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端木竺如早年和法正大師為忘年之交,兩人時常會聚研習武功。
這事延到目前,江湖上還少有人知。
法正大師功走陽剛,苦練玄天陽玉。
端木竺如功行陰柔,但他從法正那兒吸取陽剛。因此,他的掌力在陰柔中夾排剛勁。
這位名震武林息事寧人的老英雄,向來不說假話,不做假事,不欺人,不騙己。
可是,今夜對唐聖華卻破例了。
他知道老友亡故,這是他唯一的徒兒。
當他喝聲乍出,雙掌推出之際,的確是用上了七成功力。
不這樣,瞞不過在場的群豪。
然而,掌力排到,他卻暗中定住了陽剛之勁。
這滾滾暗流,催動地上的沙石,柔中帶剛,好不凌厲,而且是從側面排到。
聖華不明究竟,暗恨端木竺如攻人不備。
他怎知中鈴如此作為的苦心呢!
小煞星殺機已現,旗掌兼施,拼全力發出玄天陽玉神功。
「蓬」……
一聲震耳亂鳴的巨響過去,唐聖華晃了兩晃。
端木竺如卻反被震退半步。
這就將在場的群豪瞞得死死的,誰也不知端木竺如在弄鬼。
事實上聖華這一掌是真的將端木竺如震退。
中鈴老臉微紅,縱聲一笑,暗中也有些氣惱,忖道:「這孩子殺紅了眼,真不知死活——」
意念初動,用上九成真力,喝聲:「再接我第二掌!」
聖華雖是玄關已通,神功威凌,但修為遠不及端木竺如,當下仍以全力硬接。
「轟……」
在場之人,都被這剛柔勁流,震盪得衣飄神動。
反觀對掌之人,都被震退了兩步。
端木竺如為顧念故人之徒,連吃了兩次暗虧,但他一世的英名,卻不能喪在此處。
老英雄雙目陡張,凌人的精光,暴射而出,竟用上了十二成真力,夾陽剛之勁,霍地推出。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全力應敵。
勢如雷霆萬鈞,力足崩山裂石,使人心驚魄移。
聖華內勁綿綿,越打越湧,他毫不畏懼,猛咬牙,將壓箱底的功力,全部搬出外推。
悶響使人心中抖動,天昏地暗,如驚濤駭浪。
這一次端木竺如只被迫退三步,聖華可就慘啦!
只見他臉色蒼白,馬步浮動,蹬蹬後挫,一連退出了十多步,丹心旗也鬆手落地。
群豪一陣大嘩,見丹旗落地,搔動中,就想躍縱過去奪旗。
端木竺如好生後悔,十分不忍。
他見聖華木然而立,並未倒下,環視群豪,正蠢蠢欲動。
如果丹旗落在群豪任何一人手中,殺劫不但消除不了,反而促成混殺之舉。
就在群豪提步搶旗,端木竺如一聲大吼的緊要關口上,倏地——
聖華臉色轉紅,陡作獅子吼,人也隨聲疾閃,早將聖旗搶回手中。
這突然的舉動,震驚了群豪,也使端木竺如訝異不止。
要知聖華任督二脈已通,神功運行筋脈,暢通無阻,抗力隨時加強。
端木竺如憑修為將他震退,這是意料中事,但要想將他震傷震倒,卻不太容易。
當他被震退的當口,確實有血氣翻湧之感,但他玄關既通,丹田神力,源源不絕的運行週身。
因此,臉發白,剎那又轉為紅潤。
還有一層最玄妙的關節——
端木竺如這三掌不但對聖華無損,反而使他的功力驟增。
這玄關之竅既通,越是逢上高手對敵,就越更激增功力,真是其妙無窮。
聖華目睹群豪的舉動,顯然是搶旗來的,他猛然揮動聖旗,星目驀張,碧光逼人。
只聽他朗聲道:「呸!你們要違約搶旗……」
他罵完了群雄,轉對端木竺如道:「我已經接住了你的三掌,難道自食前言,還想群奪丹心旗不成?」
端木竺如微微笑道:「在場的都是三山五嶺的有名之士,豈可說話不算,放心,你走吧!」
聖華忙將丹心旗收進懷中,大聲道:「你三掌固然解我眼前危困,但也幾乎將我打傷。告訴你,三掌之仇,我日後要找回來……」
端木竺如啊了一聲,他這一刻倒是看出了聖華的玄關已能,心道:「怪不得他即傷即愈,此子造化無窮,殺心也重,將來再設法下開導,否則,他非弄個滿手血腥不可。」
想到這裡,忙輕聲喝道:「你也太狂傲了,還不快走!三掌也值得如此計較……」
聖華聽得暗中微怔,匆匆忖道:「咦!這老頭子這刻反而變好了,莫非是被我打服貼了?」
他暗地裡一樂,狠瞪了群雄一眼,悶聲不響,撤身就走。
「站住!」
聖華吃了一驚,停步一看,原來是邙山獨旗怒目圓睜,喝喊站住,當下問道:「你要幹什麼?」
邙山獨旗陰森森一笑,道:「丹心旗的事,衝著端木先生,我們不提,但你殺死我兩個手下,這個仇恨,我現在要報復。」
唐聖華仰臉狂笑,道:「歡迎,歡迎!只怕你們三江之怪報不了仇,反而再陪上三條狗命!」
邛崍神弓,烏峰一環,一聲暴喝,打左右閃身而出,就想動手。
端木竺如的身法比他們快得太多了,身未落,大喝道:「且慢!」
停身之後,笑道:「三位非拼不可?」
「就這樣讓他走了,將如何對死去的手下!」
「忍一口氣,保百年身,你們就不能讓步?」
「我們請端木先生少管此事……」
話未說完,唐聖華搶著喝道:「端木先生閃開,他們要找死,何必攔他!」
端木竺如眼吐精光,瞪了雙方一眼,無可奈何的退到原來的地方。
中鈴剛走,邙山獨旗居中,邛崍神弓在右:烏蜂一環在左,三股獨門兵刃,如風捲殘雲的向唐聖華砸到。
三怪名列江湖二十一宿,功夫自然不弱,又是氣急猛攻,威勢當然驚人。
聖華學了乖,這次不用玄天陽玉,一見弓,旗,環,同時攻到,狂聲大笑,丹心八絕中的「丹陽照五嶺」奇招,應手而出。
這一招看似平凡,出手之後,不但輕易封住了三股兵刃,而且在晃眼間連續打出了九個怪式,專攻三怪的胸膛。
這八絕是丹心旗專為護旗之式,除端木竺如能夠看出端倪外,誰也不明白是什麼招法。
聖華一招逼退三怪,一聲清嘯,展步跟進,又拍出第二招「丹心風雨」。
同樣又是九式,分襲三江之怪。
丹山風雨是專攻下三路,漫天掌影,分不清楚一個人攻,還是幾個人攻。
兩招出手,三江之怪就變成了被動,一味的閃展騰挪,盡力躲閃。
好不容易將第二招躲過,剛想反攻,突地——
聖華招法又變,八絕中的「丹書奉帝」,招手而出。
這一招更凌厲,招含風雨,隱夾熱浪,專找三怪的脈門切去。
三江之怪已經是手忙腳亂,熱汗直淌。
憑三江之怪的功力,本不會敗得如此之快,但他們先見聖華能接住中鈴的三掌,在心裡上就輸了招。
加之,八絕太奇妙,他們在霎時間摸不清底細。
三怪打算等摸清路數,再行出手。
然而,沒有那麼方便。
驀地——
蹌跟大晌,烏峰一環的雙環脫手,雙腕已被切斷。
這傢伙也夠狠的,不聲不響,縱身想逃。
聖華殺心已起,騰步欺進,飛起一腳,踢個正著。
黑影疾射,一聲悶哼,早就骨斷筋拆,落地已經斷了氣。
小殺星踢飛烏峰一環的同時,雙手並未稍停,仍舊猛攻邙山獨旗,邛崍神弓。
眼看這兩人即將喪命荒山,生死一發。
端木竺如龐大的身形一晃,來到切近。
單掌一揚,雄勁劈出,突將獨旗,神弓,震得挫退了一丈多遠,逃出聖華的威力圈。
聖華不依不饒,跨步要追。
「小俠稍停,聽老夫一言。」
聖華剎住奔勢,怒道:「你真愛多管閒事……」
端木竺如一聲咳嗽,忙截住道:「各種人物,眨眼就尋到此處,你再不走,血戰永遠難止,難道這閒事不應該管?」
這句話問得聖華啞口無言,靈台頓明,對端木竺如的心意,霍然領悟。
他心明神清,對端木竺如不禁油然起敬,急思道:「是啊!此刻不走,只怕再難脫身!」
(缺七行)
聖華大喝道:「用不著找我,有一天,我會尋上門來……」
接連兩個起落,他已經隱沒在黑夜中。
端木竺如環掃群雄,見他們神態悵惘,滿臉怨色。
他猜知這群人沒有死心,必定要想盡方法奪取丹心旗,暗道:「唉!血腥難了,從此殺孽重重,永遠寧日矣……」
中鈴不願多留此處,對群豪一拱手,即振臂臨空,拔起四丈多高,斜掠空中,疾飛而去。
留在這血腥滿荒山的人物有:孤海四鈴。
雪山二老。
金陵一牌。
崆峒兩奇。
冷面鐵佛。
金剛幡胖瘦二判。
三江之怪的邛崍神弓和邙山獨旗兩怪。
這十四個江湖怪傑之中,有九個是名列二十一宿的人物。
但是,在今夜,他們都楞住了,誰也不說一句話。
是呀!這就是促使他殺心高漲的原因。
(缺七行)
「難道就讓那小子順利的走麼?」
「我們半輩子英名,都毀在那小子手中。」
「應該想個法子殺死他才好!」
「我三江之怪已被他殺死了一個人哩!」
繼金陵一牌發問之後,雪山二老,崆峒兩奇,金剛幡的胖判,孤海四鈴的金乙鈴,邛崍神弓,都你言我語,搶著發洩心中的怨忿。
冷面鐵佛見眾人都激憤非常,忙道:「這小子離開此處,一定是尋淮江令晦氣,嗯……」
他說到此處,微一思索,又道:「我們分頭行事,請孤海四鈴,金剛幡,三江怪,金陵牌諸兄,火速傳帖邀請江湖二十一宿,從各處圍堵,格殺勿論。」
他頓了一頓,又道:「兄弟和雪山二老分頭邀請江湖高手,約期奪旗,並且,下綠林帖,宣揚此事,江湖各派正邪高手,出面奪旗,如此,總可一出各位胸中之氣了吧?」
眾豪一聽,覺得除此之外,並無再好之法,只好點頭答應。
冷面鐵佛將事情順便的解決,繼道:「此處不宜久停,免被四嶺人物發現,快走!」
人影縱橫,從四面八方飄閃,眨眼間,就走得一個不剩。
夜!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這兒,留下了幾具屍首,暴露著無人過問。
遠遠排出了幾聲狼號,聽來特別刺耳。
一場凶險,激烈,慘忍的格鬥,就這樣告了一個段落。
可是,這後面,卻包藏著無數的,殘酷的格鬥。
這血淋淋的殺戮,無可諱言的是丹心旗帶來的。
他——唐聖華,是主宰殺戮的人物。
法正大師曾經說過兩句話:「只有以殺止殺,方能消弭殺劫。」
聖華將這兩句話,記得牢牢的。
只要有人對他不利,在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殺!」
因此——
他懷旗走江湖,尋親仇,掀起了血風腥雨,造起了無數的殺戮。
他殺死了青城三清的清木清竹老道。
又刺死了少峰雙陀的苦門陀。
更擊斃了塞外八荒的三荒。
還踢死三江之怪的烏峰一環。
一舉結下了四起仇怨……
他又身懷不吉利的丹心旗,江湖二十一宿,南,東,西,北四嶺人物,正邪各派,還有……黑白道上的人物,誰也放不過他。
殺呀!這就是促使他殺心高張的主因。
黑暗過去,黎明將臨,荒山的另一端,又出現了唐聖華。
他奔走得非常疾迫,很想連夜奔出山野,踏進城鎮,換一換身上這套三個多月未曾洗滌的衣服。
他不知道疲累,行如流星,快似天馬,成排的樹,成群的山,閃電般的拋向他的身後。
的確如冷面鐵佛所料,他目前心中,只想尋找淮江七令。
他從唐明元的血書上,明白淮江令是殺父之仇人。
可是,他無法瞭解指使淮江令的是誰,那沒有寫完的「金」字,究竟是指的誰?這是個謎。
「站住!」
他正狂奔間,突聽這聲喝吼。
趕忙穩住奔勢,順目一瞧,不由無名火發,冷笑兩聲道:「老不死的,你要幹什麼?」
這喝喊之人,正是早先離開的華陽獨判。
他見聖華如此凶狠,反倒毫不動怒,滿臉奸險,陰陰的笑道:「你身懷聖旗,到處亂走,不怕有人攔殺?」
「你少在那兒貓哭耗子,一味的假慈悲,小爺能怕誰攔殺?」
華陽獨判假仁假義的笑道:「話不是這樣說法,你初踏江湖,閱歷淺,見識差,人單影只,不覺得危險?」
聖華見他如此關懷,不免疑心重重,但不好怒容相向,只好冷笑道:「你的意思是……」
華陽獨判急截住詭笑道:「我的意思是結個伴兒,遇上事,你也有個幫手,怎麼樣?」
「謝謝你的好意,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叫我停下來的?」
「不錯,你接受了?嘻嘻!」
聖華臉色冷冰冰的,突地言道:「哼!我不接受,再見!」
小煞星說完話,扭頭就走。
華陽獨判冷然大笑,猛飄身,攔在聖華之前,道:「我這是好意,對你有益無害……」
「嘿嘿!好意心領,請讓開!」
聖華星目暴露碧光,殺機頓露,逼視華陽獨判。
華陽獨判陰森森的一笑,臉色突地往下一沉,冷然言道:「不結伴也可以,請你借點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
「嘿嘿,丹心旗,嘿嘿!」
「你要借丹心旗?」
「不錯,是的!」
聖華仰面一聲狂笑道:「你想我會借丹心旗給你嗎?」
華陽獨判傲然報以狂笑,道:「不借旗當然是可以,但得借另外的東西。」
「只要不是丹心旗,別的東西可以商量,你說出來聽聽。」
華陽獨判陰陽怪氣一笑,顯得怪神秘的,接道:「這個東西在你來說,只怕比丹心旗更重要,你還是借丹心旗給我的好。」
聖代好生不耐煩,悖然而怒,喝道:「你少在小爺面前搗鬼,閃開!」
華陽獨判還是沒有發火,忙道:「別急,你聽我說好不?」
「快說!」
華陽獨判這刻才臉吐殺機,雙眼精光閃動,冷冷的笑道:「嘿嘿!我要借你項上的人頭,你肯嗎?」
聖華氣得渾身一顫,怒目驀睜,他是怒極反笑,接道:「很好!反正你借不去我的人頭,我非得借你的人頭不可……」
話聲未落,華陽獨判早就凝功待擊,霍地使出畢生的功力,推向聖華。
這種場合聖華就顯得太幼稚,明明華陽獨判起心不良,他卻不暗中戒備。
他只在那兒發怒,暴吼。
冷風兇猛,不啻千多斤壓力,撞到聖華身上。
這抽冷子的一擊,驀將聖華打出了一丈有餘。
可是,他沒有倒下。
晃了幾晃,臉色發白,血氣翻湧,到底是穩住了身形。
華陽獨判一見出掌成功,心中大喜,哈哈大笑。
老賊不肯錯過良機,晃肩跟進,舉臂要殺。
突地——
聖華臉色又由白變紅,神采奕奕,根本就無所謂。
華陽獨判怎知他玄關已過,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不由退了三步。
聖華回手取出了斃手金刀,罵聲:「不要臉,拿命來吧……」
倏然——
人影疾飄,已欺身而進,玄天陽玉揮臂而出。
陽剛之勁,何止兩千斤,夾灰沙,帶風雷,滾滾捲到。
華陽獨判心頭一震,舞動雙掌,集全力拍抵,轟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震晌過去,黑影臨空,華陽獨判如斷線風箏,震地離地三尺,叭地摔落在地。
聖華殺氣漫天,疾追而至,斃手金刀金光大閃。
「哇」的一聲慘呼,華陽獨判胸口鮮血汩汩湧出,多了個碗口大小的窟窿。
只見他掙動了兩下,即存屍山野。
聖華顯是餘怒未熄,抬腳踢去,竟將華陽獨判的屍首,踢飛三四丈高,向山凹疾射墜落。
一代梟雄,為心起邪念,落得個魂斷荒山,屍喂野狼。
聖華心氣稍稍的平靜下來,收起斃手金刀,冷哼一聲,大踏步,直奔山外。
曙光東射,荒山中,又出現生氣。
這兒,陽光普照,白雲片片,林中,鳥兒鳴唱,現出了一片祥和。
那陰沉,殘酷,拚殺的氣氛,早就消於無形。
絕谷之外,留下了幾堆白骨,和那片祥和之氣相比,簡直是不相調和。
這不調和的現象,延續了好幾天,方沉寂在荒山的一個角落。
這裡是個大鎮,名叫「新鄉」。
新鄉鎮位在豫鄂交界的三不管地帶。
這是過往客商的必經之地,江湖人物萋息之所,因此,熱鬧非常。
從一座大酒樓中,走出一位白綢劍衣的美少年。
這位美少年虎背態腰,星目瑤鼻,膚嫩肉白,直往鎮外走去。
他像是不會飲酒,勉強的吃了酒,而又醉態畢露。
真是個俊美無倫的英雄人物!
可是,他卻有了滿腹的心事,無精無神的漫步在街頭。
在他的身後,出現多起不明身份的人物,或緊或慢,或前或後,像是在盯梢。
他,絲毫都覺察不出。
離開了新鄉,即將踏進河南邊界。
這是一片孤寂荒野,崇山峻嶺,古木參天,真實的原始地帶。
荒野比不得城鎮,沒有喧鬧,叫囂。收入眼簾的,就只有大自然。靜!
他—仍舊低著頭,十分懊惱之色,露於那雙碧光閃動的眸子上。
驀地——
一陣冷風吹襲過來,他打了寒襟,酒意就消去了七分。
只聽自言自語道:「淮江令……淮江令……真把我難死了,江湖上就打聽不出這個名字來……」
他——唐聖華。
換了這身衣服,既英俊,又瀟灑,不過,臉上始終找不出得意的笑容。
這還不算,他那華蓋之間,總有一股子駭人的殺氣,生像一天不殺人,就不太舒服。
他奔走了好幾天,為的是找淮江令,但沒有找著。
其實,淮江令就是淮江令。
他不但見過,而且還被人家打落萬丈絕壑。
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劈落他自己的七個怪人,就是殺他父親的仇人。
非但殺他父親,而且殺他的全家。
因而,他垂頭喪氣,以找不著淮江令而苦惱。
他繼續行進,忽然間,見他眉宇間稍露喜意,嘴裡卻輕念道:「王雲……白易生……」
他陡然想起了幾年前,在破廟裡遇見的兩人。
那個怪師父混世狂生說過,這兩人是他仇家的手下,找不著淮江令,找王雲白易生也許不難。
聖華稍有喜意之後,殺機又現,忖道:「那個丑傢伙打了我好幾耳光,假如我要找著他,非得挖他的眼,斷他的手腿不可,哼!」
想到此處,神情為之一振。
他停步環掃眼前的景物,無意中,發覺有零零落落的幾個人。
荒山之中,出現了這些人,不用說,有八成是江湖人物。
他略加尋思,心裡就有些明白。
只見他,雪白的牙齒,猛然一咬,暗中冷笑了幾聲,忖道:「再要跟蹤我,我就要殺死你們!」
他又走,走得很快,連頭都不回。
一口氣走了十里來路,心說:「看你們跟得上我嗎……」
一回頭,不由無名之火,陡然疾升。
轉身形,緩緩的迎上前去。
離他不過七八丈遠,有六七個漢子,零亂的站著,臉上都露出了恐怖之色。
聖華偶一墊步,飄向最近的一人。
隨意的一探,就扣住了那個漢子的脈門,喝道:「你敢追蹤我?為了什麼?」
那漢子怒目不答,卻有驚恐之色。
聖華火往上撞,五指略一用勁,問道:「說不說?哼!」
還是不見回答他的問話。
他這時殺機頓現,右肘一曲一推,那漢子悶哼一聲,倒地而亡。
就在那漢子即將倒地的同時,聖華已借一推之勁,早又閃身到了另外的漢子跟前,同樣的扣住了脈門。
他怒氣未消,喝問道:「你們是那裡來的?快說!」
漢子直瞪眼,不怕,也沒有說話。
聖華暗中一用力,見漢子汗珠直流,喝道:「你要不說話,我要砸碎你的天靈蓋,快說!」
蓬!突然一響,那漢子已被聖華磕飛石上,砸得腦漿四射,死於非命。
這是怪事,這怪事竟讓小煞星遇上了。
六個漢子,給他一口氣砸死了五個,而且都沒有半個字吐出。
這不奇,奇的是,都視死如歸,一個都不願逃走。
他抓住最後那個漢子,單掌按住靈台穴上,問了好幾聲,漢子都沒有說話。
他不禁詫異萬分,本想暗發內力,將他震斃。
可是,這些漢子看來個個武功不弱,偏就不見還手。
他心中疑慮一現,心就有些發軟,說什麼也下不了毒手。
他眼中碧光大展,緊盯住漢子的臉上,逼視得漢子接連打了兩個冷戰。
這一來不打緊,漢子好像從夢中醒過來,眼神一溜地上的五具屍首,嚇得他冷汗直冒。
聖華神目不移,見他頭冒冷汗,更將玄天陽玉運起,目光加強,繼續逼視。
漢子被他眼神逼視得心旌搖動,一張口,想喊,卻聽「呵」了一聲,趕忙嚇得閉了口,低頭髮抖。
就在他張口之際,聖華可看出那人口腔似乎沒有舌頭。
聖華心頭倏地一震,抬手在漢子下顎一捏,那漢子張大了口,果然舌頭齊根折斷。
聖華一鬆手,放了漢子,從身將五具屍首的嘴裡捏開,使得他倒抽一口冷氣,在那兒楞楞出神。
原來所有的漢子的舌頭,通通齊根而斷。
難怪他們不說話,壓根就無法說話嘛!
聖華足足呆立了盞茶的工夫,正要再查探斷舌漢子的來龍去脈。
突然——
身後發出一陣鶯聲般的話語。
「江湖上比這更毒辣的事多的是,也值得你驚楞出神!」
他倏地轉臉一看,不則俊臉一紅,略帶羞態的道;「你一定知道他們的來龍去脈?」
銀鈴般的嬌笑,不絕於耳的說道:「當然知道……」
「可不可以告訴我?」
「可以,你得先將那個漢子弄死,我才能說哩。」
聖華聽得一怔,旋道:「我下不了手,你去殺他吧!」
「五個人都殺了,剩下一個反而下不了手,笑話!」
「你不殺,乾脆就放他走好啦!」
「不行,放他回去,他死得更慘。」
聖華睜大了星目,莫名其妙的怔愕著,心說:「這位姑娘貌如天仙,心若毒蠍,她何以非要殺這漢子不可?我以前打她打得不冤嘛!」
心裡是這樣想著,疑雲卻未稍減,又說道:「你告訴我這內中的原因,我再殺他好啦!」
原來出現在此的,是聖華在小廟附近打過耳光的紅衣姑娘。
她見聖華疑心重重,好半會才說話,嬌面頓然一寒,冷冷的道:「你要是疑心生暗鬼的話,我就不願惹麻煩,你去問那個漢子好了,我走啦!」
她說走就走,香肩閃動,就飄出了兩三丈。
眼前的怪事,疑雲重重,加之,打了人家還未表示歉意,說什麼也不能叫她走。
他心中一急,脫口喊道:「姑娘請留步……」
紅衣女郎果真停步,冷冷的道:「你願意照我的意思做了?」
「這人不殺他,也不放他回去,就跟著我好不好?」
紅衣女郎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你心軟下來,就這麼沒有分寸,留著他當然是好,可是,幾個時辰之後,他比死都還難受,你何苦要他多受活罪呢!」
聖華陡地一愕,錯愕間,似乎明白這位姑娘的話,並非危言聳聽。
他來到那漢子跟前,張目瞪著他,問道:「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漢子這會兒可明白了,連忙點頭。
「你願意死在這兒!」
他又點了點頭。
「不覺得冤屈?」
很肯定的點頭。
聖華心裡一陣黯然,猛狠心,道:「你背過身去!」
漢子露出了一絲安詳的苦笑,很快背身。
他背身還未立穩,聖華的兩指早按在他的志堂穴上,連哼都沒有,氣絕而亡。
「你不將他殺死,我不敢和你接近說話。」
聖華驀地震動,轉身見女郎已在自己背後,說出這句話來。
但這兩句話含了無窮的詭秘,叫他無從瞭解。
他瞪著眼,大聲問道:「為什麼?」
紅衣女郎神秘的嬌笑,道:「這六個人身上,不但含有奇毒,而且還有迷魂迷性藥物,只要有一人活著,中毒之人,不是毒發身死,就得迷住本性,隨他而去,結果,和他們一般的受人奴役,直到死亡為止。」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江湖上居然還有這等怪事!
聖華張口結舌,驚得說不出話來。
驀然——
另一個意念,襲至心頭,急道:「為什麼我沒有中毒?
也沒迷住本性?」
女郎輕巧的一笑,慢吞吞的道:「你身懷丹心聖旗,可以驅除萬毒,也可以醫治各種毒傷。」
聖華臉色一變,口中念道:「丹心旗……原來你也是為了它……」
紅衣女郎冷笑了兩聲,截道:「你要是不信,先將那幾具屍首翻過來看看,免得疑心我是為奪旗而來的。」
聖華真的過去,一腳踏翻屍首一看,下面的青草,都變成了黑色。
他又是一楞,旋聽女郎笑道:「你不妨取旗在黑草上拂上一拂,就證明我的話不假了。」
聖華不信也不行,忙將旗取出,往草堆上一逼,即見一層黑色,很快的變成些微水珠,灑落地底,草也恢復原來的色澤。
擺在眼前鐵般的事實,打破了聖華懷疑,臉上展出了微笑。
這是他十多日來第一次露出喜容。
紅衣女郎傲然一笑,道:「舉天之下,能知道丹心旗妙用的,只怕也找不出三五個人,你過來,讓我告訴你這六個人的真相。」
聖華真聽話,收好旗,走到姑娘面前,暗中對這位姑娘,可就起了敬佩之意。
紅衣女郎若無其事,嫣然笑道:「江湖上,有個武力高強,且懂得各門邪毒的魔頭,人稱『萬毒真君』,生平以研究奇門邪毒制人……」
她說到此處,似乎心懷恐懼,倏然而止,秀目圓睜,往四下打量一下,繼道:「此人心地惡毒,久欲獨霸武林,手下人眾極多,但都被他以奇邪迷住之法,迷失本性,供其驅使……」
聖華眼光暴張,截問道:「這種惡人,難道沒有人殺死他?」
「他居住地機關林立,奇毒足以制人死命,誰敢無端的自尋苦惱。」
「那麼他為什麼要將人的舌頭斬斷?」
「這正是他毒辣之處,因為,他早聞丹心旗出世,此旗對他的用處極大,故而派人追探,但又怕洩露機秘,在派出的人眾身上,布有奇毒,拔出舌根,防止陰毒外露,不論能否捕捉得旗之人,均在既定的期限,回到毒窟,聽他擺佈,到死方休。」
聖華聽得汗毛直豎,又問道:「出來的人,不回去不行嗎?」
「嗯!」她略略一停,笑道:「萬毒真君在各人身上放有毒蠱,這種毒蠱,和老魔心靈深有感應,只要他們存心逃走,不出五個時辰,蠱毒發動,那種痛苦,決非人忍受得了的,所以我叫你殺死那人,道理在此。」
聖華聽得心膽俱裂,怒火高熾,大吼道:「好歹毒的魔頭,我要殺他!」
「憑你的功力,殺他不是難事,所擔憂的是他機關不易破除。」
「依你說,就讓他稱雄了!」
「這只好慢慢的再想辦法,好在你目前是在尋找仇人,等過這些日子再說罷。」
聖華心裡非常訝異,忖道:「我的事,怎麼她都清楚,真怪……」
「不說話啦!是不是又想打我的耳光?」
聖華俊臉通紅,含糊的說道:「不打啦!」
「不打就好,那麼我該走啦!」
這次兩人見面,聖華對這位女郎,在印象中,和前次大不相同,他見姑娘要走,不自主的脫口說道:「姑娘慢走!」
「還有事!」
他吶吶的說不出話來,心中大急,忽而急中生智,忙道:「在下的仇家,料姑娘早有耳聞,能不能見告?」
「替你說出仇家不難,但你得借點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
「丹心旗!」
聖華倏地顫動了一下,臉色一沉,斷然道:「不借!」
「不借就分道揚鑣,反正你得找我,不然,這丹心旗的神奧之處,你就研究不出,同時,你也查不出仇家的下落。」
這位神秘的姑娘,來去匆匆,說完話,轉身就走。
「姑娘你曉得萬毒真君的住處?」
「在桐柏山西面,名叫怪廬的便是……」
說話間,已奔走了好幾丈,轉眼就失去了蹤影。
聖華有些悵惘,也很佩服那位姑娘的聰慧,呆了一下,自語道:「我先決心查訪那醜怪的王雲,總有一天要查出仇家,不告訴也沒有關係……」
他看了看六個屍體,不禁又有一種刺激的想法。
「看來江湖上的確找不出一個好人來,處處都是凶險,你不殺人,人必殺你,唉!……」
他這時腦中,浮現那位紅衣女郎所說的萬毒真君,在他的想像中,定然是個凶殘醜怪的模樣。
心裡想著,腳也不期然的移動起來。
他毫不自覺,走的卻是桐柏山方向。
他奔走了大半日,已經黑夜了,但他仍未變更方向。
黑夜的山林中,到處都是瑩瑩的鬼火,獨身行走,大有置身鬼域之感。
正奔行之際,忽覺眼前黑影晃動。
他估料定然是人,一連幾個起落,就來到切近。
這裡是一片原始森林,陰森森的,排出微風颯然的響聲。
那晃動的黑影,己不知去向。
「奇怪,難道跑進了森林?」
他不信黑影比他的身法快,停步縱目凝望。
突然——
在自己前面的林外,似乎是一個穿紅衣的人,倒依在樹幹之上。
聖華豪氣頓發,趕縱過去,俯身一看,不由得驚呼一聲。
原來地上坐著那位紅衣姑娘。
看她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已是將死之人。
「姑娘!你怎麼啦?」
喚了三聲,紅衣女郎連頭也不抬,像是在等死神降臨。
他這時顧不得嫌疑,蹲身將女郎扶起,依偎在自己的懷中,急問道:「姑娘,怎的不說話?」
紅衣女郎張了張無神的秀目,有氣無力的道:「萬毒真君傷了我……還有……」
下面的話已沒有聽清,又昏死過去。
聖華心中大急,他自己不明是因為什麼,對這位姑娘特別關懷。
急慮中,取出了斃手金刀,驀將姑娘背後的衣服切開,運起玄天陽玉,單掌伸抵姑娘的命門大穴,他要以真力救助她。
神功端的不凡,何消片刻,姑娘得陽剛之力相助,神清智明。
見自己偎在人家懷中不說,這肌膚相親,絕非普通交情所能如此的,她嬌面緋紅,扭動了一下上身。
聖華稍覺放心,忙停功收掌,問道:「你好些了麼?」
「請你快以丹心旗置我靈台,玉玄穴,要快!」
他這時專為救人,毫不想到危險,很快的取旗依言輕置兩大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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