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在人潮來去的縣城大街,武克文瞥見一人,這人身材發福,頭髮散亂,武克文乍見之下,差點笑出聲音,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而是他的裝扮太怪,怪得令人恕不住發笑。
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竹枝,竹枝頂端,綁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灰布,布上橫寫六個字:「看相測字卜卦。」
不但武克文好笑,連他的四個侍衛都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嗎?這傢伙太懶了,人家看相的,再怎麼簡陋,也會弄個小竹竿,寫塊長招牌,拿在手中,邊走邊招攬客人,既大方又清楚,而這傢伙,卻連拿都懶得拿,竟把簡陋的竹枝,隨便往後腰一插,連做為招牌的布條,也寒愴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尺見方。隨著他走動,一尺布就在頭上晃啊晃,活像小孩子的尿布,說多怪異就有多怪異,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武克文和他的四個侍衛掩著嘴笑,笑著,笑著,忽然愕住了。
愣了半晌,武克文笑了,剛才他笑對方滑稽,這會兒,武克文笑的是自己。
他笑自己未免太好運了。
「看到沒有?」他樂得嘴都合不攏,對四個侍衛說:「這人是大師父,不空大師父。」
武克文和八侍衛遠離王府,為尋覓不空蹤影,特地兵分三路,沿路覓尋,其中二侍衛往東走,二侍衛往北走,武克文則和四侍衛往南走,五人一邊遊山玩水,一邊尋覓不空,逍遙固然逍遙,卻也飽嘗辛苦,如今眼見不空眼前出現,豈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四侍衛先是瞪大雙眼,繼而眉開眼笑,旋即齊聲道:「恭喜世子,賀喜世子,找到大師父了!」
武克文一聽發了火,輕斥道:「這時候還敢歡呼?把大師父驚跑了,你們擔待?」
四侍衛面面相覷,何槍眼睛滴溜一轉,說:「世子的意思,是怕驚跑大師父?這好辦,我四人一擁而上,圍也把大師父圍住了!」
武克文一聽,火上加惱:「蠢!大師父身手,你們四個人把他圍得住麼?」
四人面面相覷,武克文眼睛一梭,道:「郝九,你附耳過來!」
郝九忙近前兩步,武克文在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那般吩咐著,郝九點點頭,慢慢朝不空踱過去。
這不空走著走著,忽見有個便裝漢子,閒閒踱過來,眼睛直愣愣朝他看,不空覺對方眼熟,可又想不起哪裡見過?
郝九瞪他看了半晌,突然啊了一聲,問:「老人家替人看相測字卜卦麼?」
不空應道:「不錯,只是你來得不巧,小老兒要收了。」
「收了?」
「不錯,小老兒剛才替人算過卦,夠喝酒,小老兒收了!」
他順手拔掉背後竹枝,把一尺方布往懷中一放,說:「失陪了!」立即腳下加快,急急在街肆穿梭。
郝九急忙追趕,嘴裡疊聲叫:「老人家!老人家!」
不空聽若不聞,郝九追得大汗小汗爭先恐後冒出,那不空穿梭一陣,越行越偏僻,終於走進/家酒坊裡。
這酒坊叫「香香酒坊」。
郝九鬆了一口氣,追了大半晌,這裡快近城外了。
郝九雖落後甚遠,總算趕上了,他稍稍喘一口氣,擦掉額上汗珠,得意暗笑,這回,不空跑不掉了。
他輕鬆轉頭一瞄,會意微笑,不錯,武克文等人也跟來了。
閒閒踱進酒坊,覺得愉快極了,何況酒香肉撲鼻,令人食慾大動,他迫不及待坐下來,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他再張望一下,突然驚覺,不空已不見。
外面一串吆喝,店小二迎賓聲中,武克文寒著臉站眼前,問:「大師父呢?」
郝九驚出一聲冷汗,急急起身,瞠目結舌。
你一路跟蹤進來,大師父哪裡去了?
郝九倉皇瀏覽,店內果然沒了不空影子,他忙張道:「我一進來,就盯著大門口,並未見大師父走出去。」
武克文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馬龍悄悄覷他一眼,不悅瞪住郝九:「我眾人八雙眼睛,老遠就盯著門口,直到進門,也未見大師父走出去!」
郝九惶惶然往前衝,直衝至櫃檯,一個皮白肉細,五官姣好的少婦坐於櫃後,而對郝九突然的舉動,她驚恐瞪視,臉色慘白,直到驚魂甫定,才問:「什麼事?」
「有沒有看到一個老……」猛然把未出口的「頭」字嚥回去,說:「剛才有一個胖壯的老人家進來,可知他往哪裡去了?」突地啊了一聲,說:「你這酒坊,有沒有給人住宿的?」
「有。」
郝九驚喜笑了:「想必剛才那老人家要了房間,準備宿夜了,如今他在哪間房?」
「沒有。」少婦淡淡說:「剛才那老人家,買了酒,切了肉,已經走了。」
「走了?」郝九急問:「往哪裡去了?」
「小女子櫃上忙著,並未留意。」說著,忙低下頭,那端店小二瞪眼看她,眼色又冷又寒。
這才注意到店小二,也是如此,似非善類。
郝九暗覺奇怪,問少婦:「你是掌櫃?」
少婦冷淡應是,再不肯搭理他。
武克文忽然揚聲問:「後院可有通路?」
店小二臉色微變,遲疑一下,回答:「有。」
武克文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問:「通往何處?」
「城外。」
「是了。」四侍衛之一胡天若有所悟,喃喃道:「大師父喜歡蒼天為帳,大地為床,想必到城外找地方宿夜了。」
武克文一行城外兜個圈,找遍了廢園、破廟、郊野等處,尋不到不空半點蹤跡,看看天色黑透了,五人只好折返城內,意外發現城門已關閉。
何槍叩響門環,城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城門兵那端喝問:「做什麼的?」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明日請早。」碰的把城門關了。
武克文稍一沉吟,問:「此地是我父王轄區嗎?」
「不錯,是王父轄區。」何槍說:「亮出世子身份,叫縣官親自來迎接世子和主城。」
「不必,你我專程來追蹤大師父,不必麻煩。」
「不如此,只怕城門不肯開,方纔那城門兵說,縣城宵禁。」
「這倒奇怪了,太平盛世,為何宵禁?」
馬龍說:「待我叫開城門!」重重拍打幾下,門縫又開了,城門兵問:「做什麼?」
「進城!」
「縣城宵禁,要進城,等待雞鳴破曉。」
馬龍知他要把城門掩上,忙撐住城門,問:「縣城為何宵禁?」
「出了十七條人命,緝拿兇手,故而宵禁。」
馬龍忙道:「我等要進城,快開城門。」
「縣太爺有令,宵禁之後,饒是天王老子,也不許進城!」
「不是天王老子,安南王世子來此,快開門。」
「什麼柿子不柿子?城門已閉,焉有打開之理?」
啪的把門又掩上了,武克文一聽大怒,喝道:「幾個城門兵,你我奈何不了麼?」
使力一推,將城門推門,武克文一看,只有四個城門兵,忙道:「不必傷人,進城即可。」
四侍衛會意,方一接觸,立即使出點穴絕技,每個在城門兵後頸一按,四城門兵頓失知覺,五人從容進城。
城內果然宵禁,路上並無人影,武克文等人飢腸轆轆,想找客棧,連看幾家,屋內無燈,門扉深鎖。
馬龍好不容易敲開一家,一個老頭探頭出來,說:「客倌休要見怪,城內已宵禁,官府有令,宵禁之後不准再收留客人,對不起客倌了!」
說罷就要掩門,馬龍情急,一把抓他手臂,問:「你說清楚,為何不肯收留客人?」
「此地出了命案,已有十七件,小店惹不起官府,客官請!」不顧一切,用力掩上門。
馬龍還想敲,武克文制止,武克文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郝九驀然想起,說;「咱們何不去香香酒坊?那裡有住有吃喝,看那女掌櫃,倒是個溫馴女子,好說話。」
何槍忙道:「我看那女子怪異,既是酒坊女掌櫃,怎會如此畏縮溫馴?似此溫馴女子,又哪敢違抗官府收留你我?」
「不提這我還忘了。」胡天說:「那家店小二橫眉豎目,一臉凶相,那女掌櫃也的確一副驚怕模樣,看著令人奇怪。」
馬龍說:「既是太奇怪的地方,咱們少去為妙,我等送世子赴縣衙,總比無處吃住好。」
武克文稍一沉吟,有了決定:「縣衙拘束,不去,這什麼香香酒坊既然古怪,咱們不妨去看看。」
馬龍遲疑著,為難道:「既有詭異,世子更不宜前往。」
「有何不宜?你我並非文弱之輩,還怕凶險麼?」
一行人轉赴香香酒坊,路上巧遇一隊人馬,一望就知官兵,武克文等人機伶一閃,等官兵過去,五人摸黑行了一段路,這才找到香香酒坊。行近了,閒得酒香肉味,五人精神大振,馬龍急行前幾步趴著門縫往裡瞧,悄聲道:「三個官爺在裡面。」
何槍急趨前細瞧,說:「看衣著,有一位想必是縣衙捕頭。」
武克文門縫一望,果真三男子閒閒喝酒吃肉。
忽聽一陣喧嘩,眾人大愕,有一粗嘎聲音嚷嚷:「有酒沒有?拿酒來!」
武克文聞聲驚疑,急低頭再看,一陣目眩,再也想不到嚷嚷的竟是不空。
不空出現,不但三個官爺意外,櫃檯的女掌櫃,連同店小二也都瞠目結舌。
不空大搖大擺坐下,呼喝道:「有酒有肉快送來!」
沒人回應他,那捕頭慢慢走過來,冷冷問:「你是誰?」
不空笑呵呵道:「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問我名號,我說不空。」
「什麼不空?你姓什麼?從何而來?去向何處?」
「小老兒忘了姓什麼?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問我從何而來?去向何處?我從來處來,去向去處。」
捕頭勃然大怒,一揪他的前襟,喝:「好個刁蠻老頭,你是做什麼的?」
捕頭冷哼道:「全城宵禁,諒你插翅也難飛!」朝兩個摔得灰頭土臉的捕快道:「走吧!」
不空突喝:「捕頭大人且慢走!」
「為何?」
「捕頭大人這裡喝酒吃肉,不給銀子,不嫌過份嗎?」
捕頭愕了愕,驀地爆出一串大笑,笑完望住女掌櫃,神氣十足道:「掌櫃的,你倒說看看,我是本縣捕頭,捕頭帶兩個人在你店裡喝酒吃肉,要不要給銀子啊!」
女掌櫃躬著身子,強笑道:「捕頭大人照顧小店,小店榮幸,還說什麼銀子!」
捕頭似笑非笑睨不空一眼,大搖大擺走出去。
兩個店小二哈著腰,拉開大門,恭送捕頭。
武克文隱身屋外,把一切看得清楚,正思量著枯不要進屋?忽聽裡面喧嘩:「你這老鬼,並未宿店,在這裡做什麼?」
不空瞧了瞧兩個店小二,嘀咕道:「滿臉橫肉,殺人放火!」
「可惡!」店小二亮出匕首,說:「今日先殺了你老鬼再說!」
匕首刺向不空,他稍一閃,雙手齊出,拿住二人手腕,二人手臂一麻,刀已被奪。不空把玩短刃,語出警人:「十七倏人命,是你們做下的。」
店小二臉色鐵青,慌亂斥:「胡說!」
「十七個死者,都是被這種短刃所殺,昨日小老兒見了二具屍首,那刀痕,分明是這種短刃所傷。五天之內做了十七件,你們未免太狠毒了!」不空突望向女掌櫃,輕輕問:「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女掌櫃駭得身子往後縮,喃喃道:「小女子不知道,小女子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不知道,小老兒相信,仍然如今被人所制,性命都不保,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突聽得沈喝:「你知道未免太多,豈能饒了你!」
角落驀地閃出六個人,一個個面孔猙獰,眼露凶光,他們逼向不空。
不空將匕首往桌面一放,閒閒落了座。
六個人,外加店小二,一共八個人,慢慢圍向不空。
不空笑道:「小老兒前兩天來買酒,就看出夥計並非善類,小酒坊果然暗藏匪徒。」
為首的陰森森笑起,說:「知道太多,你可以死了!」
不空回道:「人間美酒,小老兒百嘗不厭,此刻若死,豈不辜負美酒?女掌櫃勞駕送壺酒來,小老兒現成的銀子,咱們一手交酒,一手交銀子。」
女掌櫃哪還敢出聲,只縮在角落發抖。
為首匪徒喝道:「不知死活的老頭,我八人一陣胡殺亂砍,要你成一灘肉泥!」
不空慢吞吞道:「各位不必魯莽,那捕頭大人想必去調集人馬,來對付小老兒,你們把小老兒砍了,待會只怕引他懷疑。」
「笑話!捕頭問起來,簡單得很,腿長在你身上,有誰攔得住?不知死活的老鬼!」
女掌櫃突奔竄向前,朝那領頭的跪下來,顫聲道:「求求你,三當家的,求求你放了這老人家,不要殺人!不要再殺人了!」
三當家冷冷瞥她,不屑道:「可憐可憐你自己吧,明日我等遠走高飛,今夜先殺你丈夫,再殺你一雙兒女,再殺那愣頭愣腦的店小二,最後就輪到你,哈哈哈!哈哈哈!」
猝然飛出一腳,踢得女掌櫃地上打滾,卻不敢發出哀號來。
啪的一聲,門應聲而開,武克文領著四侍衛衝進。
三當家等人驚疑瞪他們。
武克文朝不空深深一揖,恭敬道:「大師父別來無恙?」
不空稍稍一愕,立即笑呵說:「你來得正好,這幾個傢伙,偏勞你了!」
武克文喝:「拿下!」
這三當家率領的匪徒,沒有高深武藝,頂多只是普通莊稼把式,又豈能與訓練有素的四侍衛對抗?雙方甫一交手,勝負立見分曉,胡天看著顫抖不休的女掌櫃,問:「大嫂子,可有繩索?」
三當家見勢不對,扭頭往後院走,武克文飛躍過去,攔他去路,三當家眼閃凶光,亮出匕首,朝武克文大力刺來,武克文急忙避開,那三當家刺之不成,返身連躍兩張桌子,欲奪門而出,武克文順手抓起筷筒,朝三當家砸過去。
三當家急閃,一聲脆響,粗陶筷筒裂碎滿地,研製當家驀然回首,狠狠瞅住武克文。
這三當家魁梧粗壯,約莫三十來歲,一臉蠻橫,十分凶悍。剛才後腦險被武克文砸中,這令他怒火中燒。倏然,他一揚手,怒氣衝天將敵匕狠狠朝武克文擲過去!
這一擲刀勁兇猛,且精確對準武克文前心,以武克文的機靈,稍事閃挪,要避開似乎不難,難就難在剛才一番交手,桌椅什麼東倒西歪,翻身轉折自是捆手綁腳,偏這當兒武克文前方頂住一張方桌,腳下被翻倒的椅凳絆住,身子已迴旋不易,又見刀刃擲來,情急只好一推桌子,人跟著趴桌面上,連人帶桌往前滑行,堪堪避過那一刀。
那短刃卻也不虛發,狠狠插進一個匪徒胸口,匪徒慘叫一聲,鮮血直流,當即暈厥。
三當家未擊中敵手,反把自己人傷了,羞惱交加,順手抓起了張長板凳,劈頭蓋臉朝武克文砸去,武克文閃躲無路,倉皇往桌下一鑽,那把長板凳半截落於桌面,整張應聲而破,長板凳也斷成數截,對方如此蠻幹,武克文和四侍衛禁不住驚惶失措,一身冷汗。
三當家見攻擊落空,猛地再竄前,抓起另一張板凳,此時的武克文,身旁腳邊俱是斷裂的木頭木塊,他正想從地面站起,三當家大喝:「看我砸得你腦漿噴出!」
眾侍衛驚膽裂,再也無暇他顧,武克文見情勢緊急,急要退避,料不到一個匪徒倏然掙脫而出,從後方死命抱住武克文,半蹲的武克文競爭脫不了。
武克文完蛋!
咻咻兩聲,不知什麼東西自武克文頭頂掠過,三當家啊了一聲,臉上慘變,撫掌呻吟,眾侍衛齊撲上前一舉擒住他。
武克文臉色發紅,行至;卜空眼前,長長一揖,澀澀道:「多謝大師父及時援手,否則……」
不空隨手把玩手中半截筷子,似笑非笑說:「竹屑木頭皆有用,這話大約有點道理。」
那女掌櫃汗水珠淚流了滿面,又哭又笑直撲不空足前,磕頭如搗蒜,說:「多謝老人家救命之恩!」轉過臉,朝武克文磕頭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我一家有救了。」
武克文驚奇道:「怎麼回事?」
女掌櫃說:「我丈夫、兒女,還有且個小夥計,被拘禁酒窖之中,可否先救出他們,小女子再一五一十回稟公子。」
歷經一場劫難,短短五天,女掌櫃似乎老了十年,她才三十出頭,鬢髮急白一半,眼角已見滄桑,她顫抖一下,心有餘悸說:「他們八個都是土匪,五天前深夜,他們闖人店中,搶去值錢的東西,又把我丈夫、兒女、水夥計關起來,他們每晚在城裡吃喝玩樂,又強逼我繼續開門做生意……」
武克文好奇:「他們如何作案?」
「他們白天睡覺,晚上與清早作案,每天晚上,他們有的留店裡喝酒,也有的外頭玩樂,看到有錢的,就跟蹤人家,不是半路把人殺人,就是悄悄跟進人家家裡,搜刮一番。」
「大清早又如何作案?」
「清早殺害的全是外地客商,客商們天不亮上路,他們躲在僻靜處……」
「我明白了,他們借你的酒坊掩護,短時間不會有人懷疑。我再問你,十七件案子都是他們做的?」
「你怎麼知道?」
「他們自己說出來的。」
「既如此你為何不報官?」
「我只要一露口風,他們會把我丈夫兒女殺掉,我怕……」悲從中來,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那捕頭和他手下常來喝酒,為何不告訴他?」
「那錢捕頭……」女掌櫃啜泣著,委屈道:「錢捕頭常與官衙的人來喝酒,喝了酒也不給錢,這樣的官大人,小女子不敢指望他……再說,匪徒又把我盯得緊,小女子不敢!」
武克文咬牙切齒,恨聲道:「縣官治下不嚴,捕頭吃定老百姓,這地方還能安寧嗎?」盯住女掌櫃問:「那捕頭叫什麼名字?」
「錢中。」
捕頭錢中折回香香酒坊,可謂聲勢浩大。
的確聲勢浩大,來的是大隊人馬,只聽外面一陣馬蹄,武克文稍一細聽,立即心中有數,來了三十餘騎。武克文暗覺有趣,不空只是稍露身手,就令這錢中如臨大敵,不得不勞師動眾。
人馬屋外待命,錢中帶領四捕快,昂然人酒坊。
進門一看,錢中大怒,原來不空正與武克文閒閒喝酒,佳餚之豐盛,超過他方才一倍,錢中大生嫉恨,喝道:「好傢伙,全城宵禁,你二人竟在此大肆吃喝!」突瞪住武克文,冷森問:「你是誰?」
武克文道:「老人家是我大師父,我是老人家徒弟,你說是誰?」
錢中血脈賁張,正待發作,武克文傲然追問:「本公子倒要問問,你是誰?」
錢中氣得青筋暴跳,厲聲道:「方圓數百里,沒有人不認識我,你爺爺乃本縣捕頭大人!」
「唷,捕頭大人上頭,還加爺爺二字,這不像當官的說話,倒像草莽中人罵大街!」
「你!」錢中揮掌欲掌摑他,武克文手臂一攔,兩人四眼相對,武克文雖面帶微笑,眼中卻不怒而威,錢中微吃一驚,這人氣焰凌人,想必頗有來頭,這一想,忙縮回手來,隨即暗想,對方年紀輕輕,怕他怎地?念頭及此,遂一挺胸說:「你是何人?不說明白,連這老頭,一併捉人官衙!」
武克文衝他笑笑,神秘說:「捕頭大人何必費事,抓不抓我,全然一樣。」
錢中聽得一頭霧水:「何謂抓不抓你,全然一樣?」
武克文眼梭四捕快,說:「你摒退左右,本公子與你說明白。」
錢中狐疑望他,一揮手,四捕快靜靜退下。
武克文慢悠悠道:「本公子別的沒有,就是有錢,捕頭把我二人抓進官衙,自然有人花大把銀子,把我師徒二人救出,故而本公子說,抓不抓我,全然一樣。」
錢中冷肅漸去,嘴角微有笑意,問:「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下怎從沒見過?」
武克文與不空交換眼色,二人暗覺好笑,有錢果然能使鬼推磨,只是露了點口風,對方一下就謙卑又有禮了。
「捕頭大人若不打算抓本公子,又何必問本公子名姓?」
「不錯。」不空附和:「我這徒兒,有個外號,叫散財童子。」
武克文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微笑著,遞與錢中。
錢中眼睛先是瞪圓,繼而圖眼慢慢瞇起,瞇成一條線,不敢置信道:「公子拿這五百兩銀票,不知何意?在下……」
「捕頭大人請笑納,今夜縣城難得如此清靜,本公子與師父想痛痛快快喝兩碗酒,捕頭大人只要將人馬撤退,我師徒便感激萬分了。」
「這……」錢中堆笑道:「不太好吧?」
「好!好!」不空忙敲邊鼓,說:「橫豎我這徒兒有的是錢,不拿白不拿!」
錢中稍一遲疑,旋即笑容滿面瞪視銀票半晌,輕聲道:「貪財了!」小心翼翼折好,揣人衣襟裡,隨即朝二人長揖:「打擾!」
轉身朝外便走……
「等一等,錢捕頭!」
錢中回頭,愕然問:「公子還有指教?」
「本公子尚有大禮送你。」
錢中訝異不置:「大禮?什麼大禮?」
「貴縣出了十七條人命,錢捕頭想必急於捉拿兇手?」
錢中略一怔,訝然道:「自然,兇手遲早要繩之以法。」
武克文冷笑:「本公子身份都沒弄清,就敢收下巨額銀票,可想而知,平日不知做了多少貪賊枉法,欺凌百姓之事,依我看,錢捕頭想緝拿兇手,只怕遙遙無期。」
錢中臉色瞬間數變,紅轉白,白轉青,氣急道:「你好……」後面「大膽」二字,硬生生嚥回去,拿他五百兩銀票,果然吃人嘴軟。
「不過,你不必擔心,我大師父替你拿下嫌犯了。」
武克文擊掌三聲,四侍衛押著匪徒,循序而出。
錢中目瞪口呆。
「你的人馬沒有白跑,就把嫌犯帶回去審問吧!」
「這有兩把刀。」不空白袖中抽出匕首,說:「小老兒從土匪身上搜到的,錢捕頭問問看,是不是殺人凶刀?」
錢中看看不空,又瞧瞧武克文,結結巴巴問:「公子是誰?」
「姓武,與安南王同一姓氏。」
「武……」
「名喚武克文。」
錢中一聽,面如死灰,但隨即顫聲大叫:「冒世子之名,你該當何罪?」
武克文揚聲道:「馬龍,讓他瞧瞧王府腰牌。」
錢中聽「馬龍」二字,如遭雷擊,渾身癱軟。馬龍笑道:「錢捕頭,你我有過一面之緣,想必記得。」
錢中顫聲道:「你是馬侍衛,錢中記得,記得!」說完,他雙膝一軟,朝武克文跪下去:「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武克文淡淡道:「有什麼話到你們縣太爺面前說去,半個月內,呈報王府。」
離開縣城當天,晴空萬里,微風輕拂,這般天候,令人心情大好。
早已過了出發時間,不空的房裡卻沒有一點動靜,武克文等得不耐煩,令馬龍:「進去瞧瞧,昨夜喝酒太多,大師父只怕宿醉末醒。」
馬龍掀床簾一看,床上已無人,武克文旋即衝進,搜尋無獲,氣急攻心,大叫:「大師父,你可恨,太可恨了,你我人前師徒相稱,為何棄我於不顧?」
驀然聽得一串呵呵大笑,眾人驚喜:「是大師父!是大師父!」
武克文精神大振,嚷道:「大師父原來未走,請大師父快現身,你我同回王府,徒兒要向大師父請教。」
「小老兒沒有什麼可以教你。」
「大師父武功高深莫測,為何不教徒兒一招半式。」
「你要一招牛式?那好辦,每天早起,找棵大樹,對著它,先正面擊九百九十九掌,再反手擊九百發十九掌。」
「什麼?」
「每天擊一千九百九十八掌!」
武克文氣悶道:「徒兒謹遵師命,每天擊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掌,只是大師父可否告訴徒兒,你雲遊何處?」
「小老兒往哪裡走,也沒個准,約莫是往南走吧!」
「為何往南走?」武克文故意拖延時間,他的四侍衛此刻已躍上屋頂,尋尋覓覓。
「武克文,你太囉嗦了,小老兒衣服快穿破了,不往南走,難不成到北方凍成大冰棒!」
接著一串呵呵大笑。
大笑聲中,老頑童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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