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康浩由懷中取出色分黑白的『陰陽果』,解釋道:「這種怪異果樹,本身並沒有毒,但若服用一粒黑果,可使人通體冰冷,氣息斷絕,與死亡無異,如果再服一粒白果,則又接續氣脈,恢復生機。侄不忍田娥贅受搜魂酷刑,所以給吃了一粒黑果,意欲待機救她出險,以報答郭金堂臨終贈書之情。」
眾人聽了,都不禁嘖嘖稱奇。
黃石生笑了笑,道:
「賢侄既有此妙物,能不能送給四叔一份?或許四叔用得著它。」
康浩毫不遲疑,立取一對「陰陽果」,交給了黃石生。
黃石生小心貼身藏好,告辭而去。
駱伯傖吩咐撤去園內埋伏,密室置酒,為康浩洗塵。
席間,互敘別後,不勝感慨,直談到五更前後,才興盡而散。
康浩心裡惦記著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的安危,略作調息,便匆匆易容改裝,扮成一個六七十歲的鄉下老頭兒,叫僕婦們從花園裡摘來一籃鮮花,挽著花籃,向「關洛第一樓」趕去。
駱伯傖放心不下,等他前腳離去,立即加派兩名得力手下,暗暗尾隨在後面。
這時天剛黎明,街上行人稀少,康浩一路疾行,及待抵達「關洛第一樓」門前,抬頭一看,店門猶未打開,才發覺自己來得太早了。
無奈,只好將花籃擱在樓簷下,取了「旱煙袋」,蹲下來假作吸煙靜待機會。
一袋煙剛點燃為久,從然從對街屋角瞞珊走來一名乞丐。
那乞丐約莫三四十歲光景,肩上披著破麻袋,亂髮蓬鬆神情萎頓,一面呵欠連連,一面揉著眼屎,好像剛睡醒的樣子。
康浩本來沒有在意,誰知那乞丐竟筆直穿過大街,走到他身邊,緊挨著也蹲下身子,同時伸手向花籃裡拿了一支臘梅花,湊在鼻上聞了聞,兩個指一捏,將花朵捏成粉碎,灑落一地。
康浩猛一愣,那乞丐己開了口,冷冷道:「老頭兒,幹什麼來的?」
口裡問道,卻連頭也沒抬,又伸手取第二朵花。
康浩連忙按住花籃,驚詫道:「老弟,你這是做啥?有話好說,幹嗎作賤老漢的花兒?」
乞丐仍然沒有抬頭,只哼了一聲,道:「現在是我問你,老頭兒,你要放明白點。」
康浩道:「老漢是種花的,礙了你老弟什麼事.」
乞丐冷笑道:「種花雖然不礙事,可是你把花拿到這兒來賣,卻礙了老子的規矩,懂嗎?」
康浩恍然道:
「敢情這一段,是老弟你的地盤?」
乞丐應聲道:「不錯,地有地頭,行有行規,你連規矩都不懂也來做買賣!」
康浩不願跟他瞎糾纏,苦笑一聲,道:「多承指教,老漢是第一次送花進城,不知道城裡的規矩,老弟你多擔待……」
乞丐截口道:「那容易,把籃子和花朵留下來,你請便吧!」說著,劈手將花籃奪了過去。
康浩急道:「老弟,有話好說,這一籃花全是店裡一位姑娘訂購的,你可千萬不能把花拿走,叫老漢沒法交待。」
那乞丐並沒有將花籃拿走,但卻低頭在籃子裡翻弄搜索,似乎疑心籃子藏有什麼東西?
等到證實籃中的確只有幾束鮮花,乞丐好像有些失望,沉聲問道:「那些買花的姑娘姓什麼?什麼時候向你訂購的?」
康浩道:「那位姑娘姓易,是大前天向老漢預訂的,指明送到『關洛第一樓』來。」
乞丐又問道:
「老頭兒,你住在什麼地方?」
康浩信口道:-「老漢是西城外三山村的人。」
乞丐臉色一沉,道:「我也是西城人,怎麼從沒看見過你?」
康浩笑道:「這就奇怪了,老漢姓潘,世代居住三山村,一進村口往右第六家那棟瓦屋,就是潘家祖業,老弟不信,可以去查問。」
那乞丐顯然並不沒有真正去過三山村,狡猾地笑了笑,道:「念在鄉親份上,這次算便宜了你,不過……」
話未畢,客棧店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了,一條魁梧人影大步跨了出來。
乞丐一見那人,眼中頓時—亮,來不及再說下去,匆匆將花籃塞還康浩,反手一掀肩頭麻袋,站起身子,向東而去。
康浩看得暗吃一驚,因為那乞丐在掀起肩上麻袋的時候,左襟赫然露出一朵閃亮的銀花。
店門外,出來一名錦袍寬帶,腰縣長劍的魁梧老人,竟是「一劍堡」的武術教練。「八臂天王」金松。
康浩曾經見過金松一酊,便印象並不深刻,只知此人沉默寡言,不像「屠龍手」秦夢熊那般飛揚浮臊,卻顯得有些冷傲陰沉。
可是,他萬萬也想不到,此刻「八臂天王」金松前額英雄巾上,居然也綴著一朵小小銀花標誌。
兩朵銀花大小雖不相同,形式卻一般無二。
那乞丐掀了掀麻袋,由金松面前側身而過,低頭向東行去,金松似有意似無心,舉手整了一下英雄巾,仰面略一環顧,竟緩步向西而去。
照面之際,兩人並未交談片語隻字,只是分途相背而行,看來好像毫無關係。但康浩人目那兩朵銀花,心裡已矍然警覺,連忙低下頭去,假作沒有看見,卻用眼角餘光,暗暗注意著兩人舉動。
那乞丐步履瞞珊走到東面一條小巷口,身形一折,進入巷內, 「八臂天王」金松也施施然轉入西著另一條橫街;看情形,他們是準備繞過「關洛第一樓」那道圍牆,準備在後面僻靜處再度碰頭見面。
康浩本想跟蹤下去,又顧忌被那乞丐發現,打草驚蛇反而不妙,若就此罷手,心又不甘,況且那乞丐和金松分路繞道而行,自己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難免顧此失彼。
正為難,忽見兩名黑衣漢子從對街轉角處快步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遙遙跟蹤那乞丐主小巷,另一個故意繞過康浩身旁,低聲說道:「康少俠放心,兩個點子交給咱們了。」不待回答,逕自加快腳步,尾隨金松向橫街而去。
康浩認得兩人都是駱伯傖手下,心中大喜,店門已開,急忙提了花籃,閃身進了「關洛第一樓」。
這時天剛黎明,客店裡靜悄悄的,櫃上有人「打鋪」的小夥計,兀自鼾聲陣陣,睡得正憩。
「關洛第一樓」本是蛇拳門前任掌門人「開碑手」柳逢春的產業,自從柳逢春遇害, 「七步追魂手」洪壽也相繼喪命,蛇拳門迭遭大變,勢力衰敗,所經營的酒樓客店也紛紛歇業,唯因「一劍堡」和「抱陽山莊」高手仍留在洛陽城中, 「關洛第一樓』』客店才勉強支撐著未曾關閉,不過,店中人員已經裁減大半,並且停止對外營業,僅充一莊一堡下榻之用,無怪夥計懶散,天明猶未起床,一派破落景象。
康浩穿過前廳,緩步向後院落走去,但見桌椅零亂,積塵未掃,偌大院子顯得空曠死寂,回想自己初到洛陽情景,前後僅僅十數日,期間盛衰盈虛變化竟如此懸殊,不禁泛起無限感慨。
他傴僂著身子,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那一重重月洞門,庭院空寂,闃無人蹤,不多一會,就越過了兩進院落。
行近後園門,他忍不住停了下來。
這時,正是他曾經居住過的那座雅靜的花園,隔門望去,園中景物依舊,那小巧的房舍,精緻的涼亭,花叢畔池水蕩漾,牆腳下蛙鳴聲聲,就在這小小花園中,他領略過易湘琴「擲蛙」約晤時的刁蠻,也忍受過應伯倫「投劍」怒逐的屈辱,更享受過月下攜手,亭中隅語的綺麗溫馨往事,恍如昨日,其中滋味雖各不相同,但同樣深深鐫刻在他腦海中卻是並無二致的。
康浩正悵惘如癡,忽聞身後傳來步履聲響,一驚回顧,豈料竟是「日劍」應龍獨個由長廊那邊走來。
康浩大感心慌,緊捏花籃,不知究竟是躲一躲的好或是以靜待變的好?
心念轉動間,應龍已到了近前。
康浩見避已不及,只得含笑招呼道:「公子早!」
誰知應龍即恍如未聞,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面,臉上掛著癡迷的傻笑,從園門前昂然而過。
看神情,他心裡正想著什麼開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賣花老頭兒。
直到走出四五步,應龍才愣站住,扭頭望望康浩,問道:「喂!老頭兒,站在這兒干哈?」
康浩忙道:
「小的是賣花人。」
「賣花人?」應龍翻了翻眼睛,茫然問道:「花有什麼用?」
康浩笑道:「花兒的用處多得很,公子們用來放置案頭,可以爽心悅目,姑娘們買來戴在襟角發上,可以人花相映,傳香增美。」
應龍喃喃念道:「人花相映傳香增美」,突然大步走了回來,一把拉康浩,低聲說道:「老頭兒,你是說這些花兒給姑娘們戴了,會比以前更美?更好年?』』康浩點頭道:「正是。」
應龍舒伸出舌頭,舐了舐嘴唇,啞聲又道:「我再問你,如果那們姑娘已經美得不能再美了,戴上花兒會怎樣?」
康浩道:「人美花嬌,相得益彰,那自然更是美上加美。俗語說: 『牡丹雖好,尚須綠葉陪襯。』美人如牡丹,花兒就是陪襯的綠葉了。」
應龍沒待他說完,哈哈一笑,道:「好,這籃兒花,大爺我全買了。」
說著,拋下一錠銀子,劈手奪過花籃,大笑而去。
只見他一邊走,一邊欣然作歌,唱道:「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良:花強奴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
歌聲未畢,前面長廊下忽然轉出「月劍」應虎,橫身攔路問道:「大哥買這些花,可是準備送給『她』戴的?』』應龍笑了笑道:「不錯,你也想買些嗎?」
應虎道:「不錯,可有什麼異種好花?」
應龍得意地遞過花籃,那應虎只冷冷了瞥一眼,突然振左臂,將花籃拋向空中,身形微挫,右手已閃電般抽出長劍。
但見寒芒展動,凌空一卷,整籃鮮花連藍於盡被斬成了碎片,飄飄揚揚,灑落一地花雨。
應龍勃然怒道:「老二,這是什麼意思?」
應虎緩緩還劍入鞘,卻揚眉唱道:「佳人問語發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將花扯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哈哈!小弟是一番好意,怕你唐突了佳人!」仰面大笑,轉身走了開去。
應龍按劍屹立,竟想不出話來駁他,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腳,道:「等著吧,總有一天,要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他說這些話時,咬牙切齒,眼中佈滿凶光,顯見確是萌發了殺機,並非一時氣憤之辭。
康浩看在眼裡,驚在心頭,由「日月雙劍」這種異常的舉動,足以證明: 『中蠱』乃千真萬確的事了,一個若被「蠱毒」所惑,必然神思恍愧,不由自主,懵懵癡迷之下,別說叫他去殺人,就是要他自殺,他也不會遲疑一下。
想到這裡,不禁又十同情「日月雙劍」。他們只:弟倆除了跋扈些,本性並不壞,一身武功劍術,也算得出類拔卒的年輕高手,如非失意於易湘琴,又怎會輕易受到妖女冉肖蓮的蠱惑,而「一劍堡」和「抱陽山莊」齊名武林,門當戶對,彼此又有親誼,假如自己沒有邂逅易湘琴,也許……
他腦際思緒如潮,一時間聯想了許多,但他卻沒有想到,男女之情,微妙莫測,就算他不認識易湘琴, 「一劍堡」和「抱陽山莊』』也未必便會由親誼成為親家,這種事豈能單憑常理推斷。
思忖間,應龍已走得無影無蹤,偌大庭院,又乘下康浩獨.自一人,他望望那滿地殘花斷葉,搖頭輕歎一聲,只好空著手向上房走去。
轉過兩座花棚,便是易湘琴和袁家姊妹下榻的上房,這時,園內靜悄悄的,房門也緊緊閉著,尚未打開。
康浩不覺暗詫,心忖道:「現在雖然還是清晨,但練武的人都慣於早起,怎麼前後三進院落,只有『八臂天王』金松一個人起來至於日月雙劍兄弟,很可能大亮以後才溜回來,根本尚未入寢。
正在詫異,房門忽然開了,一個十四十五歲的小姑娘,揉著眼睛,呵欠連天的走出來。
那小姑娘面目很陌生,模樣兒像是丫環,但康浩素知客店中並無侍應僕婦,而易湘琴和袁氏姊妹也沒有攜帶隨身侍女,不知何時竟添了僕婦丫頭?
意念間,連忙迎上一步,含笑叫道:「請問……」
那小姑娘正睡眼惺忪,猛然吃了一驚, 「登登登」連退兩三步,舉手直拍著胸口,跺腳嗔道:「唉呀!你這老頭子是打哪兒鑽出來的?沒頭沒腦攔人家,把人家嚇了一大跳!啊!嚇死人了!」
康浩急忙陪笑道:「都怪老漢魯莽,驚了大姐。」
那丫環定過神來,閃目打量道:「你是什麼人?到這兒來幹什麼!」
康浩心念電轉,答道:「老漢是賣花的,剛才在街上受一們客人囑托,叫老漢送個急訊到『關洛第一樓』客店來。」
丫環臉色一沉,道:「送訊就該由店裡夥計通報,這兒是上房,你怎麼逕自闖了進來?」
康浩道:「那位客人有個急訊,要送給店裡一個姑娘,老漢見夥計們還沒起來,一時心急,就冒昧尋來了。」
丫環道:「這兒住的姑娘有好幾位,你要找哪一位?」
康浩道:「找一位姓易的易姑娘。」
那丫頭訝問道:「是一劍堡的易姑娘麼?」
康浩道:「是的!正是這位易姑娘,敢問她起床了沒有?」
丫環搖頭道:
「你來得不巧,姑娘們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康浩一怔,道:「現在天剛亮,姑娘們就已經出去了?
那丫環道:「不是今早出去,是昨天夜裡出去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你有什麼急事,不妨告訴我,等她回采,我再替你轉報。」
康浩詫道:「你是說,這兒住的三位姑娘全都出去了麼?」
那丫環道:「豈止三位,連咱們家一共是五位姑娘,四位老爺,都是昨天夜裡就出城去了,如今全沒回來」。話聲微頓,又問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要見易姑娘?假如是書信,交給我也是一樣。」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請問大姐尊府是……」
那丫環挑眉傲笑道:「你還不放心嗎?告訴你,咱們是懷玉山馬金嶺,武林中『三莊二島一竹林』的白雲山莊李家,我名小翠。」
康浩驚「哦」一聲忙道:「既然這樣,待一位易姑娘回店的時候,煩請小導轉告!就說有位姓康的客人,約他今晚三更,在白馬寺相見,有要事面告。」
小翠迫問道:「那姓康的是不是名叫康浩?」
康浩道:「這老漢就不知道了,那客人只說他姓康。」
小翠點頭笑道:
「準是康浩,不會錯的了,昨夜咱們剛到,就聽見袁家兩位姑娘一直在提康浩這個名字,聽說他是易姑娘的……」
這丫頭顯然是個喜歡多嘴的人,眼珠子一轉,忽然悄聲問道:「喂!老頭了,那位康浩,是不是長得很俊呀?」
康浩吶吶地道:「這個倒看不出來。」
小翠埋怨道:「真是個老糊塗,一個人長得漂亮不漂亮,你也看不出來?」
康浩只覺發燒,訕訕地說道:「大約老漢沒有太留心,所以咳咳」幸虧臉上有易容膏,不然,准變成「關公」了。
小翠揮手道:「好啦!好啦!這些話問你一個糟老頭兒,還是對牛彈琴,反正今夜三更,咱們總看得見的。沒事了,你走吧!」
康浩急道:「那位客人特別叮囑,口訊只能告訴易姑娘個人,屆時請她一個人去赴約,不能帶旁人同去的。」
小翠道:「這話是那姓康的說的?」
康浩道:「不錯,是他親口再三叮囑的。」
小翠笑道:「到時候只怕由不得他,咱們姑娘和姓易的姑娘是結拜姊妹,這種事,只別摘得開咱們姑娘。」
康浩道:「可是,那位姓康的客人說,若有旁人同行,他就不露面相見。」
小翠揚眉輕哂道:「不露面?哼!除非他一輩子不想跟易姑娘見面,那還差不多。」
康浩道: .
「這……」
小翠截口道:「別囉囌了,你口訊已帶到就只管回去吧!我還有事,沒工夫跟你嘮叨」。逕自去了。
康浩搖頭苦笑一聲,無可奈何地退了出來。
但他卻全然沒有留意到,就在那緊閉的上房長窗後面,正有一雙炯炯的眼神,自始至終,一直凝注著他。
趕回「節孝坊」,兩名跟蹤金松的漢子尚未返回。
駱伯傖聽了康浩的敘述,不禁駭然變色驚道:「這麼說,終南一劍堡竟跟他們同流合污?這簡直太可怕了。」
康洗道:「事情演變到目前,委實錯綜複雜,令人難辨敵友,依小侄猜想, 『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龍手』秦夢熊兩人,可能都是奸細,日月雙劍受了蠱毒,抱陽山莊和一劍堡等於同遭腐蝕,隨時會發生變故,假如他們想下手應倫伯和易君俠,那實在防不勝防,可是他們為什麼遲遲沒有發動呢?」
駱伯傖道:「也許他們正是在等候白雲莊李東陽,準備同時將二莊一堡一網打盡。」
略一沉吟,忽又問道:「你可知道,易君俠他們為了什麼事,連夜趕出城去的嗎?」
康浩搖頭道:「不知道,據那丫環小翠說,李東陽領著兩上女兒,昨夜才到,緊跟著就和易、應等人,趕出城去,天亮猶未回店,想必是發生了什麼緊急重大的事故。」
駱伯傖回顧「飛蛇」宗海東,道:「六弟,帶人去打聽一下,順便接應跟蹤金松的兩名弟兄。」
宗海東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駱伯傖眉頭緊鎖,陷入深思之中,康浩也負手徘徊,默然未再開口,這種窒息般的沉寂,正顯示出他們兩人內心的焦急不安。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急劇的腳步聲。
兩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目光中都流露著光注之色。
房門開啟,卻不見飛蛇宗海東,而是黑牛李鐵心陪著滿臉風塵的孟昭容。
康浩驚喜叫道:
「三姑姑」。
駱伯傖未起身,臉上也浮現出欣慰的笑容,詫問道:「三妹來得好快,前天才發出的信鴿就收到了?」
孟照容含笑還禮,道:「我沒有接到信鴿急令,是韓二哥不放心大哥的傷勢,叫我隨後趕來照顧你的。」
駱伯傖苦笑道:「傷勢倒無大礙,但洛陽城中,風雲詭橘,咱們正盼你能早些來。」
孟容昭道:「大哥是指昨夜孟津渡口那件事嗎?」
駱伯傖一愣,道:「孟津渡發生了什麼事?」
孟容昭道:「小妹今日凌晨由孟津渡經過,看見一劍堡主易君俠,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以及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親率二莊一堡高手,雇了船保在渡口一帶搜索。」
康浩岔口問道:
「他們搜索什麼?」
孟容昭道:「據說昨天晚上,抱陽山莊的總管『活靈官』孫天民,曾在孟津渡口附近一處偏僻的蘆葦叢中,發現了一艘可疑的怪船。」
駱伯傖和康浩同時感到一驚,駭然道:「怪船?怎樣的船?」
不錯,那的確是一艘怪船沒有帆桅,沒有櫓槳,白晝不見人影,入夜不見燈光,方方長長的,分不出船首和船尾,靜靜的浮在蘆葦叢中,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風吹過,蘆葦搖曳,那怪船卻紋絲不動,穩如磐石。
「活靈官」孫天民伸手摸了摸顎下虯髯,目光炯炯衡量著船舷下吃水深淺,臉上有一片凝重之色。
在他身後,屹立著兩名抱陽山莊弟子,肩頭斜插長劍,肅然無聲。
孫天民注視那艘怪船,足有頓飯光景,才低聲問道:「是誰最先發現這裡有條船?」
其中一名弟子欠身答道:「據說是一個牧童最先到,那牧童想爬上船去看個究竟,才走近船邊,雙腳竟中毒紅腫,奔回家裡已潰爛化膿,沒到天亮就死了。」
孫天民問道:「這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弟子道:
「大約三天之前。」
孫天民沉吟道:「這麼說,這條船已經泊在此地整整三天了?」
那弟子道:「是的,附近村民都這麼說,但自從那牧童中毒死後,就沒人再敢走近這蘆葦,也沒有看見陌生人在附近出現。」
孫天民點點頭,道:「好!你們守在這兒,不可靠近,如有異動,立即出聲呼叫。」
說著,翻腕撤下了肩後七鋼鞭。
那條鞭烏黑發亮,仍是精鋼打造,每節各長四寸,連把手共三尺一寸,重量卻達六十餘斤,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寶刀利刃,端的是件猛威霸道的罕見兵器。
兩名弟子也同時撤出長劍,向後路退,躬身道:「二爺請多多仔仔!」
孫天民輕哂道:「區區毒物,還唬不住孫某人。」
腳隨聲落,一頓腳,魁梧的身軀已破空而起。
別看他身形高大,輕身之術十分精純,只見他袍解飄拂,宛如御空而行,竟大步踏著蘆葦,洒然向前走去。
蘆葦盡頭是一片泥淖,那怪船距離泥淖還有七八丈遠。
孫天民提足一口真氣,凌空跨步,七八丈距離一掠而過,節節鞭向下一探, 「噗」地插進船舷中,一式「順風扯旗」,整個身子已斜掛在鞭身上。
兩名弟子遠遠望見,不由自主都發出一聲輕聲喝采!
孫天民目光疾掃,但見艙門半闔,裡面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可是艙面上卻洗劇得十分潔淨,水漬猶未全干,分明不久以膠還有人在船上沖洗工作。
孫天民心念轉動,大感困惑,也激發了強烈的好奇好、探手人懷,掏出一塊碎銀,輕輕二握,立成粉未,然後把銀粉灑在船板上。
銀粉色澤不變,證實船上無毒, 「活靈官」這才小心翼翼飄落船面,用鋼鞭撥開了艙門,俯身向裡探望。
船艙內又分為兩層,各有木梯相通,上面一層好像是吃飯和息休的地主,有一張木桌,兩張長凳,桌上還有一隻茶壺下面底層則可能是臥室,黑沉沉看不清裡面有些什麼陳設。
這條船上分明是有人居住的,而且,那居住的人才離去不久,可能仍在附近。
孫天民濃眉微皺,低頭跨進艙內。
船艙狹窄,別無窗孔,是以顯得頗為悶熱,桌上茶水猶有餘溫,空氣中充斥著一般霉臭味,那好像一個從不洗腳的人,突然在你面前抖開臭襪子。
孫天民遊目環視一匝,看不出什麼異樣,鋼鞭橫護胸前,又跨進底艙。
下面一片漆黑,伸手難辨五指,霉臭味更重,其中還夾著陣陣腐木氣息,令人有置身地窖墓穴的感覺。
孫天民一揚左臂,晃然了火摺子,火光閃現,不禁駭然倒抽一口冷氣。
敢情這底艙中,竟滿載著一艙棺木,足有十三四口之多,是嶄新的桐棺,也有陳舊的槨櫬,有的髹漆半新,似是寄厝後尚未案葬,有的卻帶著泥土,分明剛由墳墓中挖掘出來。
總之,這十餘口新舊不一的棺材,分成兩列,整整齊齊排主底艙內,每一具棺頭,各釘著一塊木牌,上面標明死者姓名,寫著:
「翻天手」沈墊
「銅頭夜叉」劉志海
「百丈翁」侯天行
「五毒秀才」顏昆陽
「玉面虎」蔣滔
「斷魂砂」高公達
「鬧海惡龍」閻風山
「花蝴蝶」柳子楊
「獨腳鬼王」褚一飛
這些人,有嗜殺的惡徒,有好色的淫賊,有逞強鬥狠的凶煞,也有殺人越貨的巨寇,在黑道上,都是臭名遠播的人物。
可是,這般窮凶極惡之輩,平時行蹤飄忽不定,怎麼會突然一齊死了,而且棺木都集中在這艘怪船之上。
孫天民不禁大感驚疑,曲指叩了叩那具標明「獨腳鬼王」褚一飛的嶄新漆棺,其聲「篤篤」,不像是空棺。
他疑心頓起,將火折子插在艙壁上,鋼鞭橫銜中,雙手扣莊棺蓋,便待開棺查看。
正在這時候,艙外忽然有了人聲。
孫天民「噗」地一聲吹滅了火摺子,鞭藏肘後,一閃身,退陷在船艙暗角處。上面傳來兩個人的談話聲音,只有其中一個抱怨道:「倒霉!倒霉!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的霉。
另一個道:「這有甚麼辦法?誰叫咱們運氣不好,輪上這份苦差使。」
「苦倒不要緊,這責任實在太大了,三天已經叫人提心吊膽,再等三天,那不是要命麼?」
「要命也只好認了,你沒聽說嗎?上次送人進城,出了岔子,不但老趙殉職,頭兒也受了重責,現在事情還沒有完,弄得不好,只怕連腦袋都不住。」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想想看,十三個半死不活的燙手貨,只有你我看守,又要照顧他們吃喝拉撒,又得防備敵人,這責任有多大?」
「唉!話雖不錯,事情輪到頭上了,光擔心也沒有用,好在這地方還算安全,只要不出事,再過三天,咱們就……」突然一驚呼,道:「老張,快來看看,這兒舷幫子上怎麼會有個破洞?」
老張也失聲道:「呀!艙門被誰打開了?我分明記得剛才是關著的。」
「不好!有人來過了!」
「快!快下去看看!」
「嗆嗆」連響,劍芒閃現,兩個倉惶奔入艙中。
其中一個提劍直落底艙,剛摸出火摺子,被孫天了兜頭一鞭正砸在天靈蓋上,腦漿進裂,頓時嚥了氣。
剩下的一個卻十分狡猾,一縮身,飛快地退了出去, 「蓬」地掩閉了艙蓋。
孫天民冷笑一聲,道:「區區艙蓋,就算是鐵鑄的,你孫二爺也要砸它一個窟窿!」
鋼鞭迎頭猛揮,大喝一聲:「去!」
鞭起處, 「轟隆」一聲巨響,那艙蓋應聲碎粉。
孫天民哈哈大笑,正要縱身出艙,卻聽見「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那一十三口棺木蓋子,突然紛紛飛起。
緊接著, 「呼」地一聲,棺中屍體竟同時挺坐了起來。
那十三年黑道巨寇,一個個面色慘白。神情木然,但眼中閃射的凶光,已經足以證明他們不是死屍,而是十三個活人。
孫天民雖然閱歷豐富,也從未遇見過這種怪異駭人的事,驚悸之下,身法不覺略緩了一下,誰知就在這剎那間,艙外忽然傳來一聲竹笛聲。
十三外黑道巨寇聞聲而動,人影閃掠,拳掌翻飛,向孫天民一擴擁齊上。
船艙本來已狹窄,那十三名凶煞惡神又奮不顧身,彷彿跟孫天民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似的,距離近的拳打腳踢,掌劈腿掃,有些距離比較遠擠不進來,便掄起棺材板,:惡狠狠地向孫天民頭上投擲。
艙中勁風呼嘯,碎悄四射,展開—場驚心動魄的惡戰,但除了動手拚鬥的聲音外,那十三外黑道兇徒卻沒有一個開口,只是一味埋頭拚命。
孫天民就算武功再高,在這種瘋狂圍毆的情形之下,也落得招架艱難,狼狽不堪。
竹笛聲一陣緊似一陣,十三名巨寇如群蟻附蛆,狂蜂爭蜜, 「活靈官」一時變成了捉鬼的鍾馗,反被群反所欺,衣袍碎裂,傷痕斑斑。
孫天民情知若不先毀了那吹笛漢子,決無法阻遏群凶的攻勢,一緊手中七節鞭,奮起全力, 「金龍抖甲」, 「狂飆怒濤」,一連兩式硬招,將距離最近的兩名凶人砸翻,身形猛展,鋼鞭化作「旋風掃落葉」, 「呼」地一聲橫盪開去。
容得群眾攻勢略頓,趁隙收鞭長身, 「一鶴沖天」,直射射艙外。
可是,當他脫身退出船艙,不禁駭然大驚,原來怪船不知何竟竟漂離了蘆葦叢,正順流而下,到了河心。
那吹笛漢子一身水靠,早已棄舟踏波逃去,而「活靈官』』孫天民卻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眼睜睜看著那漢子攀上另一艘小船,眼睜睜看著他坐在小船上狂吹竹笛,空白咬牙切齒,無法可想。
這時,艙中群凶受到笛聲指使,正在撞艙壁,鑿船底就像是—群瘋子,存心將船弄沉,好跟孫天民同歸於盡。
遠處小船上有人大笑道:「黃河急,船兒輕,活捉孫天民。」
瞬息間,船底已破,大股河水湧入船艙,一群兇徒則承逐狼奔衝上艙面。
孫天民虯髯戟張,目眥欲裂,驀地一聲暴喝,七節鞭竟脫手電射而出。
群兇徒中以「花蝴蝶」柳子揚輕功最高,搶在前面,甫出艙口便被七節鞭貫穿胸背,連哼也沒哼出來,仰面便倒。
孫天民沒等他倒下去,飛快地逼身上步,左手扣住頸脖,右掌抓起腿胯,猛地吐氣開聲,搶起淫賊的屍體,奮力向小舟擲了過去。
屍體擲出,孫天民也跟著騰身射起。
那小舟遠在二寸-餘丈外,本難憑一口真氣掠空飛渡,屍體也僅能擲至十餘丈處,無法擲及小舟,但孫天民卻藉那體落水的剎那,腳尖輕點,借力換氣,再度騰身拔起,非但越過二十餘丈河面,而且從屍體上拔回了七節鞭,宛如天神飛降,直向小舟撲落。
小舟上共有三名身穿水浮的漢子,全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得呆住了,及待定神來,孫天民已到了頭頂。
那吹竹笛的一個首當其衝,閃避不及,被孫天民手起鞭落,連人帶船板砸了個稀爛,另外兩名搖櫓漢子卻同時揚手擲出兩顆黑忽忽的東西,翻身跳進水中。
孫天民只當那兩顆黑忽忽的東西是平常暗器,冷然一曬,揮袖將其震落,誰知那東西落在船上,竟「剝剝」兩聲爆出大蓬火光,剎時間,滿船都燃燒起來。
小舟失去了控制,在激流中不停地亂轉,火光映著孫天民,只見他渾身鮮和乎成血人,卻兀自橫鞭挺立在船頭,厲聲大笑道:「來啊!誰要活捉孫天民,為甚麼不來試試看?哈!哈哈!」
孤舟逐流,濁浪滔滔,固然,那火是燒不死孫天民的,但他即不會駕船,也不諳水性,縱不被火燒死,也將被濁流吞沒,待應伯倫等人接獲兩名弟子急報,連夜趕到孟津渡口,已經甚麼都看不見了包括孫天民,起火的小舟,以及那艘形如棺材的怪船。
口口口口
孟昭容說到這裡,陰暗的小樓秘室中,響起幾聲低沉的感歎。
康浩歎息道:「那孫天民雖然脾氣暴躁些,倒確是條鐵掙掙的漢於。」
孟昭容道:「最奇怪的還是那十三名神志癡迷的黑道凶煞,不知甚麼緣故,竟能受笛音指揮進退,奮不顧身圍攻孫天民,若在平時,這些人是萬萬不敢與孫天民為敵的。」
駱伯傖道:「這個疑團,咱們正等候三妹來解破呢。」
孟昭容搖了搖頭,說道:「可制、妹未能目睹當時情況,僅任傳聞,恐怕很難臆測。」
胳伯傖微笑道:「咱們已經替三妹準備了兩個實例,以供驗證。」
說道,起身領路,轉進隔房臥室。
孟昭容一眼瞥見那張木榻上僵臥著的奪命雙環,不覺微怔,詫然驚問道:「這兩人是……」
駱伯傖笑了笑,道:「三妹精擅醫道,請先檢查他們受制的原因,就知道他們是誰了。」
盂昭容緩步趨近榻前,先探了探雙環的脈息,然後翻開眼皮查看瞳孔,又俯身傾聽心跳徐徐片刻之後,驚容凝聚,匆匆解開了雙環頭上髮髻。
人目那「百匯穴」上縫合的疤痕,孟昭容臉色頓變,倒吸一口冷氣,失聲道:「這是鬼叟朱逸的『銀針搜魂』大法。」
駱伯傖拈鬚笑道:「不錯,三妹不愧醫道高手,但是那鬼叟朱逸又是何許人?」
孟昭容道:「鬼叟朱逸,雄霸苗疆,一向足跡不出蠻荒,所以武林人知道的並不太多,其實那鬼叟的難耐決不在『毒神』苗廷秀之下,就以『搜魂針』和『絕情蠱』兩大獨門絕技而論,普天之下,只怕無人能解。」
說到這裡,語聲微頓,才接下去說道:「不過,那鬼叟朱逸為人正邪之間,人不犯他,他也向不犯人,只圖獨霸苗疆,並無插足中原的野心,他有兩個女兒,一名朱雀,一名朱燕,各獲得一種真傳絕技。從來,同事一夫,嫁了一個姓游的漢人。」
康浩突然岔口問道:「那漢人是不是名叫尤寧?」
盂昭容道:「那人名叫游西園,人稱『毒手殃神』。」
康浩喃喃道:「尤寧!游西園晤!一定是他改了個名字。」
孟昭容訝道:「尤寧是誰?」
駱伯傖淡然一笑,說道:「三妹請說下去,那毒手殃神遊西園,又是怎樣一個人?」
孟昭容詫異地望望康浩,又繼續說道:「那游西園本是『鷹爪門』弟子,貪色嗜殺,心性暴臭,被『鷹爪門』所逐,在中原無法立身,乃遠走南荒,不知怎的和鬼叟朱逸兩個女兒勾搭上了,竟然一箭雙鵰,做了朱家嬌客,而且,游西當時已有妻室,兩個鬼女居然甘心作妾,非姓游的不嫁。據說為了這件事,鬼叟十分氣憤,一怒之下,險些把游西園廢了,後來雖然看在女兒份上沒下毒手,卻從此斷絕了父女之情,將兩個女兒和游西園一齊逐出苗疆。」
康浩由衷讚道:「那鬼叟朱逸倒有些眼光,早看出遊西園不是個好東西。」
駱伯傖頷首笑道:「但兩個鬼女卻太傻,莫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竟認定非嫁那姓游的蓄牲不可?」
孟昭容也笑道:「這也難怪朱逸那兩個女兒,一則苗疆閉塞,漢人本就不多,長得俊秀的更少,那游西園雖說不上美男子,跟苗人相比,也就顯得軒昂不凡了,二則從然有才貌強過游西園的男人,卻未必肯娶朱家姊妹」。
駱伯傖道:「為什麼?」
孟昭容笑道:「因為那大姐『搜魂女』朱雀既麻又啞,奇醜無比,二妹『蠱女』朱燕則是天生的雞胸兔唇,骨瘦如柴,連一點女人味兒也沒有。」
駱伯傖說道:「原來如此,那游西園娶丑妻,其目的,自然在凱覦鬼叟的兩大獨門絕技,這一來,總算被他如願以償了?」
孟昭容卻搖頭道:「不!鬼叟朱逸在逐女之前,已經追回了『搜魂針』和『絕情蠱』的獨門解藥,同時,二女也立過重誓,決下將兩種秘技傳授他人!」
康浩失聲道:「那麼說,那鬼叟兩個女兒, 只能施人,不能解術了?」
孟昭容道:「正是。」
駱伯傖道:「她們既是鬼叟的親生女兒,難道會不知道解藥的配方?不會自己另行配製麼?』,盂昭容笑了笑,道:「鬼叟一門向來秘技自珍,萬其對於獨門解藥配方,看得比性命還重。為了防衛門下弟子叛師作亂,曾訂下嚴規,傳技不傳藥,必須上一代掌門人臨死之前,才能將解藥配方傳給下一代掌門人,他們雖為父女,亦不例外。」
駱伯傖默然良久,歎道:「如此說來,連三妹也無法解破袁氏雙環所受的禁制了?」
盂昭容搖頭道:「除非取得鬼叟朱逸的獨門解藥,天下無人能救他們。」
康浩接口道:「『放蠱』之術,苗民俱所擅長,難道非鬼叟的解藥不可嗎?」
孟昭容道:「苗民『放蠱』之術,豈能與鬼叟的『絕情蠱』相提並論,何況培育『蠱母』的方法各有不同,非『養蠱』之人,是不能『收益』的。」
駱伯傖呆呆望著榻上的袁氏雙環,亦是眉峰深鎖,默默無言。
孟昭容歉然道:「都怪小妹無能,未能替大哥分憂」。 。
駱伯傖苦笑搖手道:「這怎能怪你,唉!我擔心的不是袁氏雙環兩兄弟,而是那尤寧仗著鬼女之助,慣施詭術,凡是曾經落人他們圈套的人,無論功力多高,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他的死土。這種人,動手時奮不顧身,縱遭擒獲,也不會吐露他們半句秘密,倒是難以對付,譬如『活靈官』孫天民的慘遇,便是可怕的教訓。
她凝思片刻,忽然又道:「假如要破解『搜魂針』和『絕情蠱』,只有—個辦法可行?」
駱伯傖忙問道:「什麼方法」
盂昭容道:「小妹師門,與鬼叟朱逸略有淵源,唯—可行之途,是由小妹走一趟苗疆」。
駱伯傖搖頭道:「那是沒有用,鬼叟視獨門解藥珍逾性。命,連女兒都不肯傳授,豈肯送給外人。」
「如果明索求討,他是決不會給的,但咱們可以倣傚『火蓮觀』例子,給他來個『順手牽羊』,弄一兩瓶解藥回來。
駱伯傖仍是搖頭,道:「鬼叟不比火道人, 『弭海』也不是『火蓮觀』那麼容易下手下,這辦法太冒險,而且苗疆路遠,呼應不便,萬一失手,連救援都采不及,咱們慢慢再從長計議吧。」
正說著, 「飛蛇」宗海東滿頭大汗地回來覆命。
關於盂津渡口發生的變故,宗海東所述跟盂昭容聽到的大同小異,最後說道:「一堡二莊高手遍搜渡口附近百里,毫無所獲,在下游僱舟打撈,也沒有找到孫天民的屍體,現在易君俠和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已經先行返城,霹靂劍客應伯倫仍在渡口繼續搜索打撈。」
駱伯傖頷首歎道:「看來孫天民已是凶多吉少了,那兩名跟蹤的弟兄都回來了嗎?」
宗海東道:「一個回來了,一個已經捐軀殉難。」
室中眾人同時一震,駱伯傖驚喝道: 『『怎麼會出事的?」
宗海東道:「當時兩名弟兄分別跟蹤那乞丐和金松,其中一名弟兄貪功心切,靠得太近,暴露了形跡,被金松發現,當場就殉了職。」
康浩急問道:「那另一個弟兄?」
宗海東道:「現在院中候傳。」
駱伯傖揮手道:「快叫他進來。」
傳話出去不須臾間,一名黑衣漢子低頭疾步而人,向眾人垂身躬身行了禮,單膝一屈,跪在駱伯傖的面前,俯首道:「屬下田超,護衛弟兄不力,求東家按律責罰。」
駱伯傖道:「先站起來回話,事情經過是怎麼樣的.」
那名叫田超的漢子稱謝站起,說道:「屬下和蘇定榮奉命暗中掩護康少俠,在『關洛第一樓』客店門口,發現一名乞丐和八臂天王金松,以暗號互示身份,分途折往小街,當時,康少俠無法分身追躡查看,屬下和蘇定榮,便替康少俠擔下了追蹤之責。」
駱伯傖點頭道:「很好!這是你們應變機警,勇於任事。後來,又怎會出岔的呢?」
田超道:「那乞丐和金松分別從小街繞到客店面僻靜處,兩人交談了許久,看情形那乞丐似有什麼得大的事向金松報告,說話時顯得很恭敬,而金松卻傲不為禮,神態十分傲慢……」駱伯傖緩緩頷首,說道:「晤,說下去!」
田超道:「他們交談的聲音極低,屬下和蘇定榮都想竊聽淡話內容,不免靠得太近些,誰知那金松耳目非常敏銳,突然結束談話,和那乞丐匆匆分手散去,屬下見他已有警覺,便隱蔽在暗處不敢再行跟蹤。這時候,蘇定榮卻急欲退避,不慎弄出了聲響,當場被金松發覺,喝問:「是什麼人?』」
駱伯傖截口道:「他就該鎮靜回答,假作是早起的居民才對,光天化日之下,或許能夠支吾過去的呢?」
田超垂頭悲聲道:「可惜,蘇定榮心裡一慌,便想拔步奔逃,結果,沒逃出四五丈遠,就被金松用袖箭射中了後頸和腿彎。」
駱伯傖頓足長歎道:「那金松號稱『八臂天王』,身上所攜暗器不下數十多種,要想脫身豈是容易的?」
他目光凝聚,復又追問道:「後頸和腿彎中箭,還不致喪命,莫非他竟遭金松生擒去了?」
田超道:「沒有,他在中箭倒地的時候,大叫了一聲:
『冷丐曹彪』!說完這四個字,便嚼舌自盡而死。」
「啊!冷丐曹彪?」駱伯傖驚訝失聲,道:「原來那乞丐就是冷丐曹彪!這倒是出人意外事。」
康浩急問道:「駱伯父,那冷丐曹彪是何許人?」
駱伯傖道:「丐幫有酒、色、財、氣四大怪,都是幫中長老, 『醉丐』吳清嗜酒若狂,終日難得清醒, 『花丐』劉樂好色嗜嫖,出入娟門怡然自得, 『貪丐』郝百通視錢出命,是江湖中有名的郝碎嘴,只要給錢,什麼事都幹,這『冷丐』曹彪,卻是個自私成性、氣量狹窄、冷漠寡情的人。」
康浩恍然道:「小侄在太原府,曾見過那位『貪丐』郝百通,後來在途中攔截法元大師靈柩的也是他。這樣看來,丐幫四怪只怕都已經投靠賊黨了。」
駱伯傖感歎道:「丐幫弟子遍佈天下,一向以仁義傳為幫訓,假如果真被賊黨所利用,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接著向田超擺擺手,道:「你且下去歇息吧!傳話通知保定府,對蘇定榮的遺眷從優憂恤。他能捨生自絕,不願落入敵手,也算得上是條好漢子。」
田超施禮退去後,駱伯傖眉峰緊皺,怏然不悅,好半天;沒有再說一句話。
其餘眾人也都沉默緘口,室中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情勢演變到現在,已經越來越嚴重,日月雙劍甫落圈套,孫天民又遭變故,抱陽山莊發發可危,假如一劍堡和丐幫再發生事故,天下正道武林,豈不等於全部土崩瓦解了麼?
最可歎的是,是迄今為止,他們對本身的危機懵無所覺,對敵方的情況更是茫然無所知,就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隨時都有跌人陷阱的危險。
駱伯傖和康浩雖然對尤寧一黨的情況略有瞭解,卻又苦於無法取得二莊一堡的信任。因為二莊一堡—直以「風鈴魔劍」楊君達為敵,而楊君達卻是駱伯傖的知友、康浩的恩師這些微妙而複雜的關係,實非言語所能解釋。
正在躊躇難決,忽見老蒼頭蔡福捧著一個紙柬,匆匆奔了進來。
那紙柬皺成一團,上面沾滿泥土,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駱伯傖接過一看,臉上不禁變了顏色,沉聲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蔡福躬身道:「老奴剛在院中守望,看見這紙團從牆上擲過來,大約是四爺親自投送的。」
駱伯傖又問道:「你看見那投紙的人確是四爺嗎?」
蔡福道:「老奴沒有看見,只有這樣猜想。」
駱伯傖眉峰一轉,沉吟道:「這就奇怪了,事情既然這麼重要,他應該投法抽身過來一趟才對,難道連片刻的時間都沒有?」
說著,把紙柬遞給了康浩。
康浩急忙和孟昭容等一同展視,只見柬上寫著簡短的幾句舌:
一一奉命隨尤寧出城,有緊急重大事故,速囑浩侄跟蹤「黃旗」馬車,切切!
下面沒有落名,僅用綠色灰筆,繪了一張鬼臉。
康浩長身而起,道:「這黃四叔的筆跡,也有他的鬼臉暗記,小侄立即去一趟。」.孟昭容道:「我跟你一起去」。
康浩道:「四叔柬上指名由小侄前往,如果……」
孟昭容笑道:「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來了,要你易容前往,是為了隱密行動,我是生面孔,去了決不礙事。」
駱伯傖點頭道:「這樣也好,有三妹同去,彼此可以互相掩護,總比人單勢孤的好。」
於是,吩咐蔡福即速備車。
康浩略作改扮,化裝為一名粗黑的車把式,孟昭容用一幅土布罩住頭髮,扮成鄉下婦人模樣,臂上挽了一隻花布包袱,顫巍巍出了後園側門。
蔡福已經備妥一輛單套敞篷馬車,車身輕巧靈便,拉車的卻是一匹白花毛的碩壯健馬。
康浩攀上車轅,讓孟昭容坐在後座上, 「得兒」一聲,駛向街口。
車子繞了個彎兒,放緩速度,穿過「節孝坊」,果然望見前面有輛門窗緊閉的雙套車,正風馳電奔向西駛去。
那輛車轅上高插一支三形的小黃旗,駕車的是個青衣壯漢,旁邊坐著一個瘦削漢子,正是「鬼臉書生」黃石生。
康浩輕咳一聲,長鞭卷揚,遙遙嗖了上去。
兩車相距約莫十來丈,一先一後出了西門,前面那輛車忽然折向西北方,直向邙山下駛去。
這是通往繩池和潼關的官道,左依邙山,右臨澗水,途中車輛來往甚多,所以康浩的車子雖然一路尾隨而行,倒可不慮被其查覺。
行了十餘里,那輛雙套馬車突然勒韁收勢,停著路邊停了下來。
康浩望見,連忙收韁,也準備停車等待時,孟昭容低聲說道:「不要停車,就照這樣繼續向前走!」
康浩道:「可是,他們已經…….」
孟昭容道:「他是故意停下來,想試試有沒有人在後面跟蹤?咱們一停車,必然引起尤寧的疑心,不如佯裝無意,越過他們前面去想別的辦法。」
康浩點點頭,依言催動馬車,仍往前走,
不多久,兩車已擦身而過:黃石生目光與康浩一觸,忽然揮手叫道:「老大,請停車!」
康浩猛收革韁,用力一踏剎車板,那白花健馬前蹄高舉,嘶聿聿一聲長鳴,停了來。
他咧嘴朝黃石生一笑,傻愣愣地問道:「相公,有啥事呢?」語音沙啞低沉,還帶著濃重的河南鄉音。
黃石生閃目向他細細打量了一遍,問道:「老大這車是去哪兒?」
康浩道:「鐵門鎮,送這位大娘去她女婿家。怎麼?相公要拾便車?」
黃石生道:「不!咱們只是想跟老大商量借一件東西。,』康浩道:「借啥東西?」
黃石生道:「咱們的車軸壞了,想跟老大借一枚軸楔釘子。」
康浩一愣,道:「這俺可忘了,不知車上有沒有?俺得找找看」
說著,便想插鞭落車。
黃石生冷聲道:「不必勞動老大,五金箱子想必就在車子後座,我自己來找吧!」身形一閃,掠下了馬車,自向車後尋出盛放雜物零件的小木箱子。
這種備作修理車子用的小木臬,每輛馬車上都有一隻,而且大都擱在車子後座下面,如遇中途車輛故障,彼此互通有無,這是極平常的事。
不過,箱子既然在後座下面,取用的時候,少秒得要麻煩盂紹容挪讓一下,這也是極平常的事,孟紹容當然不便拒絕。就在挪讓,取箱,尋楔釘這段時間,黃石生嘴唇蠕動,施展「蟻語傳聲」術,向孟紹容低語數句,然後隨意取了一枚楔釘,放回木箱。揚聲道:「就這一枚合用,老大,說個價錢吧!」
康浩咧嘴笑道:「啥呢話!小東西還算錢?相公拿去用就得啦!」揚鞭一抖,催車逕自去了。
及待康浩所駕敞篷車去遠,黃石生才躬身對車廂內說道:「回堂主,已經詳細檢查過了,車輛和那鄉婦,都沒有可疑之處。」
車廂應道:「很好!照令行事,轉頭!」
雙套馬車勒轉轅頭,駛入山腳下一片林子裡。
口口口口
孟紹容正用一面小銅鏡觀察車後情況,見那雙套馬車駛進林中,立即叫道:「向左轉彎,快!」
康浩猛力一帶韁繩,將車子折向左邊岔路,直人亂林深處停住。
兩人匆匆下車,用枝頭掃去車輪的痕跡。
孟紹容低聲道:「剛才黃四叔說,尤寧是接奉急令,趕來北邙參加一項緊急會議,與會者都是魔黨新近調集洛陽一帶的重要頭目,戒務備必然十分嚴密,叫咱們要格外謹慎。」
康浩驚道:「既是重要會議,想必應由會主親自主持了?」
孟紹容道:「理應如此。」
康浩奮然道:「三姑,咱們正要確定那會主是不是家師,這豈非是難得的好機會?」
孟紹容搖搖頭道:「只怕很難見到他,據你黃四叔說,與會真的產身份都不准公開,必須戴上同樣的頭罩,穿上同樣韻衣服,咱們不見他的面貌,怎知他是不是令師?」
康浩道:「假如咱們也穿上跟他們同樣的衣服,再用頭罩掩住面貌,不是很容易混得進去麼?只要能混進去,就……」
孟昭容道:「不要想得那樣簡單,在身份隱蔽的原則下,他們必定另有識別的信物和暗語,還是別太冒險,看情形再說p巴! 」
說話間,兩人已將馬車掩蔽妥當,穿林折回與黃石生照面的地方。
路旁車痕宛在,沒有費多少力,便找到了那條岔道。
孟紹容低道:「我跟在我後面,記住須保持五丈以上距離,注意我的手勢行動。」
康浩點頭道:「知道了,三姑也請多多謹慎。」
兩人霍然分開,沿著那條岔道向山麓搜索前行。
孟紹容居左,康浩在右,前後相距約有六七丈,以便互相掩護。
那岔道只是一條小徑,本不足通行車輛,但沿途樹枝小干多被砍去,顯然是由人事稱辟出來,充作車道。
可是奇怪得很,車道附近竟未發現任何明樁暗卡,荒野靜悄悄的半點異樣也沒有。
康浩不禁心裡暗暗嘀咕:既然是重要頭目集會,戒備理應森嚴,此地距官道並不遠,赴會的人又公然乘車代步,卻連個守望的樁卡都沒有,似此情形,若非糊塗,那就是另有其他更厲害的佈置了。
他深信對方絕非庸手,然則何以林子裡會如此平靜呢?除了「有恃無恐」四個字外,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
想到這裡,心弦連震,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待招呼孟紹容,忽地,車聲入耳,一輛疾馳的馬車已穿林而至。
康浩曲身藏匿草叢中,只見那輛馬車的型式竟跟尤寧乘坐的毫無分別,同樣高轅雙套,車窗緊閉,由一名青衣大漢駕車,一名佩劍漢子和駕車大漢昂然據坐轅頂,連眼角也沒有向林子裡掃一掃。
前面已是邙山山麓,地勢漸漸崎嶇,但那馬車駛進的速度不減,轉瞬間,已消失在林木深處。
孟紹容和康浩不約而同側耳傾聽,只覺車聲隆隆遠去,好像前面還有頗長的一段路程並未因山勢而中斷停止。
康浩屈指輕彈,向孟紹容做了個詢問的手勢,孟紹容聳聳肩,也是一臉不解之色。
正在詫異,蹄聲又起。
這輛車型式和隨行人員都與先前一輛相同,只是車轅上那面三角小旗,換成了朱紅色,而且加鑲著一條金色旗邊。
康浩心念忽動,趁那馬車由前面駛過的剎那,猛吸一口氣,一式「金鯉穿波」從草叢中貼地飛射而出。
他雙手用力一撐地面,折腰、拳腿,身形彈起,迅速地搭住車後橫檔木,一縮身子,宛如蜥蜴般鑽入車底,整個人緊貼在四個車輪之間。
孟紹容瞥見康浩涉險俯車,急得向他連連搖頭示意,康浩已「騎虎難下」,逕被那馬車載著如飛馳去。
馬車奔馳不停,雖在林中,仍然十分平穩,康浩藏在車底,無法分辨方向,只能隱約望見後面木要漸疏,業已遠離了那條狹窄的小徑。
行未多久,光線一暗,馬車竟駛人一條兩條夾峙的谷道。
這谷道險峻天成,恰可容一車通過,兩道中陰暗潮濕,生滿了厚厚的台薛,不難想見兩側山壁一定很高。
又行了里許,馬車忽然停止。
康浩心知快到地頭了,卻苦於看不見這谷道是在邙山什麼地位?附近有些什麼佈置或特徵?
馬車只停了片刻,又蠕蠕駛動,但駛得很緩慢似穿出谷道,正登上一處崎嶇的斜坡。
山坡上有許多尖銳的石塊,不時觸碰康浩身體,背後衣衫被劃破,甚至傷及皮肉,他也只好咬牙忍住,哼也不敢哼一聲。
登上斜坡,竟是一條端整的石板路,那一條一條方石,排列得十分整卜馬蹄敲在石上,清脆有致,車輛速度又漸漸加快了。
康浩不禁詫異起來,暗忖:是誰在亂林荒山中,築了這麼整齊的石板路?竟不遜於城鎮中的街道?
心念未已,馬車忽又一頓而止。前面有人高聲吟道:「胸懷英雄志。」
車轅上佩劍漢子立即接道:「身佩復仇花。」
前面那人又道:「借問居何處?」
車上應道:「朱旗第一家。」
前面大聲道:「恭迎朱旗。請!」
接著,車旁出現兩雙穿著薄底靴的腳,分立侍候,於是車門啟開,走下一個人。
康浩心頭一緊,皆因他身子懸掛在車底,只能看見那些移動的鞋子,無法看見面貌,蛤他清清楚楚認出那雙由馬車中胯下來的鞋子,是一雙青緞軟履那,正是師父平時常穿的式樣。
這一剎那間,他幾乎忍耐不住想現身衝出去,抱住那雙腳,看看鞋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師父?
然而,他畢竟還是忍住了,他深深知道,身在虎穴,決不能憑一時衝動冒昧行事,因為任何後果,影響的都決不止是他自己一個人,同時賊黨高級頭目秘密集會深山,定有重大事故,否則,黃石生也不會緊急傳導要自己追蹤趕來了。
為大局著想,他不敢冒失,但那人就在咫尺之內,如果不能辯認真偽,他又怎肯甘心呢?意念飛旋,那雙青緞軟履已在兩人簇擁下離開了馬車。
康浩側目望去,只見那三個人背景衣著竟毫無分別同樣戴著一個黑色頭罩,身上披著寬大的黑袍,長及膝下…… 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座龐大的石砌古墓,不知建於何年何代?此時墓碑已被移去,改成門戶,門上垂著極厚的簾。『那兩名隨侍的黑袍人撩起門簾,隱約可見墓中有微弱的燈光,彷彿已有三人在裡面等候著,每個人都穿著同樣的頭罩和寬長黑袍。
康浩剛看見這些,那足登青緞軟履的人已經走進古墓,布簾復垂,兩名隨侍黑袍人就分立在門首擔任戒備和守望。
這時,馬車也緩緩移向墓旁空地,附近早有另外三輛馬車停放,車轅上各坐著一名駕車大漢和一名佩劍隨從,但臉上都駕了一副蒙面布罩,彼此默然端坐,決不交談片語。
康浩,偷眼掃過,發現黃石生高坐在那輛插黃旗的馬車上,神態一片漠然。
車輛停妥後,康浩鬆開手腳,輕輕落地,但面對如此嚴密的佈置,別說混進那座古墓,便是轉動一下身子或呼吸略重些,只怕也會立被查覺。
古墓就在旁邊,唯可望而不可及,令人焦急更甚。
正籌思無計,二名黑袍人,大步走了過來,向停車空地喝道:「傳黃旗護車香主!」
黃石生立即從車轅上挺立起,應道:「謹候吩咐。」
黑袍人—抬手,道:「解下兵刃,,隨來話。」
黃石生應命解下佩不,交給駕車漢子,然後飄身下車,跟隨在那黑袍人直向古墓走去,他逢然想不到康浩就在近處,但康浩卻由車上黃旗標誌,早已認出是他。
四周寂然無聲,那黑袍人領著黃石生走向古墓入口,腳步踏在石階上,其音清晰入耳。
康浩忽然靈機一動,猛然想那次在密林中,無意問聽到「火神」郭金堂夫婦的談話聲音,進而發現地底密室如今古墓相距其近,何不如法一試。
於是,屏住呼吸,以耳貼地,凝神傾聽果然古墓中的談話,聲由地下傳了過來,而且頗為清晰。
只聽一個冷冰聲音說道:「這些年來,每次施術都沒有失過手,偏偏竟在最重要的時候,將這麼重要的人失手弄死,若非你們人會多年,一向薄有微勞,本座真要懷疑你們是別有居心了。」
「會主聖明,此次事故純係因火道人出手所致,屬下來能及時發覺先予治療,實亦難辭責任,只求會主加恩賜宥,使屬下能將功贖罪!」這話聲正是尤寧的口音。
冰冷語聲道:「有功當賞,有罪當罰,豈能混為一談,不過,你既然自知罪孽,力圖補贖,本座就姑且對賞罰都延緩數日,假如你能在此次行動中,一舉除去抱陽山莊應伯倫,仍算你一大奇功。」
尤寧連忙應道:「會主請放心,日月又劍已人掌握,要除那應倫伯實在容易得很。」
冰冷語聲道:「你先別把話說得太易,到時候,如果不能辦到,可別怪本座無情!」
尤寧道:「倘有失誤,願領重罰。」
冰冷語聲道:「很好,為免你後顧之憂,內眷由餘香主護送,限今夜子時以前,撤出洛陽。」
尤寧顯然十分駭異,失聲驚呼道:「這」
冰冷語聲截口道:「怎麼?莫非你不願意?」
尤寧忙道:「不,不!屬下深感會主體恤照顧之情衷心欽戴,豈敢不願,只是,小女肖蓮,現正主持『絕情蠱』放術,不知可否命他留在城中,以便克竟全功……」
冰冷語聲說道:「她自然不在撤出之列,除了施術之外,本座還有借重她的地方。」
尤寧欣喜道:「敬謝會主賜允,屬下當命她竭誠效報,不負會主期望。」
冰冷語聲微頓,轉上了正題:「此次洛陽大舉,乃是本會苦心設計才等到的機會。所謂正道武林四門五派,早已敗在本會手下,如今二莊一堡精英又彙集洛陽,前日牛刀小度,便順利地除去了一個孫天民,餘下的,也就不過應伯倫,易君俠和李東陽三數人比較棘手而已,倘能一擊成功,今後武林中再也沒有堪與本會抗衡的人物了。」
這時,約有四五個人的聲音同道:「屬下等願仗會主洪福,一舉盡殲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偽君子了。」
冰冷語聲話鋒一轉,繼結說道:「不過,這批自命為正派的偽君子,一個個都有足堪仗恃的武功和機智,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咱們必須特別謹慎,不可稍事疏忽,一擊不中,以後再要找這種機會就難了。今日與諸位,都是本座最倚重的幫手,這次行動,也是關係本會成敗的最重要契機,所以本座要向諸位鄭重宣佈幾件命令。」
眾聲應合道:「謹請會主訓示。」
冰冷語聲道:「第一,各堂各舵必須在今夜子時前,完成進攻和撤退一切準備,隨時聽令行動。」
「第二,限亥時三刻前,全部『鬼武士』要分批入城,按指定地點集中待命。」
「第三,攻擊目標『關洛第一樓』客店,黃旗負責正門及左右翼,藍旗負責後院退路,白旗為接應及撤退時掩護,務須於三更前佈置就緒,只等黃旗得手,便展開總攻。」
「第四,號令由本座以朱旗金令直接下達,各堂各舵不得互相聯繫以免洩漏。」
「這四點,諸位都聽明白了沒有?若有疑問,現在可以提出來。」
那冰冷語聲指揮若定,號令事務井然有序,說完之後,古墓中一片肅然,久久不聞聲息。
康浩伏地傾聽,內心真有說不出的驚駭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語聲,仍是那麼果斷,那麼高傲,那麼自負,那麼熟悉簡直就跟當初在承天坪上,面對武林九大門派高手時一般孤傲,毫無分別。
他看到師父的鞋履;聽到的是師父的聲音;更曾經目睹過師父的容貌和特徵暗痣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亂之中。
難道師父果真未死,正為了報復天坪所受屈辱,暗中組織這個「胸懷英雄志,身佩復仇花」的秘密幫會?
難道果真如駱伯傖的猜測,這世上確有一真一假兩位「風鈴魔劍?」
「復仇花」是否就是那些當作標誌的「銀花」?它代表著什麼意義?假如真是「復仇之花」,為什麼又牽涉到當年駱伯傖他的滅門血仇呢?
一時間,他茫然了。
正當意念飛馳之際,古墓內已傳來紛亂的腳步響,只見那兩名黑袍人擊掌高呼道:「散會!傳車。」接著,那足登青緞軟履的人,緩步由墓內走了出來。
康浩只能望見他頭盔罩面,黑袍遮身,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師父楊君達,心念疾轉,忙吸氣縮身,仍舊藏匿在馬車義下。
片刻之後,馬車再度駛動,向山下馳去,仍循著斜坡,峽谷,密林重回官道。
當馬車穿越密林的時候,康浩凝目四顧,孟昭容已不知去向了。
康浩藏身車底,屏息靜氣,不敢有絲毫大意,他雖然還不能確定車中所坐的是不是「師父」,但是他深深瞭解,其人即或不是「師父」,至少武功和機智決不在「師父」之下。假如暴露了形跡,後果將不堪設想。
然而,眼前這千載難逢,唯一可以揭破對方身份秘密的機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甘放棄的,車底下頗為隱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這輛馬車,查明它的停歇之處,就不難戳穿那人的真實身份了。
是的,他盡力忍耐著車底的顛簸,風沙的捲襲一面掩蔽聲息,一面又要設法窺記馬車進行的方向。
侷促車底的艱苦好忍耐,掩蔽聲音也不難,最難受的是身子懸掛在車輛底盤下面,除了撲面塵土和飛退的路面,要想辨識方面,委實不太容易。
轆轆聲中,車行如飛。
直過了頓炊之久,馬車速度才緩下來,附近也有了行人,看來已經接近城鎮了。
康浩凝神傾聽,發覺這兒是一處小鎮集,大約距離洛陽不遠,甚至就在洛陽賓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鄰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間,馬車忽然向右首一轉,駛進一列木欄柵內,停了下來。
那木柵內是一片空院子,裡面已停放著四五輛馬車,半丈外有座簡陋竹棚,棚內栓著十幾匹馬,另外有棟石頭砌成的小屋,設著火爐和風箱,三四個赤著膊頭的壯漢,正掄錘揮汗,「叮叮哨哨」的打著鐵器。
不用說,這是一家鐵鋪子,兼營著僱車換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車,怎麼會停進鐵匠鋪裡?是車輛壞了嗎?假如有人來修理車子,豈不一眼就看見車盤底下藏著一個人,他捏著一把冷汗,無奈此時再想脫身離開車底,已經來不及了,無可奈何,只好靜待變化。
駕車漢子跟鐵匠鋪裡的人都很熟,車方停妥,石屋裡有人大聲招呼道:「孫二爺,送客人回來了嗎?這趟油水如何?』』但聞車轅上答道:「還不錯,跑一趟史莊單程,賺了三兩銀子!」
石屋內笑道:「好兆頭嘛,車子才出廠,第一趟就賺進三兩,那可不容易。」
駕車漢子道:「可不是,這是托各位的福,車駕子修得結實,客人坐著平穩舒服,一高興,就多賞了幾文。」
石屋內笑答道:「客氣!客氣!老主顧嘛,應該的,孫二爺,下來歇會和,喝杯茶。」
駕車漢子道:「不啦!空車打回,還得去趕點生意。啊!阿牛哥,麻煩你一下,左邊那匹黑騾子後腿有點跛,勞你神給看看,是不是蹄釘子鬆了?」
屋內一個年青壯漢應道:「好!俺這就來了。」康浩聽得大惑不解,心想:這輛車分明是「會主」的朱旗座車,現在車上還坐著「會主」和另外一名「護車香主」,那駕車漢子十成十也是「會中弟子」,為什麼竟稱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車子呢?就算駕車漢子胡說八道,難道那鐵匠鋪子裡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
訝詫間,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壯漢已經大步走到車前,返身叉開褲擋,捧起左邊匹黑馬後腿檢查了一遍,點頭道:「唔!不錯,蹄釘跑丟一顆,俺替你找一顆釘子配上。」
駕車漢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後座下面箱子裡有現成的蹄釘,也有錘頭,麻煩給釘一釘就行了。」那阿牛應一聲,果然向車廂走過來。
康浩全神凝注著,只見拖拉開了車門,又聽見他掀起車座,取出木箱,尋鐵釘,找錘,奇怪,車廂裡竟然毫無反慶,彷彿是輛空車。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會「會主」登車下山,一路絕未疏忽過,怎會盯的是一部空車呢?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絕對不可能的事居然發生了,車上如果有人,那阿牛豈會看不見?
康浩驚駭莫名,茫然如墜霧中。
沒多久,阿牛將馬蹄釘妥,那漢子道了謝,駕車離開了鐵匠鋪子,重又緩緩向前駛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馬車行駛緩慢之際,脫身出來親自登車驗證—番,無奈這時馬車正行經熱鬧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來,苦無適當脫身機會。
又等了好一會,才穿出鬧市,轉入一條僻靜小街。
康浩決心要把這件怪事弄個水落石出,顧不得石街堅硬,一鬆手滾出了車底。
那馬車仍舊轆轆前駛,駕車漢子恍無所覺。
康浩滾落路邊,跳起岙來,抬頭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觸目所及,正是「節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寧居住前院大門了。
耗心費力,繞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來地方,而且,親自盯牢的馬車,會突然變成空車這簡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橫了心,見那輛詭異古怪的空車,正向「節孝坊」緩緩而行,一提真氣,便想追趕上去。
身形甫動,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賢侄,不可魯莽!」
康浩聞聲返顧,卻見一個老婦側身站在街角暗處,向自己招手,仔細看時,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裡一喜,連忙奔了過去,關切地問道:「三姑,你怎麼也趕回來了?」
孟昭容低聲道:「這裡不便敘談,咱們先回去再說!」
康浩意猶未甘,望望那輛馬車,悻悻然說道:「三姑,請等我片刻,咱們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那輛可惡的馬車。」
孟昭容舉手攔住,斂容沉聲道:「不!不要冒失,這半天,咱們的收穫已經夠豐富了,回去以後再慢慢告訴你,走吧!」不由分說,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邊行邊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氣人,我跟蹤那輛馬車由邙山回來,居然竟……」
孟昭容接道:「居然竟變成了一輛空車了,對不對?」
康浩一驚,詫異問道:「咦!你怎會知道?」
盂昭容說道:「我也是一路跟在這輛馬車後面,你所遇經過,全沒逃過我的眼睛,結果咱們險些上了人家的大當!」 .康浩道:「咱們已經上當了,還說什麼『險些』?」
孟昭容說道:「不!還不能算真正上當,只能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罷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孟昭容微笑道:「我問你,你可知道,咱們跟蹤的這輛馬車上,本來坐著什麼人?」
康浩道:「這是『朱旗』車,坐的是『會主』!」
孟昭容卻搖搖頭,道:「錯了!」
康浩訝道:「我親眼看見他的車,怎麼會弄錯?」
孟昭容道:「可是,我卻親眼看見他下車,絕對不是那位『會主』……」
康浩急問道:「是誰?」
孟照容輕歎一聲,道:「一個咱們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人一—終南一劍堡主易君俠。」
康浩駭然止步,失聲道:「當真是他?三姑,你沒有看錯人?」
孟昭容道:「我剛才親眼看見他在『關洛第一樓』門前下車,怎會看錯。」
康浩說道:「或許你是看錯另一輛馬車了,他原來所坐的一輛車,剛在城外修理……」
孟昭容斬釘截鐵地道:「不,絕不會弄錯,從谷口開始,我就一直隨在那輛朱旗馬車後面,不久以前那輛車忽然在西城外進棚修理,當時曾有好幾輛同樣形式的馬車停在棚中,那易君俠就是趁駕車漢子跟鐵匠鋪的夥計鬼扯時,偷偷換上了另一輛車,返回『關洛第一樓』的。」
康浩茫然道:「當時我就藏在車底下,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
孟昭容道:「車輛並排停放,只須一跨即可越過,你在車底無法看見,自然沒有留意。」
康浩道:「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們已經知道車底下有人隱藏?再說,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換車再迅捷,那鐵匠鋪子裡的人一定會看見。」
孟昭容道:「或許他們是發現我尾追車後,迫得施展金蟬脫殼之計,或許這根本是他們原訂的計劃,換車入城,以免起人疑竇,到於那間鐵匠鋪子,顯然就是他們事先佈置的掩護,那些對話,全是切口和暗語。」
康浩聽得心弦猛震,突然記得,自己初逢易君俠時「神火心訣」被劫的經過,不禁機伶的打個寒噤,喃喃地道:「這會是真的嗎?這怎麼可能?」
口口口口
兩人繞路回到「節孝坊」後園,沒多久,「鬼臉書生」黃石生也匆匆趕到了。
大家聽了孟昭容的詳細陳述,都大吃一驚。
黃石生凝重地問道:「三姐確信沒有認錯,真是那一劍保主易君俠?」
孟昭容斷然道:「絕對不會認錯,我親眼看見他在『關洛第一樓』門前下車,才折轉趕回,恰好跟康賢侄相遇,以前後相距時間計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換車掉包的變化。」
黃石生又問道:「當時下車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孟昭容點頭說道:「是的,只有他一個人。」
黃石生道:「那麼,還有一名『護車香主』卻到什麼地方去了?」
盂昭容道:「在城外換車的時候,那『護車香主』就改充了車把式,所以車上只有易君俠一人,他下車以後,馬車並來停止,由那『護車香主』駕著徑向北門駛了。」
黃石生默然片旋,歎道:「此事太過離奇,以易君俠在武林的地位和聲望,若說他竟是復仇會的神秘會主,只怕世人無人肯信」。
康浩岔口道:「四叔,什麼叫做『復仇會』?」
黃石生輕吁道:「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內情,據說『復仇會』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當時僅由幾名曾被武林歧視欺凌的黑道人物暗中籌劃組織,會主的身份十分隱秘,彼此之間有識別標誌,就是一朵特別的襟花。
「後來會中成員擴增,才正式開幫,全為金花銀花二堂,下轄十餘分舵,配有香主劍士,另外還有花婢和花童,統稱為『會友』。」
康浩道:「難道那些『會友』竟沒有一個知道『會主』的身份和姓名麼?」
黃石生沉聲說道:「本來無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變故之後,那『會主』才自動披露身份自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
康浩注目道:「這意思是說,師父在退隱之前,已經暗中組織了『復仇會』,只是現在才顯露出本來身份了?」
黃石生點點頭道:「據那『會主』自稱,正是如此。」
康浩曬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我隨師二十年,可從沒有聽過師父還有這個頭銜!」
駱伯傖嘿嘿笑道:「說的是,楊君達是『復仇會主』,不知他與我何仇何恨?那銀花怎會落在駱某人家中?只怕那『會主』真是易君俠倒像些。」
黃石生凝容道:「但易君俠素負令譽,受正道武林推崇.他這樣處心積慮,不惜偽冒『風鈴魔劍』身份,暗中組織,復仇會』其目的又何在?」
駱伯傖聳聳肩,道:「誰知道?也許他嫌一劍堡主不過癮,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樣。」
室中眾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唯有黃石生臉上毫無笑容,正色說道:「小弟卻以為其中必有絕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確沒有眼花看錯,只怕那位一劍堡主也是一個西貝貨。」
這話說出,震人心弦,室中笑聲頓斂,人人都眼大著眼睛,驚愕地望著鬼臉書生。
康浩駭然道:「這恐怕不會吧?一劍堡主若是假的,那易湘琴一定認得出來,抱陽山莊應伯倫跟他是連襟,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誼屬知交,他們也應該認得出來的。」
黃石生緩緩說道:「父女雖是至親骨肉,終有男女之別,至於親戚朋友,那就更隔了一層,賢侄連相依為命達二十年的師父,尚且無法確認,他們未必便比賢侄更高明多少呀?」
康浩一愣,啞然無言以對。
黃石生卻淡淡一笑,道:「我說一劍堡主可能被人假冒,不過是一種推測之詞,並非肯定那易君俠已被假冒,但咱們決不可忽略有此可能,須知那『復仇會主』是個精通易容術的人,說不定他此時正假冒黃石生的容貌,在跟諸位共同談話,也不無可能。」
眾人不禁心頭一跳,暗自深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飛蛇」宗海東舉手摸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四哥,被你這一說,我連自己是真是假都弄糊塗了。」
黃石生侃侃說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事實上,當今武林之中,許多奇人異士,以貌識人,往往會產生錯覺,發生錯誤。所以,話又說回來,既然人間多虛偽,咱們何不拋去容貌觀念,索性對事不對人,不管那『復仇會主』是易君俠也甚至是風鈴魔劍楊君達也罷,咱們只把他看作『復仇會主』大可放手施為,何須多費猜疑……」
話沒完,駱伯傖已欣然而起,獨臂一探,緊緊按住黃石生的肩頭,激動地:「四弟說得對極了,任他化身千萬,咱們決定跟他放手一拼,時機緊迫,大家快些商議今天夜晚的行動吧! 」
康浩首先道:「小侄認為必須把這個消息,盡速通知抱陽山莊應伯倫,以免他被逆子所乘,同時要他特別注意一劍堡主易君俠。」
孟昭容凝目道:「康賢侄準備如何通知那應伯倫呢?」
康浩道:「自然是高法由易湘琴轉告他。」
盂昭容搖頭道:「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們是一個父子,一個父女,骨肉至親,豈會相信人一個外人的話。」
康浩道:「但小侄有此自信,就算她乍聽之下不肯相信,等到變故發生,她一定會相信的。」
孟昭容道:「若等到變故發生,她縱然相信,為時已經太晚了,倒不如趁他們尚未發動之前,釜底抽薪,先擒住尤寧和三個妖女,然後再揭穿易君俠的秘密身份。」
駱伯傖沉吟道:「三妹釜底抽薪的辦法雖好,但這樣一來,倒變成咱們站在明處,那應伯倫和李東陽反而袖手旁觀,萬一他們受了易君俠的蠱惑,竟以咱們為敵,豈非吃力不討好?」
宗海東接口道:「大哥顧慮極是,咱們固然也要對付『復仇會』,卻犯不上替人家擋頭陣。」
孟昭容尚未回答,康浩已搶著說道: 「六叔錯了,既然同仇敵愾,何必再分彼此?」宗海東微微一笑道:「不是咱們要分彼此,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應伯倫這種以『世家』自居的人,是不屑跟咱們做朋友的。」
康浩不以為然道:「這是六叔的偏見,以小侄所知,那應伯倫溫文儒雅,待人論事,尚能公正持平,並非據傲跋扈的人物。」
宗海東聳聳肩道:「世上盡多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倡的偽君子,表面上越是謙虛和藹,也許內心比誰都卑鄙。就拿易君俠來說吧,若非三姐親眼目睹,誰又想得到他就是『復仇會』的會主呢?賢侄涉世未久,哪知人心的深沉奸詐。」
康浩一時語塞,竟覺無詞答辨,頓了頓,才輕吁道:「但小侄總相信世上的人,絕不會個個都是偽君子的。」
駱伯傖回顧黃石生,見他正含頷首,不禁問道:「四弟對此事有何高見?」
黃石生微笑道:「小弟覺得康賢侄和宗六弟的話都有道理,孟三姐的見解也很正確,只是大家爭論許久,卻忽略了兩件最重要的事。」
駱伯傖忙問道:「哪兩件事?」
黃石生道:「第一,無論那位『會主』是否易君俠,迄今為止,他在『復仇會』都是以風鈴魔劍自居,而且,從口音和容貌舉止觀察,咱們都找不出破綻。」
眾人不約而同感到一震,頓時都啞然無聲了。
黃石生緩緩又道:「第二,洛陽城中三方面人馬,以咱們的力量最弱,咱們唯一的長處是始終隱藏在暗處,故能運用自如,對他們雙方都獲得瞭解,假如一旦正面動手,無異截己之長暴己之短,他們雙方勝負尚難斷定,咱們卻是必敗無疑。」
室中一片肅然,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一陣陣起伏的呼吸聲,流露出人心境的沉重。
良久,駱伯傖才幽幽問道:「依你的意思,咱們應該怎麼辦?」
黃石生斂空正色道:「小弟以為身處兩大派之間,寧用智不鬥力,當前時機促迫,只有先顧實利,再談道義。」
康浩一震,脫口道:「四叔,你是要咱們袖手旁觀麼?」
黃石生搖搖頭,道:「你先別急,且聽我把話說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復仇會』既敢發動突擊,必有慎密安排和萬全的準備,今夜之戰,關係武林形勢十分重大,這是很顯然的了。」
「但咱們不妨仔細分板一下,假如易君俠果真就是『復仇會主』,他若想暗算應伯倫和李東陽,真可說僅需舉手之勞,便能成功,那麼,他又何須調集會中全部高手,並且動員所有『鬼武士』,約定時刻,大舉行事呢?」
駱伯傖接口道:「不錯,莫非那易君俠還有什麼顧忌不成.」
黃石生道:「退一步說,即使易君俠確有所顧忌,不便親自下身,他也可以利用『絕情蠱』,驅使日月雙劍刺殺應伯倫,餘下白雲山莊李東陽父女,那就更不在話下了。試想他為何捨近途而不為,卻去勞師動眾,走那遠路?」
駱伯聳連連點頭,道:「說的是,這裡面必有緣故。」
黃石生肅然道:「咱們回想今日邙山古墓集會的情形,當時易君俠雖然蒙面與會,仍是以『會主』風鈴魔劍的身份發令指揮。據他所頒令諭,今晚突擊的地主,是『關洛第一樓』,突擊的對象,是二莊一堡,換句話說, 『復仇會』今晚的行動,並未將一劍堡例外,易君俠居然下令向自己突擊,這豈不是天下怪事?」
大夥兒細一尋思,不禁目瞪口呆,本來嘛,世上哪有自己把自己當作仇敵的人,除非他瘋了。
駱伯傖迷惑地望望孟昭容道:「這麼說,那『會主』根本不是易君俠?」
孟昭容卻斬釘截鐵地道:「小妹自信兩眼未花,一定是他,決不會看錯。」
黃石生淡淡一笑,截住了話題,道:「我說這些,目的不在辨別那『復仇會主』究竟是誰,只是為了使康賢侄明白,咱們所面對的,實在是一個敵友難分,撲朔迷離的局面,有時候,為應付非常事故,必須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局限於狹窄的『道義』兩字的。」
康浩默然垂首,好半晌,才低聲問道:「四叔的意思,今夜三更白馬寺的約會,小侄是不必再去了?」
黃石生笑容一斂,道:「約會不妨前往,但除了『絕情蠱』的事外,其他消息決不能夠洩漏片語隻字。」
康浩遲疑了一下,又道:「難道連告訴她今夜將要發生變故,使他們能預作準備也不行麼?」
黃石生斷然搖頭道:「不行,如果必要,咱們自會另外設法把消息迭到關洛第一樓去,你若當面提起,難免引起她的追問,那樣反而不妥。」
康浩道:「可是,四叔……」
黃石生沒等他說下去,卻逕自轉對駱伯傖道:「尤寧內眷定子夜前撤出城外,『復仇會』的正式行動,必在子夜以後至黎明以前,咱們現在也該把人分配一下子了。」
駱伯傖點點頭道:「好,就煩賢弟全權調派佈置吧,愚兄也恭候差遣……」
康浩有些意興怏怏,悶悶不樂,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位精明的「黃四叔」行事太過冷酷,就好像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似的,難道說普天之下,人人都應該彼此猜忌,彼此敵視的麼?難道對易湘琴那麼純真的女孩子,也必須動用心機?也不能賦予信任?
他腦中盡在反覆思索著這難以理解的事,以致全未留意黃石生如何調派佈置?甚至眾人什麼時候已經受命離去,也詫無所知。
等到矍然警覺,室中只剩下駱伯傖和黃石生兩個人了。
康浩訕訕問道:「敢問四叔今夜派我擔任什麼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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