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濤腳下不動,身子連晃,躲開了前面二劍。當第三劍來到時他突伸右手,屈指一彈,一縷指風已擊向小飛俠執劍的右腕。
劍快,指風更快。
小飛俠這最後一劍只能半途變招,要不然他的劍尚未觸及人家,自己的右手恐怕就先得報廢。
終於明白「降魔指」的厲害,小飛俠一點也不敢大意。
他使出了全力,翻飛騰躍,把手中長劍舞出了一道道電閃、一層層的光幕、一圈圈的寒芒。
每一劍、每一出擊,都指著李濤全身大穴處。
李濤再不也能挺立如岳了。
他也開始提縱飛旋,一雙鐵袖時而硬如鋼板,時而軟如繩索,讓人目不暇給的去封拒長劍。
高手相搏每一刻都是瞬間萬變,每一分也都是驚濤駭浪;在雙方功力極小的差距下,勝負的關鍵往往都決定於一些想都想不到的因素下。
例如呼吸的調適,心律的重整、臨場的應變,甚至於外在的環境,如陽光的向背、風向的取決、地形的適切。
換句話說,那才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小飛俠氣旺而勢弱。
「搖鈴老人」李濤則氣衰而勢強。
他們一個年輕,當然氣旺;一個年老,則招式經驗既熟練也就勢強。
這兩個人互有優劣,因此在打了一個時辰後,仍然無法分出勝負。
下棋的人喜歡找與自己棋力相當的對手,練武的人何嘗不也喜歡技功力在伯仲之間的對打?
李濤愈打愈過痛,也愈打愈心驚!
因為他已不知多久沒遇上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而心驚的則是他發現小飛俠竟然有股常人少有的韌性。縱使他已明明到了快支撐不住的地步,仍然能夠咬牙力鬥,毫不鬆懈。
小飛俠愈打愈艱苦,也愈打愈心慌。
他艱苦是因為他已使盡了所學,而無法傷敵一毫;心慌的則是他明白自己若再執意隱藏身份,那麼最後終必落敗。
這一老一少兩個人的體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們也都知道再打下去的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如果沒有奇招,奇跡出現的話。
下棋可以有和局,有不分勝負的盤面。
但決鬥卻沒有和局,有的不是生死立判,就是雙方俱傷。而不管生死立判、雙方俱傷,其決定的時間大都在最後的關頭上。
現在,就是現在。
當「搖鈴老人」李濤突然從懷裡拿出一隻搖鈴後,而小飛俠長劍擺出了一個奇異古怪的劍式時,他們彼此都知道已到了最後的關頭。
時間靜止了。
決鬥的雙方也如木雕,石塑般動也不動。
如果不是他們細微的呼吸,如果不是他們瞳孔閃著異采,如果不是他們汗珠如雨,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會是真人而不是蠟像。
空氣中流轉著一種怪異、詭活的氣氛。
一種無形卻能感覺到的肅殺之息,忽然已彌溫整個小虎丘。
秋夜仍是秋夜,但彷彿一下子變得風雲急湧,大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之象。
突然一陣懾人心魄的鈴音響起!
小飛俠的長劍宛如西天的電閃,快得耀眼,已劃過夜空,直劈向唇角肌肉輕微一抽的「搖鈴老人」李濤。
李濤瞳孔緊縮,他身形猛漲,像夜集升空,一串震人心神的鈴音之後,他由上而下迎向了那把長劍。
一聲金鐵交鳴!
一溜碎起的細細火花。
一抹殷紅而醒目的血珠灑落。
這兩個人落地之後,面對面的凝望,誰也沒有再出招的意思。
是不是勝負已分?
為什麼他們都不打?
血在滴。
從小飛俠的肩膀沿著胸前到衣服下擺,毫無顧忌的一直滴落。
用長劍柱在地上,小飛快有種不易察覺的痛苦浮現在眉宇之間。他搖晃了兩下,終於緩緩的單膝半跪了下去,臉ˍ卜開始變得像白紙一般。
「搖鈴老人」李濤身上沒有傷痕,只是衣須離咽喉處約三分的位置,有一條短短的裂口。他的臉色是鐵青的,論難看,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看。
他緊咬著嘴唇,望著半跪在地的小飛快,沙啞著嗓子開口道:「為什麼?為什麼那一劍會偏差得這麼離譜?」
小飛俠抬起頭,苦笑道:「不為什麼,我殺人一向都是有代價的。」
李濤身軀一震,他慢慢走到小飛俠面前,伸出手扶他起來。戳後連點數指在小飛俠的肩頭四周,接著他用掌一拍,一顆鐵球就被震了出來。
李濤從身上摸出來了個藥瓶子,把裡面的藥粉通通灑在小飛俠的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撕裂了長衫下擺,熟練的替他包紮起來。
沒錯,在剛剛那生死交關的時刻裡,小飛快那一劍已可直接刺進「搖鈴老人」李濤的咽喉,然而他卻沒那麼做。
正因為沒那麼做,他自己已吃了大虧,中了李濤搖鈴一記不說,還被搖鈴內急射而出項鐵球給擊進肩頭。
「搖鈴老人」李濤不是呆子,他當然明白小飛俠那一劍可以要自己的命而沒要。
所以他久久不能自己,內心經過一番激戰後,終於心服口服的伸出了他的手。
什麼是打出來的交情?
「搖鈴老人」李濤和小飛俠現在的交情,就是打出來的。
挽扶著小飛俠,李濤思索片刻,神情一變,突然驚恐道:「你……你……我知道你是誰了!」
小飛俠回一個苦笑,忙道:「別說出來,李爺。」
「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李濤停了下來,他又仔細的看著小飛俠。
超然一笑,小飛俠道:「沒錯,就因為我不顯眼,別人都認為不可能,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難怪,難怪你說你殺人都是有代價的,我真笨,居然沒想到……」
「李爺,別把我看成那個人。」小飛俠認真的道。
「為……為什麼?」
「因為我已背叛了那個組織。」
李濤嚇了一跳,他當然明白一個殺手背叛了組織其下場是什麼。
無可奈何,小飛快道:「人活著總還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對不?」
「可……可是你已跳進了染缸。」
「所以我才要趕快脫掉這件染了色的衣服。」
「他們知道了沒?」
小飛快淒然一笑道:「我已擊退了兩波派來追殺我的人。」
「你又能逃得了多久?又能逃到那裡去呢?」
「不知道。」小飛快茫然道:「逃一天是一天,等逃不了時,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要殺你的人是誰?」
「虎爺。」
「虎爺是誰?」李濤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虎爺就是虎爺。」小飛俠悲慘一笑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喊他。」
長久以來,李濤就知道殺手的組織是江湖中最神秘的組織,到現在他才明白這不是沒理由的,否則小飛俠也不可能對培養他的虎爺所知有限,而且少得可憐。
「老弟……」
「叫我小飛俠吧!」
「小飛俠?嗯,不借,蠻親切的。我這輩子好像從來沒做過一件讓我自己認為值得做的事。」
李濤說到這,停了下來。
小飛俠道:「李爺您想說什麼,我已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心領,這種事我不能拖你下水。」
李濤當下臉色一變道:「別怪我交淺言深,咱們這是命搏命換來的感情,沒你剛才的手下留情,我也不會提出這非份之請,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已決定了,從現在起你到那我就到那。」
別看李濤在江湖中風評不怎麼樣,這一番話說出來還真令小飛俠感動不已。
「李爺,你早已呈半退隱狀態,更不聞江湖事多年,為什麼放著清福不享,要趟這混水呢?」
一瞪眼,李濤還真有些火道:「小子,我就是閒得慌,想找些事做,你說我無聊也行,說我賤骨頭也成,你若再有意見,乾脆給我一劍,我死了倒痛快,也省得一想到自己大半輩子的英名毀在你的手裡就嘔得慌。」
沒想到這個人是這種性情,小飛俠還能說什麼?又還敢說什麼?
太湖山莊。
沒到過太湖山莊的人,絕難想像得到在這太湖上的小島裡頭,居然有這麼一座美輪美免的莊院。
當小飛使與薔蔽兩人乘著渡船來到這裡時,他們簡直瞧呆了。
「搖鈴老人」李濤陪著他們上了岸。
李濤指著莊院道:「怎麼樣?蝸居還看得過去吧!」
由衷的一歎,小飛俠讚道:「難怪你老早早退隱江湖,有這一處洞天別地,誰又願意再餐風露宿呢,想必裡頭更有著令人羨煞、妒煞的美嬌娘噗。」j李濤哈哈一笑道:「小子,連我這老豆乾也啃了起來,你也不伯崩了牙齒?不錯,裡頭是有幾個娘們,不過她們也全都成了黃臉婆,那比得上你身旁這位薔薇姑娘。」
反被將了一軍,小飛俠沒怎麼樣,薔薇一張臉卻罩上了一層紅雲。
上階梯,轉平台,入莊門。
莊門開處,一列家丁兩旁雁翅般站著。
門裡廳前四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全都含笑迎了出來。
李濤等她們近了,又呵呵笑道:「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四位如夫人。這是小飛俠,我剛認識的新朋友,另外一個是薔薇姑娘。」
含笑為禮,小飛快正怔著不知如何稱呼。
李濤卻道:「省得麻煩、,你小子就叫她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吧。」
小飛俠與薔薇便依言—一與她們點頭。雙方見禮過後,那四個女人便拉著薔薇圍成了一堆,自是不在話下。
而李濤帶著小飛俠入了大廳,遷自行到一處早已備好的酒菜圓桌前。
「來,來!咱們男人喝咱們男人的,女人自有她們女人的去處。」
李濤顯然是太興奮了,他的嗓門奇大,聲音讓人老遠一聽就知道這個人碰上了高興的事呢。
主客是小飛俠,陪客的是「蘇州虎」高峰及幾名大湖地上的「角頭」。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
這些人原本對小飛俠尚餘有心結,但在李濤的示意下及刻意營造的氣氛裡,他們一個個站了起來對小飛俠敬著酒。
小飛快不是小氣之人,他首先對「蘇州虎」高峰舉杯道:「所謂不打不相識,不管誰對誰錯,我這一杯算是給高兄賠個不是。』
高峰也是個厲害的角色,當他見到「搖鈴老人」把小飛俠供若上賓,心裡縱有一千個不服氣,表面廣也只有「王二麻子」。
因此高峰道:「那裡的話,你一表人材,李爺瞧你窩心,我才應該賠禮道歉。」
李濤老江湖了,高峰話一說完,他就「碰」的一聲,差點沒把桌子給拍散。
「高峰,你太放肆了。」
「不敢,李爺。」高峰低下頭道。
「還說不敢?」李濤怒容立現道:「你心裡想的什麼我會不知道?不錯,小飛使他是年紀尚輕,所以你們就以為他生嫩可欺是不?行,你們不服氣我知道,如果你們不怕挨揍,只管向他討教,也好讓你們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門縫裡瞧人只有把自己給礁扁了。」
小飛俠見李濤發怒,本欲說話,聽到後來他已明白李濤的意思,也就含著微笑,坐在原處。
「蘇州虎」高峰見李濤撂下了話,心中一喜,立刻對小飛俠抱拳道:「請你成全。」
李濤沒說話,小飛俠從他的臉上卻看出了他的心意。
他站了起來,指著右肩道:
「我帶著傷,不能陪你玩硬的,我站在這不動,只要你不管用任何方式,能把我逼離原地,我就認輸,你看可好?」
小飛俠的話已不只是囂張,對「蘇州虎」高峰來說簡直是一種污辱。
只見「蘇州虎」高峰臉色一變,他怒極了,冷笑道:「好,好!我若十招內沒逼退你,從此蘇州湖邊該收的規費全都取消。」
這是個大賭注。
畢竟太湖邊靠出賣身體的女人,少說也有上百,一人一個月以一百兩銀子來算,一百個人就是一萬兩。「蘇州虎」高峰敢拿這麼多錢來當籌碼,可見得他也是真的與小飛俠「標」
上了。
一抱拳,小飛俠卻極其認真的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爺是公證人,我先代那些可憐的女人謝謝你。」
這裡的人全是行家。
除了「搖鈴老人」李濤外,每一個人全都拿一雙看笑話的眼睛望著小飛俠。
小飛俠臉上依舊掛著微笑,腳下不七不八的站在那,他在等著「蘇州虎」高峰的出招……
反觀「蘇州虎」高峰,此刻就像一頭被激怒猛虎,他也正怒目瞪視著他的目標。
暮然一聲大吼,「蘇州虎」高峰如出押的猛虎,一個虎躍,雙拳如虎爪,突然撲向了小飛俠。
小飛俠不慌不忙,力灌右掌,倏地一揮,「蘇州虎」就如撞到一座山般被震了回去,險些跌在地上。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這兒沒一個外行人,所以他們也全都臉色一變,再也沒有那種鄙夷的表情,繼之而起的卻是滿臉詫異和難以思義。
沒錯,「蘇州虎」高峰剛才那一記「餓虎撲羊」,無論身法、步眼、力道,看得出來是足夠威猛,尋常人就算能抵擋得住,恐怕也會被他的衝力給撞得換步拿樁。
偏偏小飛俠還了一記「隔山打虎」,剛勁有餘,力道卻嫌不足。
怪的是這力道不足的一掌,竟能震退「蘇州虎」,這份功力當然就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畢竟誰也不敢想像如果小飛使上了全力,那「蘇州虎」會是個什麼模樣。
眼中怒火愈來愈熾,「蘇州虎」高峰一招就差點栽掉,他當然會惱羞成怒。
他站穩身後,突然一彎腰從靴子裡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喝!他可是真的掛不住臉,動上了傢伙。
李濤臉上有些難看,不過他沒說話。
畢竟小飛俠話已說在前頭,「不管用任何方式」,那麼現在「蘇州虎」拿出了兵器,當然不算為過。
小飛快臉上依舊帶著一抹似嘲似諷的微笑,看著「蘇州虎」高峰,瞧他的表情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他手上的東西。
「蘇州虎」高峰見李濤沒反應,他也就惡向膽邊生,大吼一聲,連人帶刀再度衝向小飛俠。
他用的仍是那招「餓虎撲羊」,式子也一點沒變。
每個人都在想著小飛俠該如何應變,卻沒人想到他居然還會用老招「隔山打虎」去對恢『蘇州虎」。
這小子是不是瘋了?
空手對空手,小飛俠的「隔山打虎」是能克住「蘇州虎」的「餓虎撲羊」,但人家手上現多了一把尖刀,小飛俠怎麼能,又怎麼敢拿血肉去抵擋?
就在眾人臉色齊變,「蘇州虎」臉上露出得意而又狠毒的笑意時。
突然,小飛俠在拳頭即將碰觸到那柄尖刀時,他變拳為指,中指與食指詭異至極的倏地一夾,已夾在「蘇州虎」遞到面前的利刃。
別看「蘇州虎」塊頭大,勇壯威武,他漲紅了臉,就是無法再把手中利刃給再逼進一分。
小飛俠借力使力,身軀猛地一轉一送,「蘇州虎」一個沒留神,整個人因為用力過度,身體在失去阻力後一個前衝,又差那麼一點就跌了個狗吃屎。
這下子「蘇州虎」不只是惱羞成怒,他簡直氣沖牛斗,把小飛俠當成了生死大敵。
他踉蹌數步,收好勢子,立刻回身大吼一聲「我與你這小子拼了」,人就瘋了般的再撞向好整以暇的小飛俠。
「蘇州虎」的風度差,話難聽。
小飛俠心裡已有些微怒氣,正預備這一回好好地「侍候」對方一段,這時卻聽到李濤的暴吼!
「住手……」
李濤的聲音不大,卻有如悶雷,震得在場諸人個個耳膜一痛。
「蘇州虎」膽子再大,脾氣再暴烈,面子再「失盤」;對李濤的怒吼卻不敢不聽。
(註:失盤即丟臉的意思。)
「蘇州虎」硬生生的收勢,而李濤人影一閃已到了他的面前,劈手就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蘇州虎」不敢閃,只聽清脆一聲過後,他的臉頰已腫起一片,而嘴角已有血絲沁了出來。
「你這丟人現眼不成材的東西,輸不起就滾遠一點,人家已經手下留了情,你還不知道,你這江湖是怎麼混的?」
「蘇州虎」不敢哼聲!
小飛俠走了過來,心誠意摯的笑著打著圓場道:「李爺,您別動怒,拆招過手每個人都有不服氣的時候。」
「你小子別鑼嗦!」李濤顯然也覺得這「蘇州虎」太丟人了,又瞪眼道:「話是不錯,然而死纏爛打的作風要是傳出了江湖,人家獎的可是我李濤沒有把手下帶好。」
碰了個軟釘子,小飛俠不便再說什麼了,畢竟他也明白有很多時候,一幫一派一個組合裡的事情規矩,外人是不一定能說得進話的。
回過頭,「搖鈴老人」李濤怒目對著「蘇州虎」道:「你服是不服?」
「蘇州虎」仍然沒說話,不過他眼中卻有著倔強的執意。
「搖鈴老人」李濤看在眼裡,不覺心頭之火又上了來,他一個忍不住,又是一把掌甩了出去。
這一回「蘇州虎」頭一偏,躲了過去。
李濤沒想到對方會閃,當一巴掌落空正欲再打的時候,「蘇州虎」已一跳,跳到一邊。
只見他臉上隱有怒容,對著「搖鈴老人」李濤道:
「李爺,我們尊敬你的江湖名聲,蘇州地面上的兄弟也按月孝敬你,把你當成些的一塊匾、一口鼎。只是我們都不是你的部屬,只是藉你的名望來抬高兄弟們的身價罷了,這點你最好明白,我可以挨你一巴掌,但不可能挨你第二下。」
「蘇州虎」話一說完,立刻掉頭而去,等到「搖鈴老人」李濤氣得再回神過來時,那還有對方的影子?
「媽個巴子,反了,反了!」
雖然從來想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更沒想到「蘇州虎」會說出這種話,李濤臉色蒼白,臉上肌肉抽搐著瞪著門口,不停的自語。
「蘇州虎」說得是事實。
只不過李濤長久以來都生活在一種假象裡,以致於他想都想不到有一天有人敢當面如此對他。
這一頓飯當然是吃不下去了。
幾名地方上的「角頭」在相互使了一個眼色下,匆匆的告辭離去。「搖鈴老人」李濤宛如一下蒼老了許多的坐在一張太師椅裡。
小飛俠尷尬萬分的陪在旁邊,幾次想找些話來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良久之後,「搖鈴老人」李濤一歎,站起來道:「小子,我是不是真老了?」
小飛俠連忙接口道:「李爺,你不老,你一點也不老。」
搖搖頭,李濤道:
「不,我感覺到我是真的老了,老得連許多事實都看不清楚,老得連發生這種事情後,我猶能坐在這裡,獨自生自己的悶氣。」
小飛俠心細,他稍一琢磨對方的話,就已發覺到對方的無奈與無力感。
沒錯,「搖鈴老人」李濤能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能養四個老婆,能有這麼隱蔽而舒適的生活,其用度開支一定都是「蘇州虎」這一幫人按月的奉銀。
所謂「魚幫水,水幫魚」,李濤如果真要整治「蘇州虎」高峰,不是沒有那個能力,問題是如此一來,恐就要得罪了所有地面上的「角頭老大」。不管怎麼說,那些地方上的「角頭」各行各業全都互有關連,那麼李濤就得考慮考慮,失去了那些人的供奉,他後半輩子的生活可就立刻有了問題。
這是一個現實問題,也是一個馬上就有反應的問題。
小飛俠想到這一層,他即明白了「搖鈴老人」李濤心裡的顧忌。
一個人,尤其一個老人,他的一切所為,往往想得比較深、比較遠,他們更不會衝動得去做出斷了後路的事情。
「媽個巴子!」
李濤突然的拍椅子扶手,霍然站了起來罵了一句。
「王八好當氣難受,想我李濤縱橫江湖幾十年,有什麼人敢拿這種臉色對我?這『蘇州虎』我非得和他標一標,我就不信少了這些人我李濤就會餓死。」
小飛俠果然猜中了李濤的問題。
小飛快笑著道:「李爺,小事一樁,你怎麼還在為此事生氣?真要細究起來,倒是起因全在我了,如果……」
「搖鈴老人」李濤面容一肅道:「不關你的事。」
他話一說完,人就走向門口,道:「你小子在這裡甭客氣,我出去辦點事去。」
小飛快一攔,笑著道:「李爺,你這麼說我小飛俠立刻走人,我覺得你若要做什麼事最好帶著我去。」
李濤停下腳步,他深深的看著小飛俠。
小飛快也定定的望著對方。
一種相知、相惜,彼此之間全從對方的眼裡看得清清楚楚。
摹然一笑,李濤一掌拍在小飛俠的肩上,道:
「小子,雖然你我認識不久,也認識不深,我也知道你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我敢說你絕對是個熱血的性情中人。好,咱們走,人若想得太多,是真的連一點做人的骨氣與樂趣都沒了。」
小飛使也一笑道:
「想開啦?你不怕四位如夫人少了日後的用度開銷?」
「管他的,大不了要她們統統改嫁,老夫我重過我的單身貴族生活,和你小子一同再邀游江湖,重新回味那無拘無束的日子。」
小飛俠與「搖鈴老人」李濤沒走成。
因為他們正要出門,李濤的四個老婆帶著薔薇已進了這間花廳。
李濤對小飛快使了個眼色。
小飛俠明白他的意思,便故意對薔薇道:
「咦?你們怎麼也吃完了?」
李濤的大老婆叫竹霜,是個和藹可親的主婦,她笑著道:「早吃完了,要不是聽說你們也散了,我們也不好過來。」
李濤的二老婆叫青梅,四十來歲年紀,保養得很好。
二老婆亦笑道:「苦得是咱們這位薔薇妹妹,嘴裡不說,可是誰都看得出來她心裡直惦記著你,一頓飯根本沒吃幾口。」
一句話羞紅了薔薇與小飛俠兩張臉。
混熟了,薔薇嬌嗔道:
「青梅姐,你別冤枉人家嘛!」
青梅笑得掩口道:「我才沒冤枉你,不信咱們問問紅紅和林倩。」
李濤的三老婆叫紅紅,小老婆叫林倩,兩人年紀差不多都是三十出頭。
只見她二人猛點頭,齊聲笑道:
「可不是,青梅姐說得沒錯。」
這下子薔薇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頭垂得好低好低,卻又忍不住的偷偷抬眼望著向小飛俠。
看在眼裡,小飛俠有種異樣的感覺,心頭也對她這付自然而不做作的窘態給吸引得砰然一動。
的確,他真的想不出來以她暮迎朝送的神女生涯,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經驗自是豐富,怎麼可能還會有這種純純少女的嬌羞。
「哈哈!」
「搖鈴老人」李濤笑著道:
「小子,看樣子咱們準備要夜遊這太湖美景之事,恐怕得延到明天了,今晚卜我不敢佔了你們小兩口的時間,這太湖夜遊就由你們去了。」
小飛俠當然明白李濤指的是什麼。
薔薇卻不知道,她還以為真的白什麼太湖夜遊,高興得連忙抬起頭,殷切的直看著小飛俠。
小飛俠被弄得想否認,想解說都無法,只有硬著頭皮對薔薇點頭。
當然啦,薔薇高興的表情,誰都看得出來,也沒人再會那麼不識趣而去湊熱鬧了。
楚烈碰到王飛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
而王飛看到楚烈的時候,何嘗不也嚇了一跳。
他們兩人是在這條大路旁的茶棚裡碰的面,當楚烈進來的時候,王飛正喝著茶,卻差一點嗆到。
江湖中的名人不少,但像楚烈與王飛這兩個名人能不期而遇在這偏僻的涼茶棚裡,機會是絕對不多。
一個是御前帶刀侍衛,身受殊榮。
一個是有名的獵捕。
他兩人都認識對方,卻從沒交談過話。
究其原因,只因為道不同罷了。
雖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但真正的江湖對於不同身份的人,是絕不「搭家」的。
楚烈只看了一眼王飛,他就逼自走到另一張空桌旁坐了下來。
待老闆送過茶水後,他就把眼睛望著外面的路上,彷彿不知道身後有一個與他名聲不相上下的人一樣。
王飛也恢復了自然,他更乾脆,居然靠在椅背後上閉著眼假寐著。那份閒逸也似乎沒在意前面坐著個許多人渴望一見,卻見不著的人。
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他們兩個人會坐在同一間涼茶棚裡,絕對不是巧遇。
因為他們全在等著一個人,一個能供給他們急欲得知情報的人。
日頭漸漸偏西。
當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大道上一輛密實封閉的單轡馬車,不疾不徐的駛到這間茶棚門口。
楚烈的眼睛一亮。
而假寐的王飛也早已睜開了雙眼,緊緊盯著那輛馬車,似乎要看穿它一樣。
駕車的是個老頭,留著一撮山羊鬍。
他把馬車停好後,人慢慢吞吞的走進茶棚,先看了一眼王飛,然後對著楚烈道:「楚先生?」
楚烈站了起來,點點頭。
老頭說了句「跟我來」。人就回頭走。
楚烈提著劍跟著老頭來到馬車旁。
只聽老頭對著車內道:「楚先生到。」
車內傳出清脆而略帶磁性的女人聲音:
「楚先生久等了。」
「那裡。」
楚烈應了一聲,英俊的臉上卻明顯有著不悅之色。也難怪他不高興,從近午等到現在,就是泥人也會給逼出三分土性。
車內的女人道:
「楚先生的資料可有帶來?」
楚烈聞言,立刻伸手人懷掏出一卷紙卷。
駕車的老頭接過後,掀開車篷塞了進去。
僅只一絲,楚烈銳利的眼光已發現車內坐著一個白衣裳外女人。
車內有燈,裡面的人一定也馬上看了送進來的資料。
楚烈聽到一聲輕微的驚呼!
接著那女人聲音顯露著掩抑不住的震撼,道:「楚先生的事我接了,不過酬庸要加倍再加倍。」
眉峰一皺,楚烈脫口道:「這是什麼意思?」
車內人又道:「因為楚先生這案子是個大案子。」
「什麼話?我只是找個人而已,一個普通人。」
車內人道:「那是你的認為,事實上楚先生要找的這個人絕不是普通人,否則我又怎麼可能不按件計酬?」
楚烈傻人。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誰,卻怎麼也想不到要找的人會令對方提高價碼。
「你……你要多少?」楚烈還是問了。
「二百萬兩。」
楚烈差一點沒當場暈倒,他明白車內的人喊出這個價錢,恐怕世上還沒幾個人能有此身價。
「你……你開什麼玩笑?」
輕歎一聲,車內人道:
「我沒有開玩笑,也不會開玩笑,更不敢與你這身受皇恩的御前侍衛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你考慮一下。」
楚烈當場怔住了。
二百萬兩,他可知道這二百萬兩是筆多麼龐大的數目。莫說他沒那個能力,就算他幹一輩子,恐怕也還沒那能力。
「能……能不能告……告訴我原因,為什麼這個人會有那麼高的身價?」楚烈只感到舌頭在打著結,說話說得好困難。
「對不起,我沒辦法透露,我不能壞了我的規矩。」
車內人又道:「老白,去請王先生。」
楚烈還想說什麼,但是老白已經把手一擺,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沒什麼好說的。
楚烈只能頹喪得回到茶棚。
這時王飛卻已來到馬車旁,他也一樣從身上拿出了一卷紙張卷,交給老自塞進車裡。他聽到了一聲同樣的驚呼!
車內人道:「王先生,這樁生意你恐怕划不來。」
「為什麼?」王飛奇問。
「所謂划不來,是說你沒賺頭。」
王飛一怔,他突然道:「你知道我?」
車內人笑道:「當然知道,王飛!一個專門靠追緝官家懸賞犯人的獵捕。」
王飛有些意外,卻道:「說說看,我是怎麼沒賺頭?」
「因為我開出來的價碼,已超過了這個人的身價。」
王飛也傻了!
因為,據他所知,車內的人所賣出的消息好像從來沒有聽說有超過五十萬兩的。
王飛還是忍不住的問了:「你……你要多少?」
「一樣」
「什麼一樣?」
「我的意思是一樣二百萬兩。」
「你他奶奶的去搶好了。」王飛突然急道。
「王先生,你最好弄清楚,生意不成仁義在,這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你若再出口不雅,那麼對不起,你就算再加倍,我也不會接你這案子。」
王飛並不是存心要罵人,他只是急了而已。
他歎了口氣,問道:「不能少?」
「不能少,你也該明白我做事的規矩與原則,我倒是很好奇,好奇你這麼一個專門追捕人的人,怎麼可能會找到我?」
王飛沒回答。
車內的人像是自語道:
「當然,每個人都有遇事不順的時候,也或許你要找的這個人已摸透了你那一套,所以你才抓不到他。」
「好。」王飛一咬牙,毅然道:「二百萬兩就二百萬兩,不過我身上沒那麼多,總得給我幾天的時間去籌款。」
「那當然,我也得有幾天的時間好找出這個人的所在。」
「那麼我們怎麼約定?怎麼交易?」
「三天後,三天後仍在這裡,你帶足銀子,我就把你要找的人的行蹤告訴你。」
王飛要找的人是誰?
楚烈要找的人是誰?
為什麼他們全是職業尋人的人,還會花錢去找這個神秘女人去買消息?
車內的人是誰?
她又有什麼大神通?能找到連王飛和楚烈都找不到的人?——
雷霆 六月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