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很明顯,十三郎他根本沒有把「追魂堡」放在眼內,否則,怎會有那「不在乎」之說。
他說時神色雖然冷漠而毫無表情,可是聽入「追魂公子」羅天宏和他兩名黑衣漢子的耳裡,臉色全部不禁倏然一變,即連梁挹芬聞言,芳心也不由得微微一震,忖道:「他好狂的口氣……」
羅天宏臉色一變之後,旋忽朗聲哈哈大笑道:「十朋友,放眼天下武林,敢說這等狂話的,你該算得是第一人了!」語聲一頓,目射寒煞的道:「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高的功力,有些什麼絕學,敢於如此目中無人,不把我追魂堡放在眼內。」
話落,探手一撩衣襟,飛快地自腰間掣出一柄軟劍,振腕抖劍,劍身筆直的指著十三郎沉喝道:「亮你的兵刃!」
顯然,他是因為適才一掌受挫,自知在功力差人一籌,遂乃掣出軟劍,企圖在劍術上挫敗十三郎。
十三郎手裡提著的蛟皮長袋中雖然放著一柄長劍,也明知道羅天宏掣出軟劍的用心是想在劍術上勝他,以洩那一掌挫敗之辱,但是他卻並未打開蛟皮長袋掣出長劍,神情冷漠地微一搖頭道:「不必了,我就空手接你幾招『追魂劍法』好了!」
這話,好狂妄!
「追魂劍法」威震天下武林,雖然只有一二招,但卻招招凌厲,狠辣無倫,他竟然要空手接鬥「追魂劍法」,實在太狂妄,太大膽了!
然而,他要是沒有絕對的自信,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怎敢?
羅天宏聽得臉色不禁又是倏然一變,厲聲一笑道:「十朋友既然如此狂妄,不把『追魂劍法』放在眼內,我就不再客氣了!」
話落,一振手中軟劍,便要挺劍發招刺出!
一直默立在他身後的兩名黑衣漢子,此際突然雙雙跨前一大步,左邊的一個抬手一攔,道:「屬下請令代主一搏!」
羅天宏微一猶豫,正要頷首許可,十三郎卻接口道:「羅閣下,我有個意見,你願意接受不?」
羅天宏注目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十三郎道:「你和兩位手下聯手與我一搏,以十招為限,如何?」
羅天宏劍眉一挑道:「你認為十招之內就可以分出勝負?」
十三郎道:「我想應該足夠了!」
羅天宏道:「要是不夠,未分勝負呢?」
十三郎毫不思索地道:「那就算我輸。」
羅天宏道:「你輸了,可是就不管閒事了?」
十三郎冷哼一聲道:「同時從此退出江湖,終身不出!」
羅天宏心頭暗暗不由一顫,道:「這麼說你是認定我們三人聯手,也決不是你之敵了?」
十三郎神色淡漠地道:「話我可不敢那麼說,在未動手分出高下之前,勝負你我各佔半數!」
羅天宏點頭道:「你說的是。」語鋒一頓,雙目倏然凝注地道:「十朋友,以一對三作十招之搏,如此賭約,你不後悔麼?」
十三郎濃眉雙挑,豪氣如虹的震聲說道:「少堡主閣下,我十三郎頂天立地,昂藏鬚眉,向來一言九鼎,如山不移,豈是那出爾反爾的小人!」
「銀旗令主」梁挹芬靜立一邊,耳聞目睹十三郎這等豪語豪氣,美目不禁異彩連連飛揚不已。
十三郎語聲一頓又起,問道:「你輸了怎麼說?」
羅天宏心念暗轉了轉,道:「我輸了便任由她帶著『藏寶龜圖』離去,如何?」
說時,目光深深地瞥視了梁挹芬一眼。
十三郎點頭道:「很好,不過得加上一句,決不追蹤攔截劫奪!」
羅天宏劍眉微揚地道:「十朋友,你也太小看我羅天宏了!」
十三郎冷冷地道:「這無關小看不小看的問題,借用你少堡主說過的一句話,防人之心不可無。」
高明,他竟在這兒借用了這句俗話還給了羅天宏,還得恰到好處。
羅天宏嘿嘿一聲陰笑道:「十朋友放心,我羅天宏也是個言出如山頂天立地的昂藏鬚眉!」
十三郎冷然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們可以出手了!」
話落,目注羅天宏和兩名黑衣漢子,面色神情依舊一片冷漠。
羅天宏目光瞥視了身旁左右的兩名黑衣漢子一眼,突然一聲沉喝道:「上!」
振腕抖劍,挺劍直朝十三郎當胸刺出。
他一劍刺出,劍勢看似平平,其實劍尖所指,卻籠罩著十三郎胸前五大穴,只要被刺中一穴,十三郎就得立刻濺血魂斷當場。
十三郎雖身懷蓋世奇學,但是眼見羅天宏出手一劍的劍勢,已知這位「追魂堡」少堡主的劍術造詣火候兩皆不俗。
因此,他雙眉微微一軒,立時收斂起那股狂傲輕敵之心,腳上橫移半步,側身避過劍勢,探手如電般直朝羅天宏的右腕抓去。
羅天宏右腕一沉,軟劍倏如靈蛇般一翻,反削十三郎抓到的手掌。
他這一式以攻制攻,爭制先機的劍勢,應變得不僅奇快異常,而且十分出人意外,如是差一點的江湖高手,在他這一式以攻制攻,應變奇快出人意外的劍勢下,定然難逃一劍斷掌的厄運。
可惜,十三郎一身所學高他太多,這一劍縱是出自他父親「追魂堡主」羅揚波之手,也難傷得十三郎,何況十三郎對他這一劍變勢,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早有所備。
是以,他軟劍劍勢甫才一變,十三郎竟已易抓變彈,彈指擊向劍葉!
但聞「噹」的一聲暴響,羅天宏手裡的軟劍立被彈得直向一旁蕩了開去,並且勁力奇大,虎口生疼欲裂。
寫來實在太慢,就在羅天宏軟劍反削十三郎手掌,被十三郎彈指盪開的電閃剎那,兩名黑衣漢子的青銅長劍,已分自兩側勢疾凌厲地攻到。
劍未到,劍氣已森森襲人生寒。
十三郎口中一聲冷笑,身形飛閃之間,兩名黑衣漢子只覺得眼前人影一花,劍招便已雙雙走空。
兩名黑衣漢子心頭方自微微一震,而他們的少堡主「追魂公子」羅天宏已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身軀連連踉蹌後退。
原來十三郎於身形飛閃,閃避兩名黑衣漢子攻到的劍招之際,竟突然抬手點出,一縷指風,擊中了羅天宏的右肩井穴。
兩名黑衣漢子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見羅天宏突然悶哼,身軀踉蹌後退,心頭不禁倏然大驚,顧不得再出劍攻擊十三郎,雙雙飄身躍落羅天宏身旁,一左一右伸手扶住羅天宏,問道:「少堡主,您怎麼樣了?」
「追魂公子」羅天宏深吸了口氣,搖頭道:「不要緊,只是肩井穴被他點中了一指。」語聲一頓,倏然瞪目望著十三郎沉聲道:「姓十的,你算得號人物麼?」
十三郎淡淡地道:「我怎麼不算得人物了?」
羅天宏道:「你如果是號人物,就不該暗以指力突襲暗算我!」
十三郎道:「少堡主閣下,我以一敵三,又未從你背後出手,豈能說是突襲暗算你,這只能怪你自己應變遲鈍,學藝不精。」
羅天宏眨了眨眼睛,不禁默然無語。
本來也是,十三郎他說的是理,一個「理」字能壓死人,羅天宏說理既說不過十三郎,打又打不過他,在此時此際,他還能說什麼?自然是無話可說了。
羅天宏這裡正自默然無言,那站在他左邊的一名黑衣漢子突然抬起了一隻手掌,意欲替羅天宏拍解受制肩井穴道,朝羅天宏的背上拍下。
十三郎見狀,立時雙眉一揚,沉喝道:「住手!」
那名黑衣漢子聞喝一怔,舉起的那隻手掌也就停在半空沒有立即拍下,目光轉望向十三郎。
十三郎冷冷地道:「我用的是獨門制穴手法,你那一掌拍下去,非但不能解開他的穴道,反而會使他嘔血當場,要了他的半條命。」
那名黑衣漢子聽得心頭不禁猛然一顫,緩緩地垂下了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掌。
十三郎卻是語聲一頓又起,目視羅天宏問道:「閣下,如今你怎麼說?」
羅天宏眼睛一眨道:「你可要我就此認敗服輸?」
十三郎冷冷地道:「難道要我把你打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你才認敗服輸?」
羅天宏略一沉默道:「如此請先解開我的穴道再說。」
十三郎淡然一搖頭道:「被制穴道六個時辰之後自解,如願就此認輸,你就走吧。」
羅天宏再次沉默了剎那,雙目突射狠毒之色地望著十三郎恨聲說道:「十三郎,今天之辱,我羅天宏他日定必找你討還!」
十三郎冷冷地道:「我不在乎,江湖上我隨時候教。」
羅天宏心中雖然有點不甘,不願認輸,可是肩井穴被制,整條右臂麻軟無力,不能與敵手搏戰,心中不甘,不願又能奈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心念暗轉,突然默默一聲陰笑,道:「如此甚好,走!」
語落,轉身和兩名黑衣漢子大踏步走去。
他右肩穴道受制,雖然不能與敵動手搏戰,但是並不影響兩腳行動,是以腳步仍然十分快捷,眨眼工夫,便已遠在百丈以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目視「追魂公子」羅天宏身影遠去消失不見之後,「銀旗令主」梁挹芬立即朝十三郎盈盈一福,語音無限甜美地說道:
「承蒙相公仗義相助,妾身衷心至為感激!」
十三郎淡然擺手道:「姑娘不必客氣,再見。」
話落,一抱拳,瀟灑地舉步走去。
梁挹芬突然玉手一抬,道:「相公請留步。」
十三郎腳下一停,注目問道:「姑娘有何見教?」
梁挹芬沒有開口說話,卻緩緩抬手除下了蒙面輕紗。
她,好美!好美!
黛眉美目,瑤鼻,檀口,鵝蛋型的臉兒,那皮膚白又嫩,簡直吹彈得破,尤其是那一雙美目,烏黑晶亮的眸子,充滿著聖潔的光輝,也閃灼著令人心顫的智慧,令人自慚形穢,不敢仰視。
她的美麗,是清秀的,純潔無瑕的,美得不帶人間煙火氣,套句俗話來說恰似瑤池仙子下凡塵。
十三郎看得神情不由一呆。
梁挹芬卻望著他甜美地一笑,道:「相公,你看妾身的容貌如何,還過得去麼?」
十三郎神色一斂,道:「姑娘玉貌花容,清麗若仙,豈只是過得去,簡直太美了!」
梁挹芬美目異采飛閃地道:「相公這話可是真的?」
十三郎正容說道:「在下句句由衷,字字出自肺腑!」
梁挹芬甜美地笑了笑,道:「如此,妾身就放心了。」
這話,說得似乎有點言不對題,其意何在?頗為令人難解。
十三郎神情不禁微微一愕,怔目問道:「姑娘什麼就放心了?」
梁挹芬美目一眨,道:「相公不懂妾身這話的意思?」
十三郎搖頭道:「在下很笨,實在不懂姑娘這話的意思。」
梁挹芬眸珠輕轉,略一沉默,道:「相公可聽說過天香谷少女和蒙面輕紗有關的規矩沒有?」
「沒有。」十三郎搖頭道:「在下出道江湖還不到兩月,對江湖上的傳說一切知道的極少。」
梁挹芬玉首微垂,再次沉默了剎那,旋而忽抬首說道:
「相公既是不知,妾身只好厚顏忍羞實告相公了。」語聲微頓了頓,嬌靨容色一肅,接道:「舉凡本谷少女不論容貌,規定都得戴上面紗,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十三郎心中暗忖道:「怪不得那『追魂公子』羅天宏適才要她除下面紗時,她堅決不肯……」
他暗忖之間,梁挹芬卻接著又道:「但是她如果自動除下面紗,讓某人看到她的真面目時,那人便就是她終身托付之人了。」
說罷,她那秀麗的嬌靨上已飛現起兩片紅暈,含羞無限地緩緩地垂下了一顆玉首。
十三郎明白了,心頭不禁一陣震動,旋而,他暗暗深吸了口氣,道:「姑娘,你這份垂愛之情,在下衷心十分感激,只是……」語聲一頓,倏地轉過身形,以背對著梁挹芬,說道:「姑娘還是將面紗戴上吧!」
梁挹芬玉首倏地一抬,美目注視著十三郎的背影,道:「相公,你不要我麼?」
十三郎道:「姑娘!我不敢當。」
梁挹芬道:「相公可是嫌棄我?」
十三郎搖搖頭道:「姑娘玉貌花容,人間絕色,我怎會嫌棄姑娘!」
梁挹芬美目眨動地道:「如此,相公為何不要我?」
十三郎道:「我並沒有說不要姑娘。」
梁挹芬道:「那麼相公是要我了。」
十三郎道:「姑娘,我只能說我不敢當,套句姑娘對那羅天宏的話:我福薄命也薄,我不配,也不值得姑娘垂愛。」
梁挹芬道:「相公這是真心話麼?」
十三郎道:「我句句發自肺腑,決無一字虛假!」
梁挹芬語音憂淒地道:「但是我卻認為相公這是自謙,根本不是真心話。」
十三郎淡漠地道:「姑娘要是那麼認為,我就莫可奈何了。」
梁挹芬黛眉微皺地沉默了剎那,道:「請相公回過身來說話,好嗎?」
十三郎冷然搖頭道:「不必了,姑娘如是沒有其他的見教,我該走了。」
梁挹芬忽然幽幽地輕聲一歎,道:「相公就那麼討厭我?連看都不願多看我一眼麼?」
十三郎搖頭道:「姑娘誤會了,姑娘姿容絕代,貌勝天仙,我怎會討厭,又怎敢討厭姑娘。」
梁挹芬道:「既然不是,相公為何以背對著我不肯回過身來和我說話,這算什麼,是禮貌麼?」
「這……」十三郎微窒,道:「姑娘,這雖然似乎有點不禮貌,但是我是有道理的!」
梁挹芬美目一眨,道:「如此我請問相公是什麼道理?」
十三郎道:「因為姑娘生得實在太美了,令我有自慚形穢之感!」
梁挹芬道:「所以相公便不願轉過身來看我,是麼?」
十三郎點點頭道:「是的,姑娘。」
梁挹芬微一沉思道:「這大概也是相公自認那『不配』的理由麼?」
十三郎道:「我另外還有理由。」
梁挹芬問道:「另外還有什麼理由?」
十三郎默然沉思有頃,反問道:「姑娘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麼?」
梁挹芬心念電轉,道:「姓十名三郎,出道江湖兩月,名不見經傳,但卻是個身懷絕學,頂天立地的昂藏鬚眉,蓋世奇男。」
十三郎雙目異采飛閃地道:「這只是姑娘片面的看法,也是姑娘美好的看法,其實,我根本不是姑娘所想像的那麼美好的人!」
梁挹芬道:「相公又自以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十三郎語音平靜地道:「姑娘,我是個無家無業,浪蕩江湖,今東明西,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的江湖人!」
梁挹芬道:「相公應該明白,妾身雖然生長天香谷,身份雖然是天香谷的銀旗令主,事實上也是個扛湖人。」
十三郎道:「姑娘,我不只是個今東明西,居無定所,浪蕩江湖的江湖人,而且還是個好酒好賭好色,滿身惡習的浪子!」
梁挹芬道:「這我已經聽相公說過了。」語聲一頓又起,接道:「不管相公是怎樣的一個人,縱然是個大奸大惡的一代惡梟,找也不在乎。」
十三郎道:「謝謝姑娘,不過,姑娘雖然不在乎,我卻在乎。」
梁挹芬黛眉微皺,道:「為什麼?我都不在乎,你在乎的什麼?」
十三郎道:「適才我已經說過了,姑娘!」
他話未說完,梁挹芬突然接口道:「你是因為我長得太美了,所以你不敢要我,怕辱沒了我,是不是?」
十三郎點頭道:「是的,姑娘,姑娘人間絕色,像我這樣一個滿身惡習的江湖浪子,實在配不上姑娘,不然,那會害了姑娘一輩子!」
梁挹芬道:「我不在乎,我不怕,我願意!」
十三郎道:「姑娘雖然願意,雖然不怕,可是我卻不願意,我卻怕!」
梁挹芬道:「相公怕什麼?」
十三郎道:「我怕天下武林為姑娘不平,咒罵我,怕『天香谷主』和姑娘的同門群起責難我,找我算賬!」
梁挹芬黛眉深蹙,幽幽地道:「這麼說,相公是堅決不要我了?」
十三郎道:「姑娘原諒,我實在不適合姑娘!」
梁挹芬默然沉思地深吸了口氣,聲調突地一冷,道:「十三郎,你轉過身來!」
話聲中,她緩緩伸手入懷,掣出了一柄寒光灼灼如電的匕首。
十三郎冷然一搖頭道:「不必了,我轉不轉過身去都是一樣。」
梁挹芬冷冷地道:「是不是一樣,你轉過身來看看就知道了。」
十三郎心念忽然微微一動,默默地轉過了身軀,眼見梁挹芬手上握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時,神情不由愕然一怔!
梁挹芬卻嬌靨神色冷凝地道:「相公看清楚我手裡的這把匕首了麼?」
十三郎點頭道:「看清了。」
梁挹芬道:「相公知道我要用這把匕首做什麼?」
十三郎搖搖頭道:「這我怎麼知道。」
梁挹芬語音平靜地道:「我要用它完成一件事情!」
十三郎問道:「一件什麼事情?」
梁挹芬道:「我要用它毀了我這張不太難看的臉!」
十三郎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梁挹芬淡淡地道:「好讓相公安心無慮的答應要我。」
十三郎濃眉微蹙,道:「但我仍不答應呢?」
梁挹芬神色一片平靜地道:「那我就把它扎進我自己的胸窩裡去!」
十三郎心頭不禁倏然一震,臉色微變了變,旋忽冷聲一笑,道:「姑娘是想威脅我麼?」
梁挹芬黛眉微揚,隨即緩緩地垂下了玉首,低聲淒惋地道:「那麼相公的意思要我如何呢?」
十三郎神色冷漠地道:「請姑娘立即返回天香谷覆命!」
梁挹芬默然了剎那,點著玉首,語音淒惋地道:「為了免得相公誤會我這是威協,我遵命,相公你先請吧!」
十三郎略一猶豫,星目深望了梁挹芬一眼,緩緩轉身舉步。
他剛走出兩步,驀地,十丈以外暴起一個粗豪的聲音,喝道:「芬侄女,使不得!」
喝聲中,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突自十丈以外的一株大槐樹上電掠撲下。
十三郎反應極快,一聞喝聲,心中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身形電旋,只一探掌,已奇快無倫地一把握住了梁挹芬姑娘的一隻皓腕。
原來就在十三郎轉過身形,剛走出兩步之際,梁挹芬姑娘芳心已萌死志,玉腕一翻,那柄寒光灼灼的匕首便直朝自己的胸窩刺去!
幸虧十三郎反應極快,旋身、探掌均皆快逾電閃,否則後果不言可知,梁挹芬必然香消玉殞,十三郎定將抱恨終身!
當然,這還得歸功於那一聲喝呼,若不是那聲喝呼使得梁挹芬心中微微一怔,手上匕首刺得略慢了一慢,他十三郎反應縱然再快,也將略遲了一步,仍將是個「抱恨終身」之局!
十三郎一把握住了梁挹芬的玉腕,濃眉立即微微一皺,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梁挹芬美目微睜,掙了掙被十三郎握著的玉腕,冷聲道:「請放開我!」
十三郎雙眉微揚了揚,道:「我遵命!」
說話間手掌一滑,梁挹芬只覺得腕脈微麻,手裡的匕首已到了十三郎的手裡,同時,十三郎立即趁勢後退了一大步,轉朝那由大槐樹上撲落,身形高大的魁梧之人抱拳一拱道:「梁大哥,謝謝你!」
原來此人正是那位威震江湖,義薄雲天,大酒棚棚主「九環刀」,又號「鐵漢」的梁大豪。
梁鐵漢哈哈豪笑一聲道:「十兄弟請別客氣。」
語聲一頓,環目轉望向梁挹芬,梁挹芬不待梁鐵漢開口,立即盈盈一福,道:「侄女兒拜見豪叔叔。」
梁鐵漢臉色一凝,輕哼一聲道:「姑娘請少禮,我不敢當。」
梁挹芬黛眉微微一皺,道:「豪叔叔生侄女兒的氣了?」
梁鐵漢又輕哼了一聲,道:「丫頭,你還把我這個叔叔放在眼裡麼?」
梁挹芬玉首微垂,道:「豪叔,您老人家這話侄女兒可吃
罪不起,侄女兒怎敢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裡!」
「好。」梁鐵漢環目一凝,道:「那麼我問你,你來開封幾天了?」
梁挹芬答道:「三天了。」
梁鐵漢道:「你知道我住的地方麼?」
梁挹芬點著頭道:「侄女兒知道。」
梁鐵漢又輕哼了一聲道:「那麼我再問你,你既然到了開封,也知道我住的地方,為什麼不到我那裡去見我?」
「這個……」梁挹芬微一猶豫,道:「侄女兒此來之時,娘曾有嚴諭囑咐。」
梁鐵漢環目一睜道:「是你娘不准你到我那裡去麼?」
梁挹芬玉首微搖道:「不是,娘只嚴諭侄女此來事情未辦好之前,不許去見您老人家。」
梁鐵漢威態稍斂地道:「那是為什麼?」
梁挹芬道:「娘的意思是您老人家那裡人品過雜,怕洩漏了侄女此來任務的消息,增加麻煩。」
梁鐵漢環目眨了眨,問道:「你此來任務便是那隻大龜麼?」
梁拒芬點點玉首答道:「是的。」
十三郎心中突然一動,接口問道:「姑娘,這只『藏寶龜圖』究竟是藏些什麼寶藏?姑娘能告訴我麼?」
梁挹芬嬌靨倏然一凝,玉手一伸,冷冷地道:「相公請把匕首還給我!」
她沒有答理十三郎的問話,反而神色冰冷地伸手向十三郎要回匕首,這對十三郎實在是個極大的難堪,是個極大的「釘」子。
十三郎兩道濃眉微挑了挑,旋忽一翻腕,遞過了匕首,神色冷漠地道:「再見!」
話落,轉身瀟灑地舉步。
梁鐵漢見狀一怔,連忙說道:「十兄弟請留步。」
十三郎頭也不回地道:「梁大哥,你們叔侄多談談吧,有話我們回頭再談好了。」
說話間,腳下已若行雲流水般地出去五丈以外。
梁鐵漢望著十三郎遠去的背影,不禁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他真是個倔強、高傲、冷漠、絕情集於一身,令人無法理解的怪人!」
梁挹芬嬌靨上充滿了一片幽怨的神色,默默地低垂著玉首。
俄而,她芳心裡突然升起了一抹希望,抬起玉首,美目發亮地望著梁鐵漢問道:「豪叔,您老人家和他的交情很好?」
梁鐵漢微一搖頭,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和他認識的。」
梁挹芬美目中的亮光消失了,有點失望地道:「這麼說,豪叔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師承了?」
梁鐵漢道:「豪叔和你一樣,除了知道姓十名叫三郎以外,其他也毫無所知。」
話聲微頓了頓,接著便把「黑飛燕」趙玉倩慧眼識英傑,要聘請十三郎為乃弟教讀西席,十三郎一再推拒不答應,和住宿在艷艷姑娘處的經過告訴了梁挹芬。
梁挹芬對於這番經過聽的十分凝神,很是仔細,聽完之後,她黛眉深蹙地沉思了片刻,緩緩說道:「照此說來,那位艷艷姑娘對他倒有可能比較瞭解些了!」
梁鐵漢搖頭說道:「我已經盤問過艷艷,艷艷也和你我一樣,也只知道他名叫十三郎,連他從不離手的那只蛟皮長袋是些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梁挹芬美目眨動地道:「艷艷姑娘她不會說謊瞞騙您老人家吧?」
梁鐵漢道:「我想不會,我一向以誠義待人,艷艷她絕不會說謊瞞騙我,再說她也不敢!」
梁挹芬心念電閃地道:「豪叔,以侄女兒揣想,那麼艷艷姑娘若說連十三郎蛟皮長袋裡裝的是些什麼東西都不知,這似乎有點不可能。」
梁鐵漢環目一凝,道:「為什麼不可能?」
梁挹芬微一猶豫道:「豪叔不是說他已在艷艷姑娘那裡住了三天了麼?」
這話一說,梁鐵漢明白了,也笑了。
梁挹芬嬌靨不禁一紅,含羞地嗔道:「豪叔,您笑什麼,侄女兒這話難道還有什麼不對麼?」
梁鐵漢笑容一斂,道:「據艷艷姑娘說,十三郎他雖然在她那裡已經住了三天,可是他每夜都住在客廳裡,從未踏進艷艷的房內一步。」
「哦……」梁挹芬美目異采飛閃地道:「這麼說,他根本不是那種滿身惡習的江湖浪子了?」
梁鐵漢忽地哈哈一聲豪笑道:「丫頭,他真要是那種浪子惡徒,今晚你早就遭殃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會遭什麼殃,梁挹芬她聰慧絕世,當然聽得懂也當然明白,十三郎真要是那種人的話,以十三郎適才對付「追魂公子」羅天宏和奪取她手上的匕首的那等武功身手,今晚恐怕誰也救不了她,她一定非遭殃不可!
因此,梁鐵漢話聲一落,她不禁又羞紅了雙頰,緩緩地垂下了玉首,默然不語。
梁鐵漢話題倏地一改,正容問道:「丫頭,那隻大龜究竟關係著什麼藏寶?」
梁挹芬略一猶豫道:「聽娘說,那是一批價值連城的珠寶和一部武學奇書,誰要得到了那批藏寶,不但立可富致敵國,而且可以練成蓋世奇學神功,席捲天下,雄霸武林!」
梁鐵漢「哦」了一聲,隨即環眼一睜,道:「這麼說,你娘是要雄霸武林了!」
梁挹芬搖搖玉首道:「我娘並沒有那麼說,只說我們必須得到那批藏寶,免得落入歹徒的手裡,為害武林!」
梁鐵漢道:「你娘真是這麼說的麼?」
梁挹芬正容說道:「我娘確是這樣說的,侄女兒決未說謊。」
梁鐵漢默然沉思了片刻,話題倏又一改,問道:「丫頭,對於十三郎,你打算怎麼辦?」
梁挹芬神色默然地搖了搖玉首,道:「他恁地絕情,侄女兒還能怎麼辦,只好自怨命薄了!」
梁鐵漢濃眉微皺道:「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算了不成?」
「是的。」梁挹芬點點頭道:「他對侄女兒既然絲毫無動於衷,不要侄女兒,不算了又能怎樣?難道還能陰魂不散地纏著他,硬賴著給他不成?」
梁鐵漢環目一凝,道:「丫頭,你不會再做傻事,用你手裡的那柄匕首輕生吧?」
「不會的。」梁挹芬玉首輕搖,語音平靜地緩緩說道:「侄女兒已經想開了,侄女兒既然喜歡他愛他,便應該為他設想,不該做那等傻事,令他心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愧疚不安終身,害他落個絕情無義的罵名!」語聲一頓又起,接道:「因為愛並不是絕對的佔有,是犧牲,是奉獻,也是聖潔的!」
她說時不僅語音,臉色神情都顯得出奇的平靜,而且美目中那種幽淒、哀怨、黯然的神色消逝了,代之的是一片聖潔的光輝,晶亮照人!
梁鐵漢看得不禁雙眉高軒,雙目異采飛閃地肅容點頭說道:「賢侄女這份心胸,這等見解,確實不愧是咱們梁氏門中的女丈夫,愧煞鬚眉的蓋世紅粉!」語鋒一頓,環眼倏又深注地道:「可是,賢侄女,你為他設想,這是你的美德,你對他的深情,然而你自己呢?對於你自己的一生,你也為你自己設想了麼?」
梁挹芬淡淡地點頭道:「侄女兒早已經想好了,返回天香谷覆命之後,便即青燈古佛,修積來生。」
梁鐵漢心頭微微一震,道:「丫頭,你要出家當尼姑去麼?」
梁挹芬道:「侄女兒此生也只有這條路好走了。」
梁鐵漢眉頭暗皺了皺道:「你娘她會答應你這樣做麼?」
梁挹芬語音堅決地道:「我娘自然不會答應,不過,她老人家不答應也攔不住我的!」
梁鐵漢雙眉深蹙地道:「丫頭,你應該明白,你娘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梁挹芬點點頭道:「侄女兒明白,侄女兒雖出家為尼,但是仍然會孝敬她老人家的。」
梁鐵漢默然稍頃,道:「賢侄女,你想過你這麼做的後果麼?」
梁挹芬道:「侄女兒想過了,我娘她老人家一定會很傷心,很悲痛,但是我會好好地安慰她老人家的。」
梁鐵漢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種『後果』,而是另外的可怕的『後果』!」
梁挹芬神情愕然一怔,問道:「豪叔以為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梁鐵漢臉色神情倏地一肅,道:「我問你,你瞭解你娘的性情麼?」
梁挹芬輕輕點頭道:「娘的脾性,侄女兒當然十分清楚。」
梁鐵漢道:「如此你說說看,你娘是怎樣性情的人。」
梁挹芬眨了眨美目,道:「她老人家是位個性倔強、剛烈、好勝心極強之人。」
梁鐵漢點了點頭,道:「你娘很愛你麼?」
梁挹芬道:「我娘十分地愛我,在表面上對我與谷中弟子屬眾似乎沒有什麼兩樣,事實上,她老人家愛我,比她老人家的性命還重要!」
「那就是了。」梁鐵漢道:「你娘愛你既勝過她自己的性命,你受了委屈要出家做尼姑,她豈會不追根究源地查問真相,你想想看,她於明白真相後,在傷心悲痛下,她會怎麼做,她會不為愛女出這口氣麼?」
梁挹芬芳心不由暗暗一震,道:「豪叔的意思可是說我娘她老人家在悲痛之下,會找他的麻煩,與他為難麼?」
梁鐵漢臉色凝重地道:「賢侄女聰明絕世,你應該想到以你娘的性情為人,豈止是找他的麻煩,與他為難,只怕……」語聲一頓又起,接道:「以他那一身高絕驚人的所學功力與他那冷漠狂傲的個性,必將激怒你娘,激起你娘的倔強、好勝之心,定必出動天香谷精銳高手與他為敵,甚至於要毀掉他,其結果必然引起武林軒然大波,不可收拾的後果!」
這番話,只聽得梁挹芬芳心不禁大為震顫,雖然,這只是梁鐵漢的推測之言,但是梁挹芬她芳心明白,她娘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她娘愛她,以她娘的脾性,為了她,確有可能不顧一切地這麼做的。
她只是一時沒有考慮細想這後果問題,如今經梁鐵漢這麼一說,她芳心大為震顫之下,不禁黛眉雙蹙默然地垂下了玉首。
梁鐵漢環眼微轉了轉,語音溫和地問道:「芬兒,你願意聽叔叔的話麼?」
梁挹芬玉首微抬,道:「侄女兒理應靜聽您老人家的訓誨。」
梁鐵漢微微一笑道:「賢侄女既然願意聽叔叔的話,那就不准再有那『青燈古佛,修積來生』,或者其他任何一點消極的意念,回谷之後,也不准向你娘提說他的事情,你答應麼?」
梁挹芬默然沉思了剎那,點頭道:「侄女兒遵命。」
「好。」梁鐵漢點頭一笑道:「只要你聽我的話,我一定想辦法遂你的心願。」語聲一頓,又道:「現在你仍然戴上面紗,回谷覆命去吧!」
梁挹芬檀口動了動,像似要說什麼,但卻又忍了下去。溫順聽話地收起手裡的匕首,抬手戴上面紗,朝梁鐵漢盈盈一福,道:「侄女兒遵命,也謝謝叔叔。」語聲一頓,目光緩緩瞥視了地上兩名侍女的屍身一眼,又道:「豪叔,她二人的屍首就麻煩豪叔派人買兩具棺木,將她們殮葬了吧。」
梁鐵漢點頭道:「賢侄女放心好了,叔叔會派人殮葬她們的。」
梁挹芬點了點玉首:「謝謝叔叔。」
話落,又是盈盈一福,一擰嬌軀,長身飛掠而去。
她身法快捷,白衣飄飄,恍若海鷗掠波,接連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不見蹤影。
梁鐵漢目視梁挹芬的背影消失不見,不由長長地吁了口氣,緩緩轉身邁了步。
那「夜遊鬼吏」殷千成雖被「追魂公子」羅天宏制住穴道,身不能動,口卻能言,一見梁鐵漢轉身邁步即將離去,他 忍不住了。
因此,梁鐵漢這裡剛一邁步,殷千成連忙開口喊道:「梁大俠!」
梁鐵漢雖然明知他是穴道被制不能動彈,卻故作不知不識地愕然一怔,停步凝目問道:「請恕梁某眼拙,閣下是……」
「夜遊鬼吏」殷千成道:「老朽殷千成,乃幽冥鬼府屬下。」
梁鐵漢一抱拳道:「哦,原來是『夜遊鬼吏』殷兄,梁某失敬了。」語聲一頓即起,目光深沉地問道:「殷兄喊住梁某有何見教?」
「夜遊鬼吏」殷千成臉色有點尷尬地道:「老朽想請梁大俠幫個忙,梁大俠肯不肯?」
梁鐵漢道:「殷兄要梁某幫什麼忙?梁某能幫得上嗎?」
「夜遊鬼吏」道:「梁大俠不但能幫得上,而且只是舉手之勞!」
梁鐵漢輕聲一「哦」,道:「如此,殷兄但請吩咐好了。」
「夜遊鬼吏」目光眨動地道:「梁大俠是答應幫忙了?」
梁鐵漢微一點頭道:「只要梁某真能幫得上忙,力所能及,梁某自當答應。」
「夜遊鬼吏」嘿嘿一笑,道:「謝謝梁大俠。」
梁鐵漢道:「不敢當,殷兄請勿客氣。」
「夜遊鬼吏」乾咳了一聲,說道:「請梁大俠幫忙解開老朽被制的穴道。」
梁鐵漢故作訝異地一驚:「殷兄何處穴道被制了?是誰下的手?以殷兄的功力,怎會……」
「夜遊鬼吏」臉上微微一紅,道:「是羅家小兒,也是老朽一時大意輕敵,中了他的暗算。」
梁鐵漢道:「哦!原來如此,我說呢,以殷兄一身上乘武學功力,怎會輕易被人制住穴道呢!」語聲微微一頓,注目問道:「殷兄被制的是何處穴道,知道解法麼?」
「夜遊鬼吏」嘿嘿乾笑了笑道:「請梁大俠以三成掌力在老朽背後『靈台』穴上拍上一掌,被制穴道就能解開了。」
梁鐵漢點了點頭,道:「這沒有問題,不過,殷兄必須答應梁某一個不小的要求。」
「夜遊鬼吏」雙目微轉了轉,倏然凝注地問道:「梁大俠可是要老朽不去追截令侄女?」
梁鐵漢點頭道:「殷兄高明,梁某正是這個要求。」語聲一頓即起,注目問道:「殷兄答應麼?」
「夜遊鬼吏」眨眨眼睛道:「老朽如是不答應,梁大俠便不替老朽拍解穴道麼?」
梁鐵漢點頭道:「不,梁某仍當替殷兄解開穴道,只是時間必須等到天亮以後。」
「夜遊鬼吏」道:「梁大俠認為等到天亮以後,便不虞老朽去追截她麼?」
梁鐵漢道:「不錯,現在離天亮還有三個更次,那時她已遠在百里之外,殷兄是追不上她了。」
「夜遊鬼吏」微一沉思,道:「如此,梁大俠只管放心好了,老朽答應梁大俠天亮以前,決不去追她就是。」
梁鐵漢抱拳道:「梁某謝謝殷兄的千金一諾。」
「夜遊鬼吏」嘿嘿一聲乾笑道:「梁大俠無須客氣,這是應該的,也是一項公平交易!」
梁鐵漢沒有再說話,抬手出掌,功聚三成,往「靈台」穴上一拍,「夜遊鬼吏」身軀微微一震,被制穴道立解,體內真氣頓然暢通,張口吐出一口瘀痰,著實吸了口氣,朝梁鐵漢抱掌一拱,道:「多謝梁大俠。」
梁鐵漢淡然一笑,道:「借用殷兄之言,『這是一項公平的交易』,殷兄又何必客套言謝。」
「夜遊鬼吏」嘿嘿一笑,梁鐵漢卻接道:「現下時僅夜半,
梁某恭請殷兄移駕梁某那大酒棚內略歇,讓梁某略盡地主之誼,如何。」
「夜遊鬼吏」搖頭道:「不必了,盛情心領。」
梁鐵漢凝目道:「殷兄不肯賞光,是嫌棄麼?」
「夜遊鬼吏」道:「梁大俠言重了,老朽怎敢……」心念倏然一動,抬眼問道:「梁大俠可是怕老朽不守諾言,夤夜出城追截令侄女?」
梁鐵漢微微一笑道:「以殷兄身為幽冥鬼府八大鬼吏的身份,梁某相信殷兄決不是那種出爾反爾的江湖宵小之流。」語鋒一頓即起,道:「值此夜半時分,大小客店俱已關門,梁某身為地主,理應招待,無論如何也得請殷兄賞光移駕敝處歇息半夜,等天亮以後再走。」
話,說得雖然十分婉轉動聽,是禮也是理,然而事實是怎麼回事,梁鐵漢欲邀請他殷千成前往大酒棚歇息半夜的用心是什麼?他殷千成不是傻瓜,怎會不明白。
他乃心機深沉之人,也深知梁鐵漢一身功力所學兩皆不俗,倘若翻臉動手,他自己實無勝券的把握。
因此,他心念電轉了轉,道:「梁大俠既是這麼說,老朽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打擾半夜了。」
梁鐵漢哈哈一聲豪笑,道:「殷兄請。」
說著一抬手,肅客先行。
殷千成沒有開口說話,也未多作客套,微一欠身,邁開了大步。
☆☆ ☆☆ ☆☆
夜涼如水,寒風輕拂。
一朵烏雲,遮蓋了一彎淡淡的眉月,夜色頓時顯得更黑了。
大冷天,夜半時分,街上早已沒有了行人,街道兩邊的店戶也都早就上了門熄了燈,入了夢鄉。
萬籟俱寂,一點極輕的聲音也可以傳出老遠老遠。
這時,街上像幽靈般地出現了一條黑衣人影,由東而西,緩緩地走著,鞋底擦著那鋪石板街道,發著沙沙的音響。
看那黑衣人影走路的姿態,步履之間,頗為瀟灑,但是臉色神情卻顯得十分冷淡而又落寞!
他,正是那位讓梁挹芬心碎神傷,幾乎自絕琉璃塔前,被視作絕情寡義的十三郎。
十三郎,他左手提著蛟皮長袋,低著頭彳亍地走著,他腦子裡有點兒紊亂,一面走一面想著心事,想著這兩天來所經過的事情:先是「黑飛燕」趙玉倩,堅要聘請他為乃弟教讀。今夕則是那位「銀旗令主」,也是「天香谷主」的掌珠梁挹芬姑娘,竟然對他動了情,傾了心,愛上了他。
人的性情,雖然由於先天的環境遭遇,後天的調教不同而有所不同,但是人總是血與肉的結晶,有思想,有靈智,懂得感情的生命。
十三郎雖然是個性情冷淡、倨傲、倔強的人,但他絕非冷血動物,對於趙玉倩誠摯的聘請,梁挹芬的深情傾心,若說絲毫無動於衷,那是自欺欺人之談!
何況趙、梁二女又都生得那麼美,都是人間絕色,傾城傾國的美姑娘!
可是,他和趙、梁二位姑娘都只緣僅一面,甫才相識,二位姑娘為何竟都對他如此?
這問題,他實在想不通,也無法理解,究竟是為了什麼?因此,他腦子裡有點紛亂、迷惑,也有點惶恐!
驀地,他星目寒芒一閃,心中暗暗冷哼了一聲地霍然停了步!
原來就在此際,前面丈外道旁的一條小巷子裡突然閃出了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大漢,雙手叉腰地攔在路中。
十三郎腳步一停,冷冷地問道:「閣下有何見教?」
黑衣大漢嘿嘿一笑道:「請問朋友尊姓大名?」
十三郎道:「有告訴閣下的必要?」
黑衣大漢道:「你最好告訴我。」
十三郎道:「我不呢?」
黑衣大漢道:「那只怕由不得你!」
十三郎濃眉微皺,道:「由不得我難道還由你閣下不成?」
「不錯。」黑衣大漢道:「正是得由我。」
十三郎忽地冷聲一哂,道:「可是就憑你們五個人?」
黑衣大漢心頭不禁暗暗一凜,隨即嘿嘿一聲冷笑道:「朋友高明,正是憑我們五個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如此,你就叫那四個都出來吧,別再躲著了。」
黑衣大漢陰聲一笑,側首朝巷子裡喊道:「崔大祥,你們都出來吧。」
隨著話聲,巷子裡閃出了四個一式黑衣勁裝,腰插短刀的精壯大漢。
十三郎目光冷冷地一瞥那四個,望著那攔立路中,像是為首的一個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黑衣大漢微一遲疑,道:「我們是奉命來請一位好朋友的。」
十三郎道:「你們要請的朋友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黑衣大漢道:「我們只知道他姓十,其他便不知道了。」
十三郎道:「你們奉誰命令?」
「敝上。」黑衣大漢目光倏地一凝,問道:「朋友是姓十麼?」
十三郎冷然一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姓十。」聲調一落即起,問道:「貴上是誰?」
黑衣大漢道:「十朋友見到就知道了。」
十三郎道:「貴上現在什麼地方?」
黑衣大漢道:「城南五里地方的一座樹林內。」
十三郎道:「如此,前面帶路!」
黑衣大漢沒再開口,抬手朝那四個一打手勢,兩個隨著他在前帶路,另兩個則隨在十三郎身後,三前二後,將十三郎夾在中間。
顯然,他們的用心誰都能一見就知,他們是怕十三郎中途撒腿跑了。
十三郎雖然明知道他們的這種用心,但是他並未在意,因為他們五個只不過是對方的手下爪牙,憑他十三郎要鬥就得斗那些有頭有臉,成名的人物,是以也不願和他們五個一般見識,他們五個也不值他出手!
☆☆ ☆☆ ☆☆
樹林中,二十餘名黑衣人拱立四周,一位錦袍中年人威儀凜凜地岸然傲立,雙眸精光灼灼,氣度沉穩,渾身散發著一股懾人的威凌之氣!
進入林中,那個為首的黑衣大漢立即疾行幾步,朝錦袍中年人躬身為禮,說道:「稟報門主,姓十的帶到了。」
十三郎停步冷然凝立錦袍中年人對面丈外之處,入耳「門主」這聲稱呼,他心中明白錦袍中年人是什麼人了。
錦袍中年人微一擺手,道:「很好,著記大功一次。」
黑衣大漢身形再次一躬,道:「謝謝門主。」
話落,立即和那四個黑衣大漢退向了一旁。
錦袍中年人雙目倏如兩道冷電般逼視著十三郎問道:「閣下半月前接連兩次光臨本門,並且出手傷人,是為了什麼?」
原來這錦袍中年人,竟是當今武林五大家之一的「黑鷹門」門主——「毒鷹爪」褚武強。
十三郎神色冷漠毫無表情地道:「你就是『黑鷹門主』褚武強麼?」
「毒鷹爪」褚武強冷然一點頭道:「不錯。閣下兩次光臨本門,莫非是找我的麼?」
十三郎道:「你說對了,『黑鷹門』中除了你褚武強之外,還沒有值得我一找之人!」
此語一出,拱立四周的「黑鷹門」高手,立時個個臉上變色,紛紛冷哼出聲。
一名豹頭灰髯老者突然嘿嘿一聲冷笑,喝道:「十小子,說大話也不怕風閃了你的舌頭麼!」
十三郎星目寒芒一閃,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插口多話,你先接我一掌試試!」
話落,恢然抬手一掌遙遙拍了過去。
他隨手一掌拍出,看似輕飄飄的並無驚人的威勢,但是豹頭灰髯老者已感到暗勁潮湧捲地撞來,心頭不禁駭然大驚,連忙雙掌疾抬,一聲大喝,吐氣開聲,以十成功力迎上!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勁氣狂飆激卷中,豹頭灰髯老者口中一聲悶哼,立被震得身形踉蹌連退五步,忍不住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兩腿一軟,撲倒地上當場昏死了過去!
豹頭灰髯老者姓紀名登,為「黑鷹門」十大高手之一,外號人稱「開碑手」,素以掌力雄渾剛猛著稱。
然而,他以雙掌之力竟接不下十三郎那輕飄飄的一掌,這情形,立刻震懾住了「黑鷹門」的一眾高手,個個心頭駭凜非常!
的確,十三郎這等功力掌力,實在太駭人,太驚人了!
「黑鷹門主」褚武強目睹此狀,心中也不禁駭然一凜,但,他到底是一門領袖,威鎮當代的梟雄,心中雖然駭凜,臉上神色卻是絲毫未變,氣態仍是一派沉穩,目射寒電地道:「十閣下,你好狠辣的掌力!」
十三郎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地,冷漠地道:「這是對他口出不遜的懲戒,焉能怪我?」
褚武強嘿嘿一聲陰笑,話題倏然一變,問道:「閣下與我有仇麼?」
十三郎淡淡地道:「難道非得與你有仇才可以找你麼?」
褚武強目光閃動地道:「那麼閣下找我是為了……」
十三郎道:「我要向門主借樣東西。」
褚武強雙目一凝道:「閣下要借什麼東西?」
十三郎道:「請問門主,人生於世,以什麼東西最寶貴?」
褚武強神情愕然一怔,心念電閃間,倏有所悟地臉色不禁勃然一變,旋而揚聲哈哈一聲大笑道:「十閣下,褚某手創『黑鷹門』,縱橫江湖二十多年,敢向褚某說這等話的,你是第一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這麼說,門主是不肯借了?」
褚武強道:「褚某既不會孫悟空那七十二變,也沒有兩條命,借給了你,我玩什麼?閣下想要可以憑本領拿去,褚某無法從命!」
十三郎冷傲地一笑,沒有接話,但是一雙星目中卻突然射出了兩道凜人心顫,奪人神魄的煞芒!
褚武強也立即目射灼灼精芒地注視著十三郎,雙肩微聳,沉神靜氣,抱元守一。
兩人相對峙,四隻眼睛全都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對方,情勢已是有如拉滿了的弓弦,蓄勢待發!
驀地,一個無限甜美的聲音起自五丈以外一片濃密暗黑的樹影中,輕柔地說道:「喂!你不能隨便欺負人,知道麼?」
一位白衣少女,自那片暗黑的樹影中輕盈婀娜地現身走了出來。
十三郎星目一掠,神情不由微微一呆,剎時,他心底的一股殺意消失了,目中那兩道凜人心顫,奪人神魄的煞芒也倏而斂去。
她秀髮披肩,鵝蛋型的臉兒,美目、瑤鼻、檀口,長長的睫毛,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猶如天空兩顆晶亮的星星。
她那純潔而顯得稚氣的氣質,她那清秀美麗的嬌靨上掛著柔和的淺笑,足以消彌任何一個兇惡之人胸中所蘊蓄著的殘酷殺意,化暴戾為祥和!
她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純潔,美得令人無法形容,那些「人間絕色」「傾國傾城」的字眼,對她簡直是一種污辱。
如果真要用什麼字眼來形容她的話,那只有兩個字——聖女。
白衣少女邁步輕盈地走近十三郎的身前五尺之處停了步,美眸光采柔和地望著十三郎,語音輕柔地說道:「喂!我的話你聽見了麼?」
十三郎暗暗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姑娘,我聽見了。」
白衣少女眨著烏黑晶亮的眸子,淺笑地道:「那你為什麼還站在這裡,還不走呢?」
十三郎突然發覺白衣少女那雙烏黑晶亮的眸子裡,有著令他心悸,令他不忍拂逆的光輝。
因此,他連忙逃避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去與白衣少女的眸光接觸。
可是,當他的目光一接觸到那「黑鷹門主」褚武強時,他心底的殺意陡又升起,臉上的冷傲之色倏又掠現,再次暗暗深吸了口氣,搖頭道:「姑娘,我不能走!」
白衣少女問道:「為什麼?難道你一定要欺負人,要殺人麼?」
十三郎道:「我並不是一定欺負人要殺人,我只是要懲罰
那心腸陰惡,無恥卑鄙的人。」
「哦!」白衣少女美眸閃漾著智慧的光采,道:「你憑什麼要懲罰人?」
十三郎濃眉微微一揚,道:「憑我的一身所學,憑我的力量。」
白衣少女道:「你雖然有一身很高的武學,有力量,但是你未必有資格、有權利懲罰別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姑娘,我不允許別人干涉我的事情。」
白衣少女淺笑地道:「你這憑恃一身所學,恁恃力量,憑自己的好惡懲罰別人,那難道不是干涉到別人的事情麼?」
她說時話音甜蜜而輕柔,語氣雖然含有著教訓的意味,但是卻令人有著不忍對她發怒之感。
十三郎臉上神情有點尷尬,突然反手一掌拍向身後三丈開外的一棵大樹。
「砰!克察!」連聲巨響中,那棵水桶般粗的大樹,立時被他的掌力劈斷,折斷了下去。
顯然,他在神情尷尬,怒氣無處可洩之下,拿那棵大樹作了洩怒的對象,那棵大樹算是倒了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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