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撒蘭琪兒杏眼圓睜.興奮異常地望著顧憐影。「真的有人這麼殺人?而你真的勘出來了?」
「是的。」顧憐影點點頭。「其實在漢代時便有以椎貫穿人頭部害人致死的記載,所以這並不難勘察。比較困難的其實是另一個案子,在那個案子裡,被害人的屍身已經腐爛……」
一個是聽得津津有味、表情俏皮活潑;一個是講得鉅細彌遺、神情溫柔婉約。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馬上的兩個妙齡女子正在討論胭脂花粉之事,而只有她們身旁的兩個男人才會知道,事實與想像的差距有多麼巨大。
「你這回可撿到寶了!」撒蘭磊揶揄地揚揚眉裡向歐陽紹波。「什麼時候辦喜事?」
以一聲長長的歎息回答了撒蘭磊的問題,因為連歐陽紹波自己都不知道這事該如何收尾。
「早要你跟我學學,偏不聽,看吧,現在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撒蘭磊得意洋洋地取笑著他。「記住了,出去別說咱們倆是朋友,我怕丟臉。「
「別提這事兒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歐陽紹波正色道:「我問你,為何顧先生中了這羊毛斤,而我卻沒有?」
「終於想起來問了,我還以為你壓根兒只記得你的廁先生,早把別的事兒給忘了呢!」說到這裡,撒蘭磊愈加得意了。「這還不是拜我所賜,早在你出門前就給你上了安全保命符了!」
「那為什麼我還是中了血絲蠱?」歐陽紹波沒好氣地問。
「這……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嘛,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撒蘭磊有些心虛,但卻依然鼓起胸膛,一臉的理直氣壯。
「好啊,那蠱族何時竟有人投靠嶺南王了?」
「天要下雨,娘要出嫁,我管得著嗎?」撒蘭磊口中儘管依然嘻笑怒罵,但臉上的神情卻整個嚴厲了起來。「但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八叔那批人。」
「他們會不會……」
「我是誰啊?」撒蘭磊回瞪著歐陽紹波。「如果連他們都能知道蠱王的所有伎倆,我還混個屁?跟你講話真沒意思,我還不如去找憐影姑娘聊聊。」
知道自己擔心過度,歐陽紹波只能抱拳微徽表示歉童,然後看著身旁三人熱情地交談著,目己卻插不上話。
默默在一旁觀察,歐陽紹波發現這是第一次他見到顧憐影的臉上如此光采四溢。被撒蘭琪兒強迫換上蠱族裝束的她,就像以前一樣側座在馬上,只是她身後的人已不再是他,而換成了撒蘭琪兒……
蠱族裝扮掩蓋住了她原本的柔弱與冷漠氣質,讓她顯得那樣嬌俏可人,曲線優美的腿兒在黑馬的映照下,更顯白皙。
當她聽著撒蘭琪兒講述著蠱的歷史與種類時,神情專注而愉悅;當她與撒蘭磊討論蠱毒噬人時屍身的表症時,那柔軟的噪音熨得人心底一陣暖意。突然,不知撒蘭磊附耳在她身前說丁什麼,她竟輕笑了!
那笑容那樣自然、天真,又帶著一點羞澀,動人至極,但卻令他的心頭驀然一緊……
「我先行一步至前方探察,你們慢慢聊!」
歐陽紹波馬鞭用力一揮,霎時間馬兒向前急奔,與顧憐影三人拉開了十丈的距離,並且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真是個緊張大師,每回一辦起案來就不理人。」撒蘭琪兒撇撇嘴,沒好氣地說。「咱們別理他,續續聊!剛聊到哪裡?」
「說到歐陽少俠見到女人的反應。」顧憐影望著歐陽紹波的背影,柔聲地說。
「是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在西南部待了那麼久了,居然還沒習慣女人在他身上摟摟蹭蹭。」撒蘭琪兒眉開眼笑地說。「上回我表姐故意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你就沒瞧見他嚇住的那個模樣,就像被蠱上身一樣!要讓外人見了,誰會相信他就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衣神捕啊!」
原來他唇角上的傷痕是這樣來的……想像著那親暱的畫面,顧憐影的眉宇間不知不覺竟染上一層淡淡的憂鬱。
「原來你就這樣評價你大師兄?不怕你師兄去告狀,讓師父把你逐出師們?」撒蘭磊淡淡地說,轉移掉會讓顧憐影心有芥蒂的話題。
「我又沒說他壞話,我只是……我只是……」一聽到這裡,撒蘭琪兒有些著急了,因為以蠱族身份入六扇門是相當困難的,若非歐陽紹波力保,她怎可能習得這一身武藝?「大師兄可好了,除了這一點之外,簡直就是個聖人,要不然也不會亂七八糟就去認個弟弟,現在還搞得一身腥!」
「亂七八糟?」顧憐影被這個形容詞吸引住了。
「就是!」撒蘭琪兒嘟起嘴來。「先前沒事時也沒見這人來個千里尋兄,一殺了人,人了獄不到一天,就趕緊找上門來,擺明了就是想認個有辦法的人做哥哥,好保自己平安嘛!你說這不是亂七八糟是什麼?」
「不是滴血認親了?」顧憐影狐疑地問。
「誰知道他們有沒有搞鬼!」冷哼了一聲,表示出撒蘭磊對這件事也抱持著不以為然的態度。
「就我這個師兄傻,二話都不多說,抱著人就直掉淚,也不管自己才剛剛大病初癒,急急忙忙就趕著去找你!」
「他生病了?」一聽到歐陽紹波才大病初癒,顧憐影趕緊問道。
看著顧憐影的關心溢於言表,撒蘭磊淡淡地笑了起來。「早沒事了,現在有你在,更沒事了。」
「可是再按他這牛脾氣下去,大師兄不病死有一天也得累死,」撒蘭琪兒望著顧憐影正色道:「你可得說說他,影姐姐!」
「我……」聽至此處,顧憐影只能尷尬地搖搖頭。因為,她既非歐陽紹波的摯親,也談不上深交好友,她如何有資格勸說他?
「咦?怎麼搖頭?」撒蘭琪兒好奇了。「按你們漢族人的習俗,大師兄幫你解羊毛斤,當然得娶你了,而且他連自己的貼身玉珮都送你了!」
「歐陽少俠救了憐影一命,憐影銘感五內,」顧憐影臉色微紅,但語音柔軟、眼神堅定。「因此我不能,也不會讓歐陽少俠這麼做,否則豈不耽誤少俠終生?」
原來如此。撒蘭磊心中不禁為歐陽紹波的際遇苦笑,難怪他當時會以長歎代替回答,因為連自己都想跟著歎氣了。
自小便認識歐陽紹波,沒有人比撒蘭磊更清楚歐陽紹波的習性。他雖自幼無父無母,但生性開朗、直爽仗義,再加上天生一副好樣貌,害得多少女子傾心於他,他卻總是不解風情。他能對每位女子都以禮相待,但卻從未見他對女子動過心。
而今,他只不過是想為顧憐影解毒,那樣平凡的話語居然能讓往日冷靜的大神捕會錯意,差點醋勁大發地對他這穿一條開襠褲的朋友冷面相向,若不是動了心,怎會如此?
但碰上這名奇女子……瞄瞄顧憐影的神情,撒蘭磊還是苦笑,因為那個呆頭鵝恐怕是要吃盡苦頭了。不過反過來想想,就他的火眼金睛看來,這名女子對那呆頭鵝並非完全地無動於衷,她對他依戀、關懷之情,有日漸升高的趨勢,看來,這次有好戲看了!
「他那人死心眼得很,你自己說的不算數啦!」撒蘭琪兒揮揮手,壓根兒不理會顧憐影的說詞,因為自己就是喜歡這個姐姐,先不提她淵博的知識及高雅的氣質,光看那個傻師兄對她呵護備至的模樣,這顯而易見就是個求之不得的大靠山啊!以後不管闖什麼禍,只要讓她在大師兄面前說說好話,就絕對能萬事妥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種人怎能不好好攏絡攏絡?想及這點,撒蘭琪兒更是親熱地為顧憐影撣撣塵土、遮遮太陽。
「師兄可是個命苦的人哪,自小無依無靠,當了捕頭後常常忙得沒空吃飯,天天又有一幫人要找他的碴,命苦,命苦死了……」
「還不只這樣!」眼見妹妹已經開始行動,撒蘭磊自然也不能落於人後。「他三天一大傷、兩天一小傷,五天被蛇咬;七天感風寒,別看他表面看來硬朗,骨子裡可虛得很呢!」
「還有還有……」一見哥哥也幫上腔了,撒蘭琪兒更加肆無忌憚,眼眶當場開始泛紅,垂淚欲滴。「記得他十八歲那年當上捕頭,第一件案子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到現在,只要過於勞累,就會舊傷復發、痛不欲生。再說說他二十歲那年……」
聽著撒蘭磊及撒蘭琪兒的話,顧憐彤心中是一陣疼惜。雖然她現在亦是父母雙亡,但畢竟也曾體會過人人都該享有的天倫之樂;而他,不僅孤身一人,還必須承受那樣多的心理壓力及身體創痛,可是就算如此,他依然那樣爽朗、樂觀。
「那他……」
「天上地下無人可比的一個苦命人啊!」撒蘭磊跟撒蘭琪兒異口同聲地說。
輕輕歎了一口氣,顧憐影愈加堅定了為歐陽紹波分憂解勞的信念,而她也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並且盡主力幫助他,不再加重他更多的負擔,也不再成為他的累贅……
「影姐姐,你就老實告訴我吧,大師兄究竟吻過你沒有?」大咧咧地問若。撒蘭琪兒一點也不避諱,直想知道事態發展到何處,好讓她以後能隨機應變、推波助瀾一番。
「吻?」顧憐影納悶地問。
「不會吧,人身上的五臟六腑你如數家珍,閉著眼都能摸得出來,結果你連這都不懂?!」撒蘭琪兒哀號了起來。
「這……我……不太懂尋常人的相處方式……」顧憐影有些內疚地低下頭去。
是啊,她娘去世得早,從小到大父親教會了她所有的仵作技能,但卻從沒教導她如何與人相處。記得在長安時,捕頭郭堅每回上門求教都言簡意骸,而旁人若非必要也不願與她接觸,因此她的生活中,除了郭堅與不能說話的死屍,再沒有別人了……
「琪兒,你怎麼這樣說話?」看出顧憐影的侷促,撒蘭磊敲了一下妹妹的頭。「顧姑娘跟尋常人怎麼會一樣?光憑她這一身勘屍學問,全天下誰比得來?」
「就是!就是!」撒蘭琪兒立即反應過來,連忙道:「我說的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懂也罷,不懂也罷!」
回報他們一個善意的微笑,顧憐影第一次發現生命中除了勘屍之外,她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琪兒,若你知曉可否告之與我?」
「吻就是……嗯……就是……」撒蘭琪兒死抓著腦袋。「就是兩個有感情的人用唇碰唇,然後……然後……就會生娃娃了……」
「我記得生娃娃不是這麼生的啊!」顧憐影微皺起眉,回想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難道,除了那些之外,還有她不知道的方式?
「當然不是,胡說八道!」撒蘭磊沒好氣地說。
「哥,那你說,生娃娃怎麼生?」撒蘭琪兒天真地問。
望著兩個女人帶著期盼的眼神向自己盤問生娃娃之事,撒蘭磊霎時對自己的多言後悔莫極。他是傻子啊,幹嘛沒事自己挖個坑往裡頭跳?可是眼前二人的眼眸如此真誠,臉龐又堆滿了催促與好奇……
「歐陽、歐陽,等等我啊……前方有無動靜啊……為兄的來幫助你啦……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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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撒蘭磊兄妹的相伴,回成都的一路上不僅順利,並且也憑添了幾多歡笑。這對兄妹的活潑開朗,讓顧憐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增多,但令她憂心的卻是歐陽紹波,因為愈近成都,他的眉頭就皺得愈緊,笑容,愈來愈少……
「到了!」跟見城門已在咫尺,撒蘭磊縱馬前去拍拍歐陽紹波的肩旁。
「到了……」望著眼前熟悉的光景,歐陽紹波的心卻更是複雜。
這原本是他最熟識的地方,而如今,卻成為他一個無形的枷鎖,將他的心壓得那樣沉甸甸,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但奇怪的是,以往任行人自由出入的城門口,此刻卻戒備森嚴,幾個拿著武器的守門人嚴肅地來回巡邏,而原本城門附近擠滿人潮的市集現在卻淒消得可怕,再無往日熱鬧喧嘩的景象。
「戴軍!」策馬上前,歐陽紹波問著熟悉的守城。」怎麼回事?」
「歐陽捕頭,」一見到歐陽紹波的到來,那個名為戴軍的守城連忙趕上前。「您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這都快成小鬼城了!」
「此話怎講?」皺眉環顧著四周,歐陽紹波納悶地問道。
聽到問話後的裁軍並沒有立即回答,他四處張望著,直到確定無外人在後,才悄悄附耳至歐陽紹波身旁:
「嶺南王前兩天把人馬全塞進城裡了,城裡居民嚇得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也都不敢出門了!」
「這嶺南王也太膽大妄為了!」歐陽紹波劍眉一橫,冷冷地說道。
「您可要小心呀!」裁軍憂慮地說。「現在城裡四處都是嶺南王的手下,一個不小心,就要著了他們的道!」
「我就不信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能拿我怎麼樣?!」冷哼一聲,歐陽紹波縱馬就要往前邁進。
「站住廠突然,一個急速飛過來的石頭伴隨著一聲大喝一起衝向歐陽紹波等人。
「來者何人?」歐陽紹波劍光一閃,霎時石頭便被斬於劍下。
「嶺南段青衣!」一個身著青衣,手搖紙扇的男人由城牆上緩緩地飛降下來。「哪位是顧先生?」
「我是!」
還來不及阻止,顧憐影使出聲回答,萎時,歐陽紹波及撒蘭磊立即縱身將她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有靠近她的機會。
「保護得還真是密不透風啊!」段青衣揮著扇子笑容可掬。「只可惜還不知是更是假!」
「是真是假都用不著你管!」撒蘭琪兒大叫。
「非也,非也!」段青衣依然笑著,但眼神中射出一抹詭譎的光芒。「在下可是受嶺南王之托來一探究竟的,你們說這事我管得管不得?」
「你想怎麼樣?」撒蘭琪兒上前踩了一步,惡狠狠地問。
「也就是請顧先生至府上喝喝茶、聊聊天罷了,姑娘何必如此驚惶,莫非真有不可告人之事?」
「想請顧先生還得看你過得了過不了我這關!」撒蘭琪兒不顧撒蘭磊的阻止,抽出鞭子就要飛身而去。
「哦,是嗎?」段青衣冷笑了起來,伸出一隻手往後揮去,萎時間,一群人由四處民房頂上冒出。「那我就只好……」
「誰敢!」突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隨著話音由眾人身後傳出,引得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回身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便裝、滿臉大鬍子的男人騎在馬上不停地打著呵欠,他的身旁站立著一位似是護衛的黑衣人,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則有一大群官兵正靜靜守候著。
歐陽紹波詫異地望著來人。「您是……令狐存曦大人!」
「是我啊!」令狐存曦又在馬上伸了一個懶腰。「上頭說讓我來益州反省反省,哪知才剛進成都城,就遇上這等有趣的事了!」
「令狐大人您來得正是時候,正好替在下主持主持公道。」這哪是遇上,根本是授命前來!段青衣雖心中不樂意,但看著他身後那群劍拔弩張的官兵,只能盡量擠出笑容,並示意手下們退下。因為畢竟嶺南王的勢力再大,也還沒大到敢跟官府公然敵對的地步。
「什麼公道啊?」令狐存曦淡淡地掃了段青衣一眼,神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這件公案的前因後果令孤大人想必早已知曉,而在下的意思是,若不先察探察探,怎知這顧先生是真的顧先生,還是歐陽捕頭在路上隨便找來,權充作偽證的人呢?」
「說得好,」令狐存曦點了點頭,然後望向被眾人包圍著的顧憐影,眼光突然一閃:「顧先生您看如何?」
「好!」顧憐影知道若不同意,嶺南王則有充足的理由拒絕勘屍,而這將會帶來更大的麻煩,為今之計除了接受再無它法。
「憐影!」一聽到顧憐影答應了,歐陽紹波氣極敗壞地低喚。她怎能同意得如此快速?這其中必定有詐啊!
「少俠放心,憐影自會多加小心。」顧憐影低聲說。
「你一個人如何小心!「歐陽紹波聽到她這樣平淡又疏離的回答,心中一急,緊緊捉住了她的手腕。
「少俠就別多問了。」
顧憐影輕輕卸去歐陽紹波的手勁,別過眼神,不想讓他再為她擔憂;但此舉卻只讓歐陽紹波愕然,當下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歐陽紹波與顧憐影兩個人的神情全看在令狐存曦眼中,他清了清喉嚨:
「我看天色尚早,要不這麼著吧,申時過後城中廣場比試。嗯……念及先生體弱,特准一人在旁照料;至於怎麼測試嘛……就由嶺南王方面自行出題了,以兩場為限。」
說完這話,令狐存曦晃悠晃悠就進城去了,段青衣一甩袖也跟著離去,只留下歐陽紹波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這個來攪局的老傢伙是誰啊?」撒蘭琪兒氣極敗壞地問。
「不可無禮,這可是朝廷命宮,總管西南的令狐存曦——令孤大人!而且他一點也不老!」歐陽紹波低斥道。
「啊?!」川是那個傳聞中成天泡在酒缸裡,又被東貶過來西謫過去的令狐大人?」撒蘭琪兒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聽說他亦正亦邪,卻斷案如神,不知由他來辦這個案子究竟是好是壞……」撒蘭磊想得較探,一時間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凝望著歐陽紹波。
「是好是壞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歎了口氣,歐陽紹波只能這樣回答。」待會兒顧先生由我來照料,你們幫著在外頭多留意點情況,知道嗎?」
「誰敢搶你的位子啊!」
撒蘭琪兒嘟嚷著,但被歐陽紹波一瞪,卻只能乖乖閉嘴。
「憐影!」回過頭,歐陽紹波走到馬前輕輕將顧憐影抱下馬來。「等會兒千萬小心,不知道嶺南王還要搞什麼鬼。」
「我想在城內少俠還是叫我顧先生吧。」
望著眼前人沉思半晌後,顧憐影下定決心般地開了口:
「畢竟少俠身份特殊,我們不能讓有心人借此大作文章。」
默默地站著,歐陽紹波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眼神中充滿了複雜及矛盾。
他知道她說的都沒錯,但聽在他的耳中卻怎麼也不舒坦。她可以稱撒蘭磊為撒蘭大哥,也可以讓撒蘭兄妹稱她為影姐姐、憐影姑娘,可至今,除了少俠,他從未聽過自己的名字在她的口中出現,現在,她索性連名字都不讓他叫了。
難道她非得對他如此疏離嗎?如果只為公事也就罷了,為何連私底下也非得如此?
「走著、先走著!」看著這僵住的氣氛,撒蘭磊一把拖著歐陽紹波便往前走去,低聲在他耳旁說:「男人多情最要不得了,你懂不懂啊?這對付女人啊,哪能像你這樣?要若即若離、若離若即!我說了半天你到底懂不懂啊……」
***************
未到申時,廣場前已擠滿了人,一些膽大、不怕死、閒著、沒地方去的人,全聚集到這兒來,目的只為一個看熱鬧。
「喲,老李,你怎麼也來了?不早聽說你在嶺南王手下一進城時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謠言、謠言!我老李什麼人啊,怎麼會怕什麼嶺南王!喂,你聽說了沒有?他們說長安名仵顧先生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啊,有美女再加上好戲,我怎麼能錯過?」
就在這種人聲嘈雜的情況下,一身漢家女裝束的顧憐影與歐陽紹波一同出現在廣場中。這對璧人一出現就吸引住眾人全部的目光,根本沒人注意到段青衣的姍姍來遲,以及跟著他後頭一堆不知由哪兒冒出來的人。
「安靜,」令狐存曦一看主角全到齊了,大喝一聲,然後滿意地看著四周霎時間由菜場變成公堂。「第一場比試開始,段青衣出題。」
「好的!」段青衣輕搖折扇,冷笑望著顧憐影:「我這裡有由各州縣請來的件作八名,這部份就將以問答方式來考考顧先生。」
「請出題。」顧憐影毫不畏懼地淡淡說。
「何謂血墜?」一名仵作站出來高聲問。
「凡死人,項後、背上、兩肋後、腰腿內、兩臂上、兩腿後、兩腿肚子上下有微赤色。驗是本人身死後,一向仰臥停泊,血脈墜下致有此微赤色,故稱血墜,」顧憐影語音清揚,但神情中卻頗有訝異問題如此簡單之意。
「出這個什麼問題?!不會出難點的嗎?」看出顧憐影的不以為然,段青衣低斥著。「下一個!」
「活人被刀殺害者,傷口有何特徵?」
「活人被刀殺傷死者,其被刃處皮肉緊縮,有血蔭四畔;若被支解者,筋骨皮肉黏稠,受刀處皮縮骨露;死人被割截屍首.皮肉如舊,血不灌蔭,被割處皮不緊縮,刃盡處無血流,其色白……」
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題儘管愈出愈難,但願憐影卻依然神色自若,沒有一絲遲疑。
旁觀者掌聲如雷,但在一旁的歐陽紹波眼中卻只有顧憐影一人。他望著她的側臉皎白如玉,看著她的眼眸愈來愈明亮,心中不禁一陣藹漾……
他真的從未遇見過如此特殊的女人!
她可以處於大庭廣眾之下,卻似人無人之境;她可以口中侃侃而談那些駭人聽聞的事,臉龐卻嬌艷如花;她可以在對待旁人時那樣淡默,此時卻又目光灼灼、欣喜異常……
突然,就在歐陽紹波陷入怔忡時,忽聽到了掌聲中有股不對的聲響,他望也不望一下,不動聲色地便用衣袖將疾飛而來的暗器捲起,嘴角揚起一陣冷笑。
果然來了!他倒要看看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除了用暗器,還能怎麼傷人。
坐在椅上的顧憐影是愈回答愈興奮,根本忘了天色竟已沈暮,也忘了所有的人。她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多同行與她一同切磋勘屍之技了,如今,竟同時有如此多人,並且各個經驗老成,雖說是要考驗她的能力,還不如說是交流!
「好了,好了!」眼見天色已暗,令狐存曦打了個呵欠。「光問答就問了兩個時辰,你們還比不比第二道啊!這次結果到底算過不過關啊?」
「這……」段青衣有些氣惱,找了這麼多自稱高明的仵作,居然都比不上一介女子。
「顧先生識見淵博,功底札實,在下等佩服之致!」一個老仵作拱手抱拳,臉上滿是欽佩之意。
「好了,這算過關了。第二遭題目,出題吧!」令狐存曦喝了口酒醒醒腦,又大聲說道。
「好的,請大人容在下將考題搬至廣場。」段青衣露出狡猾的笑容,手一揮,一群人開始忙碌了起來。
「累了吧,要不要先吃點東西?」趁此際,歐陽紹波望著顧憐影長舒了一口氣,輕輕問著。
「沒事。」顧憐影甜甜地笑著,依然沉浸在剛剛交鋒時的痛快當中。
知道她雖望著自己,但眼中卻沒有他的半點影子,歐陽紹波心中雖有一絲悵然,但他甩甩頭,不讓這種感覺阻礙他的清明神智,並將袖中暗器悄悄丟至準備好的麻袋之內,依舊小心戒備,不讓任何人有可趁之機。
就在這時,一陣惡臭及嘔吐聲突然在廣場中傳出,令歐陽紹披不禁皺起眉來,放眼望去,就見廣場上的人一陣哄逃,原來段青衣的手下正將一具具腐屍搬入廣場中。
「你這是幹什麼?」差點將喝下的酒全吐出來,令狐存曦用袖掩鼻連連問道。
「勘屍!」段青衣得意洋洋地說。「顧先生的勘屍之術天下聞名,不知今天是否可以在此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好!」顧憐影站起身來點了點頭,然後回身對歐陽紹波輕道:「少俠可否將我行囊取來?」
「好。」
那股惡臭嚇退了廣場上的所有人,連令狐存曦部退到二丈開外,但歐陽紹波卻眼都不眨一下,緊緊跟隨在顧憐影身旁。
「少俠,您退後些!」發現歐陽紹波亦步亦趨地跟著,顧憐影皺起眉。「屍毒傷身!」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歐陽紹波淡淡地笑著,然後看著顧憐影呆呆地望著佔自己。「怎麼了?」
「沒事。」
趕緊低下頭去拿藥水淨。手,因為剛剛歐陽紹波的一笑,差點奪去她所有的呼吸。她有多久沒看他笑了?而這個久違的笑容竟依然那樣溫暖動人、奪人心魄……
輕晃著頭,顧憐影籍此搖去心頭的所有妄念,淨完手後她穿上勘屍用的外衣,但這時,她卻發現歐陽紹波跟著重覆她的動作。
「少俠?」
「你來說,我來做!」歐陽紹波堅定地說。
因為縱使知道她是仵作,縱使早明白她的勘屍技術無人能及,但他卻怎麼也不願讓她接觸到這些段青衣不知用什麼手段取來的屍身,如果真有了個萬一,也只能傷他而不能傷她!
「不行!」顧憐影急急地就搶上前去,她怎麼能讓他去做這些事呢?他可不比她,屍毒一不小心就會染到他身上的!
但歐陽紹波不給她那個機會,他將她死死卡在身後,讓她只看得到、摸不到那些惡臭連連的屍身。
「少俠何苦如此?」顧憐影又氣又急地緊咬著下唇。
再不說話了,歐陽紹波只是執著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號令。
「好吧!」拗不過他的固執,顧憐影歎了口氣。縱使她心中有百般不願意,也只能任他去了。
專注地看著每一具屍身,顧憐影一句活,歐陽紹波便趕緊動作,眾人只見他身上愈來愈髒污,而顧憐影卻依然清淡優雅,私毫沒有沾染到任何血漬。
這廣場上有二、三十具屍身,眾人眼見勘完天都要亮了,有人早耐不住性子回去了。寒風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好了!」當這句話由顧憐彬口中說出時,天色已微明。
「好了是嗎?」喝了一知道第幾杯花茶卻仍掩不住心頭那股隱隱作惡的感覺,令狐存曦聽到這話很快地跳了起來。「段青衣,你驗驗,看看是否有錯勘之處!」
段青衣當然沒有這個本事,他只能讓手下請來的仵作們前去探察,這不採察也罷,一探之下,那八個仵作個個稱奇,當場還請教起顧憐影勘屍之術,和樂融融的氣氛差點沒當場氣壞段青衣。
「全給我滾!」
一揮手,段青衣斥走了所有的仵作。原木他找來的全是屍毒濃重的屍首,又故意在內臟中布上了蠱族的致命蠱毒,但怎麼也想不到居然對他們一點影響也投有!
「這意思是表示顧先生通過你的察驗了!沒有異議了!」聽了段青衣的話,令狐存曦打了個呵欠問道。
再有不滿,段青衣也沒辦法再表現出心中的怒氣,他只是陰森地點了點頭,拂袖而去。
「好了,顧先生明天可以去勘屍了,我也回家睡覺去了!」令狐存曦回頭對顧憐影詭異地笑了笑,便晃悠晃悠地離開了廣場。
「累丁吧?」歐陽紹波望著顧憐影眼底量開的黑影,心疼地想伸手去撫撫她的臉,但一想及手上的髒污和她刻意想保持的淡漠,手舉到一半便立刻放下,轉身就走。「琪兒,送顧先生回去休息。」
「少俠?」正有一腔心情想對歐陽紹波訴說的顧憐影,望著他突然變冷的背影,不由得一愣,立即加快腳步就要迫上前去。
「憐影姑娘別為這種人擔心,」顧憐影的步伐被撒蘭磊阻止住。「他死不了的!」
「可是他的印堂已略現青紫,顯而易見已染上屍毒了啊!」顧憐影想撥開撒蘭磊的手,可卻怎麼也無法掙脫。「撒蘭大哥,你放開我!」
「憐影妹子,不是我說你!」撒蘭磊故意皺眉嚴肅地說。「他那人感討厭,你理他做什麼?就像你剛剛勘屍,好好地他非插上個一腳,他懂個屁啊?這分明是看不起你嘛!」
「不是的!」顧憐影焦急地想解釋。「他不是那樣的人!」
「要不然他是怎麼樣的人?」撒蘭磊明知故問。
「少俠心胸光明磊落、行事坦蕩、舉止合宜……」顧憐影此生第一次這樣口若懸河地幫人辯解,因為她絕不能讓人誤會了歐陽紹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不讓她受到傷害,只為了不讓她……
「停、停、停,我知道了,既然他是這樣的人,為何你總看不起他?連他的名也不願叫?」撒蘭磊板起臉孔。
「憐影怎會看不起少俠?」一聽這話,顧憐影更急了,但她實在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心裡所想,只能語無傖次地叨絮「少俠在憐影心中那般重要,憐影怎會看不起……」
突然,顧憐影的話硬生生地斷在空中,因為她竟無意識地在慌亂之中,道出了「少俠在憐影心中那般重要」的話!
是的,重要!
但怎麼會?
什麼時候他在她的心中已佔有了這樣大的份量而她竟不自知?
顧憐影唇瓣微張愣在當場,再也無法言語。
「憐影妹子既是如此真心關心歐陽,那我當然沒有理由阻止啦!走,琪兒,陪著憐影妹子,咱們看歐陽去!」
望著顧憐影佈滿驚詫與不敢置信的臉龐,撒蘭磊明白自己現階段的任務已經達成了,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去向那個愣頭呆兄弟討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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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女兒並不是不想叫歐陽少俠的名,只是……女兒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少俠對女兒的關懷超過任何一個人,爹爹,我說了您別生氣,他……對我的照應甚至超越了您。可是……我知道那是因為女兒應允了少俠定捨盡全力為他分憂,因此這段日子以來,他才將女兒照顧得無微不至。
只是爹爹,女兒好怕,好怕當熟悉、依賴少俠的念頭深存在心中後,待一切結束時,女兒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生活。
畢竟您早告訴過我,在我出生的邪一刻,在我成為顧家人的那一刻起,我早被隔絕在普通人的身份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