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生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去白馬寺赴約麼?」
康浩道:「是的,但……」那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
黃石生卻凝重的道:「不!你的任務,就是絆住所有去白馬寺赴約的人,在天亮以前,別讓他們回城裡來。」
康浩訝詫地問道:「但……天亮以後呢?」
黃石生聳聳肩道:「那時局面已經澄清,勝負已經分明,也許她們再也沒有心情留在洛陽了。」
康浩驚道:「依四叔推斷,那勝負之數……」
黃石生略一斂眉,道:「此時推斷,尚嫌言之過早……總之,希望你記住一件事,你駱伯父的毀家滅門深仇必須報復,這是不容任何人破壞的,既或無心之過,咱們也不能原諒。」
說完,欠身告退,推門而去。
駱伯傖舉起那僅餘的獨臂,輕拍康浩肩頭,仰面道:「孩子,想想這是多麼可笑的事,咱們倆,一個師冤未雪,忍辱負重,一個血仇似海,苦熬了整整二十年……而今天咱們的對頭,卻偏偏叫做『復仇會』,也不知道是該他們向咱們『復仇』?或是該咱們向他們『復仇』,哈哈!哈哈……」
他眉鬃聳動,失聲而笑,醜臉上,卻緩緩淌下兩行熱淚。
康浩沒有出聲,只覺鼻酸難禁,深深垂下頭去。
白馬寺,在洛陽東郊,附近就是洛陽古城遺址,與北邙山的漢帝陵遙遙相望,算得上是中州第一大寺。
如果是白天,寺內香火鼎盛,遊人絡繹不絕,別說想清清靜靜談話,便是在人叢中碰而都難。但到了夜晚,這兒背山面水,清風飄逸,樹影流波,爽心情神,卻是個絕妙的幽靜晤談之處。
夜闌人靜,一輪皓月高掛天際,白濛濛的月光,灑滿曠野林梢,寺中燈火雖然大都熄滅,那陣陣氤氳檀煙,卻冉冉隨風蕩漾,使得這巍峨古剎周圍,瀰漫著濃重的幽香。;月色迷濛似霧,加上這比霧更怕人的清香,直令這座古剎,越發像夢幻中的宮闕,雲端裡的仙境。
二更甫過,蹄聲劃破廖寂,山門前馳來了一色雪白的五騎健馬。
馬上五條俏麗纖巧的身影,衣分三色,易湘琴仍是一身大紅,袁氏雙姝都是黃衣,另外還有兩個穿著同樣綠色衫裙的少女,一個雙九年華,一個年甫及笄,同樣圓圓的臉蛋,細巧身材,正是懷玉山「白雲山莊」李東陽膝上兩位掌珠梅兒和櫻兒。
義姐妹五個,年齡相當,心情相投,真比同胞姐妹還要親熱,五匹白馬在寺門一齊勒韁停住,十道清澈妙目,滴溜溜四下掃視了幾匝,袁玉搶先開了口,笑道:「我說不用急吧?可不是來早了,現在二更才過沒多久,夠人等的呢1」
李家大小姐梅兒接口道:「還早?要依五妹的性子恨不得天沒黑就趕了來,人家心裡那份急呀,局外人哪兒體會得到。」
袁玉道:「所以我說別跟來呀,偏是你們兩個不肯,人家『待月西廂下』,咱們挾在中間算什麼了呢?」
李梅兒笑道: 「咱們就算西廂牆外那堆石頭吧……」
話沒完,就被袁玉啐了一口,笑罵道: 「不害臊,你想替人家『張生』墊腳?人家還嫌你礙手哩!」
李梅兒驀地紅了臉,嬌嗔道: 「二姐,你再胡說……」
兩人正在笑鬧,卻見易湘琴滿臉焦急的向李櫻兒輕聲問道:「五妹,你有沒有問過小翠,究竟約的是二更還是三更?
是在寺裡呢?或是在寺外?」
李櫻兒搖搖頭,道:「這……倒忘了問,早知道,該把小翠帶來就好了。」
易湘琴黛眉連皺,歎道:「真急死人,假如約的是二更,豈不是來得太晚了麼?唉……」
櫻兒霎著兩隻大眼睛,道:「四姐,要不要我趕回去問問?」
易湘琴道:「那怎麼成,一去一來要多久,反正是來不及了……」
梅兒聽得忘了笑鬧,卻朝袁玉扮了一個鬼臉,低笑道:
「瞎!二姐,瞧這一對笨瓜,到了大街,才想起沒穿鞋子!」
袁玉揚聲叫道:「櫻丫頭,回去問是來不及了,要不要二姐我告訴你一個好辦法?」 .櫻兒應道:「要啊!什麼好辦法?」
袁玉一本正經道:「與其趕回城去,不如去寺裡問問和尚,說不定呀,那位康少俠正在廟裡等候,那就更省事了。」
櫻兒喜道:「當真,咱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說著,便想上前拍門。
袁珠笑喝道:「傻丫頭,別信她的。」袁玉和梅兒都掩口笑了起來。
櫻兒怔仲道:「你們笑什麼?」
袁珠搖頭笑道:「五妹,你也不仔細想想,約晤既在夜晚,廟裡和尚怎麼會知道?」 .梅兒接口道:「那也說不定,或許康少俠就寄住在白馬寺裡呢?」
袁珠道:「果真如此,他就會在寺外等候,難道他會讓小琴一個姑娘家,半夜三更去叩廟門詢問不成?」
櫻兒頷首一嗯,說道:「不錯。但咱們沒有問明白時間,可能咱們來得太晚,他已經……」
袁珠道:「放心吧!我記得很清楚,時間是三更,白馬寺只是個見面的地名,現在才二更剛過,咱們一得還太早了些兒呢。」
易湘琴長吁一聲,道:「這就好了,咱們寧可早到,不能來遲,姐姐們不知道他的脾氣……」
袁玉又搶過話頭,嬌笑道:「你們聽見了沒有?幾曾見過琴丫頭這般『體貼』人啦?」
易湘琴粉臉兒一紅,卻沒生氣,笑了笑道:「這無關『體貼』,我只是猜想,他那天夜晚被姨父一怒逐出洛陽,心裡一定也很氣憤。以他一身傲骨,假如沒有十分重要的事,決不會輕返洛陽,更不會急急約我來這兒見面……」
袁玉笑道:「說的也是,除了咱們琴姑娘,誰又瞭解他這麼深呢?」
易湘琴羞惱道:「二姐,我是說的正事!」
袁玉道:「我也沒扯閒話呀……」
袁珠看不過意,輕喝道:「二妹,別鬧了,是該商量正經的,人家約的是小琴,或許真有重要事商談,咱們卻來了五個,萬一他……」
梅兒截口道:「不管怎麼說,要見就大夥兒相見,不見就一個也別見。想把咱們撇開?那可辦不到。」敢情這位梅姑娘是個「橫人」。
袁珠「噗嗤」一笑,道:「瞧你這急相,倒像生怕見不到了似的?」
梅兒沒來由,臉蛋上突然飛現一朵紅雲,但她毫不示弱,粉面一佩,道:「就算我這位三姨要見見妹夫吧,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易湘琴急啐道:「去你的,再胡說八道我可不來了!」
袁玉卻笑道:「你不來正好,人家『三姨』正想頂上妹妹的缺……」
梅兒罵了聲:「該死!」揚起小馬鞭,就要去打袁玉。
袁珠見鬧得太不像話,正色喝道:「這兒是寺廟山門,你,們這樣瘋瘋癲癲的,驚動了廟裡的和尚,豈不笑話!」
一句話,總算鎮住了兩位口沒遮攔的大姑娘,袁玉和梅兒,回頭向廟門望了一眼,伸伸香舌,果然沒再出聲。
袁珠纖手一指左側楓林,沉聲又道:「大家先把馬匹藏進林子裡去,且讓小琴單獨等候少俠,待他們話說完了,大夥兒再出林相見。咱們姐妹笑鬧慣了不要緊,在康少俠面前,總得顧些禮數,別讓人家連小琴也看輕了。」
畢竟大阿姐的話有份量,姐兒幾個都點頭答應,催動坐馬進了那片楓林。
繫妥馬匹,姐妹五個,就在林中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袁珠輕聲叮囑著易湘琴道:「你去林邊等候,先不可露面,總得認清楚的確是康少俠以後才能相見,須防其中有詐……」
易湘琴一怔,道:「為什麼?」
袁珠道:「我只覺得這口訊來得有些奇怪一個賣花的老頭,既無片紙隻字,也沒有信物為證,只憑空口傳來幾句話……他怎麼知道你會相信?」 『易湘琴輕「哦」一聲,笑道:「他知道我會的,凡是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相信。」
袁珠注目道:「如果這口訊,並非出於他的授意,而是別人冒他名義,你也相信?」 .易湘琴嫣然道:「大姐不要多疑了,我相信這口訊決不會有假。」
袁珠道:「怎見得?」
易湘琴聳聳香肩道:「我也說不出理由,不過,我始終有個預感,總覺得這些日子,他並沒有離開洛陽,而且,一定會再跟我見面,現在可不是應驗了?」
袁珠注目良久,才點了點頭,說道:「但願是我多疑了。可是,小琴,謹慎些總是好的!」
易湘琴笑應道:「大姐放心,我自己會謹慎的。」揚揚手,穿林而去。
櫻兒一雙閃亮的大眼睛,怔怔望著易湘琴遠去的背影,無限羨慕地說道:「琴姐姐真的變了,好像一下長大了十年似的,這是什麼原因呢?」
袁玉打趣道:「那是因為她有了個知心合意的人,等哪天你也有了心上人,包準也會一下子長大十年!」
櫻兒傻兮兮地反問道:「二姐,你怎麼知道的?」
袁玉登時紅了臉,啐道:「小鬼!不跟你說了!」
梅兒正想笑,卻被袁珠一聲輕噓打斷,只見她一挺嬌軀,站了起來,沉聲說道:「大家別再胡鬧了,時間不早,可以照原定計劃開始佈置了,五妹負責看守馬匹,二妹三妹跟我來!」
三全姑娘,頓感肅然,立即停止了笑鬧。
梅兒輕輕伺道:「大姐,你真的認為這件事有詐?」
袁珠一面穿林而行,一面回答道:「現在尚難斷言,總之,寧可防範些……」
話聲倏忽一頓,人也及時卻步,斂神傾聽了片刻,舉手一揮,啞聲道:「小心,有人來了!」
身後袁玉和梅兒雙雙伏下身子,凝聚著秋水般的眸子,透過楓林向外望去……
果然,寺前大路上,正飄然出現一條人影。
那人身穿一襲藍衣,腰際懸著木劍,月光下,但見他步履輕逸,神采翩翩,灑步向白馬寺而來。
梅兒從未見過康浩,望見那飄灑身影,不禁由衷發出一聲讚歎,輕聲道:「難怪琴丫頭人了迷,果然算得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一向最愛取笑打趣的袁玉,這次卻沒有接腔,正滿臉凝重之色,炯炯注視著那藍衫人。
俄頃,藍衫人已走近白馬寺山門,揚目四下顧盼,似在尋找赴約的易湘琴。
袁玉突然探手扯了扯袁珠的衣角,悄聲道:「姐姐你看,他為什麼竟用布蒙住臉?」
袁珠微微頷首,道:「我也正覺得奇怪,而且在才二更過了沒有多久,他怎會來得這麼早……」
姐妹議論未已,突聞一聲歡呼:「康大哥,我在這兒!」
那藍衫人似乎吃了一驚,身形疾轉,本能地閃開數步,同時舉手按住自己臉上的蒙面藍巾。
及時認出是易湘琴,忙輕咳一聲,道:「啊,原來你已經先來了!」
易湘琴一怔卻步,詫異地道:「康大哥,你為什麼要蒙著臉呢?」
藍衫人啞聲道:「這!……傷;知道我當前的處境……我不願被人認出來,尤其不願讓府伯倫知道我仍在洛陽……」
易湘琴釋然一聲「哦」,說道: 「你也太謹慎了,咱們在這兒見面,姨父根本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不會攔阻我們的……啊!康大哥,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說著,蓮步輕移,姍姍走上前去,便想親手取下他的蒙面藍巾。
不料那藍衫人忽然退後一步,再度閃開,反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麼?」
易湘琴略一遲疑,赦笑道: 「不瞞你說,還有四位姐妹也一齊來了,她們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見見你。」
那藍衫人遊目掃視,道:「既如此,何不請她們出來相見?」
易湘琴道:「我沒照你的叮嚀就帶她們同來,你不會生氣吧? 」
藍衫人笑道:「她們既然是你的結義姐妹,理當相識,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啊!你真好!」易湘琴欣喜無限,連忙回頭高聲叫道:「各位姐姐,快請出來……」 ,林中的李梅兒,聽見呼叫,忙欲長身而起。
但她嬌軀才去,卻被旁邊的袁玉一把按了下去,低聲喝道:「別動!」
梅兒詫道:「為什麼,你沒聽見琴丫頭在叫咱們?」
袁玉沒有回答他,卻轉頭對袁珠說道:「大姐看出沒有?
這傢伙以藍巾蒙面,始終不肯顯露本來面目,我猜他恐怕不是真正的康少俠。」
袁珠點頭道:「不錯,此人神態語氣都很可疑,怎麼琴丫頭競似毫無所覺?」 :
袁玉道:「她高興得昏了頭,哪還想到這些。」
梅兒滿腹疑雲,道:「如果這人不是康少俠,他怎麼會知道今夜的約會?」
袁玉道:「咱們先別應她,且看那蒙面的傢伙想幹什麼?」
三人議論之際,易湘琴又呼叫了幾聲,未見林中回應,禁詫道: 「奇怪啦,她們都跑到哪兒去了呢?」
藍衫人道: 「莫非她們不願跟在下相見?」
易湘琴道: 「不會的,她們吵著要來,就是想見見你,或許走得太遠,聽不見呼喚,康大哥,咱們去找她們去。」
含笑走了過去,親熱地拉起藍衫人的手,便欲向楓林行去。
那藍衫人腳下未動,五指卻順勢一翻反扣住了易湘琴的手腕,搖搖頭道:「不用去找了,反正她們跑不了的。」易湘琴兀自茫然未覺,訝問道:「你說什麼?」
藍衫人閃目而笑,道:「我猜她們並沒有走遠,只是躲在暗處,想偷看咱們的親熱情形,你說是不是?」
易湘琴臉上飛現一朵紅雲,赫然垂下頭去,低笑道:「唔!很可能,尤其二姐和三姐,最喜歡拿人家開玩笑……」
藍衫人道:「那麼,咱們就親熱一番,讓她們看看如何?」
易湘琴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失聲叫道:「康大哥,你……」
話猶未畢,只覺手腕一麻,整個嬌軀已被藍衫人攬人懷中,而且,那藍衫人更飛快的掀起藍巾下角,對準好的櫻唇,「噴」地香了一個吻。
易湘琴又羞又急,芳心怦怦狂跳,欲等推拒,才發覺腕脈要穴受制,真氣已經無法提聚,羞急之中,又加上驚詫,顫聲喝道:「快放手!你……你瘋了……」
藍衫人吃吃笑道:「我沒有瘋,瘋的是你那幾位寶貝姐妹,她們躲著不肯露面,準是嫌咱們親熱得還不夠味兒,來吧!這一次給她們看個仔細!」
一面說著,一面竟運指起落,點閉了易湘琴四肢穴道,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盡情的親吻因薄起來。
他臉上垂著蒙面藍巾,親吻雖然略感不便,但是雙手卻隨心所欲,專向「要命」的地方活動,簡直是毫無忌憚,暢所欲為。
易湘琴活了十七年,何曾經歷過這種事,早嚇得心膽俱裂,連呼叫也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藍衫人邪笑道:「好妹妹,別哭!別哭!大哥我是喜歡你,才跟你親熱,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易湘琴嘶叫道:「放手!放開我!你不是康大哥,你這無恥下流的鬼……大姐,二姐……你們快來呀……」
藍衫人哈哈道:「不錯,我是鬼,我是風流鬼,特來跟你了卻這段風流債,只要你那些姐妹,不怕還債,就叫她們都來吧! 」
林中三人目睹此狀,哪兒還按捺得住,梅兒探手撤劍,一躍而起……
袁珠沉聲道:「三妹暫勿出手,小心那廝還有後援,趕快通知五妹將馬匹帶到林邊來,二妹跟我去救小琴!」
袁玉應聲而動,纖手連揚,兩枚金環已疾射出手。
「袁家飛環」手法,乃武林三大暗器絕支之一,兩枚金環飛出時,本是一前一後,及待高林三尺左右,後面一枚忽然增快速度,疾追上前面那枚,雙環交錯之際,「錚」然發出一聲脆響,竟分向兩側呈弧形飛旋,繞射向藍衫人背心。
那藍衫人好像早就料到金環會改變方向,就在雙環交錯的時候,突然抱起易湘琴一個轉身,恰好跟自己互換了位置,笑道:「好一式『金雁雙飛』,這就是你們結義姐妹的情份麼?」
袁玉本為了急於援助易湘琴脫身才射出金環,卻沒想到對方反用易湘琴做了「護身牌」,無奈飛環出手,已經無法中止,眼看兩枚金環就要傷到易湘琴,直驚得失聲叫了起來。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驀見金光一閃,斜刺裡突又射來另一隻閃亮金環,向先前兩枚飛環撞去。 三環乍合, 「錚錚」連聲,同時震飛蕩起在空中繞了半匝,疾然落回林內。
袁珠長劍一舉,三枚金環一齊套落在劍身上。
她振腕收了金環,正色對袁玉告誡道:「此人身手不弱,小琴又落在他掌握下,千萬要沉著應付,不可再魯莽了。」
袁玉慚愧地點點頭,道:「咱們怎麼辦呢?」
袁珠道:「我出手對敵,你伺機搶救小琴,要速戰速決,不能拖延。」
聲落,一擺長劍,當先掠出楓林。
袁玉緊跟在後,一出林子,立即搶佔上方,與袁珠互成犄角之勢。
袁珠在距離一丈左右停步,仗劍逼視那藍衫人,冷冷說道:「咱們姐妹已經應命出來了,閣下意欲如何?」
藍衫人陰聲道:「二位是袁氏雙姝,還有白去山莊李家兩位姑娘呢?」
袁珠道:「她們不願與藏頭露尾的小人見面,除非先把那蒙臉東西取下來。」
藍衫人仰面大笑道:「袁大姑娘不愧是『五風』之首,竟然在真人面前說起假話來了,老實告訴你吧!今夜白馬寺已布下天羅地網,她們躲在林子裡也沒有用處,何不爽爽快快出來受縛,以免損及豪門世家的身份。」
語聲微頓又道:「至於區區在下的面貌,反正遲早都要看見的,姑娘別性急,先讓在下替姑娘們引見兩位老人家吧!」
說完,舉手就吹,發出一長兩短數聲竹笛尖鳴。
笛聲甫起,白馬寺的山門突然緩緩啟開,從裡面大步走出兩個人。
月光映照下,但見那兩人身材一般魁梧,更穿著同樣的黑袍,環目濃髭,容貌酷似,一望而知是兄弟兩人。
袁氏姐妹只覺心頭猛震,同時失聲驚呼: 「爹」
「大伯父」
隨著呼聲,姐妹倆身不由己,便欲撲奔過去。
易湘琴突然叫道: 「姐姐們當心,兩位伯父已經瘋了…
…」
話沒完,竟被那藍衫人驕指飛落,點閉了啞穴。
袁氏姐妹聞聲,雙雙停步,凝目注視之下,果見兩位老人家神情一片漠然,即不回應,也沒有絲毫怒喜之色,呆呆站在山門前,就像兩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這情形,跟易湘琴敘述過在西澱湖所見一般模樣,難道,兩位老人家當真瘋了?
袁玉距山門較近,忍不住哽聲叫道:「爹!你看見我跟姐姐沒有?你聽得到我們叫你麼?爹!你為什麼不說話?」
奪命雙環木然並肩而立,不言不動,毫無反應。
袁玉又驚又悲,回顧胞姐,慼然道:「怎麼辦?爹和大伯父果真都瘋了!」
地藍衫人接口笑道:「不!他們並沒有瘋,只是未得在下吩咐,不能擅自行動恧已。」
袁珠叱道:「匹夫,你用什麼藥物迷住了兩位老人家,把他們變成這樣了?」
藍衫人曬道:「在下並沒有施用任何藥物,這完全是他們兩位心甘情願聽命在下的……」
袁珠喝道:「胡說!我就先宰了你這無恥的匹夫。」
聲落,人動,長劍疾探,飛點藍衫人咽喉。
那藍衫人哈哈一笑,順手一帶易湘琴,直向劍尖迎去。
袁珠急忙沈腕撤招,右時向外斜舉,劍鋒掉轉,寒芒流轉,一連又攻了三劍,同時叫道: 「二妹快出手,攻他側背。」
袁玉答應一聲,便等挺劍加人戰圈。
那藍衫人突然挾起易湘琴,一輪飛批,盪開袁珠的劍,沉聲喝道: 「住手!」
袁珠收劍略退,冷哼道:「匹夫死在眼前,還有什麼話說?」 .藍衫人陰惻惻笑道:「袁大姑娘,你別劃了,在下並不畏懼你們倚多為勝,但若說動手較量,二位應該先自問武功是否勝得了令尊和伯父?」
袁珠目光疾轉,暗暗掃了「奪命雙環」一眼,卻見兩人神情冷漠,似乎根本憶不認識自己的袁玉。
她心頭一震,不禁猶豫起來。
袁玉切齒道:「你以為用藥物害了兩位老人家,就能威脅咱們罷手麼?哼!咱們只要擒住這匹夫,還怕你不給解藥!」一緊掌中長劍,低叫道:「姐姐不要理他,咱們動手!」
藍衫人聳肩笑道:「好,兩位一定要動手,在下也不反對,但在兩位擒住在下以前,請先跟令尊大人分個高下。」
說著,一聲竹笛,應口而生。
「奪命雙環」聽見笛聲,頓時展動身形,分向袁珠姐妹撲了過來一老大袁崇基揮掌直取袁玉,老大袁崇業卻大步奔向自己的親生女兒袁珠。
袁氏姐妹大驚失色,急叫道:「大伯父,爹爹……」
兩個「老糊塗」充耳不聞,也不顧尊長身份,一個招呼一個,袁玉嚇得手足無措,首先被袁崇基揮掌拍落長劍,一把扣住了腕脈穴道。
袁珠心驚膽顫,慌忙拋了長劍,屈膝跪下,哭叫道:「爹爹息怒,不孝女兒知罪了……」
袁崇基漠然不理,飛起一腳,惡狠狠向袁珠踹了過來。袁珠既不敢招架,更不敢閃避,低著頭,跪在地下只有哭……
這一腳如果踹上了,眼看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可是奇怪,那袁崇基一腳踹在袁珠肩頭,卻軟軟的沒用多大力量,只不過踹閉了她的「肩井」穴,使她倒在地上,無法動彈而已。
袁珠訝異莫名,瞪著兩隻眼睛,一時竟不知「父親」何以改變了主意,突然「腳下留情」起來?
「奪命雙環」輕而易舉將袁家姐妹制住,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就像兩尊木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易湘琴啞穴受制,目睹這些經過,心裡又氣又急,暗暗叫苦。
那藍衫人洋洋得意道:「舉手之勞,五風便得其三,看來所謂『人寰五鳳』也不過如此而已。」一面說,一面取出五個黑布做成的罩子抖開來,先將易湘琴連頭帶勁套人布罩裡,掩去了整個面貌。
易湘琴身不能動,口不能罵,雖然氣惱,卻拿他無可奈何。藍衫人擺佈好易湘琴,又向袁玉走過來。
袁玉對他怒目而視,直恨不得眼珠也能當暗器,射他兩個血窟窿才甘心。
藍衫人笑道:「你不用這般恨我,在臨死之前,能讓你們父女叔侄相見,姐妹結伴而行,這已經是難得的運氣了。」
袁玉啐道: 「匹夫,且慢得意,咱們還有兩個妹子,未必便算你贏了。」
藍衫人吃吃笑道:「你是說白去山莊李家那兩個丫頭?哈!在下敢說她們正躲在林子裡為難哩。不出頭吧,於情義有虧。出頭吧,又不便跟令尊動手,真正是進退兩難。」
袁玉大聲道:「就算她們為難不便出手,至少可以分出一個人,趕回城去報廢訊,不怕你這匹夫逃上天去。」
藍衫人仰面一陣大笑,說道:「那更是癡人說夢話,釜中游魚,豈是輕易走得了的麼……」
突然笑聲一斂,哼道:「不過,在下也不能不佩服你這份機智,我以為這樣大聲喊叫,就能知會李家那兩個丫頭,叫她們趕快逃走麼?」
袁玉冷笑道:「不錯,算我猜對了,我正是有意告訴她們回去報訊,可惜你明白得太遲了。」
袁玉道: 「應伯父有兩位少莊主,人手也夠了,如果易伯伯不要咱們姐妹在這兒,我和姐姐就去幫秦金二老吧!」
說著,便想轉往後院。
一劍堡主忙道: 「不!秦金二老也不需要協助,你們還是到前院去的好。」
袁珠霎霎眼睛,茫然道:「易伯伯為什麼—定要我們去前院呢?」
易湘琴也道:「是啊!爹為什麼不讓兩位姐姐留在這兒? 」
一劍堡主輕歎一口氣,道:「孩子,實對你說吧!今夜你應伯父氣色晦暗,印堂帶煞,我擔心會有意外……」
易湘琴和袁氏雙姝駭然大驚道: 「當真麼?」
一劍堡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們,一個人的氣色,往往能預示吉凶,雖然未必絕對可靠,總以防範些的好。這兩天,你那兩位表哥也顯得魂不守舍,不能不叫人擔心,今夜之戰或許大有凶險,你們姐妹在前院,如有事故,也好多個照應。」
袁氏雙姝越聽越驚,不約而同道:「既然易伯伯早有預感,方才為什麼又讓他們獨擋前面呢?」
一劍堡主苦笑道:「我正因見他們父子神色有異,才提出分區應敵的方法,原意是讓他們負責後院方面,遭遇敵人的機會比較少,不料,他竟搶先爭守前院。但話又說回來,假如今夜有變故,敵人多半會分由左右兩翼侵入,前院和後院,都不是重要的地方,你們姐妹,只要緊隨他們父子行動,多留心一些,大約就不要緊了。」
易湘琴急道:「那麼,我也跟袁家姐姐一塊兒去!」
袁珠道:「不用了,左右兩翼既然最重要,你還是留在伯父身邊吧。阿玉,咱們別耽誤,快走……」方話落,一招手,姐妹雙雙掠出,如飛而去。
易湘琴叫道:「大姐,二姐!假如真有事故,就用擊劍傳聲知會咱們……」
袁氏雙姝口裡答應著,人已消失在暗淡夜色中;眾人相繼離去,偌大的廳房中,只剩下一劍堡主父女兩個,夜風拂過,令人頗有寒意。
易君俠大步進人後間臥房,片刻之後再出來時,腰際已多了一柄紫穗長劍。
那柄劍,長為三尺一寸,劍鞘呈亦紅色,是用極珍貴鯨皮製成,柄上嵌著六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另用無數珍珠鑲成「紫電」二字,竟是被列為世上第三名的「紫電劍」、相傳世上名劍,首推「干將」、「莫邪」,其次即為「紫電」及「青霜」,但「干將」、「莫邪」已沉於太湖數百年未再出世,所以實際說來,這「紫電劍」應該算是舉世僅存的第一名劍了。
二十年前,易君俠獲得「紫電劍」,才在終南山麓創立「一劍堡」,俠士名不,相得益彰,不知羨煞了多少武林同道,可是,他自從創堡之後,卻一直很少使用這柄寶劍,平時一襲儒衫,調悅溫文,實也不須再攜帶兵刃防身,而今天夜晚,競忽然配上寶劍,顯見他對這場即將來臨的惡戰,未敢掉以輕心的了。
湘琴見父親如此慎重,心裡也暗暗吃驚,忙問道:「爹!你看今夜這一戰很凶險麼?」
易君俠微微一點頭,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何況,對方又是當今劍術名家……」
湘琴駭然道:「爹!你也認定那『會主』是風鈴魔劍…
…」易君俠截口道:「目下雖然還不能斷定,但謹慎些總是好的。」
湘琴心中暗顫,緩緩垂下頭去,沒有再開口。
易君俠舉手輕揚,熄了桌上燭火,然後在湘琴對面坐了下來,兩道目光,卻炯炯注視著愛女。
淡淡的月色,透窗而人,父女倆都浸浴在月光下,兩人隔案對坐,神情一般凝重。
過了好一會,易君俠忽然探過手去,輕輕握住愛女的肩膊,關切的問道: 「孩子,冷嗎?」
湘琴連忙抬頭,含笑道:「哦……我不冷。」
易君俠道:「但你為什麼在發抖?」
湘琴吶吶道:「沒……沒有呀!」
易君俠笑道:「還說沒有,瞧你現在說話還有些顫抖,你以為爹看不出來?」
湘琴忙道:「我我不是怕冷,我只是……只是……」
易君俠注目道:「只是什麼?是心情太緊張了?」
湘琴搖頭道:「也不是……我只是覺得……」語聲微頓,忽又赧然道:「反正我也說不出為什麼,也許真是心裡太緊張了。」
易君俠凝目注視良久,才輕吁了一聲,道:「孩子,不用騙爹了,爹看得出來,你並非為了今夜的惡戰,而是另有緣故。
湘琴忙說道:「另外什麼緣故?沒有啊!」
易君俠搖頭微笑道:「瞧你這孩子,對爹還說假話,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有心事豈能瞞得了爹呢?」
湘琴登時紅了臉,垂首道:「人家真的沒有心事嘛!爹不要亂猜……」
易君俠緩緩說道:「子,事無不可對人言,一個人只要心地坦蕩,沒有什麼事值得隱瞞的讓爹替你說出來吧,你心裡可以惦記那個今夜約你去白馬寺晤面的人?」
湘琴心頭猛地一跳,揚面嬌呼道:「爹」
易君俠含笑說道:「其實,你年紀也不小了,男女相悅,更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爹知道你一向眼高於頂,視天下男子皆如糞土,卻沒有想到你也會傾心一個人。」
湘琴連粉頰都羞紅了,心裡又喜磊慌,急忙又垂下螓首,貝齒緊緊咬著下嘴唇。
易君俠接著又道:「不過,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不能不關心你一輩子的幸福,那姓康的孩子,若論品貌和膽識,都可算得是上上之選,唯一缺憾,是他的身份……」
湘琴不由自主又抬起頭來,怯生生問道:「爹是指他的家世?」
易君俠搖頭道:「那倒不是。常言說得好,英雄不論出身低,爹不會是那種勢利小人。」
湘琴「哦」了一聲,道:「那麼,爹是嫌他的師門……」
易君俠又搖搖頭,道:「也不是,要論風鈴魔劍楊君達,當年享譽之隆,堪稱武林翹楚,除了殺孽稍重,性情略嫌剛愎之外,爹對他可說是十分欽佩的。」- ,湘琴茫然道:「我這就不懂了,你老人家究竟指的是什麼?」
易君俠忽然輕歎一聲,道:「孩子,你忘了他跟咱們現在所處的立場了?」
湘琴愕然道:「立場?什麼立場?」
易君俠道:「剛才,你姨父和李伯伯還跟我談起上次洛河橋那樁變故,咱們雖然不願置信,但是,那姓康的孩子,確有可疑……」
湘琴急道:「爹!連你老人家也懷疑那天假扮風鈴魔劍,在洛河橋殺害蛇拳門七步追魂手的人,就是康浩?」
易君俠凝重地道:「孩子,這不是懷疑,而是有相當依據的。」
湘琴忿然道:「什麼依據?」
易君俠道:「據你姨父回憶當時經過,有幾個可疑之處。其一,那人能在數招之下,連殺七步追魂手洪濤和門下四名高手,武功必然不弱,除了楊君達的『魔劍十三式』,旁的人未必辦得到……」
湘琴沒等父親說完話,急急搶著道:「那是因為洪老前輩他們未曾提防,那兇徒卻假戲真做,才得手的。」
易君俠沒有答辯,繼續道:「其二,以你孫二叔的武功,也在安樂窩中了暗算,那兇徒的暗器手法之高明,若非號稱『劍帶風鈴,鬼位神驚』的楊君達師徒,還有誰具此功力?再說,世上『風鈴劍』共僅十柄,那康浩又恰在孫二叔負傷之前失落一柄風鈴劍,天下何來如此湊巧的事……孩子,你且撇開感情,冷靜的想一想,這可能麼?」
湘琴聽了,只覺胸頭熱血沸騰,鼻際酸酸的恨不得大哭一場,一時間,彷彿喉中集塞著許許多多反駁的話,鄧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才用力說出一句:「爹……我死也不相信會是他……」
易君俠臉上浮現著異樣的神情,微微點了點頭,唱然道:
「孩子,這世上有很多事,往往是不能以常情去判斷。老實說,起初爹也不相信,無奈卻找不出理由為他辯解……」說到這裡,又深深注視了愛女一眼,復感慨地道:「唉!那次在火神郭金堂夫婦匿居的地方;爹曾經眼看見他仗義拯人於危,奮不顧身護衛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了郭金堂,甚至險些跟你秦伯伯翻臉動手……這麼一個見義勇為的血性少年,他怎麼竟會做出這種糊塗事?」
湘琴一把拉住父親的衣袖,搖撼著叫道:「爹!你明明知道他不會做那種事的,這一定是姨父誤會了,是嗎?」
易君俠無限愛憐地輕拍她的手背,柔聲道:「是的!他看起來不是個壞人。不過,年輕人血氣方剛,行事但憑一時衝動,尤其當他所敬愛的人蒙受冤屈,他是會不顧後果,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語聲微頓,雙瞳忽然暴射出兩道精光,又喃喃接道:「這話又得說回來,當初四門五派聯袂問罪九峰山,不分青紅皂白,就迫楊君達飲毒而死,也未免太魯莽些,或許其中確有冤屈之處也難說。」
湘琴不禁駭然欲泣,嬌呼道:「說了半天,你老人家還是不相信他?」
易君俠淡淡一笑,道:「但願有一天,爹能相信他就好了。」
突然轉過頭去,目光一掃壁際漏壺,微詫道:「奇怪,時間早過了三更,怎麼還不見動」
下面一個「靜」字尚未出口,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金鐵交鳴聲響。
湘琴駭然一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失聲道:「爹!:不好了,是前院袁家姊妹在擊劍傳音告警卜莫非姨父那邊真的發生了什麼變故麼?」
易君俠略—凝神,頷首道:「你趕快去看看,如果真有事故,千萬不可慌張,爹隨後就來。」
湘琴答應一聲,反手摸了摸肩後雙劍,飛身疾掠而出。
她一出行屋,前院擊劍聲越發清晰人耳、一點也不錯,正是她跟袁氏雙姝約定的傳警信號。
但是,四周庭院卻依然安靜如常,絲毫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湘琴不敢怠慢,飛步直向前院奔去。
穿過兩重月洞門,便是抱陽山莊應家父子居住的前院,湘琴剛到園門口,目光所極,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抱陽山莊應伯倫,正雙目緊閉巍然挺立在滴水簷下,右手五指,已深深扣人廊前欄杆中,左臂卻劉肘而斷,地上流著大片血水,那只斷臂跌落在簷前石級邊,令人怵目驚心。
袁家姐妹全都面無人色,袁珠正顫抖著在撕一條床單,想替應伯倫裹傷,袁玉卻手提長劍,緊守在一人身側。
然而,院子裡一片寂靜,並無動手拚鬥的痕跡,也沒有看見任何敵蹤。
湘琴驚駭莫名,連忙趕上前去,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袁玉見湘琴,竟突然失聲哭了起來,哽咽道: 「小琴快來幫幫忙,應伯伯手臂被砍斷了……」』湘琴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傷了姨父?」
袁玉連連搖頭,哭道:「說來話長,你快些幫大姐,扶老人家進房裡去……他傷得這麼重,既不肯讓咱們替他裡傷,也不肯進房去休息……」
話猶未完,應伯倫突然睜開了眼睛,向湘琴搖搖頭,喘息著道: 「不!不用管我……快去截住那兩個畜牲,假如他敢反抗,就替我劈了他們……」
湘琴驚道: 「姨父說的是誰呀?」
應伯倫眼眶中淚光一閃,切齒道:「就是你那兩個不成才的表哥!」
這句話,真把易湘琴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機伶伶打個寒噤,失聲道:「難道……是他們砍傷了你……」
應伯倫舉起右手,奮力揮動道:「別問了,快去!快……」
他左臂已斷,失血甚多,全仗右手扣住欄杆,支撐著身子,這時手—松,身軀頓失平衡,腳下踉蹌了兩步,險些跌倒石階下。
湘琴急忙飛步上前,探手扶住,低呼道:「姨父,你老人家傷得很重,先進房去歇歇吧!」
不料應伯倫竟怒目喝道:「叫你們別管我,快追那兩個忤逆畜牲要緊,這點小傷我還死不了。」
湘琴惶然望望袁珠,問道:「大姐,真是兩個表哥干的麼?」
袁珠向她遞了個眼色,低聲道:「現在別問這個,先裹傷是正事,不能再讓血流下去了。」
正說著,忽聞一聲竹笛長鳴,緊接著,一陣衣袂振風之聲傳來,牆頭上接連出現七八條人影。
來人個個布中蒙面,僅露雙目,襟上各配一枚銀光閃閃的特製小花,手中執著兵刃,由一名身裁魁梧的青袍人率領,越過院牆,向前院蜂湧而來。
袁玉驚叫道:「魔子們發動了。」
湘琴驕指疾落,倏然點閉了應伯倫的腦後昏睡穴和左臂穴道,嬌軀飛旋,雙劍已撤出來,沉聲道:「大姐快扶姨父退回房去,我和二姐應敵。」
袁珠點點頭道:「也好,待我替應伯父裹好傷,就來助你們。,」攔腰挾起滿身鮮血的應伯倫,匆匆退入臥室。
湘琴和袁玉並肩守護在房門外,一面橫劍待敵,一面高聲叫道:「小心窗口,別讓魔崽子們衝進房子裡……」
那青袍人嘿嘿冷笑道:「抱陽山莊業已土崩瓦解,丫頭們不識時務,妄想螳臂擋車,簡直是自尋死路。」舉手一招,身後六七名蒙面人立即揮刀舞劍,真衝了過來。
湘琴和袁玉三劍交輝,死守著房門。
論武功,袁玉藝出名門,已屬不弱,易湘琴更是家傳絕學,雖然應敵經驗稍差,但劍招的精妙純熟,已經足可擠身「高手」之列,三柄劍合壁施展,守護一座小小房門,縱然未必穩操勝券,至少暫時支持一段時光,應該是絕無問題的了。
誰知甫一交手,事實竟大謬不然,交手未必十招,湘琴和袁玉已經手忙腳亂,劍尖分明刺到對方胸口,對方非但不知閃避,甚至展開肉掌,硬來奪取鋒利的長劍。
這種奮不顧身的「硬幹」作風,自是大出二女意料之外,初動手時,雖然被她們傷了兩三人,無奈那些「亡命之徒」毫不退縮,斷條胳膊就當拔根汗毛似的,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依舊前仆後繼,蠻幹不已。
湘琴和袁玉見此情形,心膽早就寒了,衣衫上都濺滿了鮮血,臉頰和髮際上沾上了肉屑殘膚,兩人何曾經過如此慘烈的血戰,心越怯,手越軟,勉強又支了十餘招,已被迫得招式零亂,發發可危。
那青袍蒙面人得意的縱聲大笑,竹笛之聲,一陣緊似一陣,催動手下,全力搶攻。
看就要攻進房門,一條人影,突然曳空而至,大喝一聲,道:「何方鼠輩,還不住手!」
湘琴循聲望去,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顫呼道:「爹一袁玉也放落心中一塊大石,嬌喘吁吁道:「易伯伯快來……咱們……咱們快抵擋不住了。」
一劍堡主易君俠目光疾掃,劍眉陡揚,沉聲道:「孩子們,別怕!區區這幾個魔小丑,何足畏懼!」
語落,龍吟聲起,一道暗帶赤紅的光華,應聲暴展,「紫電劍」已經撤到手中。
那青袍蒙面人似亦被易君俠威儀所懾,連忙一翻右掌,從肩後撤出一柄份量十分沉重的礙背九環刀。
同時,笛音忽變,那六七名搶攻房門的蒙面人,也紛紛撤招旋身,而對一劍堡主,散成一道半圓形圈子。
易君俠傲然一笑,緩緩將「紫電劍」轉藏時後,沉聲說道: 「易某深知諸位,乃是受人差遣,並非主腦,故也不願多傷無辜,只要諸位摘下蒙面之物,立即退出關洛第一樓,易某願網開一面,不為己敵……」
青袍人沒等話完,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只顧吹牛說大話,也不怕風大閃舌。」
易君俠仍然含笑道:「易某平生不喜口舌爭勝,但大丈夫敢做敢當,諸位既然進了關洛第一樓,又何須藏頭露尾,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模樣。」
青袍人喝道:「姓易的,死到臨頭,我勸你還是留點精神替自己料理後事吧,咱們人人青記隨身,是你自己瞎了眼,看不見!」
易君俠一怔,道:「朋友們是」
青袍人仰面吟道:「胸懷英雄志,身佩復仇花。嘿嘿!你堂堂一劍堡堡主,竟連『復仇會』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 -易君俠劍眉雙挑,臉上帶著薄怒,沉聲道:「既以『復仇』為名,諸位與二莊一堡何仇何恨?」
那青袍人冷笑道:「你們這些盜名欺世的偽君子,自命俠義,陰懷詭詐,排除異己,視我武林同道如奴僕,頤指氣使,凌逼欺壓,動輒假除惡為名,肆意殺戳,百般迫害,弄得咱們不屬於名門大派的人,雖忍辱仍不能偷生……這些,難道不是仇?不是恨?」
他好像越說越氣憤,語音微頓,又厲聲接道:「但是,天下受欺凌的朋友,何止千千萬萬,你們是殺不完的,如今『復仇會』應時而生,一呼百應,四海歸心,短短幾個月之內,『復仇之花』所至,所謂名門大派莫不土崩瓦解,今天夜晚,就輪到你們二莊一堡該遭報應的時候了。姓易的,你若算個人物,此時怎不橫劍自絕,還等咱們動手嗎?」
易君俠聽得佛然變色,滿身衣袍無風自揚,低嘿了兩聲,道:「其行尚可恕,其心實可誅。就憑這番挑撥扇惑的狡詞,不知將有多少性命要斷送在你們手中,看來今天是饒你們不得了。」說著,腕肘—轉,紫電劍已緩緩舉了起來。
那青袍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大步,揚刀遙道:「姓易的,你且回頭看看東廂房,那就是你的榜樣了!」
易君俠不必回頭,已聽見左後方正響起一片尖銳的竹笛聲,同時更有熊熊火光上衝夜空,不用猜,左邊「白雲山莊」防區已經被強敵攻人,正在浴血惡戰。
他劍眉連掀,雙瞳精洪暴射,猛然投注在青袍人臉上,叱道:「狂徒,摘下你的蒙面巾來!」
青袍人心頭一震,本能地舉手掩面,九環刀就勢向外一翻一抖,大喝一聲:「並肩上!」
六七名蒙面人如奉輪音,揮動兵刃,一擁而上。
易君俠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輕輕一推紫電劍,身形急旋,寒光繞體飛轉,只聽「錚錚」連響,那六七名蒙面人兵刃,已被劍氣一揮齊斷。
青袍人見狀大吃一驚,連聲喝道:「殺!殺!殺……」
六七名蒙面人恍如中魔一般,竟赤手空拳向易君俠撲去。
地青袍人趁易君俠無法分身,向天空射出一道旗花,倒提九環刀,閃身掠上了牆頭。
易湘琴急高聲叫道: 「爹!那傢伙想跑啦!」
袁玉道:「放心,他跑不了。」纖手連揚,兩枚金環已電射出手。
那青袍人剛登上牆頭,兩個腿彎也同時被金環擊中,雙腳一軟,栽落下來。
但他仍然強忍住腿傷,顫巍巍又站立起來,奮力掙扎著向 園外逃去。
袁玉大喜,道:「小琴,你守住房門,我把那傢伙捉回來。」
湘琴一把拉住,道: 「現在不能去,萬一有人衝進房去加害姨父,我一個人恐怕擋不住……」
易君俠正被六七名蒙面人瘋狂圍攻,聽了這話,不禁駭然問道:「琴兒,你姨父怎樣了?」
湘琴心裡一陣酸楚,哽咽答道:「他老人家一條左臂……已經被砍斷了……」
易君俠大驚道:「當真麼?」
湘琴道:「是的……現在袁家大姐正替他老人家裹傷哩。」
易君俠跟那六七名蒙面人周旋,顯然一直都不願施展殺手,聽了這話,頓時勃然大怒,厲吼一聲,劍招立變。
但見寒芒吞吐,慘呼隨起,未及十招,六七顆頭顱紛紛應劍滾落。
易君俠滿身血污,雙目盡赤,一回頭,瞥見那青袍人正踉蹌向外奔逃,吸了一口氣,竟以「馭劍」之法,將紫電劍脫手擲出。
大凡劍術火候精湛的高手,多能以氣馭劍,十丈之內,收發由心,但很少有超過十丈以外的,皆因擲劍出手的時候,必須將自己全部真力貫於劍身,尤其意志也須要凝聚專注,不能有絲毫分散,否則,非但無法收回寶劍,更會促使真氣走岔,引起致命之作,所以,一般練劍的人,「以氣馭劍」之法總是盡量避免使用,縱然不得已施展,距離也以十丈為限,蓋「馭劍」越遠,耗力越多,危險也越大。
可是,那青袍人這時業已逃過了花園月洞門,距離易君俠至少也有十五六丈,但見紫電劍脫手飛射,竟快如電奔般追了上去,凌空一繞,光華倏縮,重又飛回易君俠掌中。
青袍人卻似毫未受傷,仍在跌跌闖闖向前奔逃。
但尚未奔到十步,突然一跤跌倒地上,那顆頭顱脫離了身軀,筆直滾到一叢矮樹下面,才停了下來。
頭顱上的蒙布也散開了,月光下,只見那人雙目圓睜,面泛赤紅,赫然正是那化名「尤寧」的毒手瘟神「游西園」。
易君俠還劍人鞘,看也沒看那屍體一眼,舉步向臥室走去。
甫到滴水簷前,但聞「剝剝」連響,夜空中接連爆開數朵旗花信號,東廂房方面,忽然傳來幾聲尖銳的驚呼。
湘琴和袁玉都駭然變色,失聲道:「是李伯伯他們遇險了?」
易君俠按劍旋身,眼中滿佈怒火,恨恨道:「這批殺不盡的匹夫鼠輩,今夜究竟來了多少……」
回頭望了望臥室房門,問道:「你姨父的臂傷,暫時還不礙事嗎?」
湘琴道:「女兒已經替他閉住了穴道,珠姐姐又替他裹好創口,如今他老人家正在昏睡,大約不要緊了。」
易君俠道:「你們小心守護,我先去東廂看看再來。」
湘琴忙道:「爹!何不咱們帶著姨父,大夥兒都到東廂去,免得彼此分散,不易馳援?」
顯然,她是對適才的慘烈血戰,猶有餘悸。
易君俠略一沉吟,點頭道:「這樣也好,玉姑娘索性去後院知會秦金二老,大家全都東廂,放手跟那些鼠輩們分個勝負高低。」
袁玉而去,湘琴則入室協助袁珠,合力挽出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
這時,應伯倫的左臂傷處,已由袁珠包紮妥當,人也因「昏睡」穴被點,猶自沉睡未醒,但遍體血污依舊,臉上卻一片蒼白。
易君俠見了,不禁劍眉緊皺,流露出驚詫惋惜之色,黯然歎息了兩聲,目光掃過,這才發現「日月神劍」兄弟倆不在房中。
當下詫然問道:「琴兒,你兩個表兄呢?」
湘琴道:「不知道,聽姨父說,他老人家的左臂就是被兩位表兄砍斷的……」
易君俠駭然道:「你說什麼?他們意敢忤逆不孝,殺傷自己的父親?」 ,湘琴道:「事情經過,我也不大清楚,這要問珠姐姐她們了。」
易君俠精目轉注袁珠,沉聲道:「珠姑娘,這話是真的嗎?」
袁珠淚水盈眶,淒然點了點頭,道:「應伯父確是被兩位少莊主所傷……此事實出意外,絕非三言兩語能說明白,詳細情形,咱們稍等再向易伯伯陳述吧。」
易君俠驚容畢露,怔了好一會,才仰面長歎道:「我早知要出事,卻怎麼也想不出,禍害竟出在這兩個該死的畜生身上……」憤然一跺腳,轉身向東掠去。 』湘琴和袁珠緊跟在後面,也相繼離開了前院。
庭院中復歸寥寂,陣陣夜風,掀拂著屍體上的衣襟—吹凝了泥地上的血水……
忽然,園角一株大樹上,悄沒聲息的飄落下兩個人。
其中一個迅速走到矮樹旁,俯身拾起尤寧那顆頭顱,就著月色火光,反覆看了看,不住搖頭自語道:「奇怪!奇怪!」
另一個低聲問道:「四哥,看仔細了?是那老賊嗎?」
先前一個只輕輕「唔」了一聲,沒有回答,卻從腰間解下一隻革囊,將那顆血淋淋的頭顱放人囊中了。
另一個又問道:「咱們要不要再去東廂看看?」
那人搖頭道:「不用了。咱們先回去吧!說著,手提革囊,飄身上了牆頭。
另一個緊跟而上,臨行猶自揚目向火光照映下的東廂房望了一眼,喃喃道:「這一次,只怕是孟三姐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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