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穿著一身布衣褲,腰間佩著一柄鱷魚皮鞘,象牙柄的彎形短刀,年約十三四歲的大男孩。這大男孩生得一張圓圓的臉孔,唇紅齒白,兩只大眼睛黑白分明,圓溜溜的灼灼有神,充滿著智慧的光采,甚是討人喜愛。
胖彌勒望著大男孩忽嘻嘻一笑,道:“小鬼頭,你今天怎地這麼聽話,乖了!”
大男孩也嘻嘻一笑,說道:“是十大哥關照的嘛!”
胖彌勒豆眼倏地一翻,叱道:“小鬼頭大膽,這‘十大哥’的稱呼,也是你能叫得的麼?”
大男孩嘴巴一撅,道:“胖師父,這可不能怪我……”
胖彌勒臉色倏地一沉,截口叱喝道:“小鬼頭還敢強嘴,真是越來越大膽越沒有規矩了!”
原來這大男孩復姓東方雙名兆榮,乃是胖彌勒唯一的得意高足。
師父叫徒弟“小鬼頭”,徒弟喊師父做“胖師父”,這種稱呼,令人聽來不禁甚感滑稽好笑。然而,天下就偏多這些令人感到滑稽好笑的怪人怪事!
不過,盡管師徒倆在稱呼上,似乎有點不成體統,但是規矩還是有的。
胖彌勒臉色一沉,泛上了怒意,東方兆榮不由頓時噤若寒蟬,臉上神情雖然滿是一片委屈之色地望了十三郎一眼,但卻再未敢吭聲。
十三郎見狀便朝東方兆榮笑了笑,望著胖彌勒含笑說道:“胖大師,此事你可不能責怪榮弟,是我要榮弟這樣叫的。”
胖彌勒連連搖頭道:“這怎麼可以,我胖和尚雖說向來不拘小節,但此事與輩份有關,怎可亂來,不然,別人豈不要說我胖和尚對徒弟毫無管教了!”
十三郎笑道:“這是我喜歡榮弟天真無邪,所以才要他這樣叫我,免得他在長輩面前有著心理上的拘束,因而有失他本性的天真活潑。”
這話是理,也是實情。
不管是多麼天真活潑的人,在長輩的面前,無論那長輩為人性情有多麼隨和,晚輩總是晚輩,在心理上都會無形的受著那傳統、禮貌、習俗上的拘束,因而抑制住本性的天真活潑的!
十三郎所言雖然是理、是實情,但是,胖和尚卻眨動著一雙綠豆眼,仍然顯得有點遲疑地道:“可是……”
十三郎似乎很明白胖和尚的心意,不待他說下去,立刻含笑擺子接道:“算了,你也別‘可是’什麼了,榮弟雖是你 的徒弟,但是我喜歡他是我的事情,我們就各交各的,你也就別管了。”
胖彌勒白眉微皺,沉思了剎那,倏又哈哈一笑,道:“好吧,不管了吧!”語鋒一頓,突然注目問道:“劍主確實是真喜歡他,一點也不討嫌他麼?”
十三郎微微一怔,揚聲說道:“胖大師,你這話……”
胖彌勒笑嘻嘻地接口道:“劍主請勿介意,我胖和尚這話中有話,也大有道理。”
十三郎星目一凝,問道:“是什麼話?什麼道理?”
胖彌勒嘻嘻一笑,道:“劍主既然實在喜歡他,便請恕我胖和尚放肆,請劍主先點個頭。”
十三郎聽得濃眉微蹙地說道:“胖大師,你這是……”
胖彌勒接道:“我說過了,我話中有話,另有道理,另有用意。”
十三郎雙眉微微一揚,點頭道:“我點頭了,請說你那話中話的道理用意吧!”
胖彌勒突然一斂那嘻笑之態,雙手合十道:“如此,胖和尚這裡先致謝了。”
究竟是什麼事情,竟然值得胖彌勒斂態致謝?顯然,胖彌勒那所謂“話中話的道理用意”中,實在大有文章!
十三郎心念電轉間,拱手欠身道:“胖大師你請說吧!”
胖彌勒轉目望了望東方兆榮,突然抬手一指點出,東方兆榮身軀一晃,已被點了昏穴,胖彌勒適時伸手,扶住東方兆榮歪身欲倒的身軀,輕輕地放躺在地上。
此舉實在很出人意外,十三郎雖然明知胖彌勒此舉必有著深意,猜想胖彌勒那“話中話”必是不能讓東方兆榮聽到,但仍忍不住脫口問道:“胖大師,你這是?……”
胖彌勒突又嘻嘻一笑,道:“沒有別的,因為我胖和尚的‘話中話’,他目前還不宜聽,所以只好讓他暫時睡上一刻了。”
語鋒微微一頓,豆眼倏地一凝,肅容問道:“劍主,你可曾聽說過武林中,有一位名叫東方世揚其人?”
十三郎頷首道:“可是那外號人稱‘玉面游龍’,出道不足十年,便即偕同‘白鳳’女俠雙雙歸隱的一代英俠?”
胖彌勒點頭道:“不錯!正是此人。”
十三郎心念微微一動,道:“榮弟便是東方大俠的後人麼?”
胖彌勒又點了點頭,道:“小榮他正是東方世揚和‘白鳳’女俠的愛子。”語聲一頓又起,接說道:“東方世揚夫婦被仇家陰謀殺害之際,兆榮尚在襁褓之中,當時恰巧我胖和尚經過他夫婦隱居的竹樓之外,突聞樓上除兒啼之聲外,竟是一片死寂,不聞其他絲毫聲息,遂而心生疑念,飛身登樓查看究竟,這才發現東方世揚夫婦和一名老僕均已死去多時,當下即於樓後空地上,將主僕三人的屍體分葬兩穴,將小榮攜回撫養。”
十三郎星目瞥視了地上昏睡中的東方兆榮一眼,道:“這麼說,榮弟的身世,你一定還沒有告訴他了?”
這話問得似乎有點多余,胖彌勒如是已經告訴了東方兆榮,怎還會突然出手點著他的昏穴,不讓他聽!
人就是那麼好奇的動物,有時候,有些事情,雖然明明知道,竟偏偏仍會做那下意識的多余之問。
胖彌勒搖頭道:“目前還不到時候,他年紀尚小,還不宜讓他知道。”
十三郎點了點頭,問道:“知曉那陰謀殺害他父母的凶手是什麼人嗎?”
胖彌勒道:“不知道。”
十三郎眨了眨眼睛,又問道:“東方世揚夫婦是怎麼死的?致命傷是刀劍之傷,抑是什麼陰毒掌力之傷?”
胖彌勒道:“主僕三人全都死於劇毒。”
十三郎道:“是什麼劇毒?”
胖彌勒臉色沉凝地道:“當時我曾詳細查看過,好像是死於那‘散氣冰心’之毒!”
顧名思義,不言可知,那“散氣冰心”之毒,必定是十分厲害之毒!
試想,人之“氣”若散,心若成“冰”,焉有還能活命之理!
十三郎微一沉思,問道:“可知武林中,有哪些人持有那‘散氣冰心’之毒?”
胖彌勒道:“據說只有那陰山落魂谷‘無毒叟’趙定辰一人。”
十三郎道:“再無別的人了麼?”
胖彌勒搖頭道:“放眼天下武林,應該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十三郎星目寒芒一閃,道:“如此,那凶手一定是……”
胖彌勒搖頭接口道:“但卻似乎不可能是‘無毒叟’本人!”
十三郎雙眉微微一揚,詫異地道:“為什麼?怎見得不可能是他本人?”
胖彌勒道:“九年前,我和那老毒物偶然相遇,曾以閒聊方式,話中套話地查問過此事,據老毒物說,東方世揚夫婦的名號,他雖然聞聽說過;但卻緣慳一面,從未見過,自然也就談不上有什麼仇恨,毒害他夫婦的理由了。”
十三郎道:“你相信那毒物沒有說謊?”
胖彌勒道:“我相信他絕不會,再說,他也不敢!”
十三郎星目眨動,默然沉思了剎那,道:“那麼那‘散氣冰心’之毒,乃是老毒物獨門所有,天下武林別無分號,又該如何解說呢?”
胖彌勒道:“這問題無須老毒物解說,我胖和尚就能解說。”
十三郎問道:“怎樣解說?”
胖彌勒並未立刻解說,卻嘻嘻一笑,反問道:“你知道老毒物的生性為人不?”
十三郎搖頭道:“不清楚。”
胖彌勒道:“老毒物生性有一大‘癖好’。”
十三郎道:“哪一大‘癖好’?”
胖彌勒道:“寶好!”
十三郎道:“什麼‘寶好’?”
胖彌勒道:“老毒物生平有‘愛寶’之癖,凡事只要有‘寶’就成。”
這話的意思,十三郎明白了,但卻不敢肯定,他自己心裡所猜想的全對,同時也有心“藏拙”,想看看自己想的,究竟對是不對?
於是,他立刻又問道:“有‘寶’就成,又怎樣?”
胖彌勒道:“因為老毒物有此‘寶癖’,針對其‘癖’,投其所好,那‘散氣冰心’之毒,雖是老毒物獨門所有,但若以稀世奇珍異寶與之換取,則並非難事!”
十三郎星目異采飛揚,一聲輕“哦”,道:“原來如此,這等說來,事情雖非老毒物本人所為,但是……”語鋒微微一頓,略一沉思,接道:“必定是有人用什麼‘寶’物,向老毒物換取了那‘散氣冰心’之毒了?”
胖彌勒點頭道:“不錯!事實也確是如此。”
十三郎道:“你問過是什麼人換取的麼?”
胖彌勒道:“問過,據老毒物說,那一年當中,用各種奇珍異寶換取‘散氣冰心’之毒的人,共有五人之多。”
十三郎道:“如此,只要知道那五人的姓名,先逐個的分析其可能性,列入嫌疑者加以詳查,就不難找出那凶手了。”
話聲一落即起,又問道:“知道那五人都是誰麼?”
胖彌勒搖了搖頭,道:“要是知道,事情就好辦了。”
十三郎濃眉一揚,道:“老毒物不肯說麼?”
胖彌勒又搖搖頭道:“那五人都是誰,連老毒物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說?”
十三郎神情不由愕然一呆,詫異地道:“老毒物他自己也不知道?”
胖彌勒道:“老毒物對於用‘寶’物換取毒藥的人,立有一個十分特別的信條規定。”
十三郎道:“什麼樣的特別信條規定?”
胖彌勒道:“為了替換取毒藥之人保密起見,熟人不換!”
十三郎輕聲一“哦”,眨眨星目道:“這等說來,老毒物是認‘寶’不認人了?”
胖彌勒點頭道:“事實正是如此,不管是什麼人,想用‘寶’向他換取毒藥時,必須先蒙起面貌來和他見面商談,他絕對不問你是誰,也絕對不問你換取毒藥干什麼用,只要你的‘寶’既夠份量,交易便可以成功。”
語鋒微微一頓,又道:“自然,‘寶’物和毒藥兩者皆有區別,普通‘寶’物只能換取普通毒藥,貴重的毒藥,則非相當的稀世奇珍異寶絕難換取得!”
十三郎蹙蹙眉頭道:“照此說來,老毒物倒果真不知那五人都是誰了!”
胖彌勒點了點頭,話題倏地一改,道:“小榮的身世如今已經明白了,你既然實在喜歡他,我胖和尚想偷偷懶,落個清閒,干脆把他……”
他話未說完,十三郎從其語氣上已猜想到了他的心意,星目不由微睜地道:“你的意思可是要讓他跟著我?”
胖彌勒點頭一笑道:“不錯!我正是想讓他跟著劍主歷練。”話聲一頓即起,又道:“讓他跟著別人,我也不放心,只有跟著劍主,我才敢百分之百的放心,不知劍主的意下……”
十三郎眉鋒微蹙地道:“對榮弟,我確實是衷心的喜歡他,讓他跟著我,這本是沒有什麼不可以,只是我……”
胖彌勒道:“只是什麼?劍主可是怕麻煩?”
十三郎雙眉微挑又垂,搖頭道:“那倒不是。”
胖彌勒道:“既然不是,那又只是什麼,有什麼不可以的?”
十三郎皺皺眉道:“這個……”
本想有所解說的,但是心念電轉之間,卻忽地改變了主意,竟然一點頭道:“好吧!就讓榮弟跟著我吧!”
胖彌勒嘻嘻一笑?道:“這一來,我胖和尚從此可以無‘累贅’一身輕了!”
十三郎神色淡淡地道:“你別妄想打如意算盤了,你認為你能輕得了麼?”
胖彌勒翻翻豆眼,道:“我為什麼輕不了?”
十三郎道:“目下武林情勢已現亂象,‘七星宮’已在協迫各大門派臣服,江湖殺劫將起,你想不問不管麼?”
胖彌勒道:“劍主想拉著我胖和尚的腿,不讓我偷偷懶,安逸安逸麼?”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這並不是我要拉你胖大師的腿,不讓你安逸,我說的乃是實情。”
胖彌勒道:“實情是實情,不過,抑止亂象,對付‘七星宮’,消弭江湖殺劫,有你這位‘寒木劍主’,加上峨嵋、少林的和尚和丐幫的老叫化子,力量已足夠足夠了,何必還要我胖和尚管!”
十三郎道:“這麼說來,你是決心要偷偷懶不管了?”
胖彌勒道:“事實上,根本就用不著我胖和尚管!”語聲微頓,忽又嘻嘻一笑,道:“劍主你就看在我佛面上放我胖和尚一馬,讓我偷個懶,回我那破洞裡去參幾天枯禪,安逸幾天吧!”
這話,聽得十三郎忍不住莞爾地笑了,有點無可奈何的點頭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偷懶,那也就只好由你了!”
胖彌勒連忙雙手合十為禮道:“劍主,我胖和尚這裡謝謝你了。”
話落,僧袖倏然微拂,解開了東方兆榮的昏穴。
東方兆榮身軀一震,自地上挺身站起,眨動著一雙大眼睛,臉露茫然迷惑不解之色地望著胖彌勒道:“胖師父,您……”
胖彌勒不待東方兆榮話完,立即截口道:“不准發問,小鬼頭,胖師父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東方兆榮怔了怔,大眼睛一眨,問道:“是什麼好消息?”
胖彌勒笑嘻嘻地道:“從現在起,你不用再跟著我這個師父受窮受苦了!”
東方兆榮神情不由微微一呆,道:“那麼……”大眼珠轉了轉,心念電閃,倏然恍有所悟地道:“胖師父,您可是叫小榮跟著十大哥麼?”
胖彌勒點一點頭道:“對了!胖師父已經和你十大哥說好了,讓你跟著你十大哥,怎麼樣?高興不?”
東方兆榮連連點頭,說道:“高興當然高興,可是……”
目光投視了十三郎一眼,神色忽地一黯,住口不語。
胖彌勒見狀,不由有點奇怪地道:“小榮,你是怎麼了?既是高興,又干嘛要愁眉苦臉的?可是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了?”
東方兆榮神色黯然地道:“跟著十大哥,小榮心裡雖然很高興,可是也捨不得離開胖師父您!”
胖彌勒忽地揚聲哈哈一笑,道:“小榮,你平常那麼聰明,今天怎地這等傻氣了,俗話有雲:‘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已經長大了,你有你自己的前途,你自己的事情,豈能永遠跟著胖師父,何況胖師父又是個和尚,你捨不得離開胖師父,難道還想跟著胖師父一輩子,也想當和尚不成?”
語鋒微微一頓,嘻嘻地笑了笑,道:“再說,胖師父一身又臭又髒,一天到晚和胖師父在一起,你就一點都不……”
說至此處,忽然想到與小榮分別在即,此時此刻實在不應再說笑話,遂連忙剎住,話鋒一變,慈祥地望著東方兆榮安慰地緩緩說道:“小榮,別難過,有分才有合,沒有別離,哪來重逢,說不定今天甫別,明天又相遇了,你好好地跟著你十大哥,有機會時,胖師父會去看你。”
說罷,目光倏然轉向十三郎道:“劍主目下意將何往?”
十三郎微一沉吟,道:“我打算先到‘洞庭’一游,你呢?”
胖彌勒道:“先回我那破洞裡去參幾天枯禪,然後再出來找機會化化‘緣’。”
十三郎懂得胖彌勒這句“找機會化化緣”的意思,於是頷首會心地一笑,又道:“那麼你現在就回去?”
胖彌勒點頭道:“早點回去早點參完枯禪,早點出來化緣不好麼?”
十三郎笑笑道:“好當然是好,可是峨嵋的事怎麼辦,你不管了麼?”
胖彌勒一怔,翻動著豆眼道:“峨嵋還有什麼事情要辦?”
十三郎道:“你忘記那柴老大對峨嵋和尚交待過的話了麼?”
胖彌勒想了想,道:“你以為柴老大他還會再來峨嵋?”
十三郎道:“柴老大他焉能做得了主,‘七星宮’既已對峨嵋和尚定下了限期,以我猜料,三天之後,‘七星宮’必將有大批高手前來峨嵋騷擾!”
這話不錯,也是必然的情勢!
胖彌勒翻動著豆眼道:“照此說來,我胖和尚暫時倒是不能走了。”
十三郎道:“要走,必須等過三天,到第四天天亮以後。”
胖彌勒微一沉思,道:“好吧!劍主既然這麼說,我胖和尚就看在同是和尚一脈的份上,在這峨嵋山上找處地方,委屈自己等過三天好了。”
十三郎輕聲一笑,道:“別說得那麼可憐兮兮的,誰要委屈你了,伏虎寺那麼大,你自己不願意進去,那能怨誰!”
胖彌勒嘻嘻一笑,道:“誰說我不願意進去了,適才之前,不是還和你一起進去過,躲在那大雄寶殿裡歇過腿,耍過把戲的麼?”
十三郎道:“適才之前雖然進去過,但那是暗進,暗進與明進可是大大的不同。”
胖彌勒翻翻豆眼道:“怎樣大大的不同?”
十三郎淡淡地道:“暗進無人知道,如是明進,只要你在伏虎寺外一站,我敢保證伏虎寺的禮鍾會立刻鳴徹長空,接著是天愚掌教率眾列隊恭迎的場面!”
胖彌勒突然叫道:“呵呀,我的天!這樣一來,豈不要了 我胖和尚的命,折了我胖和尚的壽麼?我胖和尚還想多活幾年,那怎麼行!”一顆大光頭搖晃著接著又道:“不行!不行!胖和尚天生苦命,寧願露宿山野,饑啃干糧,渴飲山泉,可也不願折了壽!”
十三郎淡笑了笑,道:“好了!到此為止,事情就這樣決定,三天過後你只管返回你那‘聖心洞’去參你枯禪,但願你別耽誤了時間,早些參完枯禪,早些兒出來化點‘善緣’,多結點‘功果’!”
胖彌勒突然一收嘻笑之態,斂容道:“這個劍主盡管放心,對化‘善緣’結‘功果’的事情,我胖和尚是向來從不後人,絕對耽誤不了時間!”
十三郎點點頭道:“如此,我們也該分手。”語聲微頓,轉望垂首默立旁邊的東方兆榮一眼,又道:“對於榮弟,你如果有什麼需要交待囑咐的話,該可以……”
胖彌勒搖頭笑接道:“這小鬼頭,精靈得比只猴子還要精……”
他此語甫出,話音未落,東方兆榮已飛快地接口道:“胖師父,你怎麼罵小榮是猴子!”
東方兆榮本性天真活潑,稚氣未脫,而且天賦聰慧,雖只十四歲大的年紀,卻刁鑽精靈無比!
他默立一旁,早就有點不甘寂寞,要不是因為十三郎和胖師父所談的,都是他不便多嘴插口的正事,他早就開口了。
胖彌勒生性滑稽詼諧,不拘小節,由於東方兆榮自襁褓中就由胖和尚撫養調教,平素耳濡目染,實受胖和尚的影響很大。
何況胖彌勒對他一向又極寵愛,往常除練功時督促稍嚴之外,師徒兩個向來就是無拘無束,嘻笑鬧慣了的!
因此,東方兆榮一聽胖師父把他比做“猴子”,他既是早就不甘寂寞,怎會不抓著這個機會、這個理,不立刻插嘴開口叫起來。
胖彌勒聞言,立時豆眼一瞪,叱說道:“小鬼頭,現在不准你多嘴打岔!”
東方兆榮被叱,雖是未開口,但卻撅起了小嘴巴,咕嚕 的自言自語地道:“這倒真好像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師”。東方兆榮這種自言自語的心意,胖彌勒豈有不知之理,最好不加理會,他就沒有了調皮,否則,一理他,保險就沒有個完,保險會滔滔不絕的,抬出一大篇足以令人詞窮語塞的大道理來。
是以,胖彌勒便不答理他的話,望著十三郎哈哈一笑,道:“你看看,我這個胖和尚師父只不過做了個比喻,他就立刻提出抗議反咬上一口,說我罵他了。”
十三郎笑了笑,沒有接話。
事實上在這種情形下,他有點不便說什麼。
胖彌勒接著又道:“劍主請想想看,像這種樣子,對他,我這個胖師父哪裡還有什麼好交待囑咐的話好說,何況他又是跟著你這位當代奇才的‘寒木劍主’去,我胖和尚自是沒有什麼好交待囑咐的了,倒是……”語鋒一頓,倏然斂容望著東方兆榮說道:“小榮,今後你跟著十大哥,可得聽話,不准頑皮惹事,知道麼?”
他嘴裡雖說沒有什麼好交待囑咐的,但是畢竟還是忍不住,要交待囑咐兩句。
這也就是人之常情,也就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之心!
東方兆榮立刻點頭答道:“小榮知道。”
胖彌勒頷首一笑,豆眼望了望十三郎,道:“跟著十大哥,只要好好的聽話,包你有不少的好處,准比跟著我這胖和尚師父強勝多多!”
十三郎含笑接口,說道:“如果沒有好處怎麼辦?”
胖彌勒翻動豆眼道:“除非你不喜歡他,除非你願意他受人欺負、吃人虧,丟你這個做大哥的臉,那就難說了!”
十三郎濃眉微微一揚,道:“你真夠老辣的,看來你像是把我吃定了!”
胖彌勒嘻嘻一笑道:“我胖和尚是沾了寶貝徒弟的光,若說能夠吃定你,大概也就只此一回,絕無第二回的機會了!”
十三郎淡笑了笑,沒有接話。
東方兆榮忽地一抬頭,兩只大眼睛凝望著胖彌勒叫道:“胖師父……”
胖彌勒道:“小榮,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東方兆榮神情有點囁嚅的道:“小榮能請問您一件事情麼?”
胖彌勒道:“你想問什麼事情?”
東方兆榮並未立刻發出心中想問的事情,偏著頭,眨眨大眼睛,沉思地想了想,道:“胖師父能答應一定告訴小榮麼?”
胖和尚心中忽地一動,翻著豆眼笑罵道:“小鬼頭,你和師父也動起鬼心眼來了?”
東方兆榮臉兒微微一紅,辯白地道:“這絕不是小榮敢和您動鬼心眼,而是……怕您不肯告訴小榮,所以才想事先求得您的……”
胖彌勒含笑截口道:“少廢話巧辯,你想問什麼事情,就直截了當地問吧!”
東方兆榮眨眨大眼睛道:“如此,胖師父您已經答應一定告訴小榮了?”
胖彌勒豆眼一瞪,道:“小鬼頭,告訴你,和胖師父動鬼心眼沒有用,還得要看你問什麼事情,能夠告訴你的自然告訴你,不能告訴你的休想知道。”
東方兆榮臉色神情忽地一黯,搖搖頭道:“如此,小榮不想問了。”
胖彌勒翻了翻眼睛道:“小榮,你已經斷定,胖師父一定不會告訴你想問的事情了麼?”
“是的!”東方兆榮點點頭道:“所以小榮才不想白問了。”
十三郎突然接口說道:“榮弟,你想問的事情,我已經明白了,將來到了你該當知道的時候,不用你師父告訴你,我也會告訴你的。”
東方兆榮略一遲疑,隨即點頭道:“如此,小弟聽大哥的話就是。”
語聲頓了頓,接道:“其實是怎麼回事情,小榮已猜到了大概,所以要問的原因,只是想明白一點詳情,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已!”
胖彌勒聞言,不禁朝十三郎望了一眼,倏地哈哈一笑,道:“小榮,你這小鬼靈精,實在太精靈太厲害了,你猜料的不錯,胖師父也不想瞞你,剛才突然點你的昏穴,和你十大哥所談的,正是有關你的身世的事情,不過,現在還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時候,你十大哥既然已經答應你,到時候自會告訴你,你也該放心了!”
東方兆榮點點頭道:“有了十大哥的承諾,小榮哪還有個心的,但是這一來,小榮心裡也就更明白了!”
胖彌勒目光一凝,道:“你更明白什麼了?”
東方兆榮眨了眨大眼睛道:“小榮更明白小榮的父母必是被惡徒殺害了,凶手必定是一位武功極高極厲害的黑道魔頭,所以您才說現在還不到時候,不肯告訴小榮,是怕小榮知道真像之後,忍耐不住去找那魔頭拼命報仇,枉送了性命!”
這番猜料,雖然不能是完全對,但是說得合情合理,頭頭是道,十足的表現了他過人智慧!
胖彌勒聽得,內心不禁大為高興非常!
的確,有徒聰慧若此,做師父的內心怎得不大為高興呢!
高興可是高興在心中,臉上神色卻做作地倏然一沉,叱道:“小榮,你休要自作聰明,胡亂猜想一通,你猜料的雖然似乎頗合情合理,但只能說是猜對了一部分,至於那現在還不到時候不告訴你的真正原因,倒不是為了怕你忍耐不住去找那惡徒拼命報仇,而是那殺害你父母的凶手究竟是什麼惡徒,胖師父雖已暗中查訪了多年,直到現在仍未查出,實在是根本無法告訴你。”
語聲一頓又起,正容說道:“好了!到此為止,這件事情你只能擺在心裡,從此不准你再問,也不准你向人打聽,明白麼?”
東方兆榮神色淒黯地點頭,答道:“小榮明白了,也記住了。”
這時,十三郎接口問道:“榮弟,你有什麼事情,要問你胖師父的沒有?”
東方兆榮搖頭道:“小榮沒有了。”
十三郎笑了笑,道:“如此,我們該走了。”
話落,向胖彌勒拱手一揖作別,東方兆榮也恭敬的向胖彌勒行禮拜別,隨著十三郎騰身飛射出古柏長林而去。
☆☆ ☆☆ ☆☆
傍晚,是天色剛黑,萬家燈火齊明的時候。
岳陽城外,飛馳來了一黑一黃兩騎驃駿的健馬。
黑馬在前,是一位身著黑衣,臉色神情冷峻凜人的少年書生,馬鞍旁掛著一只蛟皮長袋。
黃馬在後,是一位圓圓臉孔,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模樣兒天真活潑惹人喜愛,身穿布衫褲,年約十三四歲的大男孩。
大男孩腰間斜佩著一柄鱷魚皮鞘、象牙把柄的彎形短刀,馬鞍旁則掛著一只四尺多長黑布長袋。
黑布長袋內裝何物?久闖江湖的人一望即知,那裡面裝的必然是柄長劍之類的兵器無疑。
這大男孩好神氣,十三四歲的年紀,竟然攜帶著長短兩件兵刃。
由此可知,這大男孩必定有著不凡的武功身手,身懷絕學,不然……
不過,話回過來說,這大男孩若是果真身懷絕學功力,身手不凡,那前面黑馬上的黑衣少年書生,則更必是個高手!
兩騎健馬飛馳到了一家“興隆”客店門外,黑衣少年忽地一收馬韁停了下來,回頭朝後面黃馬上的大男孩說道:“榮弟,你很累了吧?我們就在這裡落店休息一會,然後再去‘岳陽樓’嘗嘗湖鮮,乘夜雇舟一游夜島,好麼?”
原來這兩人,正是那十三郎和東方兆榮。
東方兆榮聞言,立即一點頭道:“好!十大哥,你怎麼說便怎麼好。”
十三郎一笑,飄身下了馬背,解下馬鞍旁的蛟皮長袋,東方兆榮也跟著躍下馬背,解下黑布長袋,提在手裡。
這時,“興隆”客店裡已經迎出來一名三十歲上下年紀,身體精壯的店伙計,朝十三郎和東方兆榮哈著腰,滿臉堆笑的說道:“兩位公子請往裡請,小店的房間最干淨最清靜。”
邊說著,邊伸手接過了十三郎和東方兆榮手裡的馬韁繩。
十三郎星目深望了這名精壯的店伙計一眼,道:“小二哥,我們要一間最清靜的上房。”
那精壯的店伙計忙不迭地點頭道:“有,有!小店的上房不但最清靜,而且設備誇稱全岳陽第一,公子您看了包准滿意。”
十三郎淡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那精壯的店伙計說話間,已把手裡的馬韁,交給了另外專司飼馬的伙計,朝十三郎一哈腰,道:“兩位公子請跟小的來,小的為公子帶路。”
說著抬腿邁步在前,往店裡走了進去。
經過店堂時,十三郎星目一掃櫃台裡坐著的帳房先生。
那是個五十多歲年紀,頦下留著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的精瘦老頭兒。
帳房先生的兩只眼睛,本在透過老花眼鏡,向跨進店堂來的十三郎凝目注視,臉上微現異色,一見十三郎的目光掃視過來,心中似乎微微一驚,竟連忙頭一低,避開了十三郎的目光。
十三郎雖然並不識得這位帳房先生,但是因他那有點異於常態的舉動,立時引起了十三郎的一絲疑念,心中不由為之暗暗一動。
不過,他並沒有在店堂裡稍事停留,也未朝那帳房先生多望上一眼,裝著毫未在意的神色,瀟灑地跟在那名帶路的伙計身後向裡走去。
穿過兩重院落到了一排環境清幽的房捨之前,那名店伙計伸手推開當中一間的屋門,側身哈腰,含笑地說道:“兩位公子請看看還滿意不?”
十三郎邁步跨入屋內,星目略一掃視,頷首道:“很好,就這間好了。”
店伙計又滿臉笑意地哈著腰道:“兩位公子請稍坐休息會兒,小的這就去泡茶拿水來。”
說罷,轉身快步而去。
十三郎隨手把手裡的蛟皮長袋放在桌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向東方兆榮笑了笑道:“榮弟,這幾天馬不停蹄,一個勁的趕路,你大概很累了吧?先坐下歇息吧!”
東方兆榮一邊搖著頭,一邊眨動著兩只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打量著這間客室裡的布置設備,道:“累是有點兒,但並不很累。”
說話間,也把手裡的黑布長袋放在桌上,在十三郎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話鋒忽地一轉,道:“十大哥這客房布置得好漂亮,我還是頭一回住呢!”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這樣漂亮的客房我也從未住過,剛才那店伙計確未吹噓,這樣的上房不但是全岳陽足可誇稱第一,就連那天子腳下,北京城裡的大客店,像這樣漂亮的上房只怕也很少見。”
東方兆榮點了點頭,大眼睛略一眨動,忽射奇光地望著十三郎問道:“十大哥,剛才那個店伙計,您看出來了沒有?”
十三郎星目異采一閃,道:“榮弟,你已經看出來了麼?”
東方兆榮點頭道:“小榮只看出來一點兒,不過還拿不定。”
十三郎道:“那就說說你看出來的那點看看。”
東方兆榮眨眨大眼睛道:“腳步沉穩矯健,雙眼灼灼有神,似乎不是個普通的店伙計。”
十三郎頷首道:“夠了,你說得一點不錯,他確實不是個普通的店伙計。”
東方兆榮道:“十大哥,等會他來了,要不要我試試他?”
十三郎笑道:“趕了幾天路,沒有機會頑皮,你有點坐不住了,是不是?”
東方兆榮一伸舌頭,道:“十大哥,您好厲害,我還沒有頑皮呢,您就先把頑皮的帽子給小榮扣上了!”
十三郎笑了笑,忽然低聲說道:“那家伙身手雖然看似不差,但是還不值得你出手試他,要試就得試個像樣兒、夠份量的,你明白麼?”
東方兆榮大眼睛一眨,疑惑地道:“您是說那個架著老花眼鏡的帳房先生?”
十三郎頷首一笑,道:“你可是不相信麼?”
東方兆榮連忙搖頭,“不!十大哥您看的怎會有錯,小榮哪會不相信。”
十三郎道:“那你還有什麼疑惑的?”
東方兆榮臉色不由微微一紅,訕然笑了笑,道:“小榮只是疑惑那個瘦老頭兒,會不會真能夠得上份量?”
十三郎道:“這麼說,你還是不信我的話?”
東方兆榮神情一窘,連忙又搖頭道:“這個……這個……”
他接連說了兩個“這個”,竟未“這個”出一句解釋來,一張臉孔不禁脹得通紅,終於垂首赧然不語。
十三郎笑了笑,道:“榮弟,那帳房先生看來雖然十分的不起眼,但是我敢說要比那個店伙計夠份量得多了,這是因為你沒有注意,所以才未發覺。”話音一頓又起,接道:“不過,目前可不准你去試他!”
東方兆榮一抬頭,問道:“為什麼?”
十三郎又問道:“榮弟!我問你,你將如何試他?”
東方兆榮眨眨眼睛道:“自然是找機會了。”
十三郎道:“我知道是找機會,但是理由?”
東方兆榮微微一怔道:“這個……”
十三郎道:“找機會也就是找理由,對不?”
東方兆榮眼睛一亮,點頭道:“這難道不夠麼?”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榮弟,我再問你,你知道他們是什麼路道麼?”
東方兆榮搖搖頭道:“如是知道,也就不會想找機會試他了。”
十三郎道:“但是我卻正因為,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路道,所以目前才不准你去試他,這道理,你明白麼?”
既然不知對方的“路道”,按常情就應該讓東方兆榮去找機會試試“摸底”,怎地竟反而不准東方兆榮去試,還問東方兆榮明白“道理”不?
這是什麼“道理”?
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東方兆榮既被其胖和尚師父喻作“小鬼靈精”,其聰明智慧已是不言可知。
十三郎不准他去試的“道理”是什麼,東方兆榮大眼睛轉了幾轉,終於突有所悟,雙眉微微一揚,道:“小榮明白了!”語聲倏然一低,接說道:“十大哥,你是怕‘打草驚蛇’,怕他們是‘追魂堡’的眼線對麼?”
“不錯!”十三郎頷首道:“剛才我經過店堂時,那帳房先生似乎很注意我,可能已經猜料到我是誰了,你要是一試他,豈不令他更加提高警惕了麼?”
果然是這個“道理”,“小鬼靈精”畢竟不同等閒,確實聰明過人!
東方兆榮點了點頭,眨眨大眼睛,又問道:“那麼,什麼時候才可以試他呢?”
十三郎微一沉思,道:“那就得要看情形。”語聲倏然一低,道:“大概是那伙計來了。”
話音甫落,門口已出現一人,但是意外地並不是那個店伙計,而是一位人品俊秀瀟灑的白衣少年美書生。
白衣書生身形一現,立即朝十三郎一揖,拱手道:“十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十三郎臉色微微一變!
但旋即鎮定地站起身子,拱手欠身道:“是的,閣下。”
原來是熟人,這白衣少年美書生正是前次在洛陽城外荒墳場,以三招奇奧絕倫的掌法,迫得十三郎認敗的賀雲卿。
賀雲卿笑了笑道:“十閣下,我可以入內談談麼?”
十三郎淡淡地道:“當然可以,閣下請進。”
賀雲卿微笑道:“如此,請恕我冒昧打擾。”
說著瀟灑地舉步入室,也不待十三郎肅客讓坐,竟自在十三郎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望著十三郎笑道:“十兄請坐,請恕小弟不徒作虛禮客套了。”
十三郎濃眉一軒,道:“如此才好,也才是我輩英雄本色。”
說著也就落了座。
賀雲卿笑了笑,目光倏然轉望著東方兆榮問道:“小兄弟,你認識我嗎?”
東方兆榮自賀雲卿現身,圓圓的臉孔上就顯露著奇異的神情,兩只明亮的大眼睛,閃灼著奇采地在賀雲卿的臉上、身上直打轉。
“小鬼靈精”的這種神情,賀雲卿看在眼裡,心中雖忍不住有點暗暗好笑,但是表面上裝著視若未睹的樣子,直到此刻,這才望著東方兆榮發問。
東方兆榮聞問,立即眨動著大眼睛道:“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時卻……”
賀雲卿笑接道:“想不起來,是不是?”
東方兆榮點頭道:“正是一時想不起來。”
賀雲卿笑道:“既然想不起來,那就不要多費腦筋去想了,明白麼?小鬼頭。”
為什麼“不要想了”,東方兆榮本來不明白,但是由於最後的那一句“小鬼頭”,卻使東方兆榮明白了,心中突有所悟的大眼睛陡地一亮,驚喜地道:“啊!您是……”
賀雲卿飛快地接口說道:“賀哥哥,你呀白了麼?”
“賀哥哥”就“賀哥哥”,為何還要加上一句“你明白了麼”?
這話實在有點耐人尋味。
“小鬼靈精”就是“小鬼靈精”,聰明伶俐過人,一點即透,連忙點頭道:“小榮明白了。”
點頭答話間,大眼睛連連眨動,忽然笑嘻嘻地道:“賀哥哥,您這麼一改裝束,好漂亮呀!噓噓,難怪小榮要認不出您了。”
敢情東方兆榮和賀雲卿是認識的,只是賀雲卿原來不是這個裝束而已。
十三郎在旁聽得心中不由暗暗忖道:“賀雲卿原來是個什麼樣的裝束呢?……”
他暗忖中,賀雲卿已經笑說道:“小鬼頭,你現在不是已經認出來了麼?”
東方兆榮笑嘻嘻地道:“要不是那句‘小鬼頭’,小榮又怎會認出您呢!”
東方兆榮的口氣,顯然他和賀雲卿不僅原本認識,並且還是時常見面很熟很熟之人,“小鬼頭”也正是他們平常習慣的稱呼無疑!
否則,東方兆榮又怎能由一句“小鬼頭”的稱呼上,立即悟出、認出改換裝束的賀雲卿來呢!
東方兆榮眨眨大眼睛道:“賀哥哥,您和十大哥動手,不用說,一定是您輸了,對不?”
賀雲卿雙眉微揚,道:“小鬼頭,你憑什麼認定是我輸了?”
東方兆榮道:“什麼也不憑,因為小榮心裡十分明白,您的功力雖然比我小榮強勝一籌,但卻絕對強不過十三郎,勝不了十大哥!”
言下對十三郎的武學功力,似是充滿著極深的信心!
賀雲卿笑著望了十三郎一眼,說道:“小鬼頭,看來你對十大哥的武學功力,信心到是十分強得很嘛!”
他這聲“十大哥”是跟著東方兆榮的口氣喊的,是以喊來極其自然,全無半點扭怩異樣之態。
東方兆榮正容說道:“當然!以十大哥的一身所學造詣修為,放眼當今天下武林,實在很難找出一兩個敵手呢!”
這話,說的確是實情,也絕未替十三郎吹噓。
他說的雖然確是實情,絕未有半點吹噓,可是,十三郎本人卻聽得眉頭不由微微一皺,忍不住接口說道:“榮弟,不許你說這種誇大之言,落人譏議……”
東方兆榮眨動著大眼睛道:“十大哥,小榮說的乃是實話,而且這話也不是小榮說的呢!”
不是他說的是誰說的,十三郎心裡自然雪亮,但是他仍然搖頭道:“也不許你這麼說!”
賀雲卿突然含笑說道:“十大哥,兄弟和小榮說話,請你不要插嘴打岔好麼?”
十三郎道:“賀兄,這並非是在下要插嘴打岔,實在是……”
不待十三郎話完,賀雲卿又接口道:“是怕別人聽了會不順耳,因而引起反感麻煩,是不?”
十三郎濃眉微微一挑,道:“在下雖然並非怕什麼麻煩之人,但是總覺得……”
賀雲卿再次含笑接口道:“十大哥,兄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兄弟應該除外,因為兄弟絕不是那種氣量狹窄之人!”
十三郎星目異采一閃,道:“如此說,賀兄是不會介意的了。”
賀雲卿搖頭道:“十大哥你請放心,兄弟絕不會介意這種話的。”語鋒微微一頓,倏又目視東方兆榮問道:“小榮,你說這話不是你說的,是誰說的?”
盡管東方兆榮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對胖和尚師父,除非胖師父沉下臉時,心中有著畏懼外,可是對於十三郎,盡管十三郎對他的言語態度都十分溫和,但十三郎那冷峻高傲的氣質,在他的小小心靈上,卻有著一股無比的,不可冒瀆的威儀,懷著十二分的敬服,由敬而生畏!
是以聞問之後,不由有點猶豫地,兩只大眼睛試探地望望十三郎,見十三郎並無任何表示,這才回答賀雲卿說道:“是胖師父說的。”
賀雲卿一聽是胖和尚說的,倒不禁有些頗感意外地怔了怔!
因為賀雲卿深知胖彌勒的性情為人,雖然滑稽詼諧,游戲風塵,有點玩世不恭,但是向來從不輕言贊許人,縱或有時贊許人一兩句,也只不過說兩句“馬馬虎虎”、“過得去了”之類的話,最多也只贊揚一句“不差,可以當得上武林一流好手,天下皆可以行得了”而已。
前回在洛陽西城外,賀雲卿雖曾以佛門罕世奇學“幻影掌”的精粹三招,迫得十三郎垂手認敗,但是他心裡也十分明白有數得很,那是十三郎一時不察,才上了他的當,若是知道那是佛門“幻影掌”的話,他豈能占得絲毫便宜,論功力武學,他也有自知之明,絕不是十三郎手下百招之敵!
其實,這是他賀雲卿高估了自己,並不了解十三郎的師承和實際武學功力,否則他就不會有“不是百招之敵”的想法了。
也就是因為他對十三郎的師承,和實際武學功力並不了解,才對東方兆榮的話感到意外驚訝,有些懷疑不信真是胖和尚說的,不相信十三郎的一身武學功力,高到比他想像的還要高,竟然高到武林難有敵手之境。
然而盡管他心中有點不信,可是東方兆榮那種素來少見的正經神情,卻又使他覺得東方兆榮的話,似乎絕非子虛,確有可能是出之於胖彌勒之口,因此他心中不由暗暗忖道:“難道是胖和尚對東方兆榮故作誇大之詞不成?……”
可是轉而一想,又覺得似乎有點不對,認為這實在沒有道理,也不合胖和尚的為人和性情。
東方兆榮既是聰智過人的“小鬼靈精”,賀雲卿臉上那猶疑不信的神情,他焉有看不出的道理,是以,就在這賀雲卿疑信參半的暗暗忖想之際,“小鬼靈精”突然嘻嘻一笑,問道:“賀哥哥,你可是不信?”
這話,問得賀雲卿的俊臉不禁微微一紅,一時之間頗為有點不好回答。
的確,當著十三郎面前,他怎好點頭答說“不信”呢?
若是搖頭說“信”,則未免有點言不由衷,而他也不願作此違心之言。
幸而他也是個聰明絕頂,極具急智之人,心念電轉之間,立即微笑著改變話題地望著東方兆榮,反問道:“榮弟,你知道我和十大哥動手的結果,是誰勝了麼?”
東方兆榮對於此問並未立刻作答,因為他想到賀雲卿此刻突然提出此問,很顯然的是賀雲卿獲勝無疑!
但是,賀雲卿真能勝得了十三郎麼?
他實在不敢相信,於是,他一雙大眼睛不由地,含著詢問之色地轉望了十三郎。
十三郎一見他目光轉望過來,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遂即淡笑了笑,道:“是我輸了!”
話出自於十三郎的親口,東方兆榮不信也非得相信不可了。
但是,他大眼睛轉了轉,竟忽地一搖頭,道:“不,我不相信!”
賀雲卿問道:“為什麼?”
東方兆榮道:“不為什麼,小榮就是不相信!”
賀雲卿道:“可是總應該有個道理呀?”
東方兆榮道:“小榮的道理,也就是不相信十大哥會輸!”
賀雲卿笑道:“這是十大哥親口說的,難道你不信十大哥的話?”
東方兆榮搖頭道:“小榮自是不會不信十大哥的話。”
賀雲卿道:“那你為何不信?……”
東方兆榮接口道:“以小榮猜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賀雲卿道:“你以為會有什麼緣故?”
東方兆榮沉思地眨了眨大眼睛,道:“以小榮猜想,若不
是十大哥存心相讓,便是十大哥一時未注意,上了你的當所致。”
賀雲卿笑笑道:“以十大哥的才智,你想會有可能上我的當麼?”
東方兆榮微一遲疑,搖搖頭道:“這似乎……”
下面未說出的話應該是“不會”兩字,但卻被十三郎擺手阻住,低聲說道:“店家來了。”
倏地轉向賀雲卿,朗聲說道:“賀兄來此幾天了?”
賀雲卿也立即朗聲答道:“小弟來此已經兩天了,因貪戀這裡的湖光景色,所以才想多玩兩天,想不到竟而得和十大哥相遇……”
說話間,那名年輕精壯店伙計,已提著茶水走了進來,一見賀雲卿在座,只微感意外地怔了怔,隨即諂笑道:“二位公子原來是認識的,這真太巧了。”
賀雲卿笑說道:“是啊!我一個人正感有點寂寞乏味,如今可好了,有伴啦!”
店伙計笑道:“如此三位公子正好結伴同游,在此地盡情地多玩上幾天了。”
賀雲卿點了點頭。
店伙計放下茶水,並替三人倒了三林熱茶,這才哈哈腰笑問道:“三位可要吃點什麼不要?”
十三郎搖頭道:“不必了!我們歇會兒到岳陽第一樓去吃湖鮮去。”
店伙計道:“那也好,小的是專職伺候這裡上房客人的,三位如有什麼事情,請招呼小的一聲就好了。”
說罷,朝三人哈了哈腰,出房而去。
房內有著剎那的沉默,直到店伙計的腳步聲去遠了之後,十三郎這才目視賀雲卿問道:“賀兄也住在這後院上房中麼?”
賀雲卿伸手指指隔壁的上房,點頭含笑道:“小弟就住在那邊。”
十三郎又問道:“賀兄可是要兄弟履行賭約來了?”
賀雲卿連忙搖手道:“不是,不是!十大哥你休要誤會。”
十三郎道:“但是在下卻希望,你賀兄能夠早點提出賭約之事。”
賀雲卿笑問道:“那是為什麼?”
十三郎道:“因為早點行完賭約,在下也好早點了卻一樁心事,免得有如芒刺在背似地,常掛在心頭。”
賀雲卿眨眨眼道:“十大哥如此一說,小弟雖有讓你十大哥如願之意,可是……”語鋒微頓,沉吟了剎那,接道:“小弟,目前實在還沒有想到,有什麼需要請你十大哥幫忙代辦的事情,所以也就只好請你原諒,暫讓小弟保留著這份光榮的權利了。”
十三郎聳聳肩道:“賀兄要如此,在下就無可奈何了。”
東方兆榮在旁雖然還不大明白,二人所言的“賭約”是怎麼回事,但從談話中已略知大概,不由轉動著一雙大眼睛,插嘴說道:“賀哥哥,您何不就隨便找樁什麼事,請十大哥幫忙代辦一下不就結了麼,何必定要保存著這份權利,使十大哥心中不安呢!”
賀雲卿星目忽地一瞪,道:“小鬼頭,你知道什麼?要你多嘴!”
東方兆榮嘻嘻一笑,道:“不要我多嘴就不多嘴好了,不過……”
賀雲卿星目倏又一瞪,截口道:“小鬼頭,你是想找打麼?”
東方兆榮吐了吐舌頭道:“好凶!”
說著卻朝十三郎做了個調皮的鬼臉。
十三郎見狀不禁莞爾一笑,倏又目視賀雲卿問道:“那麼賀兄的來意是……”
忽然想起賀雲卿和東方兆榮原本相識很熟,是以立即頓聲住口,停下了話鋒。
但是賀雲卿卻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弟是因為聽到你和小榮的談話,特地向你們釋疑而來。”
“哦……”十三郎淡淡地道:“如此說來,賀兄倒是有心人了。”
賀雲卿俊面不由微微一紅,訕訕地道:“十大哥,小弟實在並不是有心竊聽的。”話鋒一頓又起,接道:“十大哥,這裡的帳房先生,你們不用試他了。”
十三郎星目異采飛閃地道:“賀兄知道他的出身來歷麼?”
賀雲卿搖頭道:“小弟雖然尚不知他的出身來歷,但卻已知他是當今江湖上,一個新崛起的組織‘七星宮’的部屬,這間客店也就是‘七星宮’的聯絡處所。”
十三郎驚奇地道:“你也知道‘七星宮’?”
賀雲卿道:“小弟是前夜才知道的。”
十三郎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賀雲卿道:“和剛才無意中聽到十大哥和小榮的談話一樣,偶然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
十三郎道:“在什麼地方?”
賀雲卿道:“也就在這間屋子裡。”
十三郎道:“什麼時候?”
賀雲卿道:“前天午夜時分,正當小弟行功調息進入天人交會,渾然忘我之際。”
十三郎道:“他們談話的聲音,一定很低很低吧?”
賀雲卿點頭道:“是的,若非小弟正值行功之際,雖是夜靜更深,萬籟俱寂的時分,雖只是一牆之隔,恐怕也未能聽得到呢!”
十三郎道:“知道那兩個是什麼人麼?”
賀雲卿道:“一個便是那帳房先生,另一個是穿著紫袍,貌相威武,身材偉岸,年約五旬開外的老者。”
十三郎略一沉思,又問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賀雲卿道:“要點是‘七星宮主’接到飛鴿傳報之後,已決定派出三名絕頂高手,率領五十名一流好手,前往某處當面聽答覆,對方如不答應,將不惜……”
十三郎心中倏然一動,接口道:“不惜血洗全寺,是不是?”
賀雲卿神情愕然一怔,道:“十大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我是猜想的。”
賀雲卿星目倏然深注,問道:“如此,十大哥已經知道,這‘全寺’是指的哪一座寺廟了?”
十三郎頷首道:“峨嵋伏虎寺。”
賀雲卿心中猛然一驚,道:“原來他們是要對付峨嵋!”語聲一頓又起,問道:“十大哥知道他們要峨嵋答應什麼?”
十三郎道:“歸順臣服,峨嵋、少林、武當三派,皆是其震懾天下武林道的階梯。”
賀雲卿心頭凜然一震,眨眨星目道:“這麼說‘七星宮’的企圖極不簡單了?”
十三郎頷首輕“哦”了一聲,語調淡漠地道:“稱霸武林,君臨天下。”
話鋒一頓,倏然凝目問道:“賀兄可知那‘七星宮’的宮址設在何處麼?”
賀雲卿搖頭道:“不知道。”話題一變,接道:“十大哥,天時已經不早了,小弟已覺得有些餓了,十大哥如不見棄,今晚便由小弟作東,前往‘岳陽第一樓’一嘗‘洞庭湖鮮’如何?”
不待十三郎答言接話,東方兆榮已高興的搶先拍手贊成道:“好,那真太好了!‘洞庭湖鮮’的味道又鮮又美,令人百吃不厭。”
忽地望著賀雲卿嘻嘻一笑,又說道:“賀哥哥,只要您捨得,就是請上一百次,我小榮絕不客氣一次!”
賀雲卿笑罵道:“小鬼頭,你別做夢,今天你可是沾了十大哥的光,要不然你休想!”
東方兆榮眨眨眼睛,道:“賀哥哥您怎地越來越小氣了。”
賀雲卿輕哼了一聲,道:“對別人我絕不會小氣,唯有對你這小鬼頭可不同。”
東方兆榮道:“為什麼?有道理麼?”
賀雲卿道:“道理就是對你絕對大方不得!”
東方兆榮笑嘻嘻地道:“賀哥哥,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賀雲卿道:“打什麼商量?”
東方兆榮道:“您對我小榮大方些,多請幾次客,我小榮不但一定聽話,並且還幫您的忙的,不然呢……”話鋒故意頓了頓,詭秘的一笑,接道:“我這個‘小鬼靈精’,可就要變成個‘小壞蛋’了!”
賀雲卿雙眉忽地一揚,瞪目哼聲道:“你敢!小鬼頭,你要是不怕我整治你,你盡管做‘壞蛋’好了,看我能不能剝你的皮!”
東方兆榮吐吐舌頭道:“好凶,賀哥哥,你不但越來越小氣,可也越來越……”
這時,十三郎忽地抬手一擺,截斷了東方兆榮的話鋒,說道:“榮弟,好了!不許再頑皮胡鬧下去了。”語聲一頓即起,望著賀雲卿說道:“賀兄,今晚且由在下作東請客好了。”
說罷,也不待賀雲卿接話,人已離座站起,一手拿起蛟皮長袋,神情瀟灑抬手作了個肅客先行之勢,道:“賀兄請。”
賀雲卿連忙站起身子,拱手道:“不敢當,十大哥您先請。”
十三郎淡然一笑,也就不多作客套,灑脫地舉步先行,東方兆榮也拿起桌上的黑布長袋和賀雲卿同行隨後。
三人剛跨出後院,迎面快步走來了那名年輕精壯的店伙計,朝三人一哈腰笑問道:“三位,要出去麼?”
十三郎微一頷首,一伸手遞過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道:“這是房錢,夠麼?”
店伙計慌不迭地道:“盡夠盡夠了,還有得多呢!”
十三郎道:“多下的賞你了。”
店伙計哈腰謝了謝,忽地湊近一步,鬼祟地低聲說道:“剛才有兩個人來查問過公子。”
十三郎星目寒電一閃,冷哼一聲,道:“查問我什麼了?”
店伙計道:“查問公子是不是姓十?”
十三郎一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姓十,小二哥,你是怎麼回答那兩個人的?”
店伙計道:“小的因為不知公子是不是姓十,所以就回了個‘不知道’。”
十三郎道:“那兩人還問了什麼沒有?”
店伙計搖頭道:“沒有,那兩位要小的轉告公子,公子如是姓十,便請於今夜二更時分前往城東十裡地一會。”
“哦……”十三郎微一沉思,問道:“那兩個人是什麼樣的穿著和打扮?”
店伙計道:“一個是四十多歲,滿臉虯須的青衣大漢,一個是六旬開外的灰袍老者。”話聲一頓,接著又問道:“公子認識他們兩位麼?”
十三郎淡淡地道:“不認識,也許曾在什麼地方會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吧了!”
店伙計忽然低聲問道:“公子今晚要去麼?”
十三郎頷首說道:“他們既然邀我,豈能不去。”
店伙計眼珠轉了轉,做出一副關切的神情,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公子,依小的看,您還是不要理他們,不去算了!”
十三郎星目一凝,問道:“為什麼?”
店伙計做作地微一猶豫,道:“小的看他們好像不是什麼好人,公子去了,只怕……”
十三郎微笑接口道:“恐怕會吃他們的虧,是麼?”
店伙計連連點頭道:“是的!小的正是這個意思,公子明白就好了。”
敢情他勸十三郎不要去的原因,是怕十三郎吃那兩個人的虧,以此看來,這店伙計的心腸倒是蠻不壞呢!
可惜,十三郎對他的這份好心並不太領情,只淡漠地一笑,道:“謝謝你,小二哥。”話鋒一頓,倏忽注目問道:“小二哥,你又怎知他們不是什麼好人的呢?”
店伙計怔了怔,旋即賠笑說道:“這個,小的看得出來,他們身上都攜帶著兵刃,分明都是江湖上人。”
十三郎輕聲一“哦”,道:“如此說,小二哥,你的眼睛倒是很亮呢!”
店伙計哈腰諂笑道:“公子您多誇獎,小的們吃這一行飯,送往迎來,三教九流的客人見得多了,眼也就自然而然地磨練得亮了些。”
這話是有理,也是實情,在客店裡當跑堂伙計,招待客人,各色各樣的人物見得多了,那還不被磨出來。
十三郎淡笑地點了點頭,倏又注目問道:“小二哥,那麼你看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話問得很突然,非常出於店伙計的意外,不由楞了楞神,才遲疑地說道:“公子身著儒服,一派斯文的樣子,自然是位讀書人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一笑,道:“小二哥,你心中真把我看作個讀書人麼?”
店伙計神情怔怔地說道:“公子難道不是讀書人麼?”
十三郎道:“小二哥確實沒有看出來?”
店伙計搖了搖頭,道:“小的確實沒有看出來。”
十三郎淡淡地道:“你既是確實沒有看出來就算了。”話鋒一頓又起,接道:“小二哥,那兩位如果再來時,請你轉告他們一聲,就說今晚二更,我一定准時赴約!”
話落,灑脫地邁步自店伙計身旁走過,往外走了出去。
☆☆ ☆☆ ☆☆
“岳陽第一樓”,開設在南大街上。
時當初更剛過,“岳陽第一樓”上正是燈火輝煌,座無虛席,生意最好最繁忙的時候。
然而,此刻的“岳陽第一樓”樓上雖然座無虛席,但全樓卻是一片鴉雀無聲,全無半點囂鬧吵嚷的聲音。
為什麼?……
凝神聽聽就知道了,樓上正隱約的傳出,那陣陣悅耳美妙的歌聲,和悠揚的絲竹音響。
想是那歌唱的太好聽,想是那唱歌的人兒太美妙的緣故吧!全樓的酒客都聽得了入迷,看直了眼,所以才那麼靜!
悠揚的絲竹音響停歇了,美妙的歌聲靜止了,留給滿樓酒客的是那繞耳的余韻,和感官上的享受與回味……
驀地,一聲怪叫喝采突起:“好啊!唱得真好呀!”
“妙呀!唱得妙極了!”
另一個人的聲音接著怪叫。於是,贊美的詞兒紛紛四起。
一位年約二十七八歲,面色略顯蒼白的藍衫秀才,酸裡酸氣地說道:“珠喉宛轉,甜脆悅耳,歌兒蕩人心弦,人兒更美妙迷人非常。”
和藍衫秀才同桌對座的一位中年灰衣文士,聞言輕聲一笑,搖頭晃腦地接口說道:“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兒美妙勝似九天仙姬,色藝雙絕,這‘岳陽第一樓’果然稱得上‘第一樓’,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粗壯的大漢巨掌突然一拍桌子,操著北方口音,粗魯地說:“他媽的好呀!老子走南到北?在江湖上跑了十幾省,這還是第一回聽到這麼好聽的歌兒,看到這樣漂亮唱歌的妞兒呢!”
“再來一個!”
“再來一個!”
“……”
怪叫聲此起彼落,你一句他一句的叫個不停。
“珊珊姑娘,再來一個風流些兒的!”
敢情,這“岳陽第一樓”的歌妓花名叫做“珊珊”。
就當這樓上怪叫聲此起彼落,鬧哄哄的時候,上來了一黑一白兩位,英挺俊逸瀟灑的少年美書生,和一個青衣大男孩。
他們,正是那十三郎和那賀雲卿、東方兆榮三人。
三人衣著雖然不華麗,但人品俊逸,氣質灑脫而高華,令人一見,就會有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兒之感。
跑堂的店伙計本在忙碌地照應著其他的酒客,一見十三郎等三人上樓,竟連忙搶步趨前,哈腰諂笑地說道:“公子爺您三位來晚了,已經沒有好座兒啦!”
十三郎濃眉微蹙地星目略一掃視全樓,抬手一指最後面緊靠著牆角,唯一的一張空桌子道:“那便是最壞的座位麼?”
店伙計訕訕笑了笑,哈著腰道:“是的!也就只剩下那張桌子了,公子爺您三位要是不嫌……”
十三郎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要緊,我們就坐在那裡好了。”
話落,舉步灑脫地朝那張桌位走了過去。
那張桌子兩面靠牆,只有兩面可以坐人,而且座位均面對牆壁,是以凡是來這“岳陽第一樓”的酒客,大都寧願和不相識的人同桌,大家擠擠,誰也不願意去坐那個抬眼就碰著牆壁的位子。
的確,“岳陽第一樓”上既有著一位美若天仙的歌妓,誰又願意放棄那眼睛“吃冰淇淋”的享受,去面對那牆壁呢!
十三郎、賀雲卿和東方兆榮三人才落座坐定,忽聞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諸位請先靜一靜,且聽在下說幾句話。”
十三郎側臉望去,只見通往內樓的帷幔前,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衣人,正向全樓酒客搖著雙手,含笑著說。
於是,那些個怪叫的聲音,立刻靜止了下來,目光都集中投射在這身材頎長的青衣人身上。
店伙計這時正站立在十三郎的身旁尚未離開,立刻討好地低聲說道:“公子爺,他就是珊珊姑娘的哥哥。”
十三郎淡笑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
那青衣人待至全樓酒客都靜止下來之後,這才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承蒙諸位的愛顧捧場,在下這裡代珊珊姑娘,向諸位謝謝了。”
說著拱手朝全樓酒客作了個環揖。
酒客中突然響起一聲沙啞的輕笑,說道:“你是什麼人,大爺們來捧珊珊姑娘的場,要你謝什麼?大爺們不收你的,拿回去,快叫珊珊姑娘出來唱個風流些兒的吧!”
這人說話好不講理,好蠻橫!好邪氣!
青衣人那張含笑的臉孔倏地一沉,說道:“朋友,你說話最好放客氣些,也最好先靜聽在下把話說完……”
那說話聲音沙啞的是一個突額凶睛,頰上有條寸多長的刀疤,穿著黑短衫褲的粗壯漢子,那副派頭樣子,誰都能一望即知,是地痞流氓之類混混兒。
青衣人話還未說,胡永彪凶睛倏地一瞪,嘿嘿一笑,截口道:“混賬東西,竟敢頂撞你家大爺,大爺偏就不要聽你的,有什麼話,你去叫珊珊姑娘出來對大爺說吧!”
青衣人被罵,雙眉忽地一挑,臉上泛起一片怒意,沉聲道:“胡永彪!在下警告你,你最好放安份點兒,這岳陽城中你還能混口飯吃,不然……”
“不然”怎樣,卻未接說下去,話鋒一頓而止。
青衣人雖然話未接說下去,但其言下之意,誰也聽得懂是什麼。
胡永彪臉色微微一變,瞪目道:“朋友,你認識我胡永彪?”
青衣人冷冷道:“胡永彪,我們見過面麼?”
胡永彪凶睛瞪視著青衣人,搖頭道:“大爺好像從未見過你。”
青衣人語調冰冷地道:“既是沒有見過,我又怎會認識你胡永彪!”
胡永彪目光閃動不定地說道:“那麼,你朋友是?……”
青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胡永彪是岳陽城內有名的地痞混混,我們既然跑到這岳陽來開碼頭,對於岳陽城中的人事行情,豈有個不向人問問清楚不知道的,如此,你明白了麼?”
這麼一解釋,胡永彪哪還有個不明白的,顯然青衣人沒有把他胡永彪放在眼內,否則怎會……
心念電閃,凶睛倏瞪,嘿嘿一笑,道:“這麼說,你也該知道我胡永彪的規矩了?”
青衣人目中寒芒一閃倏隱,道:“如此,你今晚是找麻煩來的了?”
胡永彪陰聲一笑,道:“你明白就好,胡大爺向來是寬三不寬四,你們來此已經是第四天了,總該有個表示交待才行!”
原來,這青衣人和歌妓珊珊姑娘來到這“岳陽第一樓”才只第四天。
青衣人冷冷地道:“你胡永彪想要我怎樣表示交待?”
胡永彪道:“你朋友如果還想在這岳陽城待下去的話,最好的交待是按規矩辦理!”
青衣人道:“規矩如何?”
胡永彪道:“你不知道?”
青衣人道:“不太清楚。”
胡永彪嘿嘿一笑,道:“按你們每晚歌唱所得交納半數。”
青衣人道:“交納給誰?你胡永彪?”
胡永彪神氣十足的道:“你也太小看你胡大爺了,你們每晚所得總共才有多少點兒,就是全都送給你大爺也未必瞧得上眼呢!你大爺只是為了手下的兄弟們,替他們張羅點兒酒錢茶資而已!”
青衣人淡笑了笑,道:“這話夠動聽的,也夠你手下的那批弟兄們,感激你這位老大的。”話聲一頓即起,接道:“如果我兄妹不願交納呢?”
胡永彪雙目一挑,道:“那很簡單,留下你兄妹這四天的所得,立刻離本地走你們的路!”
青衣人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想走,仍要留在這裡呢?”
胡永彪凶睛陡地一瞪,道:“那就恐怕由不得朋友你自己了!”
青衣人雙眉微揚,目中寒電一閃.冷聲道:“由不得我自己,你胡永彪難道要用強,趕我兄妹走不成嗎?”
胡永彪道:“你朋友明白就好了!”
青衣人淡淡地道:“我可不信你胡永彪能趕得走我,動得了我!”
胡永彪嘿嘿一聲陰笑道:“朋友,我胡永彪看得出來,你似乎並不簡單,不過,你既是在江湖上跑碼頭的,也就應該明白‘強賓不壓主’的俗語,希望你別自找難堪。”
青衣人神色冷漠地淡然一笑,道:“胡永彪,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作解決吧!”
話落,也就不再理會胡永彪,轉向一眾酒客道:“諸位!珊珊姑娘向來的規矩是以三曲為限,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絕不多唱一曲,但今夜為了答謝諸位顧客捧場的盛情,也為了後到的三位公子,所以,珊珊姑娘決定破例一次,多唱一曲以謝諸位。”
說罷,雙掌微舉輕擊了一下,帷幔內立刻又傳出一陣悠揚的絲竹樂聲。
青衣人側身抬手一掀帷幔,正欲邁步入內。
驀地,胡永彪忽地一聲沉喝道:“朋友,你站住!”
青衣人放下掀起的帷幔,垂手冷然凝立,目射寒電地逼
視著胡永彪冷聲道:“胡永彪,我已經說過了,待會兒再作解決,你還要如何?”
胡永彪嘿嘿一聲冷笑,道:“話,你朋友雖然那麼說過,奈何你胡大爺卻沒有那麼好的耐性,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說著,身子已離座站起,邁步直朝青衣人面前走了過去。
青衣人雙眉微揚,臉色沉寒如冰地道:“胡永彪,我警告你,你最好別過來!”
胡永彪一向凶橫成性,自是不會聽他的,依然大踏步的直走過去。
這時,因為胡永彪的擾亂,青衣人只得再度舉掌輕擊。那剛起的絲竹聲,便又立刻停息了下去。
十三郎眼見這等情勢,星目微轉,忽然側首,望著坐在賀雲卿身後的東方兆榮,低聲說道:“榮弟,你想不想管管閒事?”
東方兆榮眨眨大眼睛,道:“十大哥認為有這種必要麼?”
十三郎點頭道:“要是沒有,我就不會這麼問你了。”
東方兆榮道:“十大哥,您可是怕那青衣人吃胡永彪的虧麼?”
十三郎搖了搖頭,說道:“不!吃虧的必然是胡永彪。”
東方兆榮道:“您是要小榮去幫胡永彪?”
十三郎又搖頭道:“不是幫,是不讓那青衣人出手,逼著胡永彪下樓去!”
這麼一說,東方兆榮明白十三郎的心意,是明著幫青衣人,實際卻是暗助胡永彪,免得吃那青衣人的虧,心中不禁有點困惑不解地道:“十大哥,像胡永彪那樣的地痞流氓,平日裡凶橫地方,作惡多端,讓他吃點虧,讓那青衣人教訓他,殺殺他的凶性不好麼?”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榮弟,你這話雖然不錯,像胡永彪這種為惡地方的地痞流氓,的確應該加以教訓,殺殺他的凶性。”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不過,卻不應該由那青衣人教訓他。”
東方兆榮詫異地眨著大眼睛問道:“這是為什麼?”
十三郎道:“以後你自會明白,現在別問了,快去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東方兆榮轉眼望去,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胡永彪已走到那青衣人對面五尺之處站立著,遂即連忙站起身子,而十三郎卻適時又低聲地囑咐道:“榮弟小心,千萬不能讓胡永彪遭了那青衣人的毒手!”
東方兆榮聞言,心中立時頓生警覺,微一點頭,身形疾如電閃,已到了那青衣人與胡永彪兩人的中間。
因為東方兆榮的身法太快,出現得太奇突,青衣人和胡永彪兩人心中齊都不禁一怔,臉上閃過一絲異色,目光同時投注在東方兆榮的身上。
東方兆榮立身兩人中間,兩手叉著腰,大眼睛骨碌碌地在兩人的臉上轉了轉,小圓臉倏地一揚,一派天真地沖著胡永彪嘻嘻一笑,道:“湖水泡呀,我可終於找著你了!”
他竟把“胡永彪”三字喊成了“湖水泡”,真令人好笑叫絕!
全樓酒客聽得全都忍不住直想發笑,但是因為怕觸怒了這個凶橫的“地痞”,惹禍上身,是以誰也未敢笑出聲來。
胡永彪雖是岳陽地方凶橫有名的地痞流氓,但並非極惡之徒,而且還算得上是個血性漢子,生性更非常喜歡小孩子,東方兆榮的一句“湖水泡”,雖然喊得他皺了皺眉頭,但旋即笑問道:“小弟弟,你找我做什麼?”
東方兆榮眨著大眼睛道:“找你打架呀!”
胡永彪怔了怔,道:“小弟弟,你為什麼要找我打架呢?”
東方兆榮天真地道:“聽說你很喜歡和人打架,恰巧我也很喜歡打架,所以我想和你比比,看看是誰厲害?誰打得過誰?”
這話要是出自成年人之口,胡永彪必然立刻瞪眼暴怒出手,和對方比劃比劃,分個勝負強弱。
但是,出自小孩之口,胡永彪可就沒有了脾氣,他笑了笑,問道:“小弟弟,你聽誰說我很喜歡和人打架的?”
東方兆榮道:“很多人說的。”
胡永彪道:“都是些什麼人說的?”
東方兆榮道:“自然是岳陽城裡的人啦!”
胡永彪搖搖頭道:“小弟弟,你上了人家的當了。”
東方兆榮偏著頭,問道:“我怎麼上了人家的當了?”
胡永彪笑道:“我根本就不喜歡和人打架。”
東方兆榮眨動著眼睛道:“你既然不喜歡和人打架,那又為什麼要找這位大哥的麻煩,要和這位大哥打架呢?”
這話問住了胡永彪,望著東方兆榮發了怔,接著又搖了搖頭道:“小弟弟,我這並不是找麻煩,是規矩!”
東方兆榮問道:“什麼規矩?”
胡永彪又被問得怔住了,而且還皺起了兩道眉頭。
是什麼規矩?
這種事他胡永彪怎好對一個小孩子說呢?而且說出來,小孩子又怎會懂得呢……
因此,胡永彪皺了皺眉頭之後,再次的搖了搖頭,說道:“小弟弟,這是大人的事情,你別問了,就是告訴你也不會懂的!”
東方兆榮大眼睛轉了轉,道:“好吧!不問就不問吧!”語鋒微頓,忽又嘻嘻一笑,說“湖水泡,我要和你打一架,比一比誰輸誰贏,你敢是不敢?”
胡永彪皺著眉頭道:“小弟弟,你弄錯了,我不叫‘湖水泡’,我姓‘古月’胡,名叫胡永彪,永是‘永遠’的永,彪是‘彪形大漢’的彪,你懂了麼?以後你要改正過來。”
東方兆榮大眼睛倏地一瞪,蠻橫地道:“我不管你叫什麼彪,我偏要叫你‘湖水泡’,不服氣我們就打一架,你贏了我,我就依你。”
全本書庫圖檔 7dayOCR 全本書庫獨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