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邱城外廢園
光明境主正欲親自出手,對付「妙手空空千里無影」「神偷」鐵長嵐時,倏出現了一名白衣老者。
此刻白衣老者舉步從容地走進場中,鐵長嵐已哈哈大笑道:「大劍客,你再不出來,我鐵某臨死還會被這個老渾蛋當作騙子哩!」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光明境主已滿臉殺氣,獰笑道:「原來是你來了。我以為這老偷兒真吃了熊心虎膽,不怕死呢?」
白衣老者淡淡一笑道:「夏浩然,你想不到吧!」
房英此刻滿心疑惑,不由目光轉向齊天聖,道:「這個人是誰?」
齊天聖此刻臉色,竟也凝重如鐵,以內功傳音回答道:「少俠你忘了在光明境中老朽暗中告訴你一招『定天一劍』!」
房英暗暗一震,立刻明白過來。
昔日在光明境中,自己就仗著齊天聖指示,胡謅了這招「定天一劍」,才應付了光明境主最後那記煞手,脫身回到中原。那末這白衣老人無疑地就是光明境主的昔年對頭冤家姓褚的劍術高手了。
但他仍有一點想不通,「神偷」怎會與這褚姓白衣老人相識!
正忖間,卻見光明境主長笑起來。
這次笑聲顫抖而悠長,似是心中充滿了激動之氣。笑畢,厲聲道:「褚一夫,今日碰到你老夫並不覺得意外,老夫這次進入中原,知道你必定會找我的。」
褚一夫臉色笑容一斂,沉聲道:「很好,你既然能料得到,老夫倒要問你,難道你忘了對老夫應下的誓言?」
光明境主長笑道:「老夫不但沒有忘記,而且二十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褚一夫點點頭道:「難得你沒有忘已,但又為什麼再入中原?」
光明境主道:「老夫的女兒被人誘跑了,難道還坐視不聞不問?」
褚一夫微微一呆,顯然他對剛才雙方的爭論,並未完全瞭解,怔了一怔問道:「誰拐跑了你女兒?」
光明境主道:「你說還能有誰?老夫難道會對這些人無端啟釁不成?」
褚一夫目光緩緩一掃,房英已感到不能不說話了,挺身對白衣老人施了一禮道:「前輩,光明境主指的就是區區小可。」
褚一夫目光立刻在房英臉上轉了一轉,打量片刻「哦!」了一聲道:「若這麼說,我倒不能責怪夏兄了!」
房英立刻道:「不過,在下卻自認並沒有誘拐的企圖。夏姑娘雖同小可極為投契,但僅僅是投契而已,並無涉及其他違背世俗禮節的地方。至於夏姑娘隨在下返回中原,也是其一向所願,晚輩非但未說過半句誘詞,反而曾加以勸告。」
褚一夫皺皺眉頭道:「這種家庭糾紛,老夫實在弄不清楚,不過……」
目光一轉,又回到光明境主身上,接下去道:「些許小事,夏兄似乎不必親率數十高手,大舉而入。這點老夫卻又不懂了!」
光明境主臉色又是一變,厲聲道:「褚一夫,你敢情是想袒護他們,干涉老夫家務?」
褚一夫哈哈一笑道:「老夫沒有這種意思,也沒有這種興趣。昔年你對老夫之誓言不再進入中原一步,今天你雖為了處理家務事而破誓,人情上雖有原諒之餘地。但舉動上卻令人疑心,找一個人也不必要這麼大張聲勢啊!」
光明境主狂笑一聲道:「老匹夫,你不必假著藉口,替人圓場。老夫昔年雖然敗在你的手中,今天卻不怕你。」
褚一夫臉色一沉道:「這麼說,你是有心報復二十年前失招之恨了!」
光明境主厲笑道:「當然,你既強自出頭,老夫只有再同你拚一拚,看看你二十年來劍術上長進了多少!」
褚一夫朗笑一聲道:「夏兄,這麼說,你在回天輪另有新創,自問能擊敗老夫了?」
光明境主一橫手中回天輪,道:「口說不如動手,你何不試一試!」
褚一夫冷冷道:「二十年來,老夫韜光養晦,自問火氣已消了不少,想不到你卻還是昔年那付德性,其實老夫此來除了勸你返回光明境外,並沒有打算與你動手!」
光明境主怒哼道:「你不必滿口仁義,一副假道學面孔,說穿了還不是為幫場而來!」
褚一夫冷冷道:「老夫孑身一人,在江湖上與任何人已沒有淵源,還幫什麼場,你口口聲聲咬定這一點,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光明境主反唇相譏道:「什麼意思,你肚子裡應該清楚,要不要老夫拿出證據?」
褚一夫一怔道:「什麼證據?」
光明境主道:「請問你獨門的『定天八式』劍法有沒有旁支?」
褚一夫一聽他話問得奇怪,不由皺眉道:「老夫劍術,單支獨傳,別說沒有旁支,就是當今世上也沒有第二個會。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光明境主冷笑道:「當然有意思,你不妨自己問問那姓房的小子,他怎麼會那招『定天一劍』!」
褚一夫微微一怔,接著臉色一變,轉首對房英道:「這位房小友,夏浩然的話可是真的?」
房英一聽話鋒轉到自己頭上,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
事實上那次以口述應付光明境主所表演的那半招「定天一劍」,是齊天聖暗中告訴自己的。直到現在,他可以說,根本弄不清楚這一招倒底應該怎施出。
但問題是自己能據實說嗎?
當然不能,若坦白說出,不但對自己沒有什麼好處,反而害了齊天聖。
若光明境主知道那次是被手下搗的鬼,那麼以他那種個性,齊天聖是非完蛋不可。以房英正直忠義的個性,自不會將一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陷入死不復生的境地。
但是若不說,就非承認懂得不可,若這位白衣老人再追問下去,自己又該怎麼回答呢?
他反覆的思量著,既不能承認,又不能不承認,一時之間,臉露困惑,遲疑起來。
場中陷入一片沉思。
所有人都疑惑地望著房英,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像這種問題,應該是只有兩個答覆,「會」或「不會」。不會有什麼困難,但是房英為什麼不出聲呢?
當然,唯一瞭解房英的是齊天聖。因為當初這「定天一劍」,是他向他暗示的。目的在幫他忙,可是現在,齊天聖也眼睜睜地注視著房英,一瞬不瞬。
他唯恐房英真的坦白說出,那自己非當場自裁不可。所以內心比任何人都緊張。
褚一夫見房英那種欲語又止的神態,頓時皺了皺眉頭道:「房小友,你有困難麼?」
房英星眸一轉,搖搖頭笑道:「小可並沒有困難,同時願據實告訴老丈……」
此言一出,齊天聖臉色驟變,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喉嚨口。
但見房英倏投過一瞥安祥的目光又對褚一夫繼續道:「只是,小可在此時此地奉告,覺得實非相宜,老丈若能寬容,晚輩異日自當詳述。」
這番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說了半天,等於沒說,其實房英在這種情形下,只有用拖的辦法。
褚一夫沉思片刻,居然並沒有立刻逼房英說明白意思,點頭道:「好,日後老夫自會找你。」
轉首對光明境主接下去道:「這是題外枝節,現在老夫想聽聽夏兄對今天相逢的意見!」
光明境主冷冷笑道:「我沒有什麼意見,反正不是你離開此地,就是我離此地!」
褚一夫微笑道:「不錯,這是個好建議。但老夫還有一個更好的建議!」
光明境主哼道:「說來聽聽!」
褚一夫道:「老夫當然要立刻離開;而夏兄也同樣立刻返回光明境。」
光明境主道:「老夫當然要回去,但必須先找到小女,抓了這姓房的小子以後再走!」
褚一夫道:「找令愛之事,老夫代勞轉告;抓人之舉,與你昔日對老夫的誓言無涉。因此,老天仍想請你遵守自己的話,不過老夫得聲明,此舉並非幫別人的忙!」
光明境主狂笑道:「老夫剛才不是說過了麼,咱們早晚要再拼一場,乾脆現在就了結這段拖了二十年的公案。」
褚一夫沉聲道:「老夫好言忠告,夏兄是非動手不可了!」
光明境主厲笑道:「不錯,一別二十載,你我不妨在一搏之前,再加點綵頭。」
褚一夫沉聲道:「用不到加什麼綵頭。你若輸了,還是回光明境終老一生;老夫若輸,恐怕你也不會放過我,生死操在你手中,還不是任你所欲!」
光明境主長笑道:「痛快,痛快,褚一夫,你可以亮劍了!」
褚一夫一反手,緩緩抽出長劍,下垂斜指地面,道:「夏浩然,未動手前,老夫再給你一個機會改變主意,你認為今天一定能贏我?」
光明境主一舉回天輪道:「二十年來,老夫終於想出克制你『定天八式』劍法的招式,雖不能說一定贏你,但是自信再也不會敗在你手中!」
褚一夫哈哈笑道:「聽你的話你二十年來好像沒有白活。但怎能肯定我一定會施『定天八式』對付你,難道我不會用二十年來新創的招式!」
光明境主臉變了一變道:「好,話不必多說,還是手上見真章!」
不要看他性烈如火,此刻神態卻沉著冷靜,一副高手風度,只是目光中的殺機,比剛才更濃了些。
褚一夫神色也凝重起來,人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座沒有生命的石像,而垂地長劍,卻已平平伸出,直指光明境主的眉尖。
場中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二人身上,屏著氣息,緊張地望著,氣氛沉寂得落葉可聞,氣氛比剛才還要緊張百倍。
光明境主此刻身形倏然動了,面對著褚一夫,腳步緩緩移動,像在避開褚一夫的平伸劍尖。
褚一夫卻一絲不肯放鬆,身軀跟著光明境主旋轉,劍勢始終指著對方眉尖。
房英開始不明白,但凝視片刻後,立刻暗暗驚歎起來。
褚一夫這伸出長劍手指的架式,分不出是那一路劍術的起手式。若以普通眼光看來,卻並不出奇,可是仔細一體會,立刻覺得奧妙無窮,攻守兼備。
只要劍勢不移,任何人都不敢貿然搶先發動攻擊。
房英看透了這一點,立刻猜測著諸一夫下面可能變化。他正忘神地浸潤於褚一夫高深的劍學中時,場中陡然響起了一聲暴叱,光明境主在發出叱聲中,身形加速遊走起來。
褚一夫在這剎那,平伸的長劍陡然向上一挑,劍尖變了方向,竟指向天上,猶如普通的「朝天一柱香」。
光明境主就在這時,身形疾欺而進,回天輪游出一道金光,挾著銳嘯,呼地向褚一夫當頭劈落。
這些變化,本在一剎那之間。但是虹光一閃,金芒飛擲,一陣嗆郎金鐵交鳴聲後,二人一號即分,依然是原來的位置,原來的架式對峙著。
場中所有的人,誰也沒有看清楚剛才交手的一招,是怎麼樣的情形。
但房英卻看得非常明白,光明境主那一招,卻是被褚一夫豎著移動的劍幕,硬擋了回去。但是他不懂,褚一夫剛才平伸之勢在光明境主發動攻勢剎那,可以自動地撤去下面變化,而自露空隙。
這不是大反常規嗎?
只見光明境主倏然冷笑道:「褚老兒,看來相隔二十年,你不過如此!」
褚一夫淡淡回答道:「彼此!彼此」
光明境主又冷笑道:「不過你劍術雖沒有進步,心機卻更刁滑了!」
褚一夫一哼道:「老夫什麼地方用過心機?」
光明境主道:「剛才你那式『平天覆地』的架式,竟自動改為『瞞天過海』,豈非故露空門,要老夫自投羅網?」
褚一夫大笑道:「看來夏兄的目光也進步了。不過我那劍式改變倒並非是有什麼心機,完全是防範你拿回天輪當暗器使用!」
這番針鋒相對的話,使滿心不解的房英,完全明白過來。原來雙方在那一招中,不但交換了功力,也鬥上了心智。
他不由大感歎服,覺得武學一道,的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就以眼前來說,光明境主的武學造詣固然已臻絕頂,就是這位名不見江湖的褚一夫,劍術一道尤其無懈可擊,一招施出,不但要化開對方招式,而且要兼顧到對方心機。這等高手,豈是自己往日所能夢想得到的。
房英正自慨歎著,場中又起了變化!只見光明境主回天輪緩緩平伸而出,一步步向褚一夫欺去。
而褚一夫卻左手握訣指天,劍勢抽回齊腰,一步步的後退。
房英一驚忖道:「難道光明境主這一招有什麼厲害的殺手不成,而那褚一夫有點怕了?」
他想看一看褚一夫神色,依然平靜而鎮定,根本沒有絲毫懼意。
這一來,房英又不懂了。
就在褚一夫後退七步左右之際,光明境主一聲大喝:「褚老兒,再接我這一招!」
喝聲中,身形微微升高三尺,金芒如虹而出,呼地一聲,竟然滿天花雨,直向褚一夫當頭罩去。
這一招方圓三丈之內,可說盡在回輪威勢圈中。房英頓時看出,正是三大煞招之一,最後那招「法輪百轉」。
在光明境中,房英親聞光明境主口述演化的威力,可是眼前這招的架式並不完全相同,在出手剎那的變化上,卻更為詭譎霸道,令人防不勝防。
想必光明境主所以滲雜了些以前沒有的變化,是專門對付褚一夫的。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褚一夫長笑道:「原來還是那招老套!」
笑聲中,長劍一圈挑起,劍尖舉至額齊,身形一矮,手腕一振,以輕快無比的速度向罩下的金芒穿去。
在劍勢向上衝的速度中,房英清楚地看到褚一夫手微微顫動,劍尖化作一圈圈精芒,彷彿吸煙的人在吐煙圈一樣。嘿!這不是那招齊天聖告訴自己的「定天一劍」是什麼?
又是一聲叮噹輕響,滿天金芒一收,只見光明境主疾速而退。褚一夫長劍一收,也恢復原狀,但二人的神色卻更加凝重了。
顯然,光明境主是二招無功,褚一夫卻在一招之後無隙可資反擊,都感到對方勢均力敵。
卻見褚一夫劍尖一顫,卻又道:「注意,我攻你用的卻不是『定天八劍』中的招式,現在我要削你雙肩!」
光明境主臉色變了一變,身形倏後退七尺。
褚一夫哈哈一笑道:「夏兄不必緊張,老夫還沒有開始。」
光明境主冷笑道:「老夫一點也不緊張,只是要看清楚你先告訴老夫出手方式是藏著什麼詭謀!」
褚一夫道:「好,你就看清楚一點,身形一動,飄然而上,劍勢卻是原來平伸的架式!」
正在這時,廢園外倏然響起一陣蹄聲,如擂鼓一般,動地而來,剎那就停在廢園入口處。
光明境主也呆了一呆,抬頭注目。
只見園門口屹立著四匹駿騎,馬上四條人影,疾若飄風,掠入當場,其中一人卻口喊:「爹……你這是幹什麼?」
房英一看掠入場中的人,三個是中年漢子,一個是女子,而那女子正是夏芳芳,不由大喜,脫口叫道:「芳妹,你終於來了!」
夏芳芳飄落在場中,一見房英,也欣喜地叫道:「英哥,你也在這裡。好極了,我正為找不到你發急。」
說到這裡,秀眸一掃場中,發覺那種弩拔劍張的氣氛,不由黛眉一皺道:「這是幹什麼?」
房英歎道:「令尊為你要找我拚命哩!」
話聲甫落,光明境主陡然厲喝道:「芳兒,你過來!」
夏芳芳一嘟嘴,慢吞吞地走過去,道:「爸,想不到你也來了,派了這麼多人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光明境主一臉怒容,厲聲道:「你走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你眼中究竟還有我這個父親沒有?」
夏芳芳秀眸一紅,吶吶道:「爹,這是我的錯。當時我只想送他回中原……」
光明境主接口喝道:「送到了地頭為什麼又不回去,是那小子用什麼話引誘了你!」
夏芳芳歎道:「英哥倒沒有引誘我,只是我覺得氣悶,想在中原散散心。」
此言一出,「百面神劍」及「神偷」哈哈大笑起來。
鐵梅香耳聽她左一聲英哥,右一聲英哥,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尖笑一聲,道:「你這一散步,差點把我們命都散掉了!」
夏芳芳怔了一怔,對父親歎道:「爹,你何必帶這麼多人來,女兒不是好好的麼?」
光明境主一哼,道:「那小子欺侮了你沒有?」
夏芳芳又怔怔道:「爹,這怎麼會呢?他已與女兒義結金蘭,患難與共了。」
褚一夫這時大笑一聲道:「看來夏兄不但做人糊塗,對家務事也是一片糊塗!」
光明境主怒喝道:「住口!老夫什麼地方糊塗?」
褚一夫笑道:「剛才你口口聲聲說那房英不是,現在你女兒也到了,聽來人家並沒有半點不是啊!」
光明境主氣為之結,一掌把夏芳芳摔開一丈,怒喝道:「姓褚的,你少說風涼話,咱們繼續下去,反正今天這墳地上得躺下一個。」
褚一夫也臉色一沉道:「夏浩然,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夫今天就成全你!」
夏芳芳對褚一夫並不認識,一見褚一夫仗劍一步步向父親欺去,還以為房英方面的人,慌忙掠身插在當中,道:「老伯伯,不要打,不要打!」
接著轉身對父親急急叫道:「爹,現在誤會不是已解釋開了麼!」
褚一夫冷冷道:「夏姑娘,你別弄錯了,老夫並不與姓房的—路。」
夏芳芳大大一怔,道:「那老丈為什麼要與家父動手!」
褚一夫道:「這是你父親自己找的!」
夏芳芳滿臉疑惑,又轉身道:「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光明境主重重一哼道:「這老匹夫就是老夫二十年前的對頭冤家……」
夏芳芳神色變了一變,轉過身來,對褚一夫嬌聲喝道:「老丈就是姓褚?」
褚一夫哈哈笑道:「不錯,現在,你應該明白,老夫的來意。」
夏芳芳又困惑地望了望「百面神劍」及「神偷」父女。
因為對這三人,她也並不認識,以為與褚一夫有什麼關係?
神偷此刻心境卻相當輕鬆,笑著道:「咱們與褚大俠並不是一路的,不過對褚大俠此舉,極表贊同!」
夏芳芳一聽,嬌容又是一變,倏收回視線,對褚一夫道:「我請問褚老丈究竟是什麼來意?」
褚一夫笑道:「你既知道老夫姓褚,就該知道令尊不能進入中原之誓約。」
夏芳芳冷笑道:「為什麼不能進入,昔年老丈逼家父如此做,有什麼堂皇的理由麼?」
褚一夫道:「當然有,要知道令尊昔年好殺,把中原攪得雞飛狗跳。若非老夫看不過,挺身而出,將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於是設下賭約,以招式相搏,逼得令尊埋首荒島二十年。今天他又率領弟子,大舉進入,舊事重演,老夫雖早已摒絕世事,又豈能不管?」
夏芳芳格格一笑道:「若老丈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晚輩覺得理由並不完全,二十年後的今天,家父早巳泯了殺心。前輩今後可以不必如此顧慮!」
褚一夫哼了一聲道:「姑娘雖然說得堂皇,但老夫卻發覺令尊個性一點也沒有變……」
光明境主厲聲道:「褚匹夫,老夫年齡比你還大二歲,豈能聽你管制。」
褚一夫冷冷道:「只要他能勝我手中長劍,任他遨遊中原,橫行江湖!」
夏芳芳尖笑一聲道:「這麼說,老丈非得與家父較量一番不可了!」
褚一夫點點頭道:「姑娘還是讓開。老夫縱然不想打,令尊也未必會甘心,剛才打了一半,被你一來,拖到現在,否則問題早已解決了!」
夏芳芳驀地反手抽出身後回天輪.揚了一揚,道:「既然老丈不肯罷休,讓姑娘先領教幾招!」
褚一夫愕道:「你要替你父親動手?」
夏芳芳嬌容凝霜,回答道:「不錯?我不相信你劍上招式有多大狠勁!」
褚一夫皺了皺眉頭,倏對光明境主叫道:「夏老兄,你還不叫你女兒走開?」
夏芳芳也接著轉身對父親道:「爹,二十年前你敗招之辱,就讓女兒來替你出口氣!」
光明境主開始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夏芳芳胡鬧,但精目轉了一轉,倏然仰天長笑起來。
笑畢對夏芳芳大聲道:「好,好,為父的答應你,你有這份勇氣,這份孝心,也不愧是光明境下一代的掌門人。不論是勝是敗,老夫都會感到驕傲!」
夏芳芳精神一振,可是這番話卻使齊天聖諸人大驚失色,尤其房英更是愕然震動。誰都知道,以夏芳芳這等年紀及功力,絕不可能是褚一夫對手,而光明境主竟不顧慮女兒生命,說出這種豪語,是願意眼見女兒送死?
想不透,實在令人想不透,房英呆呆地忖著,卻見場中人影晃動,刷刷刷刷,又是四個人飄到光明境主面前。正是齊天聖、邱潛機、雷三炮、尹俊三等。
只見齊天聖首先俯首恭稟道:「主公不可如此!」
光明境主一瞪眼道:「為什麼?」
齊天聖道:「公主千金之體,且年歲尚輕,豈是褚老匹夫對手,若主公不屑再與褚老匹夫動手。老奴敢請挺身與對手一搏!」
邱潛機也道:「老奴覺得不妨聯手對付那老匹夫,生死之戰,並不需依什麼江湖規矩!」
光明境主嘿了一聲道:「難道你們就能行?」
雷三炮直腸子一條,大聲道:「不論行不行,反正打上一架再說!」
光明境主厲喝道:「住口!你們統統給老夫滾到一邊去,老夫決定的事,難道還容你們插口!」
齊天聖一呆,仍道:「主公應該為公主著想!」
光明境主大吼道:「我是她父親,難道不會想,還不退開!」
齊天聖等一呆,快快退開一邊!
夏芳芳卻揚回天輪,面對褚一夫喝道:「老丈可以動手了!」
褚一夫白眉一挑,搖搖手道:「且慢」
抬頭對光明境主喝道:「夏老兒,你這算什麼意思?」
光明境主冷笑道:「老夫根本不懂你問什麼?」
褚一夫厲聲道:「你自己不敢與老夫動手,卻把你女兒支使出來,難道老夫能與一個小輩拚命!」
夏芳芳冷笑道:「我既能代替家父出來,就能承擔一切,何必嚕嗦!」
說著回天輪電掣而起,立刻向褚一夫攻去。
褚一夫臉色變得難看已極,身形一閃,避開後厲喝道:「你這是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
夏芳芳手腕一沉,腳下一旋,又是一招「螢光追電」,向褚一夫擊去。
褚一夫大喝一聲,長劍一撩,硬向襲身回天輪擋去。
夏芳芳奇快地輪一縮又伸,飛挑而起……
這邊打得激烈,房英看得擔心不已,耳中卻聽到一陣蟻語聲道:「房少俠,你快上去救救夏姑娘!」
這番話,使他不禁一愣,目光—轉,卻見齊天聖焦急地用目光連連示意。
房英怔怔地猶疑起來。
夏芳芳並無敗象,齊天聖何以這般著急呢?
再說,自己在此刻挺身而出,相宜嗎?與夏芳芳固有金蘭之義,但剛才若沒有褚一夫解圍,說不定早已傷在光明境主手下,怎能再與褚一夫為敵呢?
那知正在踟躕之間,卻聽到夏芳芳已一聲驚呼,飛身暴退。
他急忙移目一望,原來夏芳芳的回天輪已被褚一夫絞飛。此刻只見褚一夫滿面煞氣地向夏芳芳一步一步地欺去,獰笑道:「丫頭,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老夫就成全你壯志!」
情狀變得危急異常,然而光明境主卻凝神屹立,一動不動,好像並無出手之意。
這時,已容不得房英有思考餘地了,大喝一聲:「褚老丈請住手,且聽小可一言!」
喝聲中,身形已疾速掠入場中,擋在夏芳芳面前。
褚一夫腳步一頓,道:「房小友,你這是幹什麼?」
房英抱拳一揖,歎道:「老丈能不能看在小可面上,放過夏姑娘一次!」
褚一夫冷哼一聲道:「這怪不得老夫,你剛才看到的,完全是她自己找死!」
房英歎道:「骨肉親情,也怪不得夏姑娘,晚輩尚希前輩高抬貴手!」
褚一夫沉思道:「要老夫放手簡單,只要這批人立刻退出中原!」
夏芳芳尖笑道:「中原又不是你姓褚的天下,憑什麼要你管,咱們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誰也別想干涉!」
褚一夫厲聲道:「老夫就非管不可!」
目光轉視房英道:「你退開,老夫今天憑手中一柄長劍,若不能把這批人趕回去,我就把褚字寫在屁股上。」
光明境主哈哈笑道:「隨便你姓什麼,老夫都沒有興趣!」
房英急了,轉首對夏芳芳道:「芳妹,你們少說一句好不好?」
夏芳芳嘟著嘴道:「家父到中原是為找我,我到中原是為幫你忙,如今事關光明境的盛譽,你難道要我們因人家吃癟,見不得人?」
房英一呆,語為之塞,又轉首對褚一夫道:「老丈,我看你老丈也不必動氣了,光明境主應該不致再有二十年前的舉動,老丈得放手時且放手,千萬忍耐一點!」
褚一夫怒道:「你要我忍耐一點,何不請那個老頭子忍耐一點?你若再不退開,休怪我連你也算在內!」
房英蹩了一肚子氣,眼見無法再勸對方,只得長歎一聲道:「老丈既然這麼說,就把小可算上一份好了!」
說完反手抽出肩頭長劍,屹立以待。
這一出劍,一旁的「神偷」及「百面神劍」卻大為意外。
鐵長嵐跺足叫道:「房少俠,人家了斷梁子,你何必去插上一腳!」
房英默默不言,目光卻凝視著褚一夫。
光明境主臉上卻綻開一絲詭譎的笑容。
褚一夫這時氣得臉色鐵青,厲叫道:「好小子,剛才老夫解了你的危,你反而倒打一耙!」
房英歎道:「老前輩原諒,這是不得已。」
褚一夫白髮顫動,又厲喝道:「什麼不得已?你簡直不識好歹?」
房英肅然道:「晚輩怎能不識好歹,前輩剛才一番盛意,晚輩日後自當報答,但現在卻不能不攔阻老丈動手!」
褚一夫既怒且惑道:「為什麼?」
房英道:「老丈應該清楚,晚輩與姑娘有結盟之義,怎能見危不救,雖然老丈對小可有德,但比較起來,親疏厚薄間,還是應該算夏姑娘與小可親近些。」
褚一夫氣得臉色鐵青叫道:「真氣死老夫了,今天老夫非宰了你不可!」
說完劍勢一揚,房英急忙搖搖手道:「慢點,慢點,前輩真要動手?」
褚一夫厲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房英笑了一笑道:「前輩難道不要知道晚輩怎麼會『定天一劍』的秘密麼?」
褚一夫呆了一呆,冷笑道:「你不必拿這件事來套老夫,老實告訴你,老夫也不想追究了!」
房英冷冷一笑道:「這件事老丈既不願追究,正中晚輩之意,不過還有一件事,想必老丈有一點顧忌。」
褚一夫道:「什麼事?」
房英目光一閃,低聲道:「老丈附耳過來。」
褚一夫皺眉道:「你大聲些說不是—樣?」
房英肅然搖搖頭道:「事關密秘,小可並非是畏懼一戰,卻是為了老丈!」
褚一夫冷哼一聲道:「你休想弄什麼玄虛!」
房英神色一整道:「對有德於小可的人,小可絕對不會故弄玄虛。若老丈不信,也就算了,就請動手!」
褚一夫想了一想,道:「好,我就聽聽你有什麼秘密。若你想暗算老夫,嘿嘿,那是你自找倒霉,老夫事先警告你。」
說著已反肘貼劍,緩緩走近房英。
房英立刻低聲向褚一夫娓娓而言,因為語聲極細極輕,四周的人,當然都聽不到,個個人都臉有惑容,萬分奇怪。
光明境主及夏芳芳本以為房英一定有什麼奇計,及見褚一夫凝神傾聽之狀,也萬分不明白房英倒底有什麼秘密。
神偷父女及「百面神劍」也是這般想法,卻見褚一夫聽得連連點頭,目閃精光,似乎有一絲驚容。
接著只見房英微微一笑道:「老丈以為小可之言對否?」
只見褚一夫沉思片刻,倏然道:「好,今天老夫就不難為你!」
說完,身形騰空而起,瞬眼沒入廢園之外。
這突然的變化,不由使所有人都怔住了!房英竟能用一番話,把褚一夫打發走,這簡直是令人不敢相信。
夏芳芳欣喜而疑惑地道:「英哥,你說了些什麼秘密,把那老傢伙驅走的?」
房英微微一笑,神秘地道:「對不起,暫時不能宣佈。」
夏芳芳嘟嘴道:「為什麼不能宣佈?」
房英哈哈一笑道:「因為這也是秘密。」
說到這裡,對光明境主道:「現在令嬡已到了,前輩是否能放在下及鐵大俠、古大俠離開?」
光明境主還沒有說話,夏芳芳已問道:「要去那裡?」
房英道:「泰山天香院開壇在即,愚兄就要趕去。」
夏芳芳格格一笑,又跳又跑地到房英身邊,道:「走,我也去,那天我受夠了氣,正好再去見識見識!」
房英眉頭一皺,還沒有說話,卻聽到光明境主厲喝一聲道:「芳兒,你回來!」
夏芳芳嘟著嘴,轉身道:「爸有什麼事?」
光明境厲聲道:「我不准你再與房英在一起!」
夏芳芳嬌容一變,道:「爹!什麼都能答應你,就是這件事辦不到。」
光明境主氣得一抖,還沒有說話,夏芳芳又淒然一笑道:「爹,房英現在是我大哥,你老人家不但不該說這種話,在人家危難之際,應該看在女兒面上,幫他才對。」
齊天聖此刻也湊近光明境主耳畔,低聲道:「主公,公主的脾氣,你應該知道,再說那房少俠氣宇軒昂,前途未可限量,老奴覺得主公應該為下一輩,受點委屈,玉成其事才對。主母已經仙逝,主公難道忍心叫主母在九泉之下不安。」
光明境主鼻中一哼!齊天聖又接下去道:「老奴知道主公意思,那房英不識好歹,在光明境內拒絕了主公好意,但感情之事要慢慢來,最是勉強不得。此刻公主已能與房英在一起,正好促進感情滋長。主公何苦再把公主辛苦造成的一番成績,破壞無遺呢?」
光明境主雙目精光一閃道:「想不到你也幫著那小子說話。嘿嘿,他用什麼收買了你?」
齊天聖惶然道:「老奴不敢!」
光明境主長歎一聲,對夏芳芳道:「罷了,罷了,老夫就答應你!」
夏芳芳大喜叫道:「爹,你究竟是痛女兒的。」
轉首對房英道:「英哥,你還不謝謝我爹!」
房英心中也一片驚喜,在此時此刻來說,有光明境主相助,無異增加了一份生力軍。於是忙長長一揖道:「前輩宏量盛德,今後不但晚輩不會忘記你,中原武林更會感激你!」
光明境主冷冷一哼道:「老夫不希罕誰的感激,只要你以後少讓老夫受點氣就是了!」
房英臉色不由一紅。「神偷」已走上來哈哈一笑道:「剛才還是冤家,現變親家,夏老頭子,我神偷該向你道賀了!」
說完長長一揖!
光明境主又是一哼,淡淡一抱拳道:「免了!」
神偷又大笑道:「夏老頭,說實在的,我『妙手空空千里無影』雖一輩子做賊,可是偷的都是富家劣紳,枉法髒官,而且到手金銀財寶,都救了那些苦哈哈。如今自己依然兩袖清風,與你交個朋友,並不會辱了你身份。」
夏芳芳急道:「家父並不是這個意思。」
神偷大笑道:「不管是不是這種意思,我鐵長嵐可以先說句話。若你父親再這麼一本正經,下次我決定把光明境主東西偷光,要你們吃飯尋不到碗,睡覺找不到棉被,嘗嘗被偷的滋味。」
這番—說,大家不由都笑了。
光明境主就在這陣哄笑中,神色也緩和不少。
於是,「百面神劍」及鐵梅香紛紛與光明境主及一干門下見禮。
等一陣寒暄後,房英已道:「時間不早,咱們趕快上路吧!」
神偷應道:「對,這一下可得大大慶祝一番,商邱城中新開一家『萬花樓』,聽說不錯,咱們就去痛痛快快喝上一頓。」
於是,一干人紛紛上了馬車,光明境的弟子紛紛上了馬。光明境主父女,同房英皆進入篷車,加上「神偷」父女,由尹俊三御車,百面神劍卻上了尹俊三的坐騎,九騎一車,浩浩蕩蕩地向商邱城中馳去。
在車中,夏芳芳已急不稍待地向房英問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剛才你低聲向那褚老頭子說了些什麼,竟使他一拍屁股就走!」
房英笑道:「我不過是借令尊之威,把他嚇跑就是了……」
光明境主一愕道:「房英,你的話卻令人不信。實在說,老夫剛才已發現褚老兒的劍術,的確已精進了不少,若說是借老夫之威,從何說起?」
房英笑了一笑道:「世伯難道真的打不過他?」
光明境主沉思半晌,歎道:「老丈一生從不低頭,但對這老傢伙來說,的確有點怕他那幾手劍法,也的確是老夫剋星,二十年來,老夫自覺創了不少新奇的招法,用以專門對付他的,可是一動手,發覺仍不是他對手!」
房英倏然沉毅地道:「這麼說來,世伯以後碰上那位褚老丈,得更加小心了……」
夏芳芳插口道:「那是以後的事,你還沒有說出那段秘密哩!」
房英笑了一笑道:「其實說穿了,也沒有什麼,而且世伯應該早已知道。」
他說話中,對光明境主已改稱呼。
光明境主神色一片疑惑,道:「賢契,老夫怎會知道你肚子裡賣的什麼藥?」
房英笑瞇瞇地道:「世伯自己想想放心令嬡出手的用意,褚老兒的突然而退,豈非不喻已明。」
光明境主臉色一紅。神偷看得心頭奇怪,插口道:「究竟怎麼一會事,房英弟,別吊人胃口好不好。」
光明境主歎道:「房賢契,想不到你竟把老夫當時的心情看透了。老夫算服了你,不錯,老夫當時所以要芳兒出手,失招之後,不問不聞,就是知道你必會挺身而出,不會坐視不理!」
夏芳芳摸不著頭腦,嬌聲道:「這與褚老兒的走,並沒有關係啊!」
房英道:「怎會沒有關係,我先對褚老兒說,若他先與我動手,正好中了令尊的打算,我問他願不願意冒這種險?」
光明境主笑道:「他怎麼回答?」
房英道:「他反問世侄心中盤算著什麼?晚輩就分析給他聽,世伯所以坐視芳妹不理,用意正是要晚輩出手,以晚輩功力,若他不用煞招,絕對奈何不了我。但一用煞招等於是把壓箱子的本事,先露給世伯看,這一來,世伯豈不是正中下懷,立刻可以針對他的劍招,想出對付他的方法,而主客之勢,立刻就易位了!」
這番話使夏芳芳恍然而悟,笑道:「所以那褚一夫因為不肯先露出新創的劍招,避免洩底,聽以不敢同你再打了。」
房英笑道:「正是如此。」
光明境主歎道:「那褚老兒不愧是條老狐狸,但是老夫不懂,你怎會他那手劍法的?」
房英不好意思地道:「那是晚輩以前胡謅,那會什麼『定天一劍』!」
光明境主愕了一愕,道:「但你剛才何必對褚老兒賣關子?」
房英笑道:「剛才倒並非是賣關子,因為晚輩的確是會那一招!」
光明境主糊塗了,迷惑地道:「一會兒說不會使,一會兒又說會使,倒底是怎麼回事?」
房英道:「晚輩就是從剛才動手的時候學會的。」
「唔!」
光明境主恍然了。
房英此刻卻對夏芳芳道:「芳妹,該輪到愚兄問你了。」
「是關於武當之行?」
房英臉色開始沉凝了,急急道:「結果如何?」
夏芳芳聳聳肩道:「根本沒有什麼結果……」
房英神色一變,急急道:「這話怎說?」
夏芳芳歎了口氣道:「我到武當山下那小鎮上,打了兩天轉,根本找不到你說的那個人,又不方便人那道士觀探聽,只能回來!」
房英一呆,長長歎息了一聲,心事頓時沉重了起來。黃芷娟的沒有消息,武當一派的變化,未可忖測,他不知道泰山之會將有怎麼樣的一個結局。
本來輕鬆的氣氛,在轤轤車聲中,立刻低沉了下來。
就在這低沉的氣氛中,九騎一車已進了商邱城,停在萬花酒樓下。
由於在城外廢園那一陣耽擱,現在正是掌燈時分。
一干人紛紛下車下馬,相擁登樓。
房英此刻一打量這家新開張的「萬花酒樓」,果然氣派堂皇,夥計來回奔走,招待得極是周到。
酒樓上早已上了六成客,一片喧鬧之聲。此刻一見房英這麼多人上來,俱不由側目而視。
店中掌櫃自然看重這大批生意,把桌面拉開兩桌座位,親自上來招呼!
「客官,要點什麼?」
神偷早已擺出架勢嚷道:「把好的菜盡量端上來,先來五壺酒,要最陳的。」
掌櫃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張著嘴連聲應諾而退,接著向樓下揚聲吩咐。
不消片刻,酒端上來了。
神偷急不稍待地一口氣喝了一壺,連聲叫好,痛快已極。
等到上菜,神偷已有了三成酒意。
由於吃了酒,話也多了,每人的心情,似乎開朗不少。
可是唯有房英,因為心事重重,卻再也沒有興趣飲酒,只是虛應了一下,默默地吃著菜,盤算著自己的心事。
這時,他見天色已晚,不由伸手向端菜侍候的夥計招招手。
那夥計立刻笑嘻嘻地上前,哈著腰道:「小的王三,大爺要什麼?」
房英道:「附近有那家大一些的客棧?」
王三笑道:「大爺要歇下?嘿!小店後面就專營客棧生意,若大爺中意,何不耽下來!」
房英笑道:「咱們今晚就歇腳了,有這麼多人,你向掌櫃的打一聲招呼,有地方的話,咱們就包下來了!」
王三諾諾連聲而退。這時房英目光一掃,座中人大都皆有五六成酒意,神偷幾乎醉得連說話都打噎。桌上的菜盤,十之七八已空,於是宣佈道:「今晚,咱們就在此歇下了,房間在後面,已準備好,大夥兒不妨先進去休息洗盥一下!」
眾人一聽,紛紛起立,向後間跑。此刻酒樓上的客人愈來愈多,房英覺得太吵鬧,不由對光明境主等人道:「依晚輩看,不如到誇房中休息一下,對以後的事,也可先商議一番。」
光明境主點點頭,其餘人自不便反對,立刻簇擁下樓,早有夥計接待向後面走去。
這萬花樓後面,果然一片寬敞的客房,此刻前後三進的最後兩進,都被房英包了下來。
兩進被光明境的弟子所佔,三進的環境更加幽靜。
一片大院子,正好四個房間,房英就與光明境主父女,神偷父女及百面神劍先進了堂屋。
夥計引導著點土燈後,立刻告退。那知「神偷」鐵長嵐剛剛坐下,倏然仰身倒在地上,噗通一聲,帶著一旁的鐵梅香,也差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房英及「百面神劍」、夏浩然父女都嚇了一跳。
鐵梅香卻皺著眉頭,埋怨道:「爹,你喝酒怎會醉成這付樣子?」
說著,俯身想把「神偷」扶起來。
那知「百面神劍」卻突然驚呼一聲,道:「啊呀,不要動,鐵兄是中了毒!」
中毒?房英大吃一驚,急忙繞過桌子,向仰臥在地上的「神偷」臉上望去。
口 口 口
此刻「神偷」鐵長嵐的臉色漸漸由紫發黑,黑中透青,一雙本來細小的豆眼,卻瞪得大大地,令人戰慄。
口中卻喘著大氣,似乎想說話,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俯身圍攏。鐵梅香已急得嚎啕大哭,邊哭邊喊道:「爹!爹,你好好地怎會變得這種樣子,怎麼啦?」
連哭帶叫,更鬧得人心惶惶,還是房英鎮定,一把抓起鐵梅香厲聲喝道:「鐵小姐,令尊還沒有死,你鎮靜一點好不好!」
鐵梅香見房英目閃精芒,厲聲厲色,嚇得噤聲一呆!
房英這才歎息道:「梅香,我說話或者太重了一點,但此刻是要問真象,替令尊解危,千萬要鎮定。你這一哭,豈不鬧得大家六神無主。」
鐵梅香這才悟解過來,但秀眸中的眼淚,仍像串著線的珍珠,直往下淌。
房英急急止住了鐵梅香哭泣,這才對只有喘氣份兒的「神偷」用平靜的語氣道:「鐵大俠,什麼地方不舒服?」
鐵長嵐瞪著眼睛,艱難地舉手指指肚皮。
房英倏然一把將神偷抱起,伸手貼著鐵長嵐「命門穴」,默運「達摩先天罡氣」,以內功度元之法,把自己真力源源輸向「神偷」身內奇經八脈,口中沉聲道:「夏世伯,請快點住鐵大俠附近要穴,讓毒不致攻心!」
光明境主點點頭,出指如風,接連點向「神偷」胸前五大要穴。
萎頓的鐵長嵐經這一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以一陣低得不能再低的語聲道:「我只覺得肚子難過!像被刀在一寸一寸地刮著。」
房英點點頭道:「這是中毒,鐵大俠回憶經過,能否覺察出什麼時候才起這種徵兆的?」
鐵長嵐搖搖頭,道:「一路上我沒有離開過你們,我怎麼知道!」
房英暗暗一歎,目光一掃眾人道:「這就奇怪了,鐵大俠怎麼單獨中毒,而且咱們卻並沒有感覺,毒從何起呢?」
光明境主道:「現在不應該查問來源,而急要之務,應該先解救鐵老兒的毒。」
「百面神劍」歎道:「天下毒物毒藥,有千百種,加上施毒人的花樣;若不先知道是什麼樣的毒,就無從下手!這點老朽覺得應該先查清楚!」
齊天聖倏然身形起立,道:「老朽想出一個辦法,或能解救大俠一時之危機。」
房英精神一振,抬頭道:「什麼辦法?」
齊天聖微微一笑道:「時間無多,老朽去一去,回來就可以知道。」
說完話,身形一掠,就立刻出了客房,再次一閃,投入一片夜色之中。
此刻夜色已黑,但一片吆喝嘻笑的喧嘩聲,隱隱約約,從前面遙遙傳來。
商邱城離開封、洛陽不遠,也算是一個大城,正可謂夜色未央,酒韻正憩。
但是在這萬花樓最後一層的客院中,卻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
只見鐵長嵐已被抱到炕上,房英及光明境主等人四圍坐定,個個神色憂鬱,沉默不言,昏暗的燈火,照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可看見每張臉上陰晴不定的陰影。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倏然聽到房外院中,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雜亂地奔來。
房英首先一驚,一躍起身,飄到門口,向外一看,原來是光明境主的弟子!
只見邱潛機等進入三進院落後,個個就在院中,盤膝而坐,排成一個圓形。
這種情形,不由使房英奇怪萬分,揚聲道:「各位怎不到自己房中休息!」
話聲方落,三進院落的月牙門口處,已響起一陣回答:「是老朽的命令!」
語聲中,一條人影急奔而來,原來就是齊天聖。
只見齊天聖右手提著一隻布袋。
而右邊的衣袖卻已經撕掉,露出光光的臂膊,手中,抓著一條長不及五寸的墨色小蛇。
而那條蛇的利牙,卻正咬在他自己右腕的脈門上。
房英大驚失色,道:「老丈被蛇咬了?」
齊天聖已如風一般,奔到門口,神色凝重地道:「老朽故意讓它咬的。」
房英讓齊天聖下入房中,心中頓時大愕,光明境主及夏芳芳、鐵梅香、百面神劍見狀也同時一聲驚呼。
光明境主首先問道:「天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齊天聖神色闇然地道:「以毒攻毒……」
房英更加驚呀起來,急急道:「難道老丈也中了毒?」
齊天聖歎道:「不但老朽中了毒,院中所有弟子皆中了毒,主公及各位恐怕也是無一倖免。」
此言一出,每個人的神色皆不禁一震!
光明境主厲聲道:「天聖,你怎麼知道的?」
齊天聖道:「剛才老朽擊去,就是想到蛇店買兩條極毒的『百步蛇』,預備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暫時替鐵大俠止住劇毒漫延。因為心急了一點,提起功力飛奔。這一提氣,就發覺肚子極不舒服,感覺與鐵大俠差不多,老朽才知道中了毒。於是索性用蛇咬住自己血脈,暫止毒勢,奔回來時,到前院叫他們每人各自運功暗察,果然不出老朽所料,沒有人能避免。」
這番話聽得個個心戰膽悸,光明境主等不由自主地垂目運功起來。
房英自也默默運功,但片刻之後,卻並未覺察出有什麼異樣。正自疑惑,卻見「百面神劍」已睜開目光一歎道:「齊大俠的話不錯,老朽也中了毒,只是毒力輕微,暫時不至於發覺。」
「不錯,我也中了毒!」
房英目光一閃,道:「夏世伯如何?」
光明境主目光一掃,道:「老夫也與古大俠一樣有那種感覺。」
齊天聖接口道:「毛病可能就出在這座萬花樓。」
房英搖搖頭道:「但是晚輩卻沒有這種感覺。這分明事有蹊蹺!」
齊天聖倏然叫道:「老夫知道了,毛病一定出在酒中。房少俠剛才沒有飲酒,自然沒有中毒。鐵大俠因喝得太多,就提前發作,看來我們是自投羅網,遭了暗算!」
光明境主煞氣滿面地倏然起立道:「用毒的人,可說手段極為高明,竟然下得無味無色。嘿!老夫毒發以前,要把這座萬花樓翻過來!」
說著,大步向門外走去。
但是這番話卻觸動了房英回憶,心頭猛然大震,急忙躍起阻攔道:「夏世伯別去,請聽小可一言。」
光明境主停步轉身,注視著房英,道:「你難道要忍聲吞氣地等死?」
房英微微一笑道:「世伯請暫息怒。小可料定就是咱不去找,他們也會找來的。同時小可已知道各位中的是『穿腸劇毒』!」
「穿腸劇毒」四字一出,每個人的臉色又變了一下,房英忙接下去道:「只是施毒的用意並非要我們立刻死。所以其中必滲了解藥,要咱們慢慢中毒。」
「百面神劍」變色道:「這麼說來,下毒的人必是天香院方面的爪牙了!」
房英道:「不錯,不過在下身邊倒有解藥靈丹。」
此言一出,各人精神皆不由一振。
夏芳芳首先叫道:「英哥,你怎麼不早拿出來?」
房英歎息一聲,往懷中掏出那雙「再生仙翁」昔年所贈的磁瓶,拔開瓶塞,倒出三粒丹丸道:「可惜靈丹只有三顆,眼前除我外,中毒的人有十餘位,不知給誰服用好!」
眾人聞言一呆,但都默默不言。
房英目光緩緩一掃,歎道:「不過靈丹雖只有三粒,卻總比沒有好;否則大家豈非眼睜睜等死。所以小可想聽聽各位前輩意見,究竟給誰先服,其餘的再想辦法!」
眾人又是一片默然,但緊張地互相察視不願先表示意見。
房英首先對光明境主道:「在這裡,以世伯年齡最高,身份最尊,晚輩想先聽世伯意見。」
光明境主緩緩回答道:「老夫沒有意見。」
房英毅然道:「若沒有意見,晚輩就擅自作主了!」
齊天聖道:「靈丹是少俠的,自當該由少俠作主!」
房英點點頭,取出手中一顆靈丹,交給鐵梅香道:「令尊受毒最深,恐怕命在頃刻,女俠就請先服侍令尊服下!」
鐵梅香臉色頓時大喜,接過靈丹,給躺在炕上的鐵長嵐餵下去。光明境主出手飛指,解了神偷五大要穴。
房英又取出一粒道:「事分輕重緩急,齊老丈中毒也比別人深,也先請服用一粒!」
說著把靈丹遞了過去。
齊天聖慌忙道:「老朽以蛇毒克毒尚可支持片刻,因此建議少俠將靈丹轉送主公!」
光明境主歎道:「天聖,你這份好意我心領。你快服下,以老夫功力還可以維持一二天!」
齊天聖恭聲道:「但是……」
光明境主截口厲聲道:「我要你這麼做,就這麼做!」
齊天聖神色激動不已,半晌才先拔去毒蛇,用功斃了手中的兩條毒蛇,取回靈丹,仰首吞服下去。
房英看看手中僅剩的一粒靈丹,左右為難起來。
不說院外尚有八九人,就房中來說,還有光明境主父女,「百面神劍」及鐵梅香四人,現在這僅餘的一顆,應該給誰呢?
鐵梅香父女已佔了一粒,夏芳芳暫時可以放在一邊。而主要的卻是光明境主及百面神劍,終有一個要失望,而自己必須得罪一邊,這該怎麼辦?
想來想去,他想不出,一個兩全之策,只得毅然咬牙,道:「夏世伯,只僅剩的一粒,晚輩要請你服下!」
將靈丹伸手遞上。
光明境主搖搖頭道:「若你看中老夫,不如贈小女服下!」
夏芳芳激動地道:「爹,英哥這樣分配,必有他的理由,你不必固執!」
房英肅然道:「不錯,若世伯執意不受,卻把小可的主意粉碎無遺。晚輩在古老前輩及世伯間,曾為作難,幾經考慮,才以世伯為先。」
說到這裡,向「百面神劍」道:「古大俠請勿誤會……」
古奇峰爽朗一笑道:「房少俠,你把老夫看成怎樣的人了,生死之事,老朽並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對大局好,老朽就是犧牲一條生命,也是理所當然。」
光明境主一聽這番話,才勉強接受吞下,盤坐運功起來。
不片刻,床上的鐵長嵐首先一陣嘔吐,接著齊天聖及光明境主也吐出一堆穢物,才精神一振,紛紛起立。
夏芳芳忙著打掃乾淨,鐵長嵐起立向房英一揖道:「多虧少俠救老朽這條命。嘿,老朽今天非把這座萬花樓拆光不可!」
說著就向房外衝去。卻被房英一把攔住道:「鐵大俠稍安毋躁,小可先解前輩之毒是另有安排的。」
光明境主接口道:「你不妨請把剛才心中的盤算說出來!」
房英道:「以眼前的局面看來,咱們不找人家,人家在今夜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因為世伯功力最高,為維持保護大家生命安全,非世伯不可了!」
光明境主點點頭,房英又道:「院外這許多人請齊老丈叫他們進來,免得受對方暗算。待下萬一動手,這些人就請老丈照顧了。」
齊天聖立刻應諾,向院外招呼了一聲,邱潛機及雷三炮等光明境主弟子,紛紛魚貫入屋排坐一團。
房英此刻才對「神偷」道:「最艱難的一椿任務,留給你前輩了。」
神偷忙道:「什麼任務,儘管吩咐?」
房英道:「偷解藥,必限於兩天之內設法辦到!」
神偷哈哈大笑道:「這是老朽本行,反正不成功,便成仁,要得要得!」
話聲方落,院外卻響起一聲冷笑,接口道:「見不得人的事,何必去做,要解藥,在下身上就有!」
這語聲來得太突然,房英心頭一震!
他料不到對方會來得這麼快,出手一掌,已掃滅桌上燈火,沉聲向外喝道:「院外是那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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