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老少三人到雲夢大澤邊緣。房英心中立刻緊張起來,他注意看枯瘦漢子行動。至於對老嫗,他不時回頭照顧,看到老嫗一踮—踮,行路唯艱的樣子,心中卻浮起一絲憐憫。
進去的路,仍是房英走過的老路。到傍晚,三人就靠著大樹休息。第三天已走完羊腸小道,但那枯瘦漢子卻東轉西轉,健步如飛,在莽林中鑽行。
房英倏然發覺了一點,前面明明虯枝錯結,非刀砍不能通行,那漢子—轉向走幾步,卻通行了過去。這些空隙,並不顯著。但是經過後,才發覺彷彿是條小徑。
於是,他開始覺得這枯瘦漢子並不簡單,如猜測不錯,必是「天香院」中人物。他開始留意經過之處,是否有特別的暗記,可是一路觀察,卻毫無跡象可尋。
房英心中—動,再注意漢子步伐,這下可看出了名堂,那枯瘦漢子每走十步,必向左轉,再走十步,才恢復直線方向。
這時,房英暗暗冷笑,不動聲色,想起身後的老嫗,回頭一看,不由—驚,咦了一聲。原來身後空空,那老嫗竟然人影不見。
「喂,老兄停一停,咱們那老婆婆丟了!」房英喊著,向來路張望一陣,倏感到沒有回音,急急回頭,嘿,那枯瘦漢子竟趁這剎那,隱身不見。
房英心中又是一震!他覺得自己這次漏了眼,老嫗能毫無聲息地離開,顯然是一流高手,就是那枯瘦漢子也非等閒人物。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想把自己困在大澤中。
這時,房英心頭一緊,嗖地拔出短劍,依照著正十步,左十步,向前深入。在他兩旁,卻有兩雙陰森的眼睛,緊緊地盯視著他。
房英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果然這次一路毫無阻礙,不需要斬枝除草。他心中不由暗暗得意,正欲加速步伐,驀地
身旁密林中響起一聲冷笑:「朋友,你果然有些名堂,再往前去,就要你死在眼前!」
房英停身目光四下一掃,喝道:「尊駕既帶在下來此,就乾脆帶到地頭。」
話聲方落,一條人影一閃而出,正是那叫小狗子的枯瘦漢子。只見他屹立去路當中,陰聲道:「大爺當然要把你帶到閻王殿!」
突然一伸手,右掌一勾,閃電拍出。房英想不到對方說打就打,急忙身形一閃,喝道:「慢點,在下還有話說!」
房英覺得非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實不宜動手。
那知枯瘦漢子一招落空,身形一橫,左掌如狂風一般向房英腰際劈到,身手之矯健,掌勁之渾厚,大出房英意料之外。
這一下,房英可有點火了,眼看對方掌式沾衣,右掌閃電一翻,五指如鉤,疾向對方手腕扣去,口中冷笑道:「朋友,要動手就報上名號!小爺不用劍空手奉陪幾招!」短劍迅速還鞘。
枯瘦大漢狂笑一聲道:「大爺就是『鐵掌神猿』……」話說一半,倏覺房英手法奇奧無比,一聲驚咦,左掌電縮,雙腳幻影而起,接連踢出二腳。
房英年來閱歷大增,一聽「鐵掌神猿」名號,也暗吃一驚。
要知道「鐵掌神猿」在三湘地帶,是響噹噹的黑道人物,一雙鐵掌,力可開碑碎石。這時的房英雖驚不懼,自量功力精深,少林絕學已悟通不少,決心拿對方試試自己進境,眼見腿影雙飛,似是西北譚家獨門鴛鴦腳,一聲沉喝,左掌向下一按,右掌下沉疾向腿影抄去。
這一式正是「天龍斬脈四六式」中的一招「龍行幽門」,出勢之奇奧,無與倫比。
原來這「天龍斬脈」手法,博大精深,變化繁奧。在少林歷代高僧中,能習成精通者,也不過十餘人。房英當初在數十種絕學中擇此,就因為覺得這套手法,宦於近身搏擊。此刻雖時日淺短,許多微妙變化,尚未貫通,惟出手之勢,已足夠驚人。
說時遲,那時快,「鐵掌神猿」足尖才出,倏覺足踝已被抓住,一聲驚呼,雙掌猛然向房英胸前劈去。
這是不要命的兩敗狠招,那知房英比他更快,一聲冷笑,五指一緊,道:「小爺不想與你拚命!」
手一抖一送,「鐵掌神猿」的身軀已被倒摔出三丈,飛向一棵大樹撞去。
就在這時,林中橫起—聲冷笑:「好身手,少林絕學,果然不凡!」
一條灰影,如鬼魅一般在房英眼前出現,伸手抄住「鐵掌神猿」身軀,輕輕一放。
房英目光一瞬,赫然是那鍋蓋臉老嫗。只見「鐵掌神猿」此刻一反在茶樓中嘻笑神色,恭敬地向老嫗哈腰道:「屬下謝金老援手之德。」
老嫗鼻中冷冷一哼,細長的雙目中,倏然射出一縷冷電,對房英冷冷道:「小伙子,你是少林弟子?」
房英這時更加吃驚,以「鐵掌神猿」江湖上的名號,竟對老嫗這等恭敬,顯然這老嫗大有來歷,那會是誰呢?
他心中猜測著,口中卻冷冷道:「在下並非少林弟子,只是蒙一位少林高僧指點了兩手,想到你老人家是位前輩,眼拙之處,還請包涵。」
老嫗冷冷道:「小伙子,你剛才那『天龍斬脈』手法,確實不凡,我婆子也想討教幾招!」
說完,右手向腰中一抹,噗地一聲,彈出一條軟滕蛇形。這棒細如手指,烏黑發亮,扭轉彎曲,像條鐵線蛇一樣。
一見這件兵器,房英倏然想起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另一個,不由心頭大震,失聲道:「老人家可是名滿江湖的『靈蛇仙姬』金婆婆?」他把「魔姬」改稱「仙姬」。
老嫗冷笑道:「你能由一根『靈蛇軟棒』兵器上看出老身是誰,足見大有來歷。不過仙姬二字是老身三十年前綽號,今天人老珠黃,也不必你賣乖。現在老身就以『靈蛇十八追魂棒法』試試你究有幾許功力!」
房英朗笑一聲道:「小可怎敢與前輩動手,何況,依小可身份也不敢向前輩冒昧!」
「靈蛇魔姬」似乎滿意地點點頭,道:「既不想動手,你就報出姓名來歷。」
房英抱拳道:「小可陳志高,『天香院』前宮無花執事。如小可猜測不錯,前輩必是總壇中的前輩。」
「靈蛇魔姬。金婆婆一怔道:「你怎知老身是『天香院』中長老?」
這一反問,無異證實了房英心中推測,不由微微一笑,道:「晚輩見過院中另二位長老,故而如此推測……」話未說完,倏見「鐵掌神猿」向金婆婆道:「啟稟長老,這小子來歷不明,千萬不能信他胡言亂語,讓他混入。」
只見「靈蛇魔姬」金婆婆一揮手冷冷道:「本座自有主意。」又目注房英接下去道:「你認識的另二位長老是誰?」
房英微微一笑,道:「是『邛崍雙色魔』,小可此來,就是投靠二翁,尚希長老成全。」
此言一出,「鐵掌神猿」臉色微微一變,他想不到眼前的年輕人,竟有這大來頭。
金婆婆目光一閃,又冷冷道:「除三宮宮主及少數壇主外,無人知道總壇地址,你只是一名無花執事,怎會找到雲夢來?」
房英索興撤上一個大謊,微笑道:「小可所以能知道,就是二翁賜告。」
「哦!」金婆婆點點頭,一指「鐵掌神猿」道:「這是總壇三花舵主,你既是無花執事,應該上來見禮!」
房英心中一定,立刻上前抱拳道:「小可剛才冒犯,請舵主包涵。」
這時的「鐵掌神猿」反而客氣起來,哈哈乾笑道:「不打不相識,陳兄弟也別客氣了。」
顯然九花長老「邛崍雙色魔」的名頭震住了這名黑道高手。
金婆婆這時一揮手道:「既非外人,咱們回總壇再說。」
「鐵掌神猿」立刻應諾,領先帶路。這次卻因雙方身份皆已明白,行程比剛才快出好幾倍,約走過兩個時辰,景色倏然開朗,房英目光瞥處,一座寬宏的莊院,已映入眼簾。
這座莊脘四周木柵作圍牆,圍牆四周,尚築著箭垛碉樓,人影隱約,顯然防範得極是嚴密。正面大門上赫然是「天香院」三字橫匾。
大門洞開,兩旁四名紅衣大漢,猙獰屹立,為首的「鐵掌神猿」迅速打出一個手勢,直闖而入。房英這時才看清「鐵掌神猿」的手勢是個「天」,顯然與「前宮」的規定不同,難怪自己在茶樓上打出梅花手勢,「靈蛇魔姬」無動於衷。
這時,門旁屹立的猙獰大漢見金婆婆經過,皆抱刀為禮。
房英一路緊跟入柵,眼前已是一片鋪沙廣場,迎面一座大廳,大廳旁另有兩座月牙門,似通往左右二院,廳後屋脊重疊,望去幾無邊際。廣場中紅衣大漢來往穿梭,卻絲毫不聞聲息,這種森嚴氣氛,令人情不自禁的緊張起來。
房英跟著「靈蛇魔姬」剛入大廳,已聽到廳中響起一陣語聲道:「是誰找本座?方舵主,你知道來人身份麼?」
一聽是「邛崍雙色魔」的聲音,房英目光一瞬,果是那兩個老色鬼從廳後門戶中,緩步而出,前面的正是大魔花不邪,後面是二魔花無邪,「鐵掌神猿」在旁哈腰跟著。他忙上前兩步,抱拳笑道:「二位長老,還認得小可麼?」
大魔水泡眼連翻兩翻,冷冷道:「你是誰?」
這一問,不但使一旁的「鐵掌神猿」及「靈蛇魔姬」一愕,也把房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忙急急道:「兩位難道忘了小可在開封前宮效過微勞!」
二魔似乎想起來似地,道:「唔,有點面熟,不過在那裡見過,有點忘了!」
大魔水泡眼一瞪道:「你找老夫有什麼事?」
房英想不到這兩個色魔竟這麼反臉不認人,心中恨之切骨,目光一瞥旁邊的「鐵掌神猿」臉色已變,暗呼不妙,頓時心頭一橫,冷笑道:「以二位長老的名頭,想不到如此無情無義。小可為兩位已不容於『前宮』宮主,特來投靠,二位長老卻不認人起來。」
說到這裡,語聲頓一頓,又道:「既然二位裝湖塗,小可就算沒來。嘿嘿!天下何處不容人!現在告辭!」說完抱拳一拱,轉身欲走。
「邛崍雙色魔」臉色一變,卻見「靈蛇魔姬」冷冷喝道:「站住!」
房英心頭一緊,暗暗提氣轉身,卻見「靈蛇魔姬」又對「邛崍雙色魔」道:「花老,此子你們究竟識與不識?」
雙魔鼻中一哼,沒有出聲,目光卻灼灼注視著房英。
「靈蛇魔姬」微微一笑,道:「賢昆仲癖嗜,老身清楚,莫非上次出門,竟跑到前宮去撒下一片風流孽債?」
「靈蛇魔姬」冷冷一哼,道:「這麼說,賢昆仲承認與此子相識羅?」
雙魔互望了一眼點點頭。「靈蛇魔姬」接著道:「賢昆仲如對此子沒有興趣,老婆子就討個順水人情,把此子留在我身旁!」
一聽此言,房英倏然鬆出一口氣,卻見大魔哈哈一笑道:「老婆子,你要再好不過,省得咱們兄弟操心!少陪!」說完二魔轉身進入廳後。
「靈蛇魔姬」喃喃道:「哼!大概又在與侍女鬼混……」目光一瞥房英道:「小子,跟我來!」轉身也向後廳走去。
房英忙應聲道:「多謝前輩收容。」
這時,他心寬意舒地緊跟著「靈蛇魔姬」穿過大廳,邊走邊看,這座「天香院」的範圍果然寬宏無比。
廳後又是一片精緻的花園,芳草異卉,花團錦簇,異香撲鼻。三座門戶,直通左右及內院,「靈蛇魔姬」所走的,是左邊院落,月牙門前掛著一塊橫匾,上面寫著「長老閣」三字。
走進長老閣,是一排五間精舍,東三西二,中間又是一片面積頗廣的庭園,假山花樹,佈置得極為幽雅卜房英暗暗驚歎:「這猶如蠻荒的雲夢大澤中,竟有這種經營佈置,想那『天香院』首腦,必是一個非凡人物!」
這剎那,他益發感到那尚未見面的「天香院主」是個難纏的勁敵。
思忖中人已進了東旁一間客廳,早有三名身穿紅衣的侍女,恭迎侍候。
這三名侍女也出落得俊俏清秀。她們見到房英,臉上皆有一片驚異之色。
只見「靈蛇魔姬」在椅子上坐定,對房英微微一笑,道:「陳志高,你知道老身為什麼要收容你麼?」
房英暗暗一怔,淡淡一笑,道:「晚輩正欲向前輩詢問。」
「靈蛇魔姬」,臉色倏然一沉道:「論你來歷,確屬可疑,名不見經傳,卻懷少林絕學,那『天龍斬脈四六式』為少林八大神功之一,如你說只是蒙一位高僧指點,實難叫人相信……」
房英暗吃一驚,忖道:「這老婆子果然厲害,唉!那時我實不該出手逞強,露出了馬腳。」
只見「靈蛇魔姬」金婆婆接下去道:「再說這『天香院』總壇,從不許外人混入,你離前宮來此,以剛才情形,將立遭殺身之禍。老身所以收你,是看在你一身資質不凡,想老身至今尚未收徒,你若能拜我為師,老身就不想對你身世多作追究,你現在考慮考慮。」
房英聞言一愕,不禁暗暗發愁!要知道他天生傲骨,怎肯拜魔頭為師,一時心念電轉,卻不知該如何拒絕。
半晌,他才微微一笑,長揖道:「晚輩先感謝前輩寵睬,不知考慮的時間有多久?」
他抱定拖一天是一天。
「靈蛇魔姬」笑道:「或許老身對你有緣,愈看愈喜歡你,好,給你五天如何?」
房英大喜,道:「五天之後,晚輩定會答覆前輩。」
「靈蛇魔姬」臉色倏然一整道:「不過老身要先警告你。天香院戒備森嚴,每個人行動都有一定範圍,不准逾越一步。尤其你目前在天香院中身份尚不明,切忌亂闖,否則,老身縱有庇護之心,也無能為力。此地是老身住處,你就在此安息,五天後,老身當設法稟明院主,授你職位。」
接著一指身畔三婢道:「這是老身婢女櫻兒、荷兒、婉兒,飲食起居,自有她們照顧;希望五天後,你不會拒絕,好了,你到西房去休息吧!」
房英忙一揖而退,由荷兒領著,進入西房休息!
第二天夜間,他假裝出房散步,在院中向外望去,果見遠處箭樓上人影恍動,一道道昏黃燈光,不時向四周探照,防範之嚴密,確實連飛鳥也無所遁形。他頹然回到房中,愁思百結。
他自思此來,懷有極大企圖,然像目前處境,半步難行,猶如被禁錮了一樣。這樣下去,豈能有什麼作為?
三天、四天,就在第四天清晨,前面大廳方向,倏傳來一陣陣宏亮的鑼聲,房英正在房中練功,一聽這陣鑼,心頭不由一怔,忖道:「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散了運行中的真氣,一躍下床,倏見房門輕啟,進來一名婢女,正是荷兒,手端一盤早點,跚跚而入。
這幾天,他與三名婢女混得極熟,忙迎上去道:「荷姑娘,今天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麼?」
荷兒把早點輕輕放在桌上,抿嘴笑道:「今天是院主召開『龍虎大會』。」
房英怔道:「什麼『龍虎大會』?」
荷兒道:「聽說又要選拔什麼分壇之主。」倏對房英端詳片刻,歎道:「奴婢看少俠極是合適,如能參加,說不定會選上,可惜你目前仍像洞中的老鼠,見不得人!」
說完,格格一笑,一溜煙逃出房外。
房英受了一頓取笑,暗暗一歎,忖道:「選分壇壇主還要開什麼龍虎大會……」
轉念至此,心中突然一驚,想起「扁老」所說!九大門派已成「天香院」中九個分壇,莫非今天選的壇主,就與九大門派有關不成?
這一推測,房英心頭巨震,再也沉不住氣,早點也不想吃了,一溜煙出了住房,向院外走去。
出了「長老閣」院門,目光一溜,四周無人,一閃身循著廳旁甬道,直奔廣場,隱身大廳轉角處,向外望去。
這一望,房英心頭暗暗震動,暗道:「好森嚴的氣派!」
只見廣場四周,一個個紅衣大漢抱刀屹立,廣場中間卻分兩排,站著八名佩劍白衣少年,面對大廳,也靜靜而待,臉上卻有一股欣喜迫切的表情。
可是廣場中有這許多人,卻寂然無聲,葉落可聞,那不下百餘名大漢與八名白衣少年,除了風吹衣袂,啦啦作響外,每個人一動不動,猶如木偶一般,使氣氛無形之中,緊張森嚴而懾人。
房英見此情形,益發小心慎重,偷偷探首向大廳中望去,五間敞開的大廳,門板已全部卸去,視線一覽無遺。
口 口 口
只見靠裡當中,擺著一條長案,案旁雁形排列著六張豹皮太師椅,長案後面卻立著四扇半透明的藍紗屏風。
此刻六張太師椅中已有五張座位有人,左旁兩張坐的是「邛崍雙色魔」,再靠外一張,是一個面目瘦長,皮膚黝黑的黑袍老人,一雙三角眼緊閉,似在入定一般。
這黝黑的黑袍老者額上,長著一個紅瘤,使那本來陰森的容貌,更加上一份猙獰!
可是房英一見黑袍老者額上紅瘤,心頭一震,不由想起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另一人,以一封鐵羽翎,威震江湖的「三眼陰司」常羽鋒。
以他與「邛崍雙色魔」排座一起而看,顯然也是長老之—。
右邊三張座椅中,第一張空著,第二張坐的正是「靈蛇魔姬」金婆婆,第三張上面的人卻大出房英意料之外,竟是一個約十七八歲的黃衣少年。
這黃衣少年是什麼來歷,房英暗自琢磨了半天,竟想不起黑道中有那麼一個年輕盛名的人物。只覺得他五官端正,只是鷹鼻鷂眼,略帶陰森,心中暗暗懷疑,難道這少年也是長老不成?
在六張太師椅後,除右首空著的一張外,其餘皆侍立二名婢女,「邛崍雙色魔」。這時正不時回首與身後婢女眉飛眼飄,形相令人不堪聞問。
房英的目光一帶再掃視左右,見六張太師椅兩邊左右各站著一名紅衣紅裙女子,左邊的極醜,右邊的卻艷麗無比,胸前赫然皆繡著七朵梅花。
想起「扁老」所說,七花是宮主,四花是壇主的話,他確定這一美一丑兩名女子必中,後兩宮宮主,而太師椅上坐定的五人,不用說皆是九花長老無疑。但空著的一人,又是那一個魔頭呢?
他在暗中邊看邊思,殿角一面巨大銅鑼前的執錘大漢,卻舉起巨錘,向鑼上敲去。
「鐺!」地一聲震人耳膜巨響,幾使房英嚇了一跳,不禁停下思緒,再度望去,已見大漢朗聲喊道:「院主升座!」
廣場中百餘名大漢立刻齊齊應了一聲「院主升座」,宏寬的喝唱聲,震動屋宇,傳出老遠,令人悚然不敢仰視。
隨著喝聲一落,廳後緩步先走出六名紅衣婢女,亭亭站在長案後屏風右側。
接著一陣細碎的步履聲響起,四名幼童,抬著一頂風輦,在紗屏後停下。房英凝目望去,卻看不清那院主是個怎麼樣的人物,只見一條人影緩緩升座。
「邛崍雙色魔」及「三眼陰司」等長老,齊齊起立向長案拱一拱手,再坐落椅中,個個正襟肅容,似對紗屏後的院主有著無限畏懼及尊敬。
房英暗暗訝然忖道:「這些昔年在江湖中,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竟個個對這位『天香院主』畏懼若此,實令人不可思議!」心底頓時泛起一層層神秘的感覺。
這時廣場中響起一陣朗唱:「中宮候選弟子參見院主,聖德無疆!」
房英目光一轉,已見場中八名佩劍白衣少年齊齊伏俯,跪拜下去。
屏風後立刻響起一聲:「免禮!」語聲清朗,飄傳久遠,場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晰無比。
八名白衣少年同時道:「謝院主恩典!」說完齊齊起立。
那神秘「天香院主」又道:「中宮何在?」
左首奇醜女子身形一閃,已走到了大廳當中,面對著紗屏,躬身道:「中宮俞筱英候諭。」
「天香院主」道:「候選壇主,只有這八人麼?」
中宮宮主俞筱英稟道:「依據追魂壇飛鴿傳書,根據終南掌門身裁年齡,卑職只選出這八名弟子,較為合適。」
暗中的房英,聞言大震,暗忖道:「果然不錯,難怪這些候選人皆這般年輕,原來竟是逐鹿終南掌門職位。」
原來九大門派中,唯終南一派老掌門人於二年前逝世,接任掌門人的是道座弟子,「玄靈飛劍」任可風。
這「玄靈飛劍」任可風在江湖上,頗具俠名,已得終南真傳十之七八,但年齡卻不過二十五六歲。此刻房英不禁暗暗慨歎,僅餘未遭殃的三派掌門中,又去其一,這終南掌門,想必已凶多吉少。
紗屏後又傳出一陣語聲,道:「唔!龍虎大會就開始,由你中宮宣佈規定吧!」
中宮宮主俞筱英應諾道:「卑職遵諭。」躬身一禮,轉身目光對廣場中八名佩劍少年一掃,朗聲道:「你們俱是本宮一手傳授的弟子,現在開始分成四對比武,直到分出生死為止。餘下四人再分二對比試,直止剩下一人,方稱勝者,為終南分壇壇主候選人,聽候宮主召見。」
房英聽得心中一緊,暗道:「好毒的辦法,為了選一名壇主,竟要死去七人,難道沒有一點師徒情份?」
廣場中八名少年齊聲應諾,身形悠然飄開,分成四對,嗆朗一聲,長劍齊出,場中立刻漫起一陣緊張的殺機。
從這八名少年拔劍之勢及輕靈的身法上,可以看出,俱受過嚴格的訓練及苦修,功力不亞一流高手。但他們雖同師受藝,日常相處,此刻卻毫無一絲同門之情,目光對視中,皆露出陣陣殺氣。
這時中宮宮主俞筱英目光一閃,大喝道:「比劍開始!」
喝聲一落,場中頓時響起幾聲叱喝,八道劍光,分作四堆,盤旋交錯,已展開一場互相殘殺的搏鬥。
陽光初升,映著場中劍芒,閃出萬道銀蛇,有的劍掌並用,捲出陣陣黃沙,好緊張的場面,使房英看得目光一瞬不瞬,幾乎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驀地,場中響起一聲慘嚎,一名白衣少年,蹌踉曳劍而退,肩上白衫零碎,鮮血泉湧。那對手卻毫不留情,大喝一聲,揚劍追擊,銀芒閃過。已受傷而退的白衣少年,立刻被劈成兩半,橫屍當場,鮮血直冒。
得勝的少年,立刻面向大廳,舉劍示勝,接著退立場中,盤坐調息。
這情形看得房英劍眉飛挑,怒火直升,要不是在天香院中,他早已挺身而出。
場中接著響起三聲慘嚎,地上也多了三具屍體,得勝的少年,皆舉劍示勝,靜靜調息。
中宮宮主俞筱英,那丑怖的臉上,展出了可怖的笑容,揚聲道:「休息一盞茶時刻,立即開始第兩場龍虎鬥!」
…………
一盞茶時刻恍眼過去。
場中僅剩下四名少年,齊齊仗劍起立,各找對象,展開另一場生死拚殺。
於是慘烈的景象再起,四柄長劍,矯若游龍,在場中拚命衝刺,半個時辰過去,每個身上都涔涔流出鮮血。
顯然同師學藝,功力劍法皆差不多,因此誰也無法避免受傷。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場中先後響起兩聲厲叫,劍光倏斂,兩條人影,緩緩倒在地上。場上又多了兩名幽魂。
「休息一柱香,再作最後決勝!」中宮宮主臉上的笑意更盛,揚聲宣佈。
一柱香瞬息即完。
那兩名少年在休息一陣後,皆默默起立,仗劍對峙。
房英這時看清這兩名少年,一個混身浴血,創口不下七八處,一名劍傷雖較少,但胸頭喘息,尚未平復,顯然是真力消耗過甚。
突然間,受傷較重的少年一聲大喝,劍勢一漩,如滿天花雨一般,幻出千朵銀星,向另一少年刺去。
劍勢凌厲,似欲一招之間,就恨不得把對方擊斃!
那少年眼見來勢,劍勢斜揮,避過這一招,刷刷刷連出五劍。
剎那之間,兩條人影挾著滿天劍影,縱橫交錯,招招都是致命煞招。
五十招過去,二人卻毫無勝敗之分。房英在廳角,暗暗忖道:「這二人功力在伯仲間,要分生死,恐怕只有看誰能持久了。」
就在這時,交戰中的兩名少年突然齊齊一聲大喝,劍芒斂處,「嗆朗」一聲,兩柄長劍已相擊在一起,爆出一溜火星。受傷較小的少年接著一聲驚呼,手中長劍竟被格飛。嚇得縱身而退。
持劍少年身形疾上,長劍凌空而向失劍少年胸口刺去。
那失劍少年又是一聲驚呼,他似已受內傷,身形踉蹌,眼看避不開這一劍。這剎那,卻見持劍少年劍勢微頓,倏然一轉,改向失劍少年右肩揮去。口中道:「陶師兄,承讓了!」
要知道人終究是人,他一點理性未泯,眼見八位同門,已死其六,對失劍少年再也不忍下煞手。
那知話聲方落,失劍少年卻厲笑一聲道:「宮主規定,愚兄不敢違背,打!」
左肩一卸,雙掌猛然推出,一股狂飆,直撞持劍少年前胸。
變生意料之外,持劍少年臉色一變,要避已是無及,彭地一聲,擊個正著,張口噴出一口血箭,仰身倒翻出四尺,勉強拿椿站穩。
失劍少年立刻搶身拾起長劍,這時受傷少年已臉色鐵青,目露殺機,厲喝一聲道:「想不到師兄這等狠心。」
劍隨聲起,直向師兄衝去。他怎麼也料不到一念之差,險險喪生,要不是對方真力損耗,這一掌已成強弩之末,怕早已屍橫當場。
那師兄此刻仗劍陰笑道:「師令如山,怪不得愚兄,駱師弟,你儘管拚命!」
說話中,身形斜閃,反手一劍,向衝到的師弟撩去。
眼見戰勢再起,大廳中倏然響起一聲鑼響!
接著中宮宮主揚聲道:「勝負已分,搏鬥停止!」
場中兩名少年,立刻雙雙退開,捧劍向大廳施禮。
中宮一揚手道:「入廳候院主召見。」
這師兄弟二人立刻急步奔入廳中,齊齊參拜下去,同聲道:「弟子陶令、駱森候院主諭。」拜完雙雙起身屹立。
暗中的房英此刻才暗暗松過一口氣,窺著兩名像血人一般的少年,探視廳中,暗忖道:「那姓駱的師弟,諒必是上選了!」
紗屏後響起一聲冷冰冰的語聲,道:「駱森,你到本院已多少年?」
駱森垂首稟道:「八年。」
天香院主道:「八年之中,你雖已得『萬花劍法』神髓,並造成一身武功,但何以以本院傳統,毫不遵守?」
駱森悚然一抖道:「弟子愚昧,未聽懂院主聖意。」
紗屏後倏進出一聲冷笑道:「你難道忘了欲做壇主之選,必先具備一個條件。」
「院主是說……」
「就是『狠』字,你方才明明能殺死陶令,何以竟放過機會?」
駱森混身抖栗,低聲道:「弟子該死!」
天香院主冷笑道:「依剛才情形說,你確是勝過陶令,但心腸不狠,難當大任,應作敗論。」
這番話大出房英預料之外,聽得他混身發毛,心頭巨震,這剎那,他覺得這神秘的天香院簡直毫無人性,連對手下弟子,竟也如此殘酷。
紗屏後,接著傳出語聲:「陶令。」
陶令肅聲應道:「弟子候諭。」
「本座選你為終南分壇壇主,明日前往『龍虎壇』……」
房英聽到這裡,倏然想起自己此來目的,覺得若錯過這機會,不知再要到那年那月。這剎那,他想起武林厄運,武當掌門下落,「寒竹先生」之死,決心冒險一試。一聲長嘯,掠身落在大廳前,目注紗屏狂笑一聲道:「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這位陶兄竟能任分壇壇主,在下實在不服!」
房英這一突然出現,大廳中所有人皆乍然一驚,幾十道目光齊齊注視在他身上。
其中的「靈蛇魔姬」充滿皺紋的臉,更是一陣陣蠕動,變得難看已極。還有陶令,目光中更充滿了驚怒與怨毒。
只見中宮宮主首先大喝道:「你是誰?竟敢肆無憚忌,出來搗亂!」
房英哈哈一笑道:「在下是實話實說,並無搗亂之意。」
中宮宮主醜臉一厲,身形晃動,正欲先把房英拿下,紗屏後倏響起一聲命令:「中宮暫退!」
中宮宮主忙收勢退過一旁。只聽得「天香院主」冷冷道:「此子何人?廳中有人認識麼?」
「靈蛇魔姬」立刻起立,肅然道:「此子姓陳名志高,現在老身之旁,正欲俟機向院主稟報。」
「唔!金長老知道此子來歷?」
「花氏昆仲所介紹!」「靈蛇魔姬」這次回答得乾脆,彷彿在推責任。
紗屏後又道:「花長老認識?」
「邛崍雙色魔」臉色變了變,互望了一眼,似有顧忌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房英表面輕鬆,其實內心緊張無比,此刻才松過一口氣。只聽得天香院主道:「陳志高,你入天香院,用意何在?」
房英朗聲道:「仰院主威德,抱雄心壯志,投效而來!」
紗屏後冷笑一聲道:「好豪氣,既見本座,怎不跪下行禮?」
房英肅然道:「到目前為止,區區僅是金長老的人,跪拜大禮,唯對父、師可行,怎能輕易對其他人如此,失了英雄豪傑風度!」
「好硬的骨頭,本座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頂撞過。」
房英抱拳一揖,故作整容道:「敢問院主是否有統武林,領袖群倫之雄心?」
紗屏後冷冷道:「唔!本院確有這種打算。」
房英又道:「院主既有此意,區區再問用人之道?」
「用人之道,量才錄用,各取其長。」「敢再問所謂量材錄用,是量人材,還是量奴才?」
「自然是人才。」
房英微微一笑,道:「院主果是大智大慧,區區身為武人,雖不能算是人才,卻不願動輒跪求,像是奴才。區區心懷大志而來,故不想做乞食兒。」
這一番話說得廳中所有人皆臉露驚奇之色,「靈蛇魔姬」一顆心更是在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他們從未見過有人這般大膽,此刻都認為這年青人,是在找死。
那知紗屏後卻傳出一聲笑聲,道:「你這番宏論,確有見地。好,本座要問你,剛才你說陶令不配作分壇壇主,理由何在?」
房英略一沉思,朗朗道:「臨敵倉惶,智慧欠缺,狠雖有餘,機變不足。這種人才只能聽命遣派,怎可方面重任?!」
「哦!」紗屏後詫然道:「你從那一點看出來的?」
房英見那陶令狠狠地盯視著自己,不由朗笑一聲道:「若是我如剛才那樣,一掌得逞,必忘命追擊,則那位駱兄早已屍橫就地。然這位陶兄竟捨追擊而拾劍,予敵以喘息之機,實犯了重大錯誤。以此而觀,陶兄目力不足,缺乏判斷敵情之智慧,故狠雖有餘,卻難當大任!」
他瞭解了「天香院主」性格,故意往狠的一面說。只把一個無情無義的陶令,氣得咬牙切齒,差點吐血。若不是凜於天香院主,否則早巳上前動手。
紗屏後的天香院主聽完這番話,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你的話確有道理,那麼依你看該是駱森夠資格,是麼?」
「那位駱兄,心存仁厚,自討苦吃。俗語說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駱兄該毒不毒,也難當重任。」
「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場中有的是人材,院主何不再選拔?」
「選誰?」
「我。」
「你?」
「院主難道說區區陳志高不夠資格?」
「哈哈哈」紗屏後進出一陣莫測心意的長笑,房英暗暗一愕!
笑聲良久方止,只聽得天香院主道:「好,你只要能殺死這兩名弟子,就選你為終南分壇壇主。」
房英一驚道:「是以二對一?」
天香院主道:「不錯,以二對一,他們二人劇戰方罷,你是生力軍,雙方扯平,諒你也不算太吃虧!」
房英目光一掃二人,朗笑一聲道:「好,這等裁決,的確公平,為示更加公平起見,區區願以一雙肉掌,奪此壇主之位!」
說完一拱手,身形倒掠三丈,屹立於廣場中。
駱森,陶令更不待天香院主吩咐,雙雙厲嘯一聲,跟著縱出,仗劍與房英對峙而立。
這兩人,陶令剛才早已心懷怨恨,駱森卻以為房英心地太狠,竟指出他師兄不追擊是犯錯誤,故四道目光齊射出令人心凜的煞氣,恨不得立刻把房英斬成四段。
於是,剛才的同門冤家,組成聯手。而房英卻懍然提氣蓄勢,緊緊戒備。
他知道這二戰,不但關係著他的生死,也關係著武林劫運,只能勝,不能敗,因此決心全力以赴。
這時,中宮宮主已站在大廳門口發出動手命令。沉寂的廣場中,再度湧起一層懾人的殺機!
口 口 口
廣場中的屍體,已經被人抬走。
鮮血斑斑的黃沙上,似乎尚遺留下六個幽魂。
靜寂的空氣中,房英星眸凝視著兩名敵手的長劍,突然口中響起一聲清嘯,身形左晃右迎,雙掌一招「迎龍拒虎」,疾拍而出,掌勁帶著兩道凌厲的勁氣,分向陶令、駱森撞去。
他知道以一敵二,非搶制先機不可,故上手就將苦練已有二三成火候的「達摩先天罡氣」滲入掌力中發出。
陶令、駱森在劇戰之餘,豈肯力拚,仗著利劍在手,身形齊一閃,陶令一聲厲喝,長劍一漩一抖,幻出萬朵銀花,斜向房英週身罩去,正是「萬花劍法」的煞招。
房英暗暗一驚,擊空雙掌往回一帶,招改「撥雲分水」,一上一下,疾護週身,晃身閃避。
那知這剎那,駱森已轉到他身後,冷笑一聲,劍帶銳嘯,向他後心刺到。
冷笑聲入耳,房英已覺不對,一式「七巧渡月」,身軀一歪,在雙劍夾攻中,橫身而出。
這時他覺得這兩名天香院弟子的功力絕非等閒可比,內心頓時陷入一片複雜的矛盾!要用少林絕學呢,恐怕在大廳中的天香院高手看出來,又起疑心。不用呢,實在沒有制勝的把握,自然,「七巧七式」更用不得。
就在掌法雜亂中,他已與對方連過了十餘招,靠著先天罡氣,雙方扯平,誰也沒有辦法把對方擱下。
又過十招,陶令的劍法倏然變為「萬花奇放」,……煞招源源而出,自正面採取強攻,口中招呼道:「駱師弟,趁隙而進,以虛為實。」
駱森一聲應諾,身形倏在房英四周疾晃起來。劍勢不時自陶令的劍影中,抽冷子刺出一招,落空即收,令人防不勝防。
這一改變打法,戰局頓時扭轉,房英縛手縛腳,掌式益發慌亂。
陶令看得心中大喜,突又一招「花映人面」,長劍抖出千朵寒蕾,向房英門面罩去。這一招可實可虛,主要是攏亂房英視線。
駱森哪有不知師兄施這一招的用意,身形突在房英左後側,長劍毫無聲息地一沉,如電光般向房英腰脊襲至。
配合之嚴密,簡直恰到妙處。
但房英是真的慌亂麼?不,他只是施出驕敵之計,何況他目力何等銳利,眼見銀蛇亂空,電掣而到,故意一聲驚呼,身形突然一矮。可是這一矮卻正迎上背後駱森的劍勢,說時遲,那時快,他凝聚左手手指端的「無相禪指」已迅若雷電,曲指彈出,指風如劍,無聲無息直射陶令胸前「章台」重穴。
「吭!」陶令哼出半聲,身軀倒翻三尺,張口鮮血狂噴,萎頓地上,漸漸氣絕。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驚呼,一條人影,踉蹌斜走五步……
是房英?不!是另一名天香院弟子駱森。原來房英是故冒險招,彈指擊斃陶令後,在劍尖沾衣剎那,才一錯身,右掌反甩,竟施出「天龍斬脈」絕學中一招並未純熟的「龍尾擺風」,掌緣恰好切在劍脊上,把駱森連劍帶人撞出五步。
強敵去一,房英精神大振,更不怠慢,身形疾欺,手腕微沉,五指如勾,直向驚駭中的駱森抓去。
又是一招少林絕學:「天龍戲珠」。駱森劍勢慌忙一揮,要避竟避不開,嗆郎一聲,長劍落地,腕脈已被房英扣得正著,只覺得五指如鐵,一陣血氣逆心,臉色慘變!
房英右手五指一緊,左掌已如刀舉起,向駱森猛劈而落。
這剎那,房英倏有一絲不忍的感覺,掌緣臨到駱森天靈蓋,倏又頓住,冷笑一聲,低聲道:「念在你剛才尚存仁厚之心,今天小可就到此為止,望你以後能珍視自己,珍視生命!」
語聲一落,手腕一甩,把迷惑中的駱森摔出三丈。身形一提,已飄落大廳前,抱拳朗聲道:「搏鬥已完,請院主裁奪。」
站在廳門口的中宮宮主,醜臉上倏浮現一絲獰笑,道:「陳志高,還有一人未死,怎說搏鬥已止?」
房英一愕,倏然朗笑一聲,道:「勝敗已分,殺與不殺一樣!」
中宮宮主怒吼道:「好呀,你敢違背院主剛才令諭?」
房英忙道:「小可不敢,所以不殺,卻是為了本院保存人力,豈能算是有罪!」
中宮宮主一呆,竟接不上話,卻聽得紗屏後傳出一聲冷冰冰的話聲,道:「陳志高,你莫非不想當終南分壇壇主?」
房英心頭一震,旋即有了主意,朗聲道:「小可挺身而出,即是為此,若說不想,實是自欺欺人,但是否能當,卻憑院主之意。」
「嘿!你既想當終南分壇壇主,何以忘了本院吩咐,故意留下一條活命?」
房英平靜地反問道:「八年培養匪易,難道院主一定要毀掉他麼?」
天香院主又冷笑道:「你話雖不錯,但三年之中本院已開過幾次『龍虎大會』,此例已成傳統,豈能由你破壞。你剛才不是不知本院主之意,承當大任,若是不夠『狠』字條件,皆在不取之例。」
功虧一簣,房英急出一身冷汗,但他並沒有後悔。他覺得駱森能存一點仁心,就不該死,但是難道就放棄這一機會麼?
不!他尺念電轉,倏然朗笑道:「院主若說小可不夠『狠』,卻又錯了,若小可不狠,豈不同樣能留陶令一條命。」
「嘿!那既然能殺陶令,為何不殺駱森?」
「駱森敗軍之將,殺之不足以言勇,徒失英豪之氣,所以小可寧可殺勝者,不願殺敗者。」
紗屏後一片沉默。
房英朗笑一聲又道:「敢問院主,可知楚霸王故事?」
「怎麼說?」
「霸王夠『狠』麼?」
「不夠狠,否則不會讓劉幫當上皇帝。」
「不錯,但其一夜之間坑秦卒二十萬,又如何說?」
紗屏後又是一片沉默。
房英接著道:「這霸王短處,該狠而不狠,自罹敗亡之機。不該狠而狠,徒取暴厲之名,小可認為對敵不妨狠,對門下不妨寬,院主大智大慧,既欲一統武林,前人典故,不無借鏡之處,希院主三思。」
紗屏後又沉默半天,房英緊張地待著。半晌,才聽到語聲飄出!
「陳志高,破例選任終南分壇壇主,授四花級位,其餘一切聽候中宮分配。此諭!」
房英心中大喜,正欲拜謝,倏見中宮宮主上前兩步,向紗屏一禮道:「且慢,敝職請院主再作斟酌,此人來歷身份不明,雖有三位長老相識,但敝職認為有再盤問之必要。」
紗屏後的天香院主沉思片刻,緩緩道:「也好,一切由中宮查明處置,身份若無問題,依諭派往『龍虎壇』,人才不可多得,切勿故意留難。」
他早發覺這位中宮宮主極是難纏,不知她將會出什麼花樣來對付自己?
身後倏響起一陣嘶啞的笑聲,道:「啊!莫非又開『龍虎大會』。咳!老朽回來晚了一步,好戲竟散場了!」
那人來勢極速,笑語之聲未落,身形已自房英身旁擦過,飄然而入。
房英愕然側目瞬處,與那人目光相觸,心頭不由一震,驚喜交集!「扁老」二字,差些脫口呼出。
不錯,那是一位手執尺二旱煙筒的老者,一頂氈帽,臉容枯黃,正是前宮宮主的「四花御車」。哪知他一見房英,倏地一聲冷笑,道:「啊!好小子,你竟跑到這裡來,老夫正要抓你!」
身形一折,衣袖一翻,伸臂如電,就向房英肩膀抓到,出手之快,簡直難以想像。
房英念頭尚未及轉過來,見狀大驚,身形疾閃,喝道:「老前輩,小可何處冒犯你老!」
這剎那,紗屏後也一聲驚噫,傳出話聲道:「孤老,暫且住手,有話慢說!」
一抓落空,正欲再抓的「扁老」身形一頓,轉身面對長案,手指房英道:「院主可知道此子是誰麼?」
紗屏後冷冷道:「是誰?」
「扁老」嘻嘻一笑道:「他就是叛離的前宮無花執事,前宮宮主正在到處搜他下落!」
「唔!」紗屏後的天香院主道:「陳志高,你既前宮弟子,為何不告而別?」
房英暗忖道:「這『扁老』身份難道又變了不成?他以前對自己善意警告,現在怎會態度倏然改變,似乎在與自己作對?」
心中想著,口中回答道:「小可不容於前宮宮主,故而來投奔花長老,並蒙金老前輩收錄。」
「唔,為什麼不容於前宮?」天香院主又問。
房英正不知怎麼回答,那在「天香院」主口中稱為「孤老」的「扁老」冷笑道:「他被花老兄弟制住經脈,引住前宮,嘿嘿,以後的事,不說也罷,故前宮宮主恨之切骨。」
這番話,說得「邛崍雙色魔」臉色通紅,但紗屏後的天香院主卻輕輕「唔」了一聲道:「孤老,此人本座已選拔為終南分壇壇主,你認為如何?」
「扁老」大叫一聲道:「完了,老朽竟晚了一步!」
房英心頭驟然收束,卻聽得天香院主道:「孤老是認為不妥?」
「扁老」哈哈啞笑道:「此子資質不凡,想我『奪命魔君』孤獨真至今尚未有衣缽傳人,正想收其為徒,想不到被院主捷足先得!」
說完,一搖三擺,就坐落長老席空出的一個太師椅上。
房英一聽「奪命魔君」四個字,心頭又大吃一驚。
他想不到這神秘莫測的「扁老」,竟是排名邪道八大高人之首的孤獨真,以往猜測他是自己父親的想法,立刻幻滅。
孤獨真,以「玄陰透骨」掌威懾江湖,生平從未遇過敵手。但行縱飄忽而神秘,江湖上見過此魔的人,寥寥無幾,但提起「奪命魔君」四字,無不惶然失色。據傳其在二十年前,為了件細故,一夜之間,連誅三名白道人物全家六十餘口,震動武林,也因此博得「奪命魔君」的綽號。
但是房英此刻已知這魔頭對自己似乎無惡意,對他的用心更猜測不透。尤其對他身份一變再變,由前宮車把式,變成了天香院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長老,更是一片糊塗。
這時,只聽得「天香院主」清朗一笑,道:「英雄之見,果然略同,中宮毋需再問,著即日起程,往『龍虎壇』報到。」
房英長揖而謝,於是……
第二天,房英領了一塊「天香院」的四花號牌,一張「龍虎壇」所在地點圖,一包「神仙丸」製毒散,一封牒文,離開了魔窟天香院,直奔龍虎壇。
口 口 口
龍虎壇。
在天香院中,除院主及三宮宮主外,誰也不知道在那裡?是為最神秘的地方。有許多天香院的弟子,都響往著這神秘的地方。因為他們知道,能進入龍虎壇再出來的人,武功立刻高出幾倍,而且身份也變成武林中盛名人物,等於說是「平步青雲」。
可是,有誰知道這是一處人間最慘酷的地獄?
這一天,橫臥南天的秦嶺山脈,出現了一位方臉少年,正是投奔「龍虎壇」的房英。
他一手拿著一張地圖,邊走邊看。
秦嶺山脈,斷層陷落,秀巒重疊,峻峰插雲,山勢雄偉,自山腳到山腰,還有一條樵獵小徑,自山腰再往上,毫無山徑可覓。
漸漸雲起腳下,山風益厲,房英按著地圖指示,翻過一座山峰,向第二座峻峰掠去。
就在足跟踏上第二座峰腰時,驀覺身後金風颯然,向背後襲來,房英心中一驚,急忙挫腰斜身,刷地一聲,分毫之差,只見一道寒芒擦腰而過,好險!房英心頭駭然,目光一瞬,出手衝殺暗襲的竟是一個黑衣大漢。
這大漢臉上塗滿五顏六色油彩,手執一柄弧形刀,一招不中,哇哇怪叫,斜步轉身,又是一招「斜撩風雲」,寒芒倒飛,向房英削至!
身法之快,刀勢之狠,在武林中來說,已極為少見。
房英一見那副駭人的容貌,心頭已不由一跳,眼見刀光又到,急忙再閃退三尺,怒喝道:「區區與你無怨無仇,還不快停手!」
那黑衣怪人兩刀不中,又是一陣怪叫,刷刷刷又是三刀。如潑風湧浪一般,層層刀光,向房英週身要害狂攻。
這一陣攻勢,不由迫得房英火從心頭起,厲喝道:「你既不回答,小爺就給你看看厲害的!」
刷地一聲,短劍出鞘,就向黑衣怪人猛攻過去。
一招方出,驀地,四面八方,嗖嗖連響,現出八條人影,向房英圍湧過來。這八人身影掠近,又是八個臉塗油彩和執弧形刀,丑怖已極的怪人。
房英心頭駭然欲絕,若非大白天,他幾疑處身於鬼魅群中。此刻他不禁暗忖道:「這批人是天南猿蠻,怎會有如此凌厲的刀法?若非猿蠻?武林那來這群怪人?」
說時遲,那時快,四道刀光疾如飆,已向他週身要害削到。房英驚怒之下,劍若游龍,一招「參商摘星」,劍光迴旋掃出,嗆嗆嗆,接連三響,硬生生擋開四道襲身刀光,口中大喝道:「你們這批傢伙究竟是人是鬼?何以一再相逼!」
倏聽得場外一聲冷笑道:「他們全皆是啞子,口不能言,你叫破喉嚨也是白費。此地已是禁區,你既闖入只有一死!」房英聞言一愕,目光一瞬,已見場外屹立著一名面目猙獰的紫衣漢子,他倏然覺得「禁區」二字代表的意義,眼見三柄弧形刀又疾劈而至,急急旋身閃避,口中喝道:「閣下可是他們頭目?」
紫衣漢子負手觀戰,冷冷道:「不錯。」
房英舉劍又架開三道刀光,喝道:「閣下可是『龍虎壇』中朋友?」
紫衣漢子神色一怔笑道:「你怎麼知道?」
房英笑道:「在下奉命前來報到,豈有不知之理,還不喝令他們住手?」
紫衣漢子倏然一陣奇怪的吼叫,八名臉塗油彩的怪人,頓時齊齊躍開,仗刀圍立。
紫衣漢子接著沉聲道:「朋友亮身份!」
房英暗鬆一口氣,短劍歸鞘,伸手從懷中掏出號牌,向紫衣漢子揚示道:「天香院終南分壇壇主陳志高奉命報到,請尊駕驗閱。」
紫衣漢子大笑道:「原來是一家人,在下『龍虎壇』三花巡山豐愷迎接閣下!」說著,拱一拱手,又笑道:「其實老兄來時應將號牌掛在胸前,就不會有此誤會了。」
房英笑道:「多謝豐頭目指教,在下途徑不熟,尚請指引。」
巡山頭目豐愷目光灼灼地注視房英,點點頭道:「陳壇主牒文是否帶來?」
房英看得出他雖已表示友善,心中仍有懷疑,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牒文,道:「尚請豐兄轉交貴壇壇主!」
豐愷接過,目光一閃,這才揮退九名鬼怪般的手下,笑道:「老弟隨我來!」稱呼之間,立刻親匿了不少。話一說完,身形立刻繞向左邊山腰掠去。
房英在後緊跟,口中道:「豐兄你那批弟兄都是天南蠻猿麼?」
豐愷頭也不回;笑道:「哈哈,老弟看錯了,他們其中不乏江湖成名人物!只是為了避武林人物注目,故意扮成這副容貌,使人莫測身份!」
房英詫然道:「這麼說,他們都是天生啞巴麼?」
豐愷道:「他們本來都會說話,但投效本壇後,都得變成啞巴!」
房英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豐愷語氣倏變沉凝道:「龍虎壇是本院機密所在,關係著武林大勢,怕機密洩露,故投效本壇人物,都需割去舌頭,以策安全。」
房英聽得毛骨悚然,暗道:「好毒辣的手段。」口中道:「難道他們都願如此?」
豐愷道:「雖成殘廢,但享受超過帝王之家,酒肉財帛,隨心所欲,人生在世,還有何求?」
「哦!」房英心頭恍悟,暗暗感到那到務尚未見過面的「天香院主」,智慧及毒辣,果然超人一等。
這時,二人已進入了漫無天日的黑森林中,房英隨著豐愷,在林中鑽行,約半個時辰,才又見到一線天光漏入。
出了林子,房英目光掃視,眼前已是一座絕谷,只見擎天峭壁下,出現一座山洞,洞口壁上,赫然刻著「龍虎壇」三個字。
「好一秘密所在!」房英暗暗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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