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關山 第七章 五龍五鳳斗小俠
    是暮秋的寒風——

    蒼涼,蕭條。

    田邊莊稼漢唱著山歌,背荷持鋤,走向炊煙初升的山角廬屋。

    日投西山,群鴉歸林。

    曲折綿亙的馬路穿過山麓,直向無盡期的方向伸延,忽地,團團塵土飛揚而起,那一大群豪情逸飛的白衣漢子去而復返,停頓了一會,高呼「神鷹教萬歲」,馳騁而終。

    綺玉心細,早已看清這一群豪客又增加了不少形形的人,他們面目各異,但同樣有一個特徵——那對眼睛神光十分充足。

    她很快的想出了結論:

    「神鷹教真有手腕,頃刻間就物色了一批生力軍!」

    她又感慨的歎了一聲,神鷹教逐漸茁長,他卻逐漸的黯淡。

    目光一轉,她不禁張大了眼睛。

    她揉了揉眼睛,壓制自己幾乎呼出聲來的話語。

    道路上,一條修長的影子,低著頭疾走著,不知是不是幻影,那人身影十分像他死去的越大哥。

    一股新生之氣浮上心頭,大喜之下,飛掠而去。

    那人看了看天色,仍低頭走著,黃昏朦朧中綺玉看不清他的面目,卻覺得他眼光稜稜,跟同越飛大哥一模一樣,他緊張的幾乎窒息,卻又不敢出聲。

    萬一他不是越飛大哥怎麼辦呢?

    她又喜又畏的跟住他,那人沒有發覺,仍然低頭疾走。

    走了一段路,他再沉不住氣了,好歹也要看個清楚,正待出聲招呼時,突聞左旁一聲銀鈴冷笑聲傳來,清脆悅耳,一個纖巧的影子飛奔而來,遠遠就向這人打著招呼,綺玉芳心一沉,連忙瞄準,一顆枝葉茂密的樹上掠去,把自己隱藏得一絲不露。

    修長的人目光閃過一絲喜色,走動的速度更快了,兩人看了一眼,便緊緊擁抱一堆。

    綺玉芳心又是一沉。

    不知怎地,就算此人不是越飛大哥,她也會感到不舒服,何況——

    暗摘一枝枯乾,抖手打去,此刻她內外武功已擠上武林一流角色,手勁大得出奇,驀聽呀的一聲,兩人頓時分了開來,那男的回頭一盼,目光稜稜在極短的時間裡掃過了極大的範圍,綺玉陡然一驚,一絲不敢大意,連呼吸已閉上了。

    女的低鬟一笑,悄悄語道:「哥哥,你看見了什麼?」

    修長男人俯身拾起那段枯枝,細看了一眼,道;「妹妹,這地方有人躲藏著偷窺我們,這人武功不弱,能用這種輕巧的枯枝毫無聲息的打到背上,而不讓我發現,一定是用『聚勁無息』的手法,愚兄自信五丈之內飛花落葉,點微聲息都瞞不過我的耳目,此人必在五丈之外,但五丈之外,能夠使用『聚勁無息』手法,愚兄就有點憂慮了,萬一是——」

    那女的用手封住他的嘴唇,細語道:「哥哥,我們見面敘敘舊話又有什麼關係,他不會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不過頂多把我們罵一頓,你何必緊張呢!」

    男的搖頭道:「妹妹,你不知道,他老人家脾氣有多壞,我的臥房就在他老人家的客室對面,半夜時候,經常會聽他老人家狂歌嚎哭,聲如雷鳴,吵得我們一個都睡不著,若不是我們深知他老人家的古怪脾氣,準會以為他發神經呢!有時候,他老人家也會三、兩天不出門,我們弟兄幾個從窗縫裡偷看進去,卻見他長吁短歎,整天挽著手踱方步,因此我們都敢斷定他老人家以前,一定有一段傷心失意的事情,這幾天他老人家經常外出未歸,而每次歸來,脾氣總比以前暴燥,我們不能不防——」

    語聲倏然中頓,他極快的在地上抓了一把石沙,大喝一聲,揚手撒去,嘩啦啦一陣響聲,四周樹林被他奇勁手腕的石沙擊過,簌簌飄落無數枯枝腐葉。

    綺玉大吃一驚,若不是躲避得快,身上不知要中上多少石沙,那遮蔽她身體的樹幹已深深嵌上幾顆碎石,暗地伸了伸舌頭,更加小心翼翼的了。

    口  口  口

    沉寂了一會,後來的一發武林人,突有一個五矮身材,滿頭霜發的老人,步出行列,冷冷說道:「老夫便是『毒龍幫』幫主毒龍神君,此來純粹是赴貴教神鷹教主之約,不想貴教神鷹教主遲遲未來,想是中途出了事故——」

    話聲倏然一頓,精光稜稜的眼眸掃了十位少年男女一眼,沉聲接道:「老夫自創『毒龍幫』已逾十載,由於老夫領導無方,十年興建,不過徒負虛名,想貴教神鷹教主不屑親來處理,就是這點原因,老夫固然慚愧得很,就是跟隨老夫扶築『毒龍幫』的弟兄,也蒙上一層羞辱,但——」

    話風一轉,那最先來的年青人似知他的意思,忙拱手道:「毒龍神君老前輩不要誤會,小子等皆受師命,來此恭迎前輩大駕,家師最守信用,恐怕就要到了!」

    毒龍神君冷哼一聲,道:「貴教可曾請來助手?不防請他出來,老夫久未走動江湖,正好乘此機會,認識認識!」

    此言一出,不只十位少年男女英傑吃了一驚,就連毒龍神君帶來的人也怔了怔,那目光炯炯的年青人臉色一正,道:「家師心胸磊落,說一不二,決不會驚動江湖朋友!」

    心中卻為毒龍神君的深厚內功修為,驚駭不已,暗地愧汗橫流。

    毒龍神君冷笑一聲,道:「這樣說來,一定是路過的江湖朋友存心坐山觀虎鬥羅!」

    一語雙關,那年青人如何不懂他語中含意,俊臉微變,就待反唇相譏,毒龍神君冷冷一笑,突然飄出一掌,掌出方向正是綺玉藏身的那棵大樹,綺玉大吃一驚,不想自己藏得緊密,還是讓人發現,微吸一口氣,虛空一掌迎去。

    掌至中途,忽想起此人能夠瞧出自己躲藏在此,內外武功一定是頂峰造極,自己如何是人家的對手,但心念劃過腦際,想收招已自不及,只好閉目推掌,將生死置之度外。

    驀地——

    一聲朗笑挾著一團黑影比電遠快,綺玉才覺破空之聲刺耳,已只「拍」的一聲大響,急忙睜眼一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體修長,面罩黑紗的人。

    「啊……是他……」

    綺玉幾乎叫出聲來,那人神光奕奕的眼睛倏然向這邊掃了一眼,綺玉芳心跳起老高,嬌面不覺一暈,驀聽他朗笑道:「毒龍神君武功蓋世,今朝親睹,果然名不虛傳,敝人因某些事故,晚來一步,神君寬度大量,不會責怪敝人吧!」

    毒龍神君冷冷道:「江湖盛言神鷹教主在短短的時間內,將神鷹教整治得家戶俱曉,無人不知,單憑教主風骨神膘,老朽就佩服得五體投地,還能不信傳言?」

    頓了頓又道:「神鷹教日益強大,數月期間就遠遠超過『毒龍幫』,老朽十年經營,不如教主數月整頓,實無地自容,昨接教主邀柬寵召,不知有何指教!」

    神鷹教主微微一笑道:「神君謬讚過甚,敝人實不敢當——」忽回頭朝那十名英風逼人的少年男女道:「還不快向毒龍前輩持晚輩之禮!」

    十人十分聽話,聞言謊忙向毒龍神君行禮,風度飄逸,規範有度,顯見神鷹教主一般,毒龍神君本來氣勢洶洶,到了此時不好意思怒顏相向了。

    神鷹教主目光輕輕掃過樹木,綺玉芳心又是一跳,知道形跡暴露,乘眾人見禮之時,飛掠另一棵較遠的樹上,卻不想離開。

    神鷹教主道:「不瞞神君,敝人邀約神君來此,正為了武林一件大事!」不等毒龍神君開口,接道:「若然這件事情公佈之後,芸芸武林眾生,將淪落一場極大的腥血殺劫,敝人成立神鷹教不久,但已精心竭力的防範。」

    毒龍神君嘿的一聲道:「老夫頗有所聞,是非在天,人力豈能挽回,言歸正傳,教主約我等來此,是否為了多日前,小徒冒瀆貴教神像一事,如果老夫猜忖不錯,教主是興師問罪了!」

    神鷹教主淡淡笑道:「神君神眼不差,洞悉一切,敝人除了這件事情要問個清楚外,另有事,欲與神君磋商,不知神君能否接受——」

    毒龍神君霜鬢微軒,道:「力量所及,無不效勞。」

    神鷹教主沉聲道:「兩強合併,神君統割之地,面山環水,地勢險要至極,正是共展抱負的一大優點!」

    毒龍神君微微一顫,暗忖:

    「神鷹教主果是一代雄梟,崛起武林不到數月便名震天下,如此看來,果然野心勃勃,欲行蠶滅武林各大幫教。」

    心中雖驚仍不現於面上,冷笑道:「教主寵愛,老夫深銘五內,不過毒龍幫成立甚久,根深蒂固,幫內主要人皆有成見,教主此意老夫雖不反對,但事關重大,並非老夫一人能夠解決得了的。」

    神鷹教主目光一轉,已知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敝人不敢強人所難,神君三思過後,再做決定不遲,放過此事不談——」

    語氣微微一頓之後,接道:「貴門弟子不知細情,侵瀆敝教神像,神君是否有個決定!」

    毒龍神君臉色一沉,肅然道:「聽劣徒口稱,此舉並非他不知利害,輕易冒犯的,實是貴教門人苦逼所至,老夫本來不信,經劣徒以傷證明,這才有點疑的……」

    神鷹教主知他性情甚是護短,不等他說,便淡淡插上一句話,道:「神君對此事,如何處理呢!」

    毒龍神君長眉一軒,肅容道:「是非錯誤由兩方發起,自然責任須由雙方負擔,劣徒已受制裁,嚴判三年不能離室一步。」

    神鷹教主面罩薄紗無風自動,倏然一聲深邃的長笑,稜稜神光,劃過山川大地!

    「神鷹教神像至高無上,做人尚不敢搬動,貴徒竟將它毀於粉碎,是何居心。」

    毒龍神君仰天狂笑,半響才道;「久聞教主雄才大略,武功蓋世,此言莫非在教訓老夫縱徒之罪!」

    長鬚飄動,又是一聲大喝:

    「沖華出來!」

    一群勁裝劍客中,走出一人,叩了一個頭道:「師父在上,不屑弟子沖華謹聽教訓!」

    毒龍神君嚴峻滿面,哼了一聲道:「快向神鷹教主叩頭陪罪。」

    沖華猶豫了一會,便向神鷹教主跪拜下去,叩了一個響頭,神鷹教主微一側身,竟抱不受托,沖華緩緩站了起來,仍怔怔立在當地,不敢動彈。

    毒龍神君冷哼一聲道:「沖華,你犯了神鷹教主大忌,知道罪否!」

    沖華巍顫顫答道:「弟子知罪!」

    毒龍神君長眉一揚,冷冷道:「閉上眼睛!」

    沖華目光閃過一絲驚恐之色,望了毒龍神君一眼,依言合上眼睛。

    毒龍神君嚴然道:「劣徒罪深,老夫自當懲罰,教主親眼看看!」

    目光暴射,一個箭步,雙掌抽出,只聽「拍」、「拍」兩聲脆響,分別落在沖華重要穴道上,沖華悶吼一聲,橫屍就地。

    毒龍神君冷面鐵心,心黑手辣,以「狠」字聞名江湖,此刻見親手撫養,復傳武藝的弟子斃於掌下,心頭也感一惻。

    他緩慢的道:「神鷹教夠了嗎?」

    神鷹教主緩緩回過頭來,用冷峻的聲音道:「白龍,靈鳳出來!」

    五對少年男女群中,漫應了一聲,一對少年男女施了一禮,慢慢走到場子中央,同聲操著清脆悅耳的聲音問道:「師父賜我們死嗎!」

    神鷹教主沉緩的點了點頭。

    倆人對望一眼,道:「弟子遵命!」

    倆人聲音中竟然沒有畏意,神鷹教主冷漠的背過身來,倆人一聲不響,忽地互點對方胸前死穴,只聽撲的一聲,一對英風颯颯的少年男女,雙雙撲到塵泥地上,連一點死前的痛苦呼聲都沒有。

    空氣凝聚了,這兩人輕描淡寫無聲無息的死去,比起壯烈悲歌,狂嚎橫劍自絕地手脆,又要殘忍得多,連毒龍神君這等冷面鐵心的人,看了都微微動容,同來的豪傑更不用說了。

    綺玉背過身去,不忍再視,心中對神鷹教主的冷酷大起反感。

    神鷹教主慢慢反過身子,神光奕奕的目光只極其暫短的停留倆人屍體一下,便朝毒龍神君說道:「倆人恩怨,已做了斷,現在敝人要求追還神像被毀的侮辱。」

    話聲依然平平板板,若無其事,毒龍神君微覺一震,心想神鷹教主能在短短的數月中崛起武林,所向披靡,這是一代怪傑,果然有異平常人的魄力,神像被毀,不要是想吞併毒龍幫的一個借口,遂冷冷道:「教主即有此心,亦非口頭言語能夠解決,老夫捨命陪君子,死復何患,撒開!」

    身後眾人驚地退開一丈,寒光湧生,全都撤出兵器,月華如洗,照在這幾人臉上,劍上全是一片寒霜,四周的空氣為之一聚。

    神鷹教主冷冷一哼,大喝一聲:

    「散開,龍鳳歸隊,退後五丈,誰也不能動手!」

    聞言,毒龍神君心中微感慚愧,正想喝住眾人,驀想起此神鷹教主崛起武林,日數雖短,聲譽卻在自己毒龍幫之上,決非偶然的事,索興糊塗裝到底,故做不知,前跨一步,抱拳道:「教主賜招!」

    忽見旁側黑影一閃,接著一個沉洪的口音,說道:「幫主請稍歇片刻,讓小弟討教神鷹教主風鬼武林的不傳絕技。」

    不等毒龍神君回頭,跨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怒劍飛掌』葉白日領教教主高招,尚望不吝指教!」

    毒龍神君長眉微揚,轉念一想,自己實無制勝把握,輕易與他對敵,太冒險了,一個不巧,數十年威望英名付諸一旦,遂乘勢閃過一邊,口道:「葉老弟小心,神鷹教主武功蓋世,名不經傳!」

    怒劍飛掌豪笑一聲,微揚手中長劍,道:「能與神鷹教主過掌過招,小弟死甘心。」

    神鷹教主面罩微飄,那形成弧線的嘴唇已有不悅的意味,猶豫一會,道:「敝人盛情難卻,只有向葉老師討教了,不過敝人臨時匆促,並未攜帶武器,就以一雙手掌與葉老師過招好了。」

    怒劍飛掌呵呵笑道:「在下不敢討教主便宜,即然教主沒帶武器出來,葉某用雙掌討教一樣。」

    神鷹教主嘴唇閉得更緊了,顯然他認為自己與怒劍飛掌過招,有失身份,但又不便說出,正遲疑問,忽聽身後風聲颯然,一個少年口音傳來:

    「師父您老人家歇歇,徒弟正想見識毒龍幫職法葉前輩的絕技武功。」

    神鷹教主回頭一看,嘴角有了一絲笑意,心想這孩子最是精靈,自己心意被他一看就中,便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子,膽子太大了,葉老師武功蓋世,你年紀輕輕豈是對手。」

    頓了頓,話風一轉,道:「也好,老師教訓你一番,磨磨你的傲氣!」身子移退兩步,微笑旁觀。

    怒劍飛掌暗罵一聲老孤狸,也自然無不何,強笑道:「久聞神鷹教主下五龍五鳳,龍矯鳳健,個個英風爽然,靈氣所鍾,葉某癡長幾歲,骨硬筋衰,恐還不是呢,小俠別客氣,請發招吧!」

    少年也不答話,喝了聲「葉前輩小心」,左掌平分八面,點點斷斷,劍峰撐地,擺出一個極怪的式子,葉白日才覺一疑,猝感勁風襲來,寒光刺膚,忙不迭曲腿,擰腰,一個斜閃,躲避兩招。

    心中微凜,呼一掌掃去,劍身嗡然,穿梭掌風之中,斜臂過去。

    少年右掌一封,長劍倏地捲帶,臂肘乘勢—撞,竟有—股絕大的力道潛浮其間,怒劍飛掌成名何易,眉毛微皺,便覺少年內力不弱,當下一個大翻身,劍從斜劈攻成直刺,指出如風,勁點「革坎」「章門」「將台」三穴。

    薑是老的辣,怒劍飛掌一上手便抓住少年弱點,知道他左面防備稍鬆,便乘勢凌攻,一掌緊接一掌,一劍猛似一劍。

    神鷹教主動也不動,他面上被黑紗罩著,看不出神情,但那冷漠的眼眸,始終那麼冷漠,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意、動機。

    毒龍神君卻一絲不露的觀查少年步伐和劍掌路數,不時仰天思索,想用那一種破解的方法。

    他心思稠密,想從少年掌、劍、步伐的路數看出神鷹教主的武功是屬於那一門,那一派的,但他失望得很,有時候少年攻勢緩慢到跟學武時,一模一樣,每出一掌一腿一劍,都能明白的看出一切,但卻不是屬於任何一派一家的武學。

    神鷹教主來歷怪異,自是一個不能透解的謎。

    當神鷹教主神光奕奕的眸子掃過他時,他不禁老臉一紅,卻覺對方並非譏諷之意。

    過了一會,喝叱之聲大起,兩人攻勢更漸猛烈,舉手投足,莫不掌風虎虎,但毒龍神君卻暗地擔起心來,不知怎地,他為少年輕描淡寫的一個飄身,便能脫出怒劍飛掌的凌厲攻勢而焦急。

    但顯然是外門的奇詭武功啊。

    神鷹教主又注視過來,緊閉的嘴角,薄薄地無形中透川許多肅殺的氣氛。

    那難測的笑意,更使毒龍神君怦然心動,它到底是代表一種勝利,或是代表一種驕傲,這就是很難看得出來的了。

    怒劍飛掌漸漸打出真火,心想我一個大幫的職法堂主地位,竟然鬥不個你一個毛頭小伙子,以後還有什麼面皮見人。想著,大喝一聲,單掌聚勁,一式「單掌開碑」猛撞而去,長劍刷的一聲,直掃下盤。

    少年長嘯一聲,晃肩錯步,掌肘齊動,「噹」的—聲響,身雖退出三、四步外?卻沒受到一點損傷,毒龍神君看得清楚,那少年晃肩之際已用肘部撞斜劍身,然後再用掌風將斜開長劍擊回,怒劍飛掌就等於用自己長劍擊自己臂膀,當然不能不先求自保,這一招用得極妙,還好他功力沒有怒劍飛掌深厚,否則再乘勢加上一掌,怒劍飛掌縱有再高武功也難脫厄了,這個念頭本轉得極快,當少年再次撲了過來的時候,他已恍然大悟,脫口呼道:「劍用直擊,勿用斜劈。」

    他想劍用直擊方式,少年便不能用掌或肘撞擊,然後再加上一掌,少年必難逃出掌勁範圍。  神鷹教主冷漠的注視過來,淡淡道:「劍用直擊,不是良策,若我以左掌代劍,側身發掌,劍隨掌出……」

    話沒講完,毒龍神君已羞愧的臉紅了,那少年攻敵不忘聽話,這時喜呼一聲道:

    「多謝師父指點,徒兒茅塞頓開!」

    接著刷刷刷一連三劍攻去,青光閃耀,怒劍飛掌連退三步,才以凌厲掌風封住攻勢,但臉已紅得像個紅棗了。

    毒龍神君道:「神鷹教主一方之傑,老夫深感佩服!」

    神鷹教主淡淡道:「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更出強中手,敝人何才何聽敢稱一方英傑。」

    綺玉見他說話時,神光奕奕的眼光似還透出一絲蒼涼的意色、心中一動,暗想:「此人也是個怪物,聽人家讚揚非但不喜,反起悲容。」

    驀聽「吱」的一聲,聲音雖小,在她如今的內功修為,卻能聽得一絲不露,心中嚇了一跳,微揚起頭,只見枝幹盤錯的樹枝頂端似乎多了一個黑影。

    這條黑影飛上樹後,便低伏在樹幹上,一動不動,只張著閃閃發光的眸子向那旁注視。

    綺玉不敢驚動他,又怕他發現,便輕輕將身軀移到另一枝樹枝上,藉著中樞主幹,剛好把她嬌小的身體擋住,她看得到他,他卻看不到她。

    過了一會,這團黑影突然有了個細微的動作,只聽「蟋蟋」作響,綺玉看不清是怎回事。

    口  口  口

    驀地——

    一絲極弱的火花,一晃而逝,綺玉眼利,早已看到這黑衣人手中拿著一個色澤暗淡的金屬筒子。

    黑衣人將筒子緩緩舉了起來,左手一撥樹葉,那握筒的手已伸出樹外。

    締玉心中倏然閃過一個意念:

    「是不是暗器,這人行動詭秘,不要是想偷襲那面的人!」

    黑衣人握住筒子的手緩緩向後移挪,像似立刻就要拋擲出去的意思。

    綺玉雖不知裡面裝得是什麼暗器,但也曉得它一定是一種十分利害的東西,否則雙方相隔那麼遠,黑衣人會一點都不在乎。

    她突然衝動的折斷一枯脆干,暗運內力,抖力發出,此次她存心制敵,手勁已用滿勁道,只聽「颯」的一聲,緊跟著黑衣人哎喲一聲,一個斛頭向樹下落去。

    那圓筒已脫手飛出,綺玉更不敢怠慢,折斷一枝枯乾,信手拋去,「噗」的一聲,圓筒吃樹枝一撞,方向一轉,向左面落下。

    一片藍光暴射而起,那千萬根像細雨似的發針,四下飛竄,罩滿大丈方圓一草一木,聲勢浩大無比。

    驚呼之聲劃起,神鷹教主仍鎮定如常,淡淡道:「大家退下!」

    這些都是身負絕高武功的人,藍針距離他們遠,雖氣勢浩大,如風如雨,卻傷害不了他們;

    綺玉隱藏樹背,耳聽絲絲針風,如同鬼嘯,芳心凜駭,忙閉兩目。

    驀聽神鷹教主冷笑道:「毒龍神君,這『藍磷毒針』是你們毒龍幫三絕之一,這欲行暗計我們的傢伙是不是你指使的,快說!」

    一聲尖銳的叫聲飄送過來!

    「教主太多疑了,老夫豈……」

    語句忽然中斷,原來那滿身中了無數「藍磷毒針」的黑衣人蹌踉走了過去,氣絕身亡。

    神鷹教主冷笑一聲道:「神君,你該承認有此企圖了吧!」

    毒龍神君方要駁辯,神鷹教主目光如電掃了他一眼,毒龍神君作賊心虛,不禁退了一步,這一步,神鷹教主更確定自己的想法了,怒道:「大名鼎鼎的毒龍幫主,原來是偷雞摸狗之輩!」

    說著,欺身上前,手臂一長,頓將毒龍神君擊退兩步,毒龍神君勃然大怒,遙空擊出一掌,滑啦啦撒出一對金輪。

    紅光大射,一對金輪,宛如兩輪炙日,帶起震耳欲襲的勁風呼嘯聲,猛然箍去。

    神鷹教主朗笑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肩微垂,腿微曲,已瀟灑的欺上毒龍神君門面,錯掌一拍一翻,風生百步,沙石彌空。

    毒龍神君嘿的一聲,翻掌接著「轟」的暴響一聲,直退一丈多遠,血氣為之翻湧不已。

    正值驚駭不定的時候,耳邊風生颯然,七、八條迅疾的影子擦肩而過,直奔那四對少年男女。

    霎時,兵刃交響之聲大作,毒龍神君揚聲大笑道:「好,要幹就幹到底,神鷹敦主吃我—掌。」

    神鷹教主冷笑兩聲,人如夜鷹登空,兩腿一夾,上身倏然彎轉下來,掌如奔雷,一招三式,一式三掌,登時繽紛掌影宛如黃梅之雨。

    十招過後,毒龍神君手掌一鬆,一對金輪已吃敵人擺去,心中凜駭萬分,虛飄一掌,撒身後退。

    這時,他知道神鷹教主何以在最短的時間,創出一個偌大的威望。

    可是一切太遲了,待他心念一動之時,神鷹教主—對神光湛湛的眸子已掃了過來,跟著輕飄飄拂出一掌,毒龍神君卻是會家,想退已自不及,激起凶狠個性,大吼一聲,奮然迎了上去。

    「轟」的一聲,石沙飛揚,神鷹教主朗笑卓立,步伐未動分毫,毒龍神君卻如被巨雷擊中,慘嚎一聲,落荒逃去。

    神鷹教主根本不追,他心裡奇怪的想道:「這種情況下,死了都覺得羞愧,還有面目回去見人?」

    他突然悟通生命在人心裡占的地位有多大,目光一轉,嘴角又浮上難測的笑意。

    回顧一眼,那邊刀光劍影正殺得不可開交,不禁大喝一聲:

    「毒龍幫爪牙聽著,你們幫主已被我擊傷,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饒你們一命,走吧,別讓我生氣!」

    眾人對望一眼,暗打招呼,落荒逃去,口裡還留下個場面話: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見面再結帳吧!」

    神鷹教主冷笑一聲並不回話,望了地上三具屍體,半響才道:「把你們師兄弟姊妹的屍體抬回去,葬在東樓花園裡!」

    四對少年男女而上都露出悲傷的神色,有的低首默思,有的偷流眼淚,到了此刻,他們才敢露出自己心中的傷痛。

    神鷹教主歎道:「你們回去吧,為師等會才走!」

    聲音中竟有無比的蒼涼。

    「並且,今後你們的行動隨時要注意一點——」頓了頓接道:「否則師父縱然不責罰你們,也會被江湖俠義殲滅,近幾天風聞百年前約束下來的規條又將重演了,許多大派選出的高手,皆是文武超群的人物,一個不慎,即會讓他們乘機除去,知道嗎?」

    眾人頷首,背起一對少年男女屍體,疾走而去。

    大地,重回復原來的沉寂。

    神鷹教主背著手,來回走著,綺玉心細,看見他湛湛神光的眸裡有著閃動的淚光,心想:

    「他倒是一個至性的人,方才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冷冷淡淡,此刻卻偷彈淚珠,難怪啊,他是一教之主,威望所擊,怎能隨意露出心中的哀痛。」

    厭惡之心一除,反而同情他了。

    過了一會,神鷹教主湛湛神光的眸子向她這邊掃來,綺玉心中一跳!

    「原來他早發現了!」

    乍聽神鷹教主道:「你可知道這種行為隨時隨地都會招來殺身之禍。」綺玉臉孔一熱,暗地嘀咕道:「誰要你管,我又不是怕死的人!」

    神鷹教主又道:「單身女人走江湖,最容易出毛病,我認得你,正是那天晚上在荒山裡見到的女人,承蒙你的幫助,使我們躲過一場危急,我很感謝你,不過,我勸你趕快回去,江湖並不如你想像那般單純。」

    綺玉仍不敢跟他說話,心中卻不平的道:「哼,誰不知道江湖險惡,你瞧不起我,我偏要讓你瞧瞧顏色!」

    抬頭看時,神鷹教主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一股獨寂的寒風撲來,她又振然若失。

    □  □  □

    翌日——

    綺玉漫步「古情」城,迎著和煦曉風,感到一股兒舒暢,連日來的疲累都消逝一空。

    古情城人物風華,樓宇高聳,甚是別緻。

    此地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平凡而快樂,綺玉望著對面客棧前夥計趕車喝叱的爽朗聲音,真想平凡的生活,而不願做一個懷著精堪武技,而終日操勞拔涉,弄刀舞劍的人。

    深深的歎息。

    一個有孕的女人,她絢麗的青春已經逝去了。

    雖然如此,她美麗的姿容,瀟灑的動作,卻因得四周百十對眼睛望個不停。

    她羞澀的低下螓首,目光一轉,不由得霍然抬起頭來,迎面走來三個特殊的人。

    第一豹頭虎目,氣勢昂昂,年約四旬,一襲藍布大褂迎風飄忽,走動間沉若山嶽。

    第二人年約三旬,玉面朱唇,劍眉朗目,櫻懸一柄長約四尺的長劍,神態卓然不群,朗目精光炯然,英風逼人。

    第三人是一個和尚,頭顯特巨,鼻隆大眼,光憑外表已是十分滑稽,加上故裝正經,更令人忍俊不已。

    綺玉心不在焉,匆忙的望了三人一眼,低頭走了過去,身邊忽聽一聲冷哼,不禁抬起頭來,那穿著一襲藍布大褂,狗頭虎目的壯漢正冷眼望她,芳心頓時明白,適才發出冷哼之聲必是此人,心想我幾時得罪你們了,受你們白眼相待,心有不甘,她自幼養成的嬌縱脾氣,杏目一瞪,道:

    「隨便侮辱人,你們是那一方好漢,如此不講理,姑娘倒要見識見識!」

    三人訝然回頭,那狗頭虎目的壯漢哈哈笑道:「姑娘要見識,還謙早一點呢,等我們把方針計算好了之後,有你好瞧的,大街上用不著發威逞強,哈哈……」

    綺玉不知他說的什麼意思,卻覺言辭十分強橫,芳心更怒,叱道:「天下還有這樣不講理的人,不管你們武功多高,姑娘都要碰一碰,看你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那叫白兄的壯漢哼的一聲道:「此女孤身一人,招搖過市,毫無羞畏之意,步伐身手又不像民家婦女,兄弟料準了是她……」

    又道:「明人眼睛不慘沙子,姑娘別橫,兩天後就有你好瞧的!」

    綺玉一生那受這等侮辱,銀牙一咬叱道:「你是什麼東西,仗著兩手功夫,就想欺負單身女人麼,今天姑娘決不與你甘休,走,找個地方鬥鬥,看你有多橫。」

    說著,領先走去,一張美麗的面容又氣得微微發白,見狀,那狗頭虎目的壯漢反而一怔,自語道:「我真的看錯人了,這種行為不啻攔路搶劫行人的土匪,掌門人知道不知要多震怒。」

    那和尚忙道:「姑娘留步——」

    綺玉回頭道:「你們不敢了麼,哼哼,剛才為什麼又那麼凶!」

    和尚濃眉微揚,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微笑道:「不瞞姑娘,我們都看錯了人,所以才……冒犯之處,這裡向你致歉!」

    深深施了一禮,綺玉面容稍霽,但一股怒氣尚未消盡,不悅的道:「你們難道都沒有長眼睛,隨便向一個單身女人施強施橫,這像一個俠義應有的風度麼!」

    壯漢臉色一紅,道:「認錯人之事,江湖常見,道了歉萬怨俱消,姑娘何苦一再相責,須知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綺玉冷笑道:「那麼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人?」

    壯漢微慍,冷冷道:「賊!」

    綺玉秀眉一挑,倏地拔出長劍,目光轉處,行人都像這邊圍攏過來,知道大街上不便動武,強壓心頭怒火,反唇相譏道:「哼,就當我是不折不扣的賊,你們又憑什麼抓人,你們是吃官家飯的嗎,連你在內……」

    綺玉手指指著那禿頂的和尚,心中已料定他三人不是鷹爪,故理直氣壯的指斥,一點都不驚慌。

    和尚臉孔一紅,說不出話來。

    壯漢冷笑一聲道:「憑什麼……嘿嘿,丫頭居然敢講這種話,如果你真是萬惡不赦的盜賊,恐還不只是抓人呢。」

    綺玉怒道:「憑你那付長樣,連賊都不如,還想……」

    話未了,突聽壯漢大喝一聲,喝聲洪亮,震耳欲聾,姑娘吃了一驚,暗忖:「此人內功如此深厚,一對一自己尚不是對手,何況他們三人……」

    心一虛氣就餒了,耳聽壯漢極怒笑道:「丫頭聽著,我們負責清剿天下武林敗類,百年來江湖盜匪出沒,強梟逞兇,莠多於良,我們正欲一網打盡所有敗類,丫頭小心自己的行為,若被我等查出有不軌的行為,即將你處死,言盡至此,滾吧!」

    綺玉本來吃了一驚,但聽到他一句句喚自己丫頭,最後又要叫自己滾之後,芳心惱怒至極,吼道:「好個熱腸俠義,出口如此低劣,令人髮指,俠義身份已失,空口鬼叫什麼,姑娘管你是誰都要鬥你一鬥。」

    壯漢冷笑道:「丫頭不見真章,諒也不會死心!」

    說著,右掌握拳,虛空遙擊綺玉,綺玉運掌相抗,「波」的一聲,綺玉立跳不穩,退後一步,嬌臉一白。

    壯漢揚聲大笑,又遙空一掌擊來,綺玉向左一斜,刷地一劍刺去,青光一閃,劍尖已到胸前,壯漢微自一凜,笑聲頓停,肩未晃,人已如行雲流水滑出二尺,駢指如戟,疾點綺玉「曲池」「天井」兩穴。

    這三人正是各大門派的千選良材,武功已臻頂峰,身手之高,自不在話下,短短兩招當中,綺玉已覺此人武功比自己想像更高,心中十分凜駭,但已成騎虎難下之式,百忙中橫劍自救,足尖輕點,斜斜一閃,指風倏然劃破,間不容髮,危在千鈞,姑娘雖努力避閃,卻被他帶起的指風掃中,半邊手臂都麻卑得抬不起來了。

    此時她才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更有強中手,自己武功雖是一流高手,但比起他來又不知相差多少遠。

    鬥志喪失,更呈敗狀。

    壯漢冷笑一聲,遙空一掌飄來,看看柔綿無力,臨到身來卻有如千鈞壓力,自空而降,密不透風,綺玉騰空而起,脫出掌風範圍,心中正在暗叫僥倖,驀聽一聲清亮的喝聲傳來:

    「白兄勿施毒手。」

    只覺身下力道大洩,一個不慎,摔落地面,足踝受震痛徹難當,不禁呻吟出聲。

    壯漢虎目一直,兩道利剪似的神光迫來,令她不敢逼視,耳畔只聽冷笑之聲連連:

    「看在你年幼無知,單身孤女面上,饒你一次,如果再不知好歹,一味呈強,嘿——」

    要不是她內在如意志堅強,她幾乎要哭出聲來。

    一種孤立無援的悲哀,湧上心頭,忍不住暗落兩淌淚水。

    這一霎間,她突然恨起越飛來了:

    「你為什麼要死得那麼早,你不知道我被人家欺負麼?你……你太狠心了……」

    壯漢冷冷望她一眼,邁開闊步,大搖大擺的從她身邊走去,那種旁若無人的樣子……

    綺玉又羞又恨,忽地硬起心腸,叫聲「看招」,施出單身勁力,一劍刺去。

    寒光一閃,壯漢大喝一聲:「你找死!」

    「呀」。

    不知誰驚呼出聲。

    綺玉命在旦夕,但她並不懼怕,她恨越飛,恨越飛撤手而去,給她留下一段飽受欺負侮辱的艱苦日子。

    半晌,她悄悄的睜開眼……

    「這就是死嗎?」

    忽見壯漢怒容滿面的站在那裡,一隻粗大的手臂仍然高高舉在她頭上,一動不動。目光一轉,不由驚出聲來:

    「蒙面人……」

    壯漢並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他一隻手臂被一個身材修長的蒙面人握住。

    那握住的地方,正是手臂上最重要的一處穴道:「曲池」。

    蒙面人只露出兩隻湛湛神光的眸子,當她看清綺玉的面孔時,不禁顫了一顫。

    這極微小的動作,並未讓任何人發現,綺玉和任何人一樣,只注意唐突怪異的變化,並未注意他的形態。

    她只瞧了他眸子一眼,那雙銳利的眸子透出難以說明的意味,曾經一度使她芳心怦跳,驚慌。

    壯漢同行的和尚與那英俊文生,此刻也緊張的站在當地,一動不動,其實他倆心裡有數,動下去也未必會有好處的。

    壯漢怔了半刻,突咆哮道:「神鷹教主,本人與你無冤無仇,你這是什麼意思!」

    神鷹教主冷冷道:

    「當著眾人面前欺侮一個弱女子,兄台是否感到對自己俠名有點損害。」

    壯漢又是一怔,半晌才道:「神鷹教主太冤枉人了,是她先向在下攻擊的,教主如果不信,可向每一個問問看,在下欺侮她,還是她冒犯在下!」

    神鷹教主眼色依然冷漠如故,但當他看到綺玉時,又有一點驚慌,沉聲道:

    「不管怎樣,兄台此舉足以引起武林中人閒語批評!」

    壯漢眉毛一軒,不悅道:「在下做事,一向公正得很,閒語批評並不能影響在下做人,神鷹教主,在下一忍再忍,難道你還不鬆開你的手掌麼!」

    神鷹教主平靜的道:「兄台命令敝人麼!」

    壯漢料不到他會來這一句,一時語塞,反給呆住了。

    綺玉見他窘態畢露,心中有說不出的暢快,無形中對神鷹教主的好感又加深一層。

    忽然,她想到一個女人還是須要一個強健的男人保護,不管本身武功多高,因為她生來總是依賴男人的啊。

    多麼渺茫的思憶啊!

    她不禁責備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念頭,此刻她羅敷有夫,豈能有這種想法。嬌臉一熱,愧汗淋漓。

    那始終不曾開口的中年文生,英挺的眉毛微微一軒,跨前兩步,拱手道:「神鷹教主請了,鐵劍白昆乃有頭有面的人物,眾目睽睽之下,豈能如此侮辱他,此後叫他如何見人,教主仔細想想,是否過份了點。」

    神鷹教主冷漠的瞥他一眼,若毫無其事的說道:「要白兄答應不再傷害此女,敝人當然不敢冒犯羅!」

    鐵劍白昆,恨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怒氣沖沖的道:「好,好,我鐵劍白昆今天算栽定了,神鷹教主我答應你,但是咱們梁子,從此結定了,你預算個日子吧,咱們痛快的比一場。」

    神鷹教主手掌一鬆,冷冷道:「兄台言重了,敝人草莽之輩,螢火之光,怎能跟皓月相比,兄台還是放過敝人一遭吧。」

    鐵劍白昆狠狠瞪他一眼,道:「兄弟等此次出山的責任,神鷹教主必有耳聞,不瞞你說,教主的行動,兄弟等考查已久,希望能約束一點——」

    語氣微頓之後,接道:「兄弟不願為私事牽涉到公事,這樣好了,五日之後,『璇璣室』見面,兄弟單身只劍討教閣下高招。」

    神鷹教主淡淡頷首,道:「兄台如此說,敝人也不好拒絕,尚能手下留情為幸!」

    鐵劍白昆連同和尚,文生,恨恨而去。

    神鷹教主轉過頭來,道:「昨天郊野,躲在樹枝上救我神鷹教主一難的也是你麼!」

    綺玉點點頭,垂下螓首,心中跳得厲害。

    神鷹教主目光閃過一絲慚愧的顏色,一隱而沒,說道:「女人家行走江湖不便,就像剛才——」

    又望了綺玉一眼,道:「敝人認為你還是回去的好,念在你曾經幫助我神鷹教,敝人給你很多方便,譬如金錢、房子,僕庸之類,安安定定的住下來!」

    目光閃過一絲難測的光芒接道:「再者,姑娘如果願望,神鷹教將給你一個重要的位置,二者隨姑娘選擇!」

    綺玉芳心一跳,抬起目光,但與神鷹教主那灼灼的眼神接觸之後,又無力的垂了下去,搖首道:「姑娘堅守家教,雖貧苦無依,也不指望別人施恩,你的好意,姑娘心領,再見——」

    說到再見,她兩足又像突然綁上一條鐵錘,重得抬不起來。

    神鷹教主忽道:「敢問姑娘芳名。」

    綺玉一怔,深深的猶豫起來。

    半響,她才毅然道:「小女賤名綺玉。」

    「綺玉」兩字才一出口,神鷹教主忽然顫了顫,走前一步,但立刻他又凝視遙空,默默出神,綺玉心細,發現他嘴唇似乎嚅嚅的動個不停,像自語,又沒有聲音,不禁疑惑起來,問道:

    「教主聽過這個名字麼?」

    神鷹教主忽然緩緩背過身去,慢吞吞的道:「姑娘令尊大人可是『巴山劍客』。」

    綺玉一凜,道:「不錯,家父正是巴山劍客,教主認識他老人家麼!」

    神鷹教主淡淡道:「他老可好!」

    綺玉眼眶一紅,低頭道;「家父已故世了!」

    神鷹教主哦了一聲,嗓音突然嘶啞起來,只聽他夢囈一般的自語著:

    「是的……是的他老去逝了……不……是的……他老去世了!」

    綺玉真像掀開他的黑紗面罩,看看他廬山真面目,可是她又不敢,深怕面罩一去,會破壞她對他存著的良好印象,同時,他那對奇異的眼睛,她也不敢接觸啊。

    人就是這麼奧妙,明明想做的事情,卻在心頭製造一些阻礙的理由。

    停了一會,神鷹教主才道:「令尊大人去世,敝人十分傷痛,愧不能親睹他老最後一面,這東西姑娘收下吧,如有必須之物,請來敝教,敝人歡迎之至!」

    說罷,飄然而去。

    那孤獨而神秘的修長影子漸漸消逝了,綺玉俯首一看,只見地面上正有一面三角小旗,旗桅是純金打製的,旗邊已滾鑲著金邊花紋,旗布上正繡著一隻黑鷹,鷹爪振翼,栩栩如生,心想大概是黑鷹教的標緻,也就仔細收藏懷中。

    □  □  □

    日向西斜,暮風送涼。

    爽朗的秋啊!

    對面一家客棧門前掛著的兩個燈籠,此刻已點燭火,暗紅燭光照在無精打彩倚門而立的店小二臉上,神情是那麼懶散。

    綺玉摸摸懸囊,還有幾兩碎銀,遂向客棧走去,一陣涼風吹過,忽聞一聲銀鈴笑聲!

    「哥哥,師父今天好像心緒很不安靜……」

    迎面走來一對少年男女,男的玉而朱唇,劍眉星目,女的二八年華,嬌艷異常,縞衣如雪,走動間飄飄欲飛,綺玉心裡一動,暗忖道:「這倆人可能就是神鷹教五龍五鳳之一,不知要去幹什麼!」

    故裝觀賞西天雲霞,暗聚聽力,傾聽兩人談話,那男的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幾天來師父一直這樣,聽說是各大門派,派出百年一次清剿江湖敗類的高手得罪了他……」

    「哦,我也想起了,那幾個傢伙自命不凡,走路的時候兩眼翻天,好像天下就剩下他們幾個人似的,哥哥,我們瞞著師父鬥鬥他們好麼!」

    「妹妹想得太天真了,鬥起來不但討不到好處,若被師父知道,嘿,咱們可擔不起……」

    「膽小鬼,我不依你了!」

    「哈,妹妹你看過師父的臉孔嗎?咱們跟他幾個月了,就從來不曾見他脫掉面紗,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惹得咱兄弟妹妹猜疑不已,師父真是怪人!」

    「哥哥,小妹告訴你,不過你可不能向別人講啊!」

    白衣少女話聲忽然壓低了不少,英俊少年眉毛一揚,喜道:「好的,快告訴我,他長得是什麼樣子,晤,一定很難看是嗎?」

    白衣少女白報少年一眼,嘟著小嘴道:「胡說什麼,其實——」

    半途倏止,那少年急道:「妹妹快說,我等不及了!」

    白衣少女掩口一笑,道:「其實我也沒看清楚!」

    「什麼?」

    少年臉上湧上又失望又氣悔的神情道:「講了半天,原來妹妹在尋我開心,太胡鬧了,太胡鬧了!」

    少女嬌笑一聲,刁蠻的瞧他一眼,道:「誰尋你開心,哼,人家話還沒講完,你就做出那個死樣子,討厭,事情是這樣的——」

    話說又是一頓,少年一愕,綺玉也著急了,暗想這白衣少女怎如此調皮,老喜歡吊人家胃口。

    白衣少女停了一會,見少年委實急得厲害,這才嬌笑著道:「昨天該我奉待師父,他老人家回來之後,一聲不響就睡了,我閒得無事,忽浮起一個怪念頭,暗想咱們跟隨師父已將近四月了,得他老人家不煩其詳的傳授武功,使我們由平平凡凡的人,一躍為身負超人武功的人物,我們應該感激他老人家再造之恩,但是他老人家一直神秘連瞼孔都不讓人看,我想天下那有這種事,做徒弟的不知師父生成什麼樣子,就是有一天分子了,他老人家除掉面罩,在路上碰頭,也會認不出來,於是我躡手躡足的走了過去,想偷偷掀開他老人家面罩看看,正當我伸手的時候——」

    少年臉色隨著話聲緊張起來,心想你好大的膽子,師父為人嚴峻,公私分明,像這種行為,雖屬師徒關係也難求得饒恕。

    白衣少女星日流波,見他緊張的樣子,不由低鬢一笑,接道:「忽然我想起師父武功高不可測,就是睡覺之時,也有迥異平常人的敏感,我猶豫半天,還不敢下手,但是,心裡老覺得不把這重秘密發現不舒服似的,師父的床在東面,正靠著窗,我想了一會,靈機一動,終於想了一個不會驚動師父,而又能看到他老人家廬山真面目的辦法。」

    「我故意說了聲『天氣好熱啊,真悶死人啦』走過去把窗子打開,窗外的大風,一陣陣吹進來,我想師父臉上蒙著的黑紗又薄又輕,被風一吹,一定會掀開的,所以我就站在一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眼睛一瞬不瞬偷偷的看他……啊…」

    少年忍不住插口道:「怎麼,你看到了,他年紀很大吧!」

    白衣少女望著他直笑,搖了搖頭,少年又問道:「一定是一個年紀四旬,臉孔長得很醜的成年人!」

    「不對!」

    「那麼是個面容嚴峻的中年人?」

    「不對!」

    「妹妹,他總不會是個小孩吧,請你別再賣關子好麼,換了一個人,他會毫不考慮的揍你!」

    白衣少女嬌笑一聲,忽然一斂笑容,正色說道:「啊,我再也想不到師父是一個年青人,一個長得十分英俊的年青人,鼻子高高的,眉毛長長的,我從來沒見到世上有這麼挺秀的年青人,雖然我是看到他半邊臉形,但是我想另中面一定更出色,更潔白……」

    少年吃了一驚,跳了起來:

    「什麼,師父是個年青人!」

    「不錯,本來我也不敢想像,他老人家年紀竟那麼青,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怎能否認呢,哥哥,他年紀比你大得不多,武功為什麼會那麼高?……」

    少年沉吟道:「你沒看錯!」

    白衣少女秀眉一揚道:

    「我怎會看錯,哥哥,千萬別向任何一個人透露這個消息,我會被責罰的啊。」

    「我會不顧妹妹的困難嗎,放一萬個心,實在不敢想像,師父竟是……」

    綺玉也微自一凜,冥冥中那對神奇的眼睜又掃了過來,不禁芳心怦動,如回鹿撞。

    白衣少女望她一眼,悄聲道:「哥哥,這女人怎地……」

    少年霍然轉過來看了一眼,道:「她不會是偷聽我們講話……」

    白衣少女道:「不會的,你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在想什麼!」

    少年調皮笑道:「大概想她的男人……嘻嘻……」

    倆人並肩走過,留下少年輕佻的笑聲。

    綺玉大怒,一個飄身,人已縱了過去,伸臂一拳抓去,倆人並肩走著,一躲不躲,好似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偷襲。

    忽地,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傳來,綺玉半途撒掌,只見原先那狂傲的壯漢,文生,和尚三人,正舉步走進客棧,三人脅下似乎還挾著幾樣東西。

    綺玉恨那壯漢不分皂白,出言侮辱她,心想:

    「橫直闖江湖了,到看看此三人搞什麼鬼!」

    等三人進去之後,問明店伙,找了一間位於三人房間隔壁的清雅上房,和身假寐。

    此時,暮色四合,天際新月冉冉升起,繁星如河。

    等了良久,不見隔室有所動靜,疲意上升,漸漸睡了過去。

    □  □  □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一陣低沉的笑聲把她驚醒過來,抬頭一瞧,月色正中,清輝明煌,已是午夜時分。

    隔室燭火全明,隱約傳來話聲,綺玉悄悄伏在牆壁上,只聽輕細的話聲繼續傳來:

    「和尚,你殺的那傢伙叫什麼名字?」

    「川中三凶的老大!」

    「老二,老三呢?」

    「不知道,大概到別地方去了!」

    「和尚,咱們今天一共殺了幾個敗類!」

    「連負傷的河西雙煞算在內,一共十六人了!」

    綺玉暗一伸舌,傾聽下去。

    「唉,為了此事,咱們會惹得滿身仇恨血債!」

    正是「壯漢」沉洪的嗓音。

    「哈哈,這有什麼辦法,誰叫百年前那些老不死訂下的規條,相信這些死於非命的傢伙地下有知,也不會怨性咱們的!」

    「對了,這件事情,兄弟雖聽掌門師兄說過,但還不明白其中始末,和尚你知道得多,能否告訴兄弟,免得兄弟執行規條,殺了不少人,還不知是怎回事呢?」

    「事是這樣的,大約一百年前,天下武林動亂異常,雄梟割據,魚肉百姓,盜匪出沒,為害善良,天下綠林道上風紀日壞,莠多於良,不但毫無一點道義可言,而且獨做獨為,只要武功高,手段狠,心地黑,便是法紀的執行人,此時領導天下武林的少林派,正走下坡,寺中僧侶武功不凡,外表看去,雖雄壯偉軒,不可輕視,但事實際上只剩下一付形骸外殼而已,於是,一般凶性傑傲的雄梟盜匪看穿了這點,越發胡做非為,毫無忌憚,少林寺礙於外方風聲興論的指責,一度遣派寺中高手下山,但這些人下山不久,便各遭殺劫,沒有一個人安然返回少林寺,少林掌門錦空大師魂驚魄散,再不敢派遣弟子下山了,於是江湖血雨腥風,更遍地可見……」

    「鏡空大師憂憤驚惶之餘,跳井自盡,一死了之,少林寺自身難保,更無暇照應天下安良之輩了……」

    「但是少林一派,自千年以來,始終執天下武林之牛耳,豈肯就此罷手,研究結果,知道少林一派為何如此衰頹不興,完全是由於少林自古流傳下來的七十二種絕藝流散失落的原因,此七十二種絕藝散失已久,一絲尋找的線索都沒有,眾僧面面相覷,氣餒心灰……」

    「正在這種絕望極端的時候,卻有一個俗家弟子聲言願意擔當這種任務,這年紀青青的俗家弟子,入寺方才三月,是以全寺僧侶中僅有少數人認識他,此人相貌平凡,武功毫無,眾僧認為他衝動而言,並未加以理會,歎息而去……」

    「這少林俗家弟子名叫『泰元』,相貌雖然平凡,毅力卻高得驚人,當夜收拾行囊下山,四處尋訪失落的少林七十二種絕藝,一個月的艱苦跋涉,毫無所獲,不但如此,因為某種原因得罪了當時西北道綠林首腦『毒蜘蛛』,被斬去一臂……」

    「舊憂新創,並未使他恢心,乃苦心查訪,不眠不休,一日,在河陽道上,勿邂逅一綠裳少女,泰元入寺三月,卻修得心如止水,不料見了此綠裳少女後忽生綺念,竟偷躡跟隨其後,此女輕功絕佳,泰元右臂已失,武功又無基礎,半月下來,形枯面瘦,心瘁力倦,不支倒地,綠裳少女憫他情癡,遂以內家真陽,助他恢復體力,自己則飄然而去……」

    「泰元醒來,一見佳人失蹤,心中憂急至極,長歎中昏厥過去,從此一病不起,藥石無效。」

    「半月後,綠裳少女重經過此道,見他奄奄一息,芳心十分感動,遂告以自身羅敷有夫,此身已屬別人,勸他死去此心,泰元驚愕無比,吐血暈去,待他醒來之時,發現綠裳少女正淚光盈盈的替他淨試面上塵土,泰元又是失望又是激動,忍不住盡訴心中愛慕,並表示一死殉情,來世再修鴛鴦,綠裳少女苦加勸慰,謂『死並非愛慕的表示,徒增加她心中不安而已』泰元頓止死念,要求綠裳少女告訴他其夫姓名,以便日後有個見面的機會,綠裳少女遲遲不答,歎謂『相逢何比曾相誠』,佛袖而去,泰元見她不願說出其夫姓名,痛撒長劍,高呼道:『你若不答,吾將全身精血還與蒼天』,綠裳少女大慟,始告其夫為江湖聞名的魔頭『毒蜘蛛』,並勸泰元自顧自體,勿以其一個喪失靈魂的女人為念,並自剪三寸長髮贈送泰元,留言『妾身雖屬毒蜘蛛,但心已屬汝,妾發尚望保存,以做來世會聚之憑據』云云——」

    「泰元思起斷臂之仇,復又加上奪情之恨,大呼『天誅地滅者毒蜘蛛為最』,痛下戰柬,邀約毒蜘蛛三月之末,丹桂飄香之時,於『岳陽樓』一決雌雄…」

    「毒蜘蛛傑傲無匹,眼高過頂,驚怒之餘,毒展殺手,以其數十年精修之『蜘蛛毒功』,將泰元擊落台下,並劈去一腿餵狗……」

    綺玉聽得出神,就是壯漢,文生也久久未曾發聲。

    「泰元全無武功,僅憑一氣之勇,此時,人雖未死,但心腑卻盡遭震碎,傷創交加,命在旦夕,毒蜘蛛餘怒未息,命人將他身軀拋入杭州『死亡湖』中。死亡湖水蛇成群,全系天下最毒的『金蛇』,泰元身軀才落,便遭咬噬……他知覺喪失,反而不覺痛苦,幸好死亡湖水勢端急,尤其泰元被拋擲之處,正是死亡湖正中,一股巨大急流,將他捲入渦漩之中,飄流而去,否則他身軀肉體被奇毒『金蛇』分食而光……」

    「泰元臨死之前,心中仍記掛著綠裳少女的安危,癡情淚水,滂沱如雨,又記起自己任務,心痛如絞,一個晝夜過後,奇跡頓生,泰元迷糊之中,忽發覺自己並未死去,不禁大喜過望,他聰明絕頂,立刻知道自己連遭奇毒,而竟未死去的原因,原來是奇金蛇救他一條性命,蜘蛛與蛇,相屬對立,各不相讓,但泰元連受二毒交攻,以毒攻毒,反而解去其身中的『蜘蛛毒功』,大難不死,泰元信佛教中蘭因絮果循環的道理,求生之念迭起,覷準機會,攀莊一塊凸出水面的石頭,鼓起全身精力,爬了上去……」

    「他失去一臂一腿不久,行動自然不能習慣,幾番艱苦掙扎,終被他內在堅韌的毅力克服……」

    「這塊凸出水面的石頭,全是質地堅固的花崗石,延綿其長,泰元本不曾查覺,日出之時,水勢平空減去一、兩尺高,泰元這才發現,原來這一塊地方全是礁石,欣喜之下一面打量四周形勢,一面匍匐前進……」

    「兩日未經果饑,飢寒交迫,忽見礁石夾縫之處,三、兩隻巨大魚蝦在水退的時候未及撤退,正跳躍掙扎不死,泰元大難不死,再也顧不了許多,一手抓起一隻巨蝦張口便噬,魚蝦腥味,生硬艱咽,泰元咬了兩口幾乎作嘔,但他堅忍的毅力畢竟迥異常人,在這種日子裡居然能夠偷生下去……」

    「一方面他任務不完,死不能安瞑,一方面心存綠裳少女安危,焦憂的須要知道她的近況,這兩種因素使他忍受無比的風險與艱苦,仍然活下去。

    他體會到一個沒有武功的人處境,他忽然想起少林派兩百年前一代高僧『聖羅大師』投湖自盡,那湖正是這『死亡湖』,不禁疑腹叢生,以聖羅大師的千絕才華與豐隆的聲望,放眼芸芸武林眾生,到底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他,照理應該引以為畢身榮譽,為何竟無息無聲的投湖自盡,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秘密?……」

    「他又發現那質地堅硬的花崗石上,有經過人用刀劍刻的花紋,撫去一層汁泥,那經人用刀劍雕刻的花紋,更明顯的呈露眼前,正是—對麒麟,這對麒麟才映入眼簾,他忽然大叫一聲不好,原來那兩百年前少林高僧『聖羅大師』行走江湖時,有一個榮譽諱名正是『麒瞵聖僧』暗想世上那有這等巧的事,這死亡湖金蛇遍生,水勢湍急,雖有一身武功,乃免不了被金蛇分屍之難,急水溺斃死之危,除了自己千巧萬幸之外,誰還有這種福緣,逃過一死,又想到當今武林上除了『聖羅大師』有資格被譽『麒麟』之外,又有誰能與『聖羅大師』絕代武功才華分庭抗禮,況且『聖羅大師』兩百年前分明跳落此湖,以求自盡,這種種原因再經過詳細思慮。只有一條比較可能性,就是『聖羅大師』並未死去,與自己一樣逃過急流金蛇之厄,安然無恙……」

    「兩百年前『聖羅大師』年齡已在八旬,兩百年後,他縱然服下仙芒神果,也不可能活到現在,那麼他雕刻這一幅麒鱗圖案又有何種動機在內,泰元暗暗想到,若說少林派一靡不振,頹敝衰敗,這聖羅大師應負完全責任,聖羅大師才華蓋世,雖然未學盡少林流傳七十二種絕藝神技,至少精透大半絕藝,自他投湖自盡之後,身後並無傳人,於是少林派七十二種僅有的大半絕藝,也隨著他的失蹤而絕傳了。」

    「泰元愈想愈氣,這聖羅大師榮譽聲望雖一直流傳至今,但他身為少林門人,卻未為少林派盡過一份責任,尤其形成今天這種頹敝不振的態度,全是他一手之過,泰元呆想了一會,揚起手掌朝那麒麟花紋擊去,『拍』的一聲,花紋絲毫未損,他卻被震得手掌火辣,疼痛難當。」

    「目光一轉,忽見那麒麟花紋中央有一行小字,心中一動,忙附身看去,字跡經過不少歲月的侵蝕已有些脫落,半隱半明的十分難認,只能一字一字的看下去:『少林第三十代弟子。聖羅大師手字』,右旁寫著:『少林絕藝,藝含麒麟陣中,慧者得,愚者失,是福是害,是得是失,惟在念中。』泰元心頭怦跳,幾欲奪腔而出,但看明那所謂麒麟花紋後,不禁冷了半截,只見花紋曲折,縱橫盤錯,無數細紋,宛如阡陌農田,散佈圖中,一眼望去,只像兩隻麒麟,張平舞爪,昂首佇立,那有半點武功秘術的樣子。」

    和尚歇了口氣,張大了眼睛敝了兩人一眼,笑著接道:「這段奇遇談也談不完,橫直你們是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尚和蘊去這段習藝的遭遇謀合不談,且說一年之後,他已懷著一身武功行走江湖了!」

    中年文生眉毛微皺,道:「你還沒提及,他到底一共學了少林七十二種絕藝中的幾種不傳之秘。」

    和尚笑道:「十種,那幅圖案中也盡記載十二種,泰元天質聰明,也只能學得十種,他怎能比得上少林一代神僧『聖羅大師』呢!」

    中年文生仍皺眉道:「十種怎夠……」

    和尚大笑著說道:「哈哈,你太少覷咱少林武功了,告訴你咱少林當今掌門方丈『一空大師』得泰元師祖的傳授,才不過習得六種,你當七十二種絕藝是等閒能夠到手的麼!」

    中年文生這才閉口不問。

    和尚接道:「泰元師祖懷著一身超凡武功行道江湖,因為他老人家缺少一臂一腿,所以幹了幾項大事之後,就轟動整個江湖了,這時有頭有面的人,都知道少林派出來了這麼一個人物……」

    「他並未將榮譽名利放在眼裡,急欲往西北找那綠裳少女,毒蜘蛛眼線眾多,這個風聲很快的就傳進了他的耳裡,當下震怒之餘,將他的妻子,也就是那綠裳少女,幽禁起來,泰元師祖到達毒蜘蛛要塞之後,一聲不響,將毒蜘蛛要塞裡所有的害人機關設備破壞,聲言毒蜘蛛若肯遣散一切組織,改面洗心,便饒了一命,否則便不惜殺一儆百,做天下兇徒敗類的榜樣……」

    「毒蜘蛛自知不敵,臨逃之時,強迫綠裳少女吞下蜘蛛毒涎,泰元師祖破房而入之時,為時已遲,綠裳少女面色蒼白,正咬牙忍受奇毒攻心之苦。」

    「泰元師祖大驚失色,強以本身真元助其行功,但蜘蛛毒涎霸道無比,綠裳少女一度醒來,卻又昏迷過去,後來,綠裳少女不知怎地,忽自咬舌法,吐出一口鮮血之後,人頓時清醒過來,望了泰元師祖一眼,忽道:『汝泰元君否,妾長髮尚存?』泰元師祖於死亡湖驚險之時,已將綠裳少女送他的長髮遺失,一時張口結舌,無以答對……」

    綠裳少女忽道:「長髮既失,妾亦不願活了,遂淒然而亡……」

    「師祖憤不欲生,埋葬綠裳少女之後,在其碑上用金剛指刻著:『餘生為汝,死為汝,汝離余之去,余靈魂已失,不欲再留塵世矣。』」

    正想自拍天靈蓋而死,忽見一綠裳仙子冉冉飛起,隱入花草叢中,並揮淚道:「君情如海,千金難買,妾雖化為孤鬼遊魂,必時刻佑君,君自重,世間無不散之席,何必再讓妾負不義之名,妾去矣,並時刻為君祈福。」言罷拋來一束長髮,師祖心肝盡碎,失魂落魄,渡黃河,跨秦嶺,行腳天涯,每夜必萬呼之聲,「汝棄吾而去,於心忍否」……

    「師祖萬念俱灰,終日以幽清山水,消去他滿腹情思,一日行至關賊獸忠七殺碑旁,忽見碑上原先『天用萬物以養民,民無一物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底下七個『殺』字,忽多出兩個『殺』字,當下勃然大怒,心想七殺已甘天怒,這般凶傑的綠林敗類竟還嫌七殺不夠,平空多加上兩個殺字,可見其凶殘嗜殺之一切,心念一動,殺機頓生,決以有生之年,除去這般嗜殺的武林敗類……」

    「逢值東海三仙,雲遊中原,在一塵絕峰上,大笑譏嘲中原武林芸芸眾生陷於水深火熱的殺劫,卻無一人主持正道,中原『人物何在』,師祖遠遠聞及,反唇相譏,以絕頂內家千里傳音之功呼道:『爾等只知中原殺風遍野,卻不知以身消彌,如此行徑,可稱「仙呼!」』東海三仙暢笑以對:『閣下精英之毒蓬勃,一人足矣。』師祖氣他們背負仙名,卻無仙道之實,遂以激將之法激約道:『爾等本是中原人士,自幼受中原土地,食物恩賜,一旦武術有所成就,便隱居海外,不畏人責忘本?』東海三仙笑聲更烈:『吾三人明知閣下激將,偏要墮入閣下殼中,好,好,咱四人各分一方,消彌此浩翰殺劫,一年之後,仍在此山會面!』……」

    「於是一場浩天動亂便在四位仙人手下平蕩了,一年之後,四人連袂高山之顛,互敘平亂經過,東海三仙笑道:『吾等在中原生長,如此以後,是否還欠中原恩債』,師祖笑答道:『爾等生長中原十戴有餘,卻只報一年恩惠,依吾看法,猶嫌不足!』東海三仙愕道:『閣下看法,吾三人何以才能完全不欠中原,點毫恩惠』,師祖笑道:『三仙身受中原十戴恩賜,必以同等時日取還恩債!』東海三仙愕了半晌才道:『吾三人不欲久滯巾原,閣下可有妥善之策!』師祖靈機一動,笑道:『此間動亂雖平蕩,但經過若干年代之後,老成凋謝,新起練武之人,難保會記存這次教訓,龍生九子,性情各界,良莠不齊,必再興風作浪,重演惡跡,依吾看法,每過百年,必須大肆清剿一次,才不致使天下百姓蒙受災害!』」

    「東海三仙搖頭道:『百年之期遙遠,吾等屆時能否健在,尚成問題,汝這汝子,可能行不通矣!』師祖搖頭道:『三仙放心,我們四人只須留下一道規條,規定各派掌門百年必派遣一位武功高絕的弟子,下山行道清剿天下敗類盜匪,問題不就迎刃而解!』東海三仙撫額沉思,半晌才道:『此計不失上策,以吾等聲威,相信各派掌門不致拒不受命!』師祖含笑揣入懷中,遂奔走各大門派,以此事相告,憑他們四位德高望重,威顯一時的老前輩的言辭,還有誰反對,於是這椿大事就決定下來了,東海三仙飄然而逝,臨行之際,對我師祖道:『吾三人此來中原,雖無所獲,幸能結交閣下這樣一位朋友,此行可謂無虛矣,希望閣下厭倦江湖之時,有暇來東海一遊,吾等歡迎之至』……」

    和尚一口氣說到此地才歇了一口氣,笑道:「白兄你明白我們的任務了吧!」

    鐵劍白昆意猶未盡,道:

    「和尚那師祖呢……」

    和尚面容一暗,歎道:

    「投湖而死……」

    此言一出,鐵劍白昆與中年文生吃了一驚,就是偷聽的綺玉也嚇了一跳,乍聽鐵劍白昆問道:

    「怎麼搞的,你們少林高僧,老是……」

    話聲倏然個止,他似知下面的話,有關少林清譽不能隨便講出。

    和尚諳然道:「別談了,咱們看看此趟收穫吧!」

    一陣滑啦啦清脆的金屬交響聲響起,綺玉從牆縫裡看進去,只見桌上一片光華,三人圍桌而坐,全都張大了眼睛,那鐵劍白昆笑吟吟的道:

    「好傢伙,想不到西北雙煞竟有這麼多珠寶,咱們這種差事倒還不錯,啊,這柄寶劍也是上品,和尚咱們怎麼分法?」

    那中年文生淡淡道:

    「咱們黑名單上還有幾個人……」

    和尚眉毛一揚道:「要殺的人多呢,光憑咱這兩天調查已有『硃砂掌方震』『鼠毒手』『血拳飛鈸』『銀彈鄭一平』『唐門二丑』毒龍幫的『怒劍飛掌』,『寒面道人』『黃河一怪』,還有那賤婢『紅菊仙姑』『毒心娘子』加上『奇形劍凌風』一共十一人!」

    綺玉暗一吐舌,心想這幾人真是劊子手,光憑這幾天的調查,就決定殺這麼多人,以後還得了麼,芳心不覺暗暗冒一縷寒氣。— 那鐵劍白昆忽道:

    「和尚,那神鷹教主八成不是好人,咱們連他也算上如何!」

    綺玉大驚,乍聽那中年文生道:

    「這個要慎重考慮一下,此人武功不弱,教勢龐大,並無惡跡,要除去豈是輕而易舉的事!」

    和尚道:

    「不忙,不忙,只要白兄勢必要拔掉此眼中釘,遲早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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