些有何益處,要緊的,盡快飛報會主,以免貿然發動,反吃了那虔婆的大虧。」
莫維仁兀自恨恨道:「我只是忍不下這口氣,憑咱們兄弟我金老,意被兩個無名之輩騙了去!」
五個人口裡罵著,腳下如飛,也不顧驚世駭俗,居然沿著官道,施展『陸地飛騰』身法急急趕路。
正奔行間,莫維仁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地上。
金松停步回頭問道: 「莫老大,怎麼了?」
話聲未落:老二莫維仁也大叫一聲,仰面翻倒,手腳一陣抽搐,便直挺挺不動了。
莫維信和莫維理俯身查看,頓時變色,脫口道「毒蜂!毒蜂!」
金松茫然道:「什麼毒蜂……」
莫維信和莫維理急忙挾起兩個兄長,驚惶低聲道:「金老快走,那老虔婆趕到了!」
金松機伶伶打個寒噤,大袖猛揮,騰身破空身起,三人急急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落荒而逃……
未刻剛過,會主便到了慶祥客棧。
客店夥計詫異地問道:「孫爺,你不是到開封府去了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復仇會主漫應著,讓他在前面帶路,一面故作淡然地隨口問道:「老夫人是不是在午睡?」
夥計邊行邊答道:「不!她老人家有事出去了,還沒回來。」
復仇會主一愣,探手拉住那夥計,凝目沉聲問道:「你是說,老夫人此刻不在店裡?」
夥計道:「是呵!她老人家用過午食,忽然想起要買一把銅煙袋,又怕小的們代購的不中意,就親自上街去了。」
復仇會主道:「她兩個孫兒女呢?」
夥計道:「少爺跟小姐,更早就出去啦。」
復仇會主眼中精芒一閃,又問道:「他們可曾留下話?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夥計道:「沒有,但蘭封城就這麼大,想必不會去得太久,孫爺且在房裡略坐一會,老夫人大約就快回來了。」
復仇會主腦中掠過一絲驚喜之念,點點頭道:「好!我在房裡等他們吧!」
夥計引至上房,添了壺熱茶,陪笑道:「小的就在前面,孫爺如要什麼?請隨時叫我!」
復仇會主道:「沒事。你忙你的去,老夫人回來的時候,先通知我一聲。」
待夥計告退離去後,復仇會主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一兩間上房全是靜悄悄的,床頭上還放著巫九娘祖孫三人的簡單行囊,現在,房裡只有他一個人,毒物就在藥罐子裡,這,真是天假其便,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輕輕掩閉了房門,從懷中取出一副特製銀絲手套,小心翼翼戴好,然後,才捧過那只內藏「金頭鏟」的藥罐o「金頭鏟」是一種罕見的毒蜈蚣,長不盈寸,性淫而猛,通體赤紅,只有頭部呈金黃色,產於苗疆雷公山,當地土人稱為「雷公蟲」,天生奇毒無匹。據說凡金頭鏟出現的地方,周圍直裡蟲蟻絕跡,一丈以內草木不生,任何巨蟒猛獸,只要被這種小小的毒蜈蚣咬一口,不出七步,必然毒發倒斃,所以又叫作「七步紅」。
復仇會主謹慎的揭開藥罐蓋子,罐中共有兩條金頭鏟,一雌一雄,正緊緊絞纏在一起,乍看之下就像一段搓好的紅絲線。
罐蓋一揭,兩條金頭鏟突然分開,其快無比地爭著向外竄逃。
復仇會主右掌疾探,一把捏住了兩條毒蜈蚣,掀起床上被褥,將金頭鏟輕輕塞進被褥裡。
皆因金頭鏟生性喜暗畏光,藏在黑暗而溫暖的被褥中,既可不慮其溜走,待天晚巫九娘返店人寢時,兩條毒物恰好在被褥裡等著她,措不及防之下,縱是大羅神仙,諒也難逃毒口。
佈置妥當,他本來可以趁此抽身而去的,但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心裡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想到那巫九娘被金頭鏟咬中的情景,如此快意之事,豈可不親眼目睹,於是,便吩咐夥計送來幾樣酒菜,獨自在房中自酌自飲,專等巫九娘回店。
他一邊喝酒,一邊暗暗盤算著見面時應該如何搪塞對答?越想越得意,竟忘了時光的消逝。
轉眼間,天色人暮,非單不見巫九娘的人影,連月眉姊弟也青如黃鶴,遲遲未見返來。
咦!這就奇怪了!買一把銅煙袋會要一兩個時辰?
難道有什麼意外的事絆住了,不能回來?
難道他們祖孫三人分批外出,竟是使的「金蟬脫殼」之計。業已偷偷離開蘭封,根本不打算再回來了?
正猜疑不定,夥計含笑走了進來,躬身道:「孫爺,有客人拜會。」
復仇會主一怔,說道:「什麼樣的客人?」
夥計道:「是幾位路過本城的貨客商,想求見老夫人,小向特來通報一聲,孫凶是否願意代老夫人見見他們?」
復仇會主又是一怔,詫異道:「他們怎麼知道老夫人住在這兒?求見她有什麼事?」
夥計搖頭道:「這個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奇怪!咱們今午才到蘭封,此地又無朋友,更不認識什麼鹽貨商人,他們該不是弄錯人了吧?」
夥計道:「他們提起老夫人姓氏模樣,全都不錯,但孫爺如不想見,小的這就去回復他們叫他們明天再來便了。」
復仇會主一擺手,道:「不!我讓他們在廳上略待。我隨後就到。」
夥計應聲退去,復仇會主緊跟著也離開了後院上房。
他閃身大廳屏風後,偷眼打量,去見廳中坐著四個人,盡皆面目陌生,不知是何來歷?
那夥計和其中一個駝背獨手老人回話道:「諸位稍坐片刻,巫老夫人出去了還沒回來,不過,孫爺正在店裡,小的已、經請過他了,諸位有事,跟孫爺面談也是一樣。」
駱伯傖詫異道:「那位孫爺是巫老夫人的什麼人?」
夥計道:「諸位不認識孫爺麼?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抱陽山莊孫總管!」
駱伯傖駭然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頭對黃石生說道: 「四弟,這……這……」
黃石生心裡也大為震訝,忙向駱伯傖飛快遞了個眼兒,截口道:「大哥忘了麼?這位夥計所說的孫爺,就是名滿武林的活靈官孫天民孫二俠,既然他在這兒,咱們理當拜見。」
駱伯傖會意,連忙點頭道:「說的是!孫二俠名滿天下,這是難得的機緣,應該要見見。」
正說著,屏風後一聲輕咳,復仇會主緩步踱了出來。
四人一見心裡都不約而同暗自一驚。
黃石生趕緊站起身來,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孫二俠了?」
復仇會主含笑拱手道:「不敢當,在下正是孫天民,請教四位……?」
黃石生道:「小可姓何,這三位都是敝親,也生何。」
復仇會主道:「原來四位何兄。聽夥計說,四位欲見巫九娘?」
黃石生心念電轉,答道:「是的,小的等行商東赴徐州府,途經此地,特來拜望。」
復仇會主問道:「何兄跟九娘,是舊識?」
黃石生道:「曾有過數面之雅。」
復仇會主追問道:「但不知是在什麼地方相識的?」
黃石生道:「說起來已是兩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的和那位堂兄攜帶一批貨物僱舟東下,不幸在銅瓦廂附近覆舟失事,多虧九娘相救,才得死裡逃生,所以,九娘也就是小的兄弟的救命恩人。」
復仇會主恍然輕「哦」了一聲,又問道:「何兄又怎麼知道九娘現在正寄寓此地的呢?」
黃石生毫不遲疑道:「小的兄弟自蒙九娘活命大恩,兩年來,只要是由這條路上經過,必然要去銅瓦廂拜望恩人,這次卻撲了一個空,幾經打聽,才輾轉尋到客店來的……」
復仇會主臉色一沉,道:「這就怪了,孫某和九娘今日黎明才離開銅瓦廂,晌午開始人城投店,這件事,別無他人知道,何兄是從什麼地方打聽到的?」
黃石生笑道:「原來孫二俠不知詳情,這家慶祥客棧。乃是九娘常來的,她老人家每次進城,都在這兒休息,其實不須打聽,猜也能猜到了。」
復仇會主對巫九娘近年來的生活情形並不瞭解,自然想不到黃石生情急生智,信口胡謅的,略一沉吟,疑雲漸消,微微一笑,道:「四位來得不巧,九娘出去添購點東西,尚未返店,假如四位不急於趕路,何妨稍候,大約再過一會也就快回來了。」
黃石生故作為難之色,歉然說道:「本來是該恭候她老人家回來見見面的,無奈小可兄弟已經約好幾位同業在徐州等候,不能遲去,既然見到了孫二俠,區區微衷,就煩孫二俠代為轉達一聲如何?」
復仇會主也不願計劃受到影響,點頭道:「這樣也好,諸位有什麼話?孫某一定替你們轉到就是。」
黃石生:「旁的也沒有什麼,小可兄弟身受九娘大恩,只盼她老人家能將去處留告店東,待徐州返來,再專程去看望她老人家。」
復仇會主道:「這是小事,一定不會讓諸位失望的。」
黃石生拱手稱謝道:「如此就煩勞孫二俠了。」
四人恨不得早些脫身,急忙立起告辭,復仇會主則因另懷鬼胎,不願有人礙事,也沒有多作挽留o離開慶祥客棧,匆匆牽馬轉過街角,駱伯傖便忍不住驚駭低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此地居然又有一個孫天民……」
黃石生道:「事情很明顯,客店裡那一個孫天民是假冒、的。」
駱伯傖道:「他假冒孫二俠的目的何在?」 』黃石生目光四下一掃,低聲道:「這兒不是說話之處,咱們且先尋一個安頓馬匹的地方,再詳細商議,宗六弟留在附近,監視著慶祥客棧,假如在咱們離開的這段時間,巫九娘知巧返店,必須設法攔住她。」
飛蛇宗海東道:「如果那巫九娘不肯相信我的話呢?」
黃石生將孫天民的親筆字柬交給他,說道:「你帶著這個東西,她一定會相信,即使攔不住她,至少也要提醒她客店裡那位孫天民是假冒的。」
叮囑完畢,自和駱伯傖、李鐵心扳鞍上馬,繞過大街,另尋了一家比較僻靜的小客棧,訂了房間,就將馬匹寄存在客棧裡。
駱伯傖問道:「四弟,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黃石生道:「那傢伙利用八臂天王金松追蹤孫二俠的機會,冒名頂替潛入客店,目的顯然欲對巫九娘不利,而且,假如小弟沒有猜錯,那傢伙很可能就是復仇會主。」
駱伯傖道駭然道:「你怎麼知道他就是復仇會主?
黃石生正色道: 「他雖然曾經易容改裝,臉上又塗滿了薊膏,但那雙眼神,卻瞞不過小弟,尤其他盤問咱們來歷時的語氣,簡直跟在洛陽節孝坊和郊山古墓一般無二,再說,除了復仇會主,別人也指揮不了八臂天王金松。」
駱伯傖驚道:「果真如此,事情就棘手了……」
黃石生傲然道:「大哥何須擔心?論劍術,咱們不是他的舉手,若論鬥智用計,易容改裝,這一套咱們未必便輸給了他。」
駱伯傖連忙說道:「你可是有什麼妙計麼?」
黃石生道:「小弟心中已有計較,但要委屈大哥一下。」忽然壓低了語聲,湊近駱伯傖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駱伯傖面有難色,道:「這方法妥當麼?萬一被他識破,豈不危險?」
黃石生道:「俗話說,做賊心虛,小弟敢保證不會被他看出破綻。」
駱伯傖低頭看看自己虛懸的左臂,遲疑道:「即使身材混得過去,愚兄這條左臂卻怎樣安排?」
黃石生笑道:「大哥放心,要連這點手藝都沒有,小弟也就不配『鬼臉書生』的名號了。」
駱伯傖沉吟良久,點頭苦笑一聲,道:「看在孫二俠份上,咱們就冒險試它一試吧!」
黃石生向店家索取了一份紙筆,凝思有頃,緩緩在紙上勾畫出一幅老婦人的臉譜,幾經修改添減,直到自己認為完全滿意了,才擲筆笑道:「小弟的『口述寫真秘法』雖然久未使用,但相信還不致差到多遠去的。」
當他展示紙圖,那臉譜,赫然竟是一幅活生生的巫九娘畫像……
飛蛇宗海東奉命守候在慶祥客棧附近,既要留意巫九娘,又要隱蔽自己,更須隨時防範客棧中那假冒孫天民的人逃走……一心數用,苦不堪言。
這時候,天已入夜,沿街店舖紛紛點亮了燈火,街上行人熙攘往來,反而比白晝更見熱鬧。
宗海東並不認識巫九娘僅由孫天民口述中,知道巫九娘是一位面貌醜惡,白髮獨眼的老太婆,眉目猙獰,慣用一根烏木枴杖……如今要在眾多行人中辨認分明,自然是一件吃力的事。
是以,他立身街旁陰暗處,目不轉瞬的注意著每一個從大街上經過的婦人,無論老少美婦,全都不敢疏忽放過。
突然間,眼中一亮,但.見對街屋簷下,正有一名白髮老婦,在人群中閃現了一下。
宗海東立即拔步街心,匆匆奔了過去,及街近前仔細看看,可不是嗎?那老婦滿頭白髮,容貌奇醜,一身藍布衣衫,:手裡更拄著一根烏黑的木杖。
而且,老婦人正是少去一目,巍巍顫顫,朝向著慶祥客棧走去。
宗海東不敢怠慢,緊追幾步,趕到老嫗身側,低聲叫道:「老人家請留步!」
那獨眼老嫗一怔,停了下來,不悅地問道:「幹什麼?」
宗海東拱拱手,道:「敢問有可是姓巫嗎?」
獨眼老嫗微詫道:「不錯,你是誰?竟知道老婆子的姓氏?」
宗海東喜道:「這麼說,果然是巫老前輩了,可否請借一步說話?」
獨眼老嫗冷冷道:「有話就在這兒說不行嗎?我老婆子最看不慣鬼鬼祟祟的人,告訴你,朋友,你若是金松同黨,想拿老婆子當鄉下人,那就算你瞎了眼睛了。」
『宗海東忙道:「老前輩誤會了,在下姓宗,是受了一位朋友之托,有封信要面交巫老前輩。」
獨眼老嫗道: 「受誰之托?」
宗海東從袖中取出紙柬,道:「書信在此,請老前輩先過目。在下另有重要事情陳告。」
那獨眼老嫗冷冷打量宗海東一陣,然後接過紙柬,拆開一看,似吃一驚,沉聲道:「你在什麼地方遇見孫二俠的?」
宗海東道: 「相遇之外,在距蘭封約二十里一個小村子裡,孫二俠特囑轉陳巫老前輩,他心急盟兄安危,匆匆趕回抱陽山莊,不及面辭,所以……」
獨眼老嫗沒待他說完,一頓足,道:「叫他別急,他偏不肯聽,帶著一身傷上路,這有多危險……」
接著,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宗海東道:「約莫申刻光景,天尚未黑。」
獨眼老嫗搖頭歎道:「唉!追也來不及了,只得由他去0巴! 」
獨目疾轉,微微一笑,接道:「多承帶信,更勞久候,老婆子適才言語失禮,宗朋友別見怪才好!」
宗海東忙道:「小事一樁,老前輩不要放在心上。」
獨眼老嫗道:「不!承情未謝,反而惡言相加,應該要罰才說得過去,老婆子寄寓的客棧就在前面,宗朋友請去店裡坐坐!」
宗海東連連搖手道:「老前輩現在千萬不能回客棧去…
…」
獨眼老嫗道:「為什麼?」
宗海東道:「在下守候老前輩,正是要面告這件事,如今客棧中有人假冒孫二俠,不知存著什麼陰謀……於是,把所見情形,大略述了一遍。」
獨眼老嫗勃然怒道:「竟有這種事?我老婆子倒要會會他。」木拐一頓,舉步便走。
宗海東急忙攔住,說道:「老前輩且請稍待片刻,在下還有三位盟兄不久即到,等他們來了,也可同去為老前輩吶喊助威……」
獨眼老嫗冷哼道:「你是怕我老婆子一個人,對付不了他麼?」
宗海東連忙說道:「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獨眼老嫗喝道:「既然不是,就給我老婆子站開些!」木拐一抖,竟向宗海東當胸點了過來。
宗海東忙不迭側身閃避,口裡仍然低聲叫道:「巫老前輩,請相信在下一番好意……」
那獨眼老嫗忽然改變了嗓音,輕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你如果再這樣當街拉拉扯扯,好心就成驢肝肺了。」
宗海東駭然一驚,道: 「你是……」
獨眼老嫗笑道: 「六弟,怎麼邊我也不認識了?」
宗海東怔了怔,這才猛然省悟過來,驚喜道:「原來是四哥!」
黃石生以指按唇,做了個禁聲手勢,低語道:「我繼續地在這兒,注意附近有沒有復仇會的接應,記住非到必要時候,不要擅自出手。」 、宗海東點點頭,尚未回答,黃石生已經拄著木杖,直向慶祥客棧走去。
抵達客棧門外,黃石生故意放緩了腳步,乾咳幾聲,向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一名夥計正在大廳裡抹桌子,聽見咳嗽聲音,抬頭一看,連忙拋下抹布迎了出來,哈腰陪笑道:「老夫人回來了?」
黃石生知道自己的『口述寫真法』業已成功,心中略定,這才漫應了一聲,坦然跨進店門。
那夥計緊隨身側,巴結地問道:「老夫人親自上街去選購煙袋,可曾找到合意的貨色?」
黃石生順口應道:「嗯看過許多,都沒有中意的。」
夥計道:「小的有個親戚,在城南的一家銅器店,常去開『封、徐州進貨,趕明兒小的去他店裡問問,也許能找到精緻一些的……」
黃石生裝作走累了,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仰面問道:「你有沒有親戚開飯館和茶水店的?」
夥計一愣,道:「這個……」
黃石生冷冷道:「我老婆子跑了半天路,現在又饑又渴,就算能買到精緻的煙袋,煙瘤也提不起來了。」 『那夥計失聲一「哦」,連忙陪笑道:「的真該死!盡顧著說話,竟忘了替老人斟茶……」
片刻之後,捧來一壺熱茶,又問道:「老夫人想吃點什麼?」
黃石生道:「不拘什麼,只要沒有下過毒的都行。,』夥計見她語氣不對,乾笑了兩聲,沒敢答辯,匆匆下廚招呼,不多久,便用一隻大托盤,送來四色點心,幾樣酒菜。
黃石生伸手拿過酒壺,滿斟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臉上才露出一抹笑意,讚道:「嗯!好酒!好酒!』』那夥計心裡暗暗吁了一口氣,一面布著斟酒,一面陪笑問道:「孫爺也回來了,可要去了來一起用飯?』』黃石生故作詫異地說道:「哪一個孫爺?』,
夥計道:「就是跟老夫人同來的那位抱陽山莊孫二俠。,,黃石生輕「哦」聲,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夥計道:「孫二俠回來好半天了,現在啟院上房,等候老夫人呢!小的這就去請他……」
黃石生突然舉手一攔,道:「既如此,不必去請他來了,將酒萊帶著,送到房裡吃吧。」
夥計連聲答應,收拾好托盤,領著黃石生直往後院上房。
途中,黃石生故意落後一步,從懷裡取出兩截小竹管,迅速藏人衣袖之內。 -後院上房果然亮著燈光,那夥計尚未走近,就興沖沖叫道: 「孫爺,老夫人回來啦。」
人影一閃,房門應聲而開,復仇會主含笑跨了出來,雙手一拱,說道:「九娘回來了?」
黃石生點頭道:「老婆子算定你是該到了,卻沒想到讓你等了許久。」
復仇會主道:「孫某按照九娘吩咐,只走二十里便回頭,途中沒敢耽誤,所以回來得略早些。」
黃石生笑道: 「一路辛苦,還沒吃晚飯吧?坐下來,咱們邊吃邊談。」
入室落座,黃石生目光疾轉,環掃全屋,卻未發現可疑的地方,於是,向夥計揮揮手,道:「這兒沒有你的事了,酒菜不夠的時候,咱們會叫你。」
夥計躬身退出。復仇會主便試探問道:「聽說九娘上街去選購東西了?」
黃石生壓低嗓音,故作神秘道:「那是騙夥計,其實,老婆子是去辦一件重要的事……」
話聲微頓,不等復仇會主開口,緊接著又問道:「就是上次咱們提到過的那件事,孫二俠,你還記得嗎?」
復仇會主忙道:「是的!記得……但不知進行得如何了?」
黃石生肚裡暗笑,臉上卻故作愁容,搖頭歎道:「唉!別提了,提起來真要活活把我老婆子氣昏。」
復仇會主急問: 「怎麼樣?」
黃石生存心要給他難題做做,輕吁道:「事情的演變,跟你當初預測的完全一樣。」
復仇會主一愣,果然答不上話來。
皆因他根本不瞭解黃石生說的是什麼事?更不知道孫天民當初曾作過何種預測,如果答錯了話,豈不當場露出馬腳?
復仇會主僅只微微一愣,心念電轉,竟也想到一句模稜兩可的回答,搖頭道:「如此看來,事情的確不簡單。」 「不簡單」三個字,範圍可大可小,份量可重可輕,足可適應任何情況,這三個字本身就太「不簡單」了。
黃石生倒不能不暗暗佩服他的應變機智,索性再逼他一句,道:「事情果然很棘手,孫二俠,你看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呢?」
這一次,復仇會主回答得更圓滑,說道:「孫某沒有意見,一切,但憑九娘吩咐。」
黃石生眨眨眼,笑道:「依我老婆子的意思,咱們不妨就照前天商議的辦法試試看……」
復仇會主毫不遲疑道:「好!就這麼辦。」
黃石生忽又狡黠的問道:「孫二俠,你對易容化裝這一套,有幾分把握?」
復仇會主吃了一驚,愕然道:「易容化裝……這個……」
黃石生道:「前天咱們不是商議過嗎!-孫二俠難道忘記了?」
復仇會主忙道:「哦……不是忘了……憑良心說,這一套,孫某是門外漢……不過,咳!咳!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強一試了……」
黃石生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復仇會主既然能假冒楊君達,咱們為什麼不能假冒復仇會主呢?孫二俠,你說對不對?」
復仇會主心驚膽顫,出了一身冷汗,卻連連點頭應道:
「對極了!對極了!反正人生本來如戲,大家都假扮一場吧!哈哈哈……」
黃石生也仰面大笑,舉杯道:「好一個人生如戲。來!孫二俠,老婆子敬你一杯,預祝咱們這場戲能演得維妙維肖,乾杯!」
復仇會主為了掩飾內心的惶恐和窘迫,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笑聲中:黃石生趁機取出一支竹管,在復仇會主衣袍上,偷偷滴了了幾滴淡黃色汁液……
兩人各運心機,口裡打著啞謎,說的都是無中生有的廢話,表面看來卻談笑風生,你一杯,我一盞,吃得十分歡暢。』不多久,一壺酒已喝得涓滴剩。
復仇會主含笑站起身來,拱手道:「酒已盡了,時候也不早啦,九娘奔波了一天,請早些安歇。」
黃石生道: 「不!我老婆子今天特別高興,酒還沒有喝夠,叫夥計再送兩壺酒來……」
復仇會主道:「孫某已經不勝酒力,明天再喝如何?」
黃石生道:「不地。咱們還有最重要的話還沒有談到,你怎麼能走呢!」
復仇會主愕然道:「九娘還有何事見告?」
黃石生揮手道:「坐下來!坐下來!我老婆子要問我一句話……」
復仇會主只得重又坐下,詫道:「但不知九娘要問什麼話?」
黃石生吃吃一陣笑,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朋友,你的膽子真不小!」
復仇會主心中一驚,忙道:「九娘醉了麼?」
黃石生笑道:「老婆子沒有醉,我是真正佩服你的膽量,你居然敢假扮成孫二俠的模樣,居然敢坐在這兒陪我老婆子喝酒?」
復仇會主猛地立身而起,道:「九娘,你……」 ,黃石生冷叱道:「朋友,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老婆子乖乖坐下來。」
復仇會主略一遲疑,忽然笑道:「九娘一定是喝醉了,在下分明是孫天民,怎麼會是假扮的呢……」口裡說著,暗暗已將功力提聚在雙臂這上。
黃石生昂然不動,只揚手向房門一指,哼道:「你且回頭看看那一位是誰?」 .房門「蓬」然應聲而開,門口赫然挺立著另一個「孫天民」。
那人也是滿頭焦發,也是塗了一臉藥膏,右手提著一隻藥箱,左手緊按著腰際,腰帶上,斜插著一條七節鋼鞭。
門內和門外兩個「活靈官」孫天民,身軀一般魁梧,神態一般威猛,除了門外那個腰間多了一條七節鞭,幾乎沒有絲毫差別。
復仇會主做夢也想不到那也是假貨,心裡一驚,雙掌疾然提舉……
黃石生適時喝道:「朋友,妄動真力,那只有使體內毒氣發作得更快,不信你就試試。」
復仇會主聞言一震,沉聲道:「你作了什麼手腳?』』黃石生曬道: 「老婆子早已在酒中暗下了『子午散功粉』,藥性本來要一個對時才能發作,假如閣下希望它發作快一些,那就儘管動手好了。」
復仇會主機伶伶打個寒噤,急忙斂住掌勢,運氣默查內腑黃石生接著又道:「朋友,事到如今,你就認栽了吧,不是我老婆子誇口,縱然酒中無,你也逃不出老婆子的手掌心,何不大方一些,坐下來談談?」
復仇會主冷冷道:「你要談什麼?」
黃石生笑道:「老婆子不想逼人太甚,只要你洗去臉上藥膏,讓咱們看看你的真正面目,其他都好商量。」
復仇會主斷然道:「辦不到。」
黃石生道:「朋友,你已經落在老婆子掌握中,須知,逞強鬥氣,不過是自取其辱。」
復仇會主道:「在下頂多拼了這一身功力不要,未必便脫不了身。」-
黃石生臉色一沉,道:「這麼說,你是存心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復仇會主似對「巫九娘」頗為憚忌,默然片刻,道:「假如我顯露了本來面目,你是否保證給我解藥,讓我離去?」
黃石生道:「老婆子說過,只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其餘的都好商量。」
復仇會主道:「我要先取得信證,才能考慮是否顯露本來面目。」
黃石生想了想,道:「好!老婆子答應給你解藥作為交換,但你如果就是老婆子要找的人,咱們卻終須另約時地,作一個了斷。」
復仇會主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黃石生心念疾轉,說道:「便告訴我也無妨,老婆子和孫二俠都知道你就是復仇會主,不過,咱們懷疑你並非風鈴魔劍楊君達,而是另外一個人。」
復仇會主道:「是嗎?『你們懷疑我是誰?」
黃石生一字一頓道:「說實話,咱們認為閣下就是一劍堡易君俠。」
他有意說得十分緩慢,而且語氣堅定,藉以試探對方有何反應?因為凡人都有一種本能的直覺反應;當被人一語說中內心秘密,無論多少深沉冷靜,總會不自主流露出「情虛」之色,哪怕僅只是極輕微的異樣,也難逃過黃石生銳利的觀察。
可是,事實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復仇會主非單毫無「情虛」反應,反而笑了起來,說道:「兩位完全猜錯了,在下的確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絕不是一劍堡主。」 』駱伯傖站在門外,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忍不住怒喝道:「胡說!咱們死也不信你會是楊君達。」
復仇會主聳聳肩頭,道:「你們一定不肯相信,楊某人也無可奈何,如果楊某人洗去臉上藥膏之後,你們是不是能履行諾言,交出解藥讓楊某人離去。」
黃石生接口道:「老婆子一諾千金,豈會反悔,但你必須讓咱們查看仔細,證明臉上並無其他易容之物才行。」』復仇會主略一沉吟,道:「好吧,給我二盆清水。」
黃石生指著屋角洗面架,道:「那兒有水,盡請自便……老婆子再忠告你一聲,假如你弄什麼花樣,那可是自討苦吃了。」
復仇會主沒有回答,逕自舉步向屋角走去。
駱伯傖望望黃石生,兩人心裡都充滿了驚疑和沉重的感覺他們自然絕不相信復仇會主真的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眼見復仇會主從容走向水盆,那神情,竟然也不像是虛假的!
黃石生除了驚疑之外,同時又在盤算著如何善後?萬一復仇會主如約洗去藥膏,而自己和駱伯傖又查不出其他破綻,難道果真就這樣讓他走了不成?
他心裡明白,酒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子午散功粉」,純是利用復仇會主對巫九娘的畏懼心理,先聲奪人將對方鎮懾住的,一旦翻了臉,自己和駱伯傖絕不是人家的敵手,但「兵不厭詐」對付強敵,不擇手段,他眉峰微皺,忽生一計……
於是,一面將另一支竹管取到手中,一面從貼身小革囊裡面,取出了色分黑白,形如龍眼的「陰陽果」。
這一雙「陰陽果」,是黃石生在洛陽節孝坊向康浩要來的,當時原欲來對付「毒手殃神」游西園和「洱海雙妖」,其後發生意外,一直留在身邊沒有機會使用,現在卻正好派了用場。
等一會只須將「陰陽果」充作解藥,讓復仇會主吃下去,一切疑難困擾,豈不全部迎刃而解了……
對!就是這個主意。
黃石生正得意,突然,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轉眼到了房外。
駱伯傖聞聲回顧,見是名夥計,不禁詫問道:「這般慌張幹什麼?」
那夥計氣急敗壞道:「小的來看看…—老夫人可在房裡』嗎?」
黃石生接口應道:「找我老婆子有事麼?」
那夥計探頭向房裡一望,登時面色大變,回頭便跑,大叫。逭:「不得了!有鬼!有鬼……」
駱伯傖一把抓住夥計的肩頭,沉聲喝道: 「什麼事大驚小怪?」
夥計用手指指房裡,又指指外面,顫抖著道:「房裡有個老夫人……店門外又來了一個老夫人……兩個老夫人一模一樣……這……這不是鬧鬼了麼……」
駱伯傖忙叱,道:「胡說……」飛出一指,點閉了夥計的啞穴。
無奈攔阻終於遲了一步,那夥計剛應指倒地,臥房中的復仇會主已厲聲笑道:「原來如此,楊某人失陪!」
說著,身形連轉連貧帶水劈面向黃石生潑去,雙掌震碎窗榻,飛身而出。
黃石生一抖烏木拐,撥落了水盆,大喝一聲,道:「匹夫,你中毒未解,還想走嗎?」
復仇會主大笑道:「楊某人早已運氣查過內腑,根本就沒有中毒徵候,只因拿不準你這老婆子是真是假,才險些上了惡當,現在豈會再信你的鬼話。」笑聲中,人已穿窗射落庭院內。
駱伯傖拔出七節鋼鞭,橫身攔住去路,沉聲道:「就算沒有中毒,你也別想逃得了。」
復仇會主冷笑道:「朋友,就算你是真正的孫天民,也休想攔住楊某人。」
駱伯傖怒叱道:「咱們就試試看吧。」七節鞭猛地向外一推,烏光疾閃,呼的一鞭橫掃了過去。
復仇會主傲然一笑,胸腹微吸,巧妙地讓開了鞭梢,緊接1著雙臂上提,一式「魁星踢斗」,飛起左足,踢向駱伯傖握鞭J,的手腕。
駱伯傖—鞭落空。本應該撤招先求自保,但他卻突然向前跨上一大步,身軀半蹲,沉鞭抖腕,竟將七節鞭當作點穴劍使用,奮力對準復仇會主的下陰要害,暴掃過去。
這一招,狠是夠狠了,卻用得太險。
皆因臨敵之際,攻守的機會絕對相等,你能攻擊敵人的下盤,敵人必然也容易向你的上盤反擊,故而凡屬蹲身進手招式,無論各門各派手法,都是一手護頂,一手攻敵。譬如武當派的「天王托塔」,華山派的「煙龍出洞」,以及形意門的「撥雲望青天」,莫不是先護住自己頭頂,然後才談得到攻擊.敵人。
而且,欲求制敵,必先藏拙,他左臂已斷,索性不求自保,竟大膽採用「兩敗俱傷」的打法,以期破釜沉舟,將復仇會主截留下來。
一個人在情急這下,往往會行險圖逞,駱伯傖這種打法,本來無可厚非,可是,他忽略了對方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謹慎自保尚且未必能辦到,何況行險以求僥倖呢?
果然,他鞭勢發出,復仇會主一聲冷笑,身形忽然平空拔起,輕而易舉避開了七節鞭,腳下微邁,人已跨到駱伯傖左側近身處。
這時候,駱伯傖招式業已用老,空門大露,尤其他缺少一條手臂,無法應變護身,眼看就要傷在復仇會主掌下……
黃石生睹狀大驚,急將手中竹管,擲了出去,大喝道:「孽障,給我老婆子躺下。」
復仇會主聽風辨位,頭也沒回,反手一指點出,指風正中那截竹管。
「喲」的一聲輕響,竹管應指破裂,但管內卻飛出無數細小的蜜蜂,在空中略一盤旋,便紛紛向復仇會主飛去。
原來黃石生先前塗在復仇會主衣襟上的黃色汁液,竟是特製蜂蜜,蜂群受了蜜香引誘,自然循香攢集,揮之不去了。
復仇會主聽得蜂群振翅的聲音,扭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顧不得再傷駱伯傖連忙舉袖緊掩著頭臉,飛身掠登屋頂駱伯傖大喝道:「匹夫,往哪裡走!」身形也破空射起,奮力一鞭砸向復仇會主背心。
這一鞭不偏不斜,正中復仇會主右肩,只打得他一聲悶哼,隊些從屋瓦上滾落了下來。
但他既沒敢反擊,也不敢停留,忍痛猛提一口真氣,竟狼狽負傷逃去。
駱伯傖還想追趕,卻被黃石生叫住,低聲道:「由他去吧!憑咱們倆制服不了他。」
駱伯傖恨恨一頓腳,道 「眼看就要得手,可惜竟被那夥計—句話弄得功敗垂成,早知如此,咱們真該在酒裡預先下些毒藥……」
黃石生搖頭道:「此人機警異常,如果酒裡真下了毒藥;決難瞞得過他,縱能瞞過,以他的精湛內功,也不會有多大效果…」.」
目注夜空,語聲微微—頓,喟然歎道:「唉!假如巫九娘能再遲片刻回來,那就好了。」
話剛說完,忽然有人接口道:「老婆子正遺憾沒有早些回來,未能趕上正場好工哩。」
隨著話聲,只見巫九娘手持木拐,緩步從門口走了進來。
在她身後,緊跟著月眉姊弟和飛蛇宗海東,黑牛李鐵心等人。
月眉姊弟睜大了眼睛,驚詫的望著駱伯傖和黃石生,飛蛇宗海東卻一臉尷尬之色,向兩人攤攤手,苦笑說道:「小弟為了勸他們慢一步,差點嘴都說破了,無奈空口無憑,他們怎麼也不肯相信……」
巫九娘微笑道:「現在老婆子總算相信了,彼此連面也沒有見過,這位朋友居然能搶得跟老婆子一模一樣!」
月眉驚喜的道: 「可不是麼,如奶奶不在這兒,咱們真會拿他當奶奶呢。」 黃石生連忙拱手笑道:「情非得已,失敬之處,還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說著,取出孫天民的親筆紙柬,交給巫九娘過目,並將相遇經過複述了一遍。
巫九娘看罷,點頭讚道:「閣下易容之術妙絕人寰,老婆子活了這一把年紀,尚系平生第一次見識。諸位既是孫二俠的朋友,也就是我老婆子的客人,別拘俗禮,大夥兒進屋裡坐下再談話吧。」 』 黃石生忙道:「老人家請暫時別進去,容咱們先將房中搜查一下。」
巫九娘道:「搜什麼?」
黃石生道:「那復仇會主自從午後混進客棧,這半天之內,一直躲在房裡,很可能暗中弄了什麼手腳。」
巫九娘似乎有些詫異,獨眼閃了兩閃,又問道:「以你看,他能弄些什麼手腳呢?」
黃石生想了想,說道:「在下一時也說不出來,不過,據情推想,他決不會就這樣枯坐半日,或許已在房中佈置了什麼毒惡暗算。」
巫九娘冷冷—一笑,道:「他若聰明,應該知道老婆子並非那麼容易中人暗算,我想他是另有目的。」
說到這裡,回頭望了月眉姊弟一眼,便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駱伯傖道:「無論如何,先搜查一下總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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