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世子武克文練武整整十三載。
安南王特地駕臨演武廳,觀看世子練武。
只見四把利刀,兇猛猛、潑辣辣刺到,武克文長槍一挺,不只格擋四刀,且將四刀往外疾送,其勢兇猛,致持刀的四人,招架不住,踉蹌後退幾步。就在此際,武克文腦後風生,他猛然轉身,另有另把刀殺向他,他再挺槍,四刀疾退。
旋即,八把刀齊劈,武克文拔竄而起,手中長槍隨手一拋,人倏然落地,拳腿齊發,霎時將那八人打得七零八落。
八人訓練有素,方被打倒,立刻爬起,雙膝一落,歡呼道:「世子神勇!世子厲害!」
武克文頭一昂,洋洋得意看他的父王,安南王武震唇畔微笑,闊步向他說:「克文果然神勇,十三載練武,沒有白練。」
武克文的八名侍衛,個個身手絕頂,他能一舉打倒八人,功力自然是絕頂的妙,豈料只換來安南王「神勇」、「沒有白練」的贊語。好強的武克文,又豈能甘心?他瞪住安南王,說:「父王對孩兒,似乎不十分讚賞?」
武震呵呵笑道:「為父出身武將,今日如此誇你,已十分難得,你要加把勁才是!」
越聽,武克文越不舒爽,他稍一想,說:「父王何不為孩兒?」
武震早年行走江湖,中年縱橫疆場,閱人深入,觀人於微,對自己兒子那點小心思,他豈會不知?
一場擂台賽,可以給兒子一點教訓,一點惕勵,他何樂不為?
武震欣然道:「我兒既有心擂台,為父就廣發武林帖,你準備迎戰吧!」
武克文輕鬆道:「孩兒隨時可以迎戰,不敢勞父王操心!」
安南王熱鬧極了。王府前廣場,原為禁區,老百姓不得越雷池一步,今日卻搭了擂台,台下萬頭攢動。
除王府中人,還湧來四方百姓。台下兩旁,各有兩列人馬,他們一身勁裝,各持兵刃,等待出賣。
擂台正中,一張大紅紙,寫下斗大、方正墨跡:
第一關:與王府四守衛交手。
第二關:與世子八侍衛交手。
第三關:與世子交手。
勇闖上述三關,賞黃金三千兩,聘為世子武術教席。
太陽一露臉,人群一陣騷動。
有人高唱:「肅靜,王爺,世子到!」
二十幾個人,簇擁著一老一少二人,老的那個,人高馬大,氣宇軒昂,約莫五十歲年紀;少的那個,如玉樹臨風,面貌俊秀,廿歲左右。
台下的,一個個雙膝落地,齊聲喊道:「王父千歲!千千歲!」
武震面露微笑,不怒威儀自生,他聲如洪鐘:「不必多禮,都起來吧!」說完,從容坐上賓座。
武克文依序坐下,眼眸一掃,場內數十名勁裝打扮的漢子,正靜靜等待,他們要從這場擂台中,爭個頭角崢嶸!
武克文微微冷笑,世間果然名利誘人,這些人冀望打倒他,就可以揚名立萬,名利兼收!他不禁暗笑,他,安南王世子,練武十三年,歷經王府十數高手調教,他們想打倒他,豈不是做白日大夢!
說是擂台賽,倒不如說是他的大顯神威賽來得恰當。安
數十守衛列隊而出。
武克文下令:「觀眾後退十丈之遙,守衛四對一,不論徒手、兵器,一律台下交兵。」
眾人大愕,靜靜後退。
聽得有人喳呼:「既是擂台,為何台下交兵?」
王府總管江立人喝斥:「世子有令,誰敢喧嘩?」
「武林帖是你們下,規矩是你們訂,如今擅改規矩,你們講不講道理!」
武克文怒火沖天,喝:「把這大膽刁民揪出來!」
頓時,四名侍衛揪出一個人來。這個人,身材發福,眼小鼻大,頭髮散亂,滿臉皺紋,年約五十開外。武克文不見還好,一眼瞧見其貌醜怪,氣怒叫:「這怪東西,掌嘴再說!」
何槍是八侍衛之一,聽聞主人令,一個箭步衝前,對著醜怪漢子一揮手,不料對方輕巧一擋,說:「小兄弟要打人?小心傷了手!」
說著,順手一推,何槍只覺一股強大勁力,人像陀螺,原地轉了一圈,轉罷何槍不顧三七二十一,舉手朝對方臉上揮去,那人豎起一根食指,擋住了,何槍手腕一麻,力勁已失,對方呵呵笑道:「怎麼樣?小老兒所言不虛吧!」他轉過臉,盯住武克文,說:「堂堂安南王府,廣發武林帖,竟不許人登上擂台,簡直貽笑大方!」
武克文一愣,理直氣壯道:「來的都是庸材,台下交兵,速戰速結,有何不對?」
「可惡!」
「你譏笑來的都是庸材,未免看大自己,看小別人!」
「事實如此!」
「好個狂妄的安南王世子!」
武克文斜睨他,傲然道:「閣下若白以為了得,何不跳上擂台,勇闖三關?」
「世子既如此說,小老兒不客氣了!」
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輕響,那醜怪漢子已飛撲上台,俐落的身子,看得台下喝采叫好,醜怪漢子閒閒站定,四守衛幕後一閃而出。
醜怪漢子文風不動,看來,他不主動出擊。
四守衛自然沒耐心等待,他們齊撲向前。
醜怪漢子眼睛笑成一條縫,撲上來的四守衛,一個接一個彈出去。
看得眾人大聲叫好,彈出去的四人,兩個摔擂台上,兩個摔擂台下。他們的樣子,自是狼狽不堪。
醜怪漢子伸出左手食指,表示他打贏第一關。
台下喝采,掌聲四起。
醜怪漢子再伸右手食中指,意思很明顯,他有意向第二關挑戰。
喝采不斷。
八侍衛一一躍上擂台,武克文眼盯台上,唇畔傲笑又起,他的八侍衛不是等閒,醜怪漢子,又豈能以一對八?
以八對一,八個人應十分安逸才是。八個侍衛一個個依序撲前,那醜怪漢子悠閒站著,若無其事把近身的侍衛一一碰出。
八個人交換眼色,采密集戰術,先是二人擊漢子前胸,緊接二人襲他後背,另四人則從左右進攻,分別取他左右耳門,左右腋下……
被八人如此夾攻,醜怪漢子莫是疲於應付,不堪招架了!
突聞大喝,八侍衛瞬間人仰馬翻,有的抱頭,有的抱胸,有的仆地,有的跳腳,驍勇威風的八侍衛,此刻一個個狼狽至極,灰頭土臉!
武克文霍然站起,醜怪漢子正輕鬆拍拍雙手,灼亮亮的小眼睛盯向他,臉上充滿訕笑。
武克文雙目鼓大,咬牙切齒,他的八侍衛競被這醜怪打得七零八落,是可忍孰不可忍?啪的一聲,武克文已躍上擂台。
武克文頭一昂,傲然道:「你果然厲害,報上名號來!」
醜怪笑笑,輕謂:「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問我名號,我說不空。」
武克文暗罵:「瘋子!」眼卻瞪住他,問:「什麼意思?」
「小老兒我,早忘了真名實姓,倒是這不空二字,十分好記,隨便叫叫羅!」
武克文睨住他,冷笑道:「好個狂妄老頭,名號不空,你的確有些本事,不空,了不起,連我的八侍衛都打倒了!」
「好說,人之患在於好為人師,小老兒一心想爭得武術教席之位,故而拚力以赴,多有得罪了。」
「你不必客氣,你有多少本事,儘管使出來,若能把我打倒,我還要尊你為師。」
「世子既如此說,小老兒就不客氣了!」
聽他口氣,一副勝算在握的樣子,武克文二話不說,朝他撲過去!一個是其貌不揚,一舉擊倒八侍衛的怪客;一個是身份顯貴,武功了得的安南王世子。二人勝負之爭,自然引得台下歡聲雷動。喝彩連連。
此刻,安南王武震又出現了,他聽聞有人打倒八侍衛,被親隨簇擁著,十萬火急趕到。
武克文撲向不空,不空稍一挪腳,閃開他的進擊。
武克文再衝,不空又是一閃,武克文連撲兩空,大庭廣眾,面子焉能掛得住?他怒喝:「你為何不招架?故意閃躲!」
不空笑嘻嘻道:「世子原諒,兵法隨法所欲,無所謂對錯!」
「好個隨心所欲,無所謂對錯!」武克文冷笑:「我要你招架,不許閃躲!」
不空依然一臉笑意:「世子是主人,主人既有吩咐,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拳腳齊發,一腳踢他肚腹,另拳擊他下顎,如此兵分兩路,心裡暗笑,看這醜怪如何招架!
忽然,武克文手腳一麻,不空的下顎和腹部像兩塊堅韌的東西,前一刻他以為自己力勁猛辣,足夠打得老醜怪跪地求饒,哪知拳腳一觸及對方,頭一暈,全身麻痺,只是頃刻,恢復過來,疼痛卻陣陣侵襲,痛啊!不得了的痛,一波緊接一波,像要撕扯他的心肺!
武克文暗驚,強忍痛楚,瞪住他,猝然一個迴旋踢,欲襲他頭部,接著,雙拳跟著捶出。倏地,他大大驚駭,劇痛的手腳,竟使不出一點力氣!
不空不閃不躲,在對方攻擊未果後,瞅住他笑。
武克文臉紅耳赤,想自己方才攻擊窘相,必是十分滑稽,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鑽。
不空微微頷首:「世子客氣,小老兒得罪了!」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
棋逢對手,應是一場劇烈拚鬥,武克文先是兩招撲空,接著擊出兩招。眾人不解,兩人過招,勝負未明,何以匆匆結束?
武克文突哼了一聲,一甩袖便往擂台下走,這一走,露出破綻,他的腿一瘸一瘸,他的手也不靈便,他走了兩步,停步下來,自己也嚇住了。
不空突然欺身上來,笑呵呵望他一眼,身子一俯一起,迅速拍他膝蓋、肩膀。旋即,他轉身,走下台階,把武克文拋在台上發愣。
安南王如夢初醒,急急道:「快快有請高手!」
兩親隨一躍而前,攔住不空。
「王爺有請!」
「二位請上稟王爺,小老兒不希罕三千兩黃金,也不想做什麼武術教席,告辭了!」
武克文悶悶回到東跨院,外面擂台未完,他已興致俱消。
原以為可以大顯身手,不想陰溝裡翻船,栽在其貌不揚的醜老兒身上,他懨懨悶坐,心底窩囊透了!
馬龍悄悄行至他身畔,滿臉詭異笑。
「後山有出水芙蓉,世子要不要去散心?」
武克文驀地睜大眼。
「一身是光溜溜,是兩上白淨的美人兒,溫泉水滑洗凝脂,去遲了就看不到了!」
武克文一躍而起,精神大振:「快走!」
果然溫泉水滑洗凝脂,武克文興沖沖趕至後山,氤氳熱氣裡,正浮一扇肉屏風,白膩肌膚,看得人心驚肉跳,可惜美人兒背對岸上,看不到胸前風光。武克文急行前幾步,視線一下明晰起來,一看清,他就洩了氣,這哪裡是出水芙蓉,根本是個一身肥肉的男人,正在清洗他一身泥垢!
水聲嘩啦,男人倏然轉過臉來,武克文瞪直眼,這個男人,不就是擂台上挫他銳氣的不空麼?想自己急匆匆趕來,原以為可以看到什麼香辣辣的畫面,料不到竟瞧見自己的對頭冤家,正在洗他的臭皮囊,還有什麼比這更教人生氣的?
他沒好氣的問:「是誰說什麼出水芙蓉啊?」
馬龍也吃了一驚,半刻鐘前,分明聽說美人人浴,怎地轉眼之間,這該死的醜傢伙就跳入水中討人嫌?他囁嚅道:「馬龍該死,馬龍不知道。」
「這是出水芙蓉麼?」武克文恨恨瞪住池中那身肥肉,悶悶道:「死傢伙,一身肥肉要害人長針眼!」瞪住馬龍說:「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是!馬龍給世子出出氣!」
說罷,他眼覷四周,看到幾件衣服,臉上閃過怪笑,疾行幾步,抓起衣服,揚聲道:「老傢伙,這幾件衣服,你看是乾洗呢?還是濕洗?」
不空愕然瞪大眼。
「乾洗吶,就是把你衣服放在泥地上,搓搓搓,搓成泥衣l濕洗吶,就是把衣服失進水裡,變成一件水衣。我說得夠清楚了,到底乾洗還是濕洗?」
不空微笑睨他一眼,繼續洗身。
馬龍怒火竄起,嚷道:「好,咱們就來個濕洗!」
一把抓起衣服,望空一拋,不空突疾竄至岸邊,隨手折下一根樹枝,他動作奇快,折罷樹枝,立即半沉水面,手中樹枝三晃兩晃,把馬龍前後拋來的衣服接個正著,旋即他一揚樹枝,衣服飛上岸邊樹,落於樹幹上。
二人大感意外,武克文喝:「把衣服拖下乾洗!」
馬龍一提氣,人往樹上竄,未及上樹,突遇阻力,啪啪啪……不知什麼東西,照頭照臉打來,勁道甚猛,打得他頭臉發疼,馬龍給如此一打,未及取到衣衫,已落回地面。
武克文暗驚,想自己隨身侍衛,以馬龍功夫最好,為何竄不上樹?等他定神一看,才發覺馬龍臉上又紅又腫,仔細再瞧,他發上還有兩截樹枝,原來他上樹瞬間,不空把樹枝折成一截截,扔了過來。
武克文怒火再起,喝道:「看你祖爺爺,會不會把你衣服扯下乾洗?」一提氣,就想躍上樹,忽聽不空呵呵笑起,武克文氣悶問:「你笑什麼?」
「年紀輕輕,自稱祖爺爺,口氣不小!」
武克文更怒:「你祖爺爺高興,管得著嗎?」
「是管不著!小老兒要穿衣了,二位請暫避!」
「你也想穿衣麼?祖爺爺不讓你穿衣!」
「禮尚往來,小老兒我,也不讓小伙子穿衣!」
說罷,一低頭,嘴裡發出噓噓聲,水面忽然掀起半丈水波,武克文見水面生波,大覺驚駭,暗忖這老傢伙可是何方高人不成?為何張嘴一吹,即吹起半丈水波?他驚疑未去,半丈高的水波忽然化成水花,朝他撲來!
水花撲人的速度太快了,武克文又給震懾住,以致他拔竄欲起,已然不及,一陣沁涼,撲得他滿臉滿身,這時候的安南王世子,威儀、風采俱無,他的發上、臉上、身上、衣上、腳上、布履,全都是水水水,從頭到腳濕濕濕。
這會兒,他一臉錯愕,雙眼瞪住不空,呆若木雞。
馬龍見主人一身狼狽,忍俊不住,嘴角一掀,就要笑起,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水柱迎面衝來,這馬龍,立即成了一個滑稽怪異的大濕人。
瞬間,水裡的不空已然尖見。
樹上衣服也不知去向。
二人遊目張望,不見不空身影。
倏地,不空從一棵樹後閃出,他身上有衣,笑嘻嘻的一張臉,瞇著眼把二個濕淋淋的人看個飽,朗朗道:「濕衣在身,二位小心招涼!」
呵呵呵一串怪笑,他揚長而去。
洗淨一身塵垢,不空從頭到腳舒爽極了,他斗笠覆臉,睡得正香,忽聽有人輕輕喚他:「前輩為何不找個好方?這裡歇著,又豈能舒服?」
不空漫應道:「蒼天為帳,大地為床,豈有不舒服的!」
「羅紗為帳,錦榻為床,不比此地舒服麼?」
不空笑道:「小老兒粗硬骨頭,哪裡配睡什麼羅紗錦榻,你們走吧,休來擾人清夢!」嘴裡哼道:「活著沒什麼好,只有睡覺好。」
「喝點酒,睡覺更好!」
說了那麼多話,就這句好聽。不空眉毛動一動,忽聞酒香撲鼻。他驀然睜眼,便見酒汁從樹上潑灑下來,他若不閃不躲,酒汁必然澆淋他一頭一臉;他若要閃躲,似乎免不了手忙腳亂,討對方一頓訕笑。
倏地,不空將斗笠翻轉,這一來斗笠成了漏斗狀,不空略一托高,聽得細碎的啪啪聲,瞬息間,上方潑灑下來的酒汁,全收入斗笠中。
不空右手托住斗笠,人倏然站起,左手揪住一人,斗笠往對方臉上移,那人見勢不妙,急欲避開,不空左手猛地抓他下顎,指頭且按住他的「下關」穴,這一穴被按住,他的嘴唇大張,不空把斗笠尖往他嘴裡一放,只聽咕嚕咕嚕,斗笠剛收的酒,迅速落他肚子裡。
不空只逃過戲耍,反將對方耐弄一番。
圍繞不空身旁,準備看好戲的,正是武克文和他的侍衛們,他們灌酒不成,反眼睜睜看著侍衛何槍喝下一肚窩囊酒。
武克文先是滿臉驚愕,繼而愕色盡去,眼帶不屑。
不空笑道:「原來是你,安南王世子,請人如此喝酒,不太有禮貌吧?」
武克文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忽聽得喝斥:「克文,不許無禮!」
眾人循聲一望,樹後閃出一人,眾人大驚,急往地面一跪,齊聲道:「給王爺請安!」
武震笑呵呵朝不空拱手:「本藩想請大師父喝幾盅酒,不想大師父溜走了。」
不空拱手還禮:「小老兒受寵若驚,王爺為何稱小老兒大師父?」
「你打垮八侍衛,又打贏世子,本藩延聘你為武術教席,豈不是大師父?」
「小老兒喜歡四處逍遙,不想做什麼大師父。」
武震哈哈大笑:「做不做大師父,聽憑於你,眼下可否賞本藩一個薄面,到王府喝幾盅薄酒?」
不空笑嘻嘻道:「也不知王父請酒,怎麼個喝法?剛才世子請酒,不敢領教!」
武震哈哈大笑,連連拱手:「小兒無狀,本藩給大師父陪禮,陪禮。」
越想,武克文越有氣,今早被這其貌不揚的老傢伙戲弄,今夜竟與他同席吃喝,這頓酒食又豈能消化得了?
一頓飯,不空餓了幾百年也似,據案大嚼,狼吞虎嚥;武克文則滿臉不歡,食慾缺缺。
武震笑容滿面,提醒道:「克文,吃點菜。」
武克文筷子伸向「紅燒蹄筋」,再巧也沒有了,不空已早一步攻向同盤,正挾滿一筷,武克文朝俘促狹笑笑,筷子迅速壓住,害得不空一時動彈不得。
武震驚奇道:「做什麼?克文。」
武克文得意道:「父王,這叫泰山壓頂,動彈不得。」
說完,忽然底下的筷子一動,不空笑道:「你的泰山,又豈能壓住我的頂?喏,葉底翻花,動靜自如!」
不空筷子往上一翻,武克文覺一股力勁,筷子已握不牢,不空笑呵呵地送菜入嘴,眉眼笑瞅武克文。
武震哈哈大笑:「大師父葉底翻花,果然動靜自如。」
不空眼盯桌面,問:「這魚香茄子可好?」
武震微笑:「魚香茄子風味獨特,大師父嘗嘗便知。」
武克文搶先一步,筷子伸向「魚香茄子」,他並不挾菜,卻故意將筷子杵在盤裡,不空仍舊一臉笑意,說:「世子搭起兩道橋,有橋好過無橋,小老兒也來湊熱鬧,再搭兩道橋,四通八達。」
說罷,筷子輕輕一落,兩隻筷子頓成井字形。武克文暗想,剛才他使出「葉底翻花」,自己何不以此反制?便將筷子一翻,料不到不但沒翻上去,反覺一股阻力。頃刻間一雙筷子折成兩半。
不空滿臉訕笑,武克文雙頰陡然漲紅,所悶悶站起身。
「克文,不可無禮!」
不空道:「世子搭橋不成,何不勉力再試?」
「克文,坐下。」
武震眼色嚴厲,武克文勉為其難坐下。
「罰酒一盅。」武震喝令。
武克文舉起酒盅,一飲而盡,對武震道:「不陪父王了!」
說完,匆匆外走,武震愣了一下,旋又哈哈大笑,說:「小兒無狀,大師父包涵!包涵!」
武克文一聽,心中更覺氣悶,料不到不空突然說:「王父休怪小老兒直言,世子的確從容過度。」
武克文大訝,死傢伙敢如此說話,恐不免若惱父王,他腳步稍停,聽得說:「大師父見笑,見笑。」
武克文氣壞了!父王幾曾低聲下氣與人說話?自己再不離開此地,脾氣馬上爆發。他咬咬牙,加快腳步,突聞一串怪笑,那不空道:「世子剛才築橋不成,斷橋廢葉未免可惜,喏!」
咻的兩聲,似有物從耳旁掠過,接著啪的輕響,一前一後,不知什麼東西打人牆裡。武克文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兩支斷筷,已插入三分之一,露出三分之二在外面。這斷筷從他耳畔飛過,萬一有個閃失,豈不要插入他手腦?他怔忡著,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看世子怨怒無處發洩,特地打出兩個掛釘,世子有怨有怒儘管懸掛牆上!」不空怪聲怪氣大笑:「無怨無怒,世子今夜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了!」
武克文無怨無怒嗎?不!武克文怨怒得快冒煙了。
他找他的八侍衛,東尋西覓,連個鬼影也沒找到。不見了?不錯,他們都不見了!
「劍兒!劍兒!」
劍兒娉婷而來,款款朝他一福:「世子有事?」
「八侍衛哪裡去?」
劍兒機伶瞧他,說:「劍兒不敢說。」
「為何不敢說?」
「劍兒怕世子生氣。」
「說!」武克文沒有耐心了:「他們哪裡去?」
「他們看不空大師父身手絕頂,迫不及待想去拜他為師。」
「什麼?」武克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好在膽子,竟敢去拜那個老瘋顛為師,他們不想吃王府俸祿了嗎?」
「明師難求,世子難道不知,學武之人可都是走訪師三年的。」
「好個徒訪師三年,那老瘋顛有什麼能耐?」
「世子難道不認為不空師父身手絕頂?在擂台上,在水池邊,在大樹下,他都露那麼一手,他有什麼能耐,世子難道看不明白麼?」
武克文臉頰發熱,若非受他絕頂身手戲弄,他武克文何來一肚子怨怒?
「明師難求,世子難道不動心麼?」
武克文霍然而起:「八侍衛真不想吃安南王府俸祿?」
劍兒瞅他一眼,說:「不空師父若肯收劍兒為徒,天涯海角,劍兒情願追隨他。」
「什麼?」武克文怔住了。
「劍兒入王府多年,從未見有人身手如此妙,方才宴席之上,世子舉箸與他交手,難道領悟不出此人高不可測?」
「劍兒,你好大膽!」
劍兒略略一頓,說:「劍兒身份卑微,本不配如此說話,但劍兒受王父、王妃、世子大恩,劍兒不怕世子怪罪,也要說真話,高人難遇,若不珍惜,只怕稍縱即逝。」
「何謂稍縱即逝?」
「高人難覓,將來世子要承襲王位,能得高人調教,對世子大有裨益。」
「那糟老頭,難道對本世子有裨益嗎?」
「世子心性何等聰明,眼光又是何等銳利,只是眼前被怨怒蒙蔽,世子……」
「你好大膽!」
「劍兒本不配如此說話,但劍兒自小與世子一起長大,劍兒不敢說假話。」
此際,武克文臉上嚴霜漸去,歎了一口氣,問:「老瘋顛住哪裡?」
「二進西廂房。」
武克文冷傲一笑:「如此說來,他要領王府俸祿,長住王府羅?」
「不,方才聽說,不空師父不願受人拘絆,明日便要離開王府,四海逍遙去了。」
武克文失神好半晌,氣悶道:「王府的俸祿他不吃?堂堂安南王府教席他不做?安南王世子有個怪毛病,他不想做師父,安南王世子非拜他為師不可!」
二進西廂房靜悄悄。
武克文暗覺奇怪,本要敲門,遲疑一下,轉而從門縫往裡瞧。
他的八侍衛於地面,靜靜跪著,那不空躺在床上,背對外面。
何槍開口道:「世子與大師父無緣,我八人願追隨大師父,大師父若在王府,我八人願侍大師你,大師父若不在王府,我八人願天涯海角追隨大師父。」
靜默半晌,不空發話:「你八人食人俸祿,身不由主,哪能追隨小老兒?」
馬龍說:「俸祿可以不吃,武功不能不練,我等學得精湛武功,再投王爺麾下,效命疆場,也可報答主子。」
不空坐起身子,說:「你八人認為小老兒會收你們做徒弟?」
「我等誠心誠意懇求大師父。」
「有句武術諺語,你八人可知道?」
「請大師父示下。」
「徒訪師三年,師訪徒亦三年,你八人看中小老兒,要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可並未看中你八人。」
「大師父慈悲。」
「是一塊料的,小老兒考慮,考慮,否則一切免談。」
武克文一陣反感,這老頭太刁蠻了。
「據說你八人與世子練武,都敗在世子手下,世子那點能耐,老兒還不屑收他做徒弟,何況你八人?」
八人面面相覷,大家瞧住馬龍,馬龍只好硬著頭皮說:「真人面前不敢隱瞞,我八人聯手,本不會敗世子手下,只因他是主子,我八人知他好強性子,故而每次佯裝打敗,以博取世子歡心。」
武克文愕然睜大眼。
不空一串大笑:「怪不得你家主子自以為武功蓋世,原來你們寵壞他!」
八人默聲不響,不空道:「你八人不必費事,小老兒願雲遊四海,也不願教一群庸材!」
武克文啪的推門而人,怒眼瞪住眾人,氣沖沖道:「八個沒出息的東西,都站起來!」
八侍衛不得不從跪姿改成垂手肅立。
武克文冷瞅眾人,發話:「你們本事大,你們每次都佯裝打敗,以博取我歡心?好,你們今日不必深藏不露,每個人都拿出本事,與我一搏!走!到演武廳去!」
回過頭,瞥見不空,武克文冷笑:「你老人家也請,本世子要看看,憑我一人之力,勝不勝得過八侍衛?」
兵器在手,一向暢行無阻的武克文,終於嘗到對方頑抗的滋味,他倏然驚覺自己變小了,而他的八侍衛,每個人似乎陡然高壯起來,一個失神,他失了重心,長槍落地,身子也往後一跌,跌了個四腳朝天。
八把刀同時刺向他。
一個人被八把刀刺殺,不死也半條命,只是,這八把刀點到為止,立即收手。
自以為八侍衛非他對手,如今不敵八侍衛,武克文簡直難堪到極點。
八侍衛擊倒主人,立即驚恐莫名跪落地面,說:「得罪世子,給世子賠罪!」
武克文怔忡著,突地,發出一串哈哈大笑,神色看來尷尬怪異極了,他瞪視不空,說:「好了,我出乖露醜,你都看到了?」
不空訝異看他:「你在跟小老兒說話麼?」
「不錯,你可以拐走我的八侍衛了,他們聯手,武功比我好,你有這八個高足,夠光採了!」
不空睨他一眼,不解道:「小老兒為何要拐走他們,小老兒雲遊四海,何等逍遙,為何要拐走你的八大侍耳?」
「你不拐走我的八侍衛最好,你如今已是王府教席,不許你離開王府!」
不空好笑:「小老兒愛雲遊四海,誰能攔我?」
「你打擂台,過關斬將,理應領取三千兩黃金為我教席。」
「小老兒說很清楚,世子氣焰高張,小老兒看不過,特意給世子教訓,小老兒不要什麼三千黃金,也不要做什麼世子教席!」
武克文冷笑:「安南王府,豈是你玩耍之地,聽憑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不錯,小老兒一向不受拘絆,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小老兒要走啦!」
武克文一愕,瞬即冷笑道:「王府之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別說你走不出去,就是這間演武廳,本世子÷聲令下,大師父也休想走出去!」
不空張望一下,呵呵怪笑,說:「你說這演武廳,小老兒走不走得出去?」
「不錯,你若有本事走出這演武廳,本世子天涯海角也要追隨你!」
「你要追隨小老兒,小老兒不歡迎!」
「歡不歡迎隨便你,本世子想做什麼沒人攔得了!我看大師父,如何走出這演武廳?」
不空睨他一眼,忽然脫下褂子,隨手一揚,褂子沿左牆畔轉了一圈,只見褂子掠過,牆畔燈火一盞盞熄滅,眾人正訝,褂子繞了一圈,回不空手上。不空順手再拋,褂子飛上右牆,一陣疾掠,右面牆的燈全熄,伸手不見五指,不空叫道:「小老兒謝武王父晚餐,小老兒去也!」
頓時一片混亂,等燈光亮起,已不見不空蹤影。
次晨,武克文和八侍衛全不知去向。
書房留有書箋,劍兒皇與安南王。書箋上僅有寥寥數語:「孩兒追隨大師父去了,父王不必懸念。」
武震忍不住微笑道:「世子長居王府,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安南王妃裴氏珠淚滾落,著急道:「外面凶險,說什麼歷練!」
「不經歷練,日後又焉能有所作為?」
裴王妃仍舊難以釋懷:「好端端的不會享福,竟去追隨什麼大師父?」
「大師父高人,值得追隨他。」
「既如此,何不把大師父留在王府?」
武震哈哈大笑:「王妃難道不瞭解世子?你把現成的大師父送他眼前,他不領情不受教。大師父如今對他不理不睬,不把他放眼裡,不收他做徒弟,他才會萬般著急,不辭辛勞追尋大師父,克文這拗性子,你還有不知道?」
裴王妃想了一下,說:「萬一大師父不收克文,克文豈不徒勞無功?」
武震神秘笑笑:「本藩與大師父相交二十年,還摸不清他脾氣,他究竟會不會收克文為徒?這得看克文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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