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蒙的清夜,月光柔和的從窗外灑照臥室,床上的水柔睡得香甜沉穩,水藍卻獨攬閒愁的無法成眠。白天的回憶橫阻心頭,攬得她難以成眠,滿心滿腦都被一些片斷成串的往事勾住。她掀開薄被,悄悄的披衣起身,避免驚醒枕邊的女兒。踏著月色,她走出房門,經過客廳,靜靜開啟了落地長窗,步入露台。
雷永的出現,喚醒了她沉重多時的記憶,今夕的景物亦勾起她刻意遺忘的過往。許久許久前的秋夜裡,她也曾在這樣一個星月交輝的深宵,和姐姐並坐門前搖椅,數著夜星,乘著晚風,在滿是花香薰衣的園中,靜聽水菱傾訴夜的秘密,星星的故事。水菱對星座的研究很有心得,也很有興趣,她知道每一顆星所在的位置,知道它們的名字,和由幾等星組成。兩千億星星在銀河系天體內,大部分會隨著季節、地球自轉等因素做調整,移動出現或沉沒不見,這些現象,常攪得她眼花撩亂、頭昏目眩,直感覺宇宙之廣大玄妙令人不可思議的震撼!
問姐姐怎能記得住它們呢?她只說:試著以通慧的理念去學習,由它們美麗的傳說故事著手。於是,接連無數個夜晚,兩姐妹都坐在庭院中,享受清風吹繞,流螢遍飛,芬郁滿園的安詳境界,聆賞星星的演出,及它們浪漫的愛情故事,流連不肯睡去。
假如,姐姐不曾在那場意外故事中喪生,那麼,今夜,他們姐妹仍可以共倚欄杆,訴說心中願、仍可以享受家庭溫暖,手足親情!卻為何在這天地間,要獨遺她們母女,和一堆欲理還亂的心事,無人相依偎呢?淚,不知不覺自她眼眶湧出,似滑落花瓣的露珠輕輕沿著面龐滾墜衣襟。
正當她舊痕添新淚的時際,隔壁陽台上傳來一聲男人的浩歎,緊接著,無視於夜之寂靜的歌聲在風中響起,唱活了夜的節奏:
「別輕輕歎息,
莫將珠淚滾,
今宵多旖旎,
有我可偎倚。
天地都已寂,
萬物皆歇憩,
願你回眸睇,
投我懷抱棲。
此心早已迷,
無人可代替,
為你此身繫,
終生亦歡怡。
若問我心底,
究有何秘密,
只盼能與你,
醉在星河裡。」
這如燕語呢喃、清風拂柳的歌聲,驚醒了沉浸在憂傷迷夢中的她!水藍慌忙抹乾淚跡,裝作若無其事、冷冰冰的說:
「你別破壞夜的寧靜行不行?」
「你不覺得我是在增加夜的活力?」他促狹的,戲謔的自娛娛人,不過,她顯然不領情的調首移目,他滿懷的興奮也立即如洩了氣的皮珠,攤倚鐵欄上了。「順便,也增加你的活力。」
「不需要!」她漠然的,極不耐煩。
「你一定要刺傷我的心才滿意嗎?」他半開玩笑,半不認真的撫住胸口,似真有傷痕般。
「我的話不含刀,傷不了人的!」
「所以我說你傷我的心呀!」他抬摃,「你承不承認?」
「承認什麼?你無聊嗎?放心,我從沒否認過,這點你用不著操心!」
他大歎無奈,默自搖頭。
「你是個刁鑽、蠻橫,不講理的野丫頭……」
「喂!夠了吧!」她低叫的喝阻了他,心頭不悅。「我可沒得罪你哦!別出口就傷人!」
「傷人總比傷心好吧!你嘗過傷心的滋味嗎?我可是一直被你刺傷得體無完膚啊!」他哇哇怪叫。
傷心?這兩字令水藍原本稍寬舒的容顏,頓時含憂蘊愁了好一晌。傷心?她怎會沒嘗過這苦悶的滋味呢?她的往事,哪一段不是甜蜜中沁著深深的憂慮,平和中帶著濃濃的惆悵?傷心?她只怕這兩字從未曾遠離她。傷心——哎!她歎了好長一口郁氣,眉鎖得愈緊,眼也愈摻蕭索了。雷遠見狀,不知無意逗弄的歡樂反促使她徒添無謂感懷,他提振起精神,大力拍下手轉移她注意,聲調輕快帶喜的興匆匆說:
「怎麼?自我反省的結果,你確實虧欠我許多,理不直氣不壯起來了吧!」
「你當我……」這傢伙竟誤認她頃刻前離懷的愁緒是緣於他,真是太諷刺了,哈!「雷先生,我今夜才發現,你全身上下都是幽默細胞耶!你自己沒察覺嗎?」
「這只是我其中一項優點,最不足為道的一點,」他難得忒謙的,小指頭比了比。「將來你會漸漸發現,我這人有數不盡的優點等你去挖掘,你多和我親近就能明白了。」
「你這是自誇或炫耀?」
「隨你怎麼想,我從不敢糾正,就是——」他總算想到她話意有何奇怪之處了。「自誇或炫耀其間有何區別嗎?」
「大致上是差不多。」她同意。
「那你——」
「你又不懂得謙虛,我自然只好用這類似的同義詞由你二選一咯!」她很體貼人的。
「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水藍,讓我無話可講!」他感激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作狀的抹抹眼角,擰了擰根本就幹得滴不出水的手帕,掠在衣架上等晚風吹乾。
「哦?我待你怎樣好?能舉個實例嗎?」她巧笑盈然,存心出難題考他,明知他舉證不出。
「嗯,當然好咯!」他搔頭捻胡,想了半天,仍一無所獲。
「怎樣呢?快講啊!」水藍只聞他在口裡不斷發出「唔,呀,呃」的虛詞,卻思忖了良久猶不見有下回分解,不禁缺乏耐性的催催他。
「別那麼心急嘛!瞧!我剛想到的,又被你這麼一打岔給忘掉了,你賠我來!」他懊喪責怨的,攤掌向她索賠。
「雷遠!」
「好,好!不胡鬧了!」他投降的雙手齊搖,怕了她。「不過,在我講之前,多少給我一點揭示嘛!我才好接下去講!」
「你……」不知怎的,和他說話,總會被氣得講不出話,一肚子火。「早知你沒有誠意,算了,放過你,回房睡覺去!」
好長一段時間,沉默游移至他倆身畔,環繞著流連不散,水藍察覺到這種靜默,不甘願的回瞅他,發現他一臉的委屈表情,可憐兮兮極了,撇唇嘟嘴。
「你怎麼了?」她彆扭,卻不得不關心的問。
「我害羞。」他含羞帶怯的低下頭,一望即知裝模作樣,另有玄機。
害羞!?真是新奇、難得,人類的歷史又得改寫了!水藍無聊的瞪著他,不說話。
「你都不問我為何害羞嗎?」他欲語還羞的偷眼看她。
「你都已代我問了,就自動回答吧!」
「我害羞……是因為你剛說的那句話。」他垂睫低目,面泛紅潮,澀羞不已。
「我剛說了什麼?」她托頦沉思,舉頭向月。那麼多話,她怎記得是哪一句?
「你說……叫我回房睡覺。」他羞顏的提示,頭垂得更低了。
「沒錯呀!夜深了,是該回房睡覺,這話也有錯?」她百思莫解。
「當然有錯!」他脹紅了臉,聲大氣粗的猝然惡吼,嚇了她一跳,又在她不及反應時速地扭轉了音量,恰若夜語呢喃,低不可聞。「我們還沒結婚,怎可不顧禮教的同床共枕?萬一……萬一有了孩子,你又不肯嫁我,那我可怎麼辦才好?」看來他可顧慮周到。「不過,如果你堅持……我也不會拒絕,只要你事後肯……肯負責任就好了!」他絞弄衣擺,越說越離譜。「來吧!水藍,你家或我家?」這會兒他又變得積極得很了,不用人催促。
「你說呢?」她笑臉迎人,大有奉陪之感。
「我看,我家好了,畢竟你那兒有水柔在,這事兒童不宜。」他說得莊嚴肅穆,一本正經。
「好,但在我去以前,你先過來一下!」她招招手,招喚他。
他遵從的跑了過來,在兩家相隔一牆的陽台上探出了頭。
「什麼事?」他興致勃勃的笑問。
「叫你來自然是好事!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事咯!」迅雷不及掩耳地,她伸手拽住了他耳朵,使勁扭轉一下放開後,他的悶哼是她聽過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好端端的幹嘛拽我耳朵,你有虐待狂哦!」他撫住右耳,痛得喳喳呼呼的亂嚷。
「你要再口沒遮攔的亂講話,我就不止拽你的耳朵,還會撕爛你的嘴,你信不信?」她可不光是出言恐嚇!
「好啦,我知道了!」他自認倒楣的擺了張苦瓜臉,委屈至極。「怎麼對水柔就沒見你這麼凶過,真不公平!」他怨歎的,自認聲音夠低,卻仍讓她給偷聽了去,一字不遺。
「要公平也行,叫聲媽,我以後就待你好些!」這倒是個頂好的辦法。
「你想佔我便宜喔!」他才不笨。「我不要你做我的母親,要嘛,就當我老婆,其餘免談!」
「你作夢!」
「作夢就能實現嗎?好,那我立刻就去作夢!」他歡欣鼓舞的往屋內跑,一晌,正當水藍暗自慶幸能獨賞夜景靜謐時,他又折了回頭,身斜倚欄,手微托腮的感歎說:「其實,你只要把對女兒溫情的三分之一用在我身上,我就心滿意足了,並不苛求太多。」
「是嗎?我本來要給你百分之百的,是你自己放棄的喔!別怪我!」
他忽然哀郁的吁喂歎息,愁容滿面。她則以目光直瞅視他,逼他說出。
「我不明白,當一個男人如此認真的向你求婚,要你做他老婆時,你怎還能同他開玩笑,戲耍了他一頓?」
「原來,那就是你『如此認真』的模樣呀!你又沒跟我說,我怎會明瞭!」她佯裝恍悟狀。「好,我記住了,下回絕不誤犯!」
她作了承諾,他卻依舊眉不展的系皺著,好像在思索什麼難度較高的問題,一時得不到解答。
「你有煩惱?」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煩惱,我很奇特嗎?你那樣看我?」他瞧眼神思專注瞟著他的水藍,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說說看,或許我有能力替你找到答案。」既不想睡,抓個人消磨時間,也滿不錯的。
「我在想,可能守禮教的不只我一個人!」他猶豫沉思的說了。
她賞他一記白眼。
「廢話,當然不只你,還包括我!」
「那水柔……」一步一步地,他有計劃的在套問她,謎題——就快揭曉了?
「水柔她又不是我……」水藍機警的住了口,他不錯失良機的追問。
「她不是你什麼?」心跳加速,為他懷疑的事件終將有結果而興奮。
「她不是我在不合禮教的情況下擁有的!」
到口的題解,又讓她聰敏的加了新義。
「你今夜是不是想我想得不能成眠,所以一邊望月,一邊遙訴心語,對不?」他嘻皮笑臉,一剎那頹喪的情緒又隱沒不見,換代了新的笑臉。「聽說向月亮祈禱,尤其是滿月時,許願特別靈,非常容易實現,你要不要試試看?」
她瞅眼他,抬望今夕的滿月,是陰曆十五、六吧!月亮瑩圓而飽滿,清亮而明朗,她當真低首合掌的垂睫祈願,殊不知那頭的雷遠正凝精會神的癡癡相望。
方纔,見她在月影籠罩下,輕語獨歎,眉目凝愁,就已令他的心揪結成一團,疼痛萬端;後來,又看見她面頰滑下雨一般晶瑩的淚滴,更叫他酸楚得心魂俱震!於是,他不得不出聲安慰她,以「歌」訴情,解她愁鬱滿懷。如今,再目睹她沐浴在一片迷濛的月光下,月光朦朧的披照她烏黑的髮梢,白皙的臉龐,玲瓏的身段,那溫柔的姿態,動人的神韻,更觸撥他男性一顆至剛強至堅毅的心,瞬間變化得織細、柔軟了。他抬起手,想像自己正滑過她黑亮的髮絲,光滑的臉頰,抬起她弧線優美的下巴,與她清瑩澄澈的明眸兩相互望,吻上她紅艷的雙唇……
「我的願望怎麼一點都不靈呢?」美夢正作到一半,就被她不甚浪漫的情調給打散了!水藍望著他,心急氣躁的問。
「哪有這麼快,你總要等上一些時日,這又不是放煙火,火一點它就自動絢彩燃空了!」
「那要等多久?」她孩子氣的期待,盼望著。
「誰知道,樹開花也得先灌溉嘛!有耐心點。」
「哦!」她失落的噘起了小嘴,這嬌樣,更像個小孩了。
「要不要看看我許我願望是什麼?」他試圖引起她高昂的閒情逸致,從褲管摸了張紙條出來,在空中揚了揚。
她不太有精力的探出手接過,走返落地長窗前,藉著屋內透出的暈黃燈光,隨意瞄了瞄,紙上只有四句詩:
星月迷離夢如幻,
秋風乍起添思盼,
祈願咫尺知心人,
不負濃情癡一片!
看完了,她也倣傚他把紙條在空中揚了揚,輕輕的問:
「你說這張紙,我是撕掉好,還是扔掉它?」她徵詢主人意見。
「依我看,保存下來比較好!」他給了另一種建議。「你剛許的是什麼願?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實現。」他有心探知她祈願。
「好是好,就怕你所言並非出自真心。」
「我這一番話,可借明月代證此心,」他遙指月亮,一手撫心,信誓旦旦的說:「你若不信,我可以發誓給你聽!」
「神經病!誰要你發誓來著!」她出言制止,只差沒拉下他高舉的手了。
「那你是相信我了?」他喜出望外。
「我可也沒這麼說。」
「水藍,不要折磨我,你知道我對你——」他的語氣由戲謔又變為正經了。
「——你不是說要幫我實現心願嗎?」她適時的打斷他一腔欲訴的深情。「這諾言究竟算不算數?」
他沉默的點點頭,心傷懷且痛楚。
「我向月祈禱,希望這一生……」
「能嫁給雷遠作妻子,並且為他生一窩像水柔那樣靈巧懂事的好兒女。」他接口,彷彿訴心願的人是他。
「生一窩!雷遠,你當我是……」
「別動氣,別動氣……」他怕極了的兩手亂搖。「是你自己講的,不關我的事喔!頂多將來生幾個孩子由你決定,我沒異議,這總成了吧!先說好,我的忍讓只到這裡為止,你不能要求太多了!」
「這還差不多!」她順口答,回完話,才發覺中他計,表示她真有意嫁他,為他生養孩子了。她不悅的瞟瞪他一眼。
「水藍,今晚月色很好,我們一起賞月如何?」
「好呀!」她乾脆俐落,他大喜過度,更加傻呼呼的不會說話了。
「那……你去把門打開吧!」
「賞月為什麼要打開門?我在這陽台上不能賞嗎?何必一定要出去!」結果,她還是沒能說出心願——希望他趕快消失蹤影。
「不是出去,而是你若不開門,我怎能到你家,和你擁抱一樓秋月,醉在星河裡呢?」
「我同意賞月,但並沒說我們要在一起呀!」
「你的意思是……」
「你在你家,我在我家,我們各自賞各自的月,互不相干!」
他就猜到,她怎可能答應的那麼爽快,連半絲猶豫考慮都沒有,嗚……上當了!
「想必,你是不會為我開門了。」他悶聲。
「那還用的著問!」她沒好氣的,仍善良的給予他最後一線希望。「你要真想過來,就自己想辦法咯!總之我是不會開門引狼入室的!」
「引狼入室?」他低聲嘀咕,喃喃自語:「你說的喲!我有辦法,你就讓我過來。」
「嗯。」她漫不經心回應。
他已趁她無心嫌顧之際,詳細觀察四周,沿著兩家相隔的牆壁,翼翼小心地由彼端攀爬進她家陽台,嚇得水藍一直閉唇噤聲的為他擔憂不已,生怕一開口令他分神,不注意就……
「不必為我擔心,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過來了?」他張開臂膀,微笑吟吟的任她以目檢查。
「恭喜你具備當小偷的本領了。」她甫定驚魂,深喘下氣,平定因他而狂跳不止的心臟。
「話怎麼講得這樣難聽呢?」他不贊同的晃首。「昔日張生為崔鶯鶯忍把粉牆跳,我為你爬過這樓台又算得了什麼?只要你明白我這麼做,僅為贏得佳人芳心,此行就值得了!」溫文的笑眼滿載濃郁的癡情,聲音輕柔如秋風,吹蕩一夜溫暖,她對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只是不能接受,寧裝冷漠的淡藐以對,省得日後大家都痛苦,何若來哉?
「好了,你回去吧!」她驟然疲憊不堪。
「我才爬過來你就叫我回去,那我豈不白爬了?」他驚愕。
「又沒人叫你爬呀!你自願的。」
「這倒也是,我不願做的事,架刀抵槍都強迫不了我!」他自豪的。
「大話說來倒是挺溜口的,當心……」
「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擔心!」他倏地抓住她的手,如夜溫存的眸子在月光投影下愈顯晶瑩燦爛,蕩漾海一般無垠的深情。她被動的望著他,那深幽的眸底,有似海平靜的情愫,溫暖的流過她心扉,更有似火灼燃的情愛,燒烙的滾蕩她靈魂!她惘然了,困惑的睜著一雙迷茫的美目,只能任他牽著自己的手,無助的把頭轉往一邊,逃拒他滿腔的摯情濃意。然後,她聽見他的聲音,若風歎息的輕響她耳際,音調中,有著受傷的郁苦。「水藍,為什麼拒絕我?是我還不夠好嗎?沒他好嗎?」
她只是淡淡的搖搖頭,一語不發。他不干休的扳回她的臉,強迫她眼睛對著他眼睛,正視他坦露的熱情。月色的光影映照她臉龐,使他清清楚楚的望進她眼裡躲藏的哀愁,她臉上的愁苦深切地軟化了他悸動的神志,胸臆被某種震撼的感覺填塞得滿滿的,無一絲空隙。他怎忍再逼她,她看來是那麼嬌弱,愛她就是不給她壓力。於是,悄悄地,他放開束縛她的手,見到她眼眸乍現感激的清輝,天曉得他寧願她眸中綻放火烈的熱情,也不要她僅以感激的目光看著他。
「這花好美,能摘一朵嗎?」他轉移話題,陽台上,朵朵盛開的玫瑰罩在一輪幽蒙的皓月下,宛如若披上絲樣的輕紗,帶給人一種清靈的深醉。當此良辰美影,宇宙萬物,都似攏上一層空朦的輕霧,讓人分不清此為迷離夢境,抑或真實的人間。
「嗯。」她輕哼著,陶醉在月夜的旖旎中,讓枝椏旁的橫刺給扎到了,他出聲驚呼,微痛的甩手指,水藍不解的問:
「你叫什麼?」
「花刺到我手了!」他博人同情的撇撇唇,語音可憐。
「一點小傷而已,沒有死就不要叫!」她沒好氣的警告,不准他再裝可憐。
「可是……死了還怎麼叫?」
「那就是叫你不要叫啊!笨!這樣還聽不懂!」
他認了!不再反駁。雷遠攀折朵花,喜孜孜的交到她手裡,水藍當她賠罪的隨手接下,怎知那麼巧的,她也讓花刺紮了下,輕聲驚呼。
「沒有死就不要叫!」他好樂呀!總算逮到機會報仇了,而且還來得這麼快,這叫現世報,「死了也不許叫!」
「你神經喔!這套規矩只對你適用,你以為對付誰來著?半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她怪責的噥噥嘰咕,輕轉手中玫瑰。雷遠一臉哭笑不得!
「水藍,你這脾氣,要不是我充滿愛心,寬宏大量不計小惡,恐怕真沒幾個人容忍得了!」
「不能忍你就走啊!又沒人哀求你留下!」她嘴硬的口是心非。「犯不著說得自個兒滿腹委屈,挺偉大似的!」
那帶點薄嗔癡怨的嬌嗲樣是嫵媚迷人的,尤其她滿不在乎的眼睛閃動的異采那樣璀亮,紅艷芳潤的小嘴噘翹的彷彿誘人品嚐,直望得雷遠目不轉睛,思緒散亂,久久不能自持。水藍凝視他但笑不語的唇瓣,脈脈含情的眼神,心已有些慌亂,直覺不對的欲溜了。她邊挪步邊退後,邊推長窗邊轉身的拋丟一句:
「我先進去了,你賞完月別忘了跳牆回家。再見!」人尚未逃之夭夭的奔進室內,門已讓他關住,逃脫無路了,她只得被動的再返身面向他。
「何必那麼急著進去,拒人於千里之外呢?」他單手支在玻璃窗上。
「我……忽然想睡了!」此時此際,唯一掠過她腦海的就是這理由。
「真的?你可不能騙我喔!」他輕言細語,另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腰。
「當然,你那麼睿智精明,我怎可能騙得過你,是不?」她謹慎的察顏觀色,小心應付。
「這麼說,我賦予你的活力你已恢復咯?」
「憑你的歌聲嗎?」
「不,憑我的……」他一寸寸的降下頭,笑眼距離她越來越近。「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他低沉性感的嗓音輕飄風中,熱熱的呼吸吹撩她面頰,她嫌惡的瞇起了眼,以手撐開他。
「不管你想做什麼,最好趕快放開我!」她悶聲說。他居然大膽的雙手擁她入懷,身子緊貼她身子,使她在他堅毅的胸懷裡,快缺氧的窒息了。
「要是我不放呢?」他依舊輕聲細語的低喃。
「那你很快就能明白,我上次出口的誓言不只是恐嚇罷了!我還會實地演練!」她憋著氣,臉孔開始燃燒。
「是嗎?可惜我這人從不信邪,不試試過程絕不相信未知的結果!況且,嘗過那甜美的滋味,或許你會欲罷不能,反開口乞求我呢!」他低頭俯望她,那生起氣來的小嘴噘得更加嬌俏誘人了,他終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一把將她的警告拋諸腦海,俯下頭就想把嘴緊貼她唇上,永不離開。
水藍已有準備的在他頭降下來的前一刻調轉了開,使他只能落空的親吻到她衣襟,而不能如願的品嚐芳唇。
「你……」未料她還保留這一招,他一時吃驚,大意的略鬆放手,水藍就趁這空檔,反手自他頰上抽去一耳光,清脆的巴掌聲在暗夜聽來特別響亮。他撫住臉頰,眼瞳炙燃如許久前一模一樣的火種,只不過愛的火苗已由憤怒的凶焰取代。「你……你又敢打我!第二次了,我恨不得……」
「我這是讓你明白,某些事不必經歷過程也能知道結果!」她不畏懼他燃熾怒火的目光,冰冷的語氣,抬頭挺胸的說:「下回你若敢再冒犯我,最好先想清楚,你獲得的報嘗不會是你滿意的結果,或者,你就能謹記在心,有所警惕了!」罵完這番話,她扭身就走。
「打了人就走,你很聰明嘛!」他深沉的眼中變了好幾種色彩:驚愕,惱怒及鬱火。嗓音粗重而嘶啞。
「不然你想怎樣?」這年頭,惡人還有理嗎?明明是他先出口污辱了她,豈能怪她揮掌以對!
「我想怎樣你應該很清楚!你那麼靈慧聰敏,一定會猜到的!」扣住她臂膀,他一使勁的又把她攬入懷中,這回他有了經驗,雙手將她制服得妥妥貼貼,令她僅能安安穩穩的賴在他胸膛,動彈不得。他低下頭,水藍一對眼珠瞪得又圓又大,眸子滿是輕視與厭恨,更有濃濃烈烈的不屑!他早已習慣在她眼裡看到這些了,以致絲毫也不奇怪的挑挑眉,擁抱這性情暴躁的俏佳人。「怎麼不叫我放開呢?是不是覺得我的懷抱還滿溫暖?」
「以武力制服我,算不得什麼成就!卑鄙!」她憤恨氣惱極了。
「別落敗了就逞口舌之威行不行?要知道,被你摑掌的人是我,你生個什麼氣?這倒怪了!」嘖嘖的聲不停口,打量著她。
她聞言,只是把眼調開,拒絕看他。
雷遠輕笑著,無所謂。「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債……也誓必討回!你摑我一巴掌,我還你一個吻,這交易公平吧?你應該沒異議才對,是嗎?」吻之前,還先交代通報的,水藍更是有氣無處發了。「轉回你的視線,望著我!我要你看清楚,吻你的人是我,不是那個男人!」他心中一直嫉妒她從前的情人,醋恨難消。
於是水藍被動的,身軀僵硬的任他索求去一吻,在這花前月下的絕佳幽境裡,竟分毫也無曼蒂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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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近乎無眠,清晨水藍起身時,猶恍惚的感到神志昏沉,腦筋昏亂。她走出房間,頭暈眩得令她站立不穩,只好扶著牆壁稍作休息,等待這難受的一刻過去。
「你在面壁思過喔?是不是有感於昨夜愧對了我?其實,我本來是該生你氣不理你的,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寬大的原諒你,以免你良心不安,一時想不開有個什麼萬一,水柔可怎麼辦呢?」
突來的男聲嚇住了她,水藍驚異的尋聲而望。
「你怎麼在這?」昨晚還他債後,她立刻就抽身轉回房中,也沒注意他幾時離去,現在,又怎會在她家客廳?
「我一夜沒回去,當然在這裡咯!」
「你昨夜睡在這!?睡沙發上?」她真是太不小心,太不謹慎門戶安全了!幸虧雷遠無不良企圖,否則……
「別擔心,這沙發睡起來還挺舒服的,而且我不冷,用不著給我蓋被,扶手能當枕頭,也省得勞你麻煩!」雷遠早望穿她思想,為免她尷尬難堪,才避口不談。
「誰問你這個來著,自說自話!」她怨怪的,懶得理他。
「好吧!為你守了一夜家門,我也該回去了。」他起身伸展四肢,打了個呵欠。
難得的現象,居然不用她開口驅逐。水藍眼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去鎖了門,漱洗換裝,料理今日的早餐。但不過才二十餘分鐘時間,門鈴作響,水藍過去開了門,一看,又是雷遠。
「你不是回去了嗎?還來做什麼?」
「我是說回去,但我沒說不再來啊!」梳洗過後的他,換了一套米白的休閒裝,整個人看來精神煥發,朝氣十足。
水藍正欲啟唇說話,剛巧水柔從房門跑出,見到是雷遠,小臉蛋展開一個生動嬌柔的笑靨,穿著粉紅色滾白邊的睡衣,光著小腳丫子,飛奔向他跑去。
「雷叔叔,你來了!」她欣喜的叫嚷著,童稚的歡顏表露無遺。
雷遠彎下腰抱起了她,這小丫頭,清新得像一杯剛擠出的牛奶,身上散發清幽的清淡芳香,爽人心神。他搔著水柔腰肢,逗得她呵呵地笑得好不開心。
「是啊!雷叔叔來了,你歡不歡迎?」
「非常歡迎,最好天天都能來!」小水柔心無城府的說。
「在問她女兒前,你是否該禮貌的先徵詢一下她媽媽的意見?」水藍客氣溫和的出言提醒。
「人家說母女連心,我想她的意見,就足夠代表她媽媽了。」他以此類推。「如果你覺得有何不妥,就請你怪你女兒好了,因為那正是孩子的真心話,毫無虛假。」在攔嘴的應辯能力上,他的反應倒是挺強的。他跨進屋子,順手替她帶上了門。
「謝謝你喔!」她不真心的致達謝詞。
「不客氣,舉手之勞。」他亦謙虛的回禮。「水柔,走,我們去吃早飯。」他像來到自己家般,把水柔放回椅上,再坐到近幾個月他慣坐的位子,等著水藍走來。
看慣他這種大剌剌囂張行徑的水藍,也早已視之若常,不足為奇了。她回到餐桌,僅盛了母女倆的稀飯,就罔顧他自個兒開動了起來,默不睬他。
「沒關係,不用你服務,我自己動手。」他看得很開,自己去廚房拿了碗筷,笑嘻嘻的一個不留神,在出廚房門口手滑了一下,碗筷應聲砸地,發出好大一聲「啷當」響。
水藍母女追到廚房,一見滿地碎玻璃,她不免有氣的一面動手打掃,一面心生怨語:
「你是特地來破壞我家餐具的啊!這麼不小心!」
「上次水柔打破東西你都沒罵她!怎麼今天換了我,情況就變了?」他哇哇怪叫,抗議這不公平待遇。
「廢話!你又不是我女兒,怎能跟她比!」
「我雖不是你女兒,卻有可能成為你丈夫,先生和孩子一樣親,你不能厚此薄彼!」雷遠湊到她耳邊,輕聲調侃揶揄,語畢,還促狹的朝她眨眨眼。
「雷叔叔,你受傷了沒?痛不痛?」水柔學習媽媽安慰她的口吻,關切說:「東西打破了可以再買,只要雷叔叔沒受傷,我們就安心了!」
多靈巧可人的小女孩,讓人打心底疼愛!雷遠揉揉她頭髮,重新添了副碗筷,牽著她回返飯桌。
「小小姐,別擔心,雷叔叔才智超絕,動作靈敏,傷不到自己的,所以一點也不痛痛。」
「真的嗎?雷叔叔,你好棒喔!」水柔笑讚的拍起了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愧不敢當的汗顏了。
這番景象落入水藍眼底,她安靜的入了座,安靜的宣佈一件事實:
「抱歉,不知道你要來,沒煮你的份。」
「無妨,無妨!我食量一向很小,不會吃你太多的,你們一定夠吃!」說著,他已自動添了碗粥,呼嚕呼嚕就一口接一口的往喉裡灌,怕誰跟他搶似的,邊喝還邊不勝唏噓的薄有慨語:「幸虧我今天心情不好沒什麼食慾,胃口又差,否則你一頓口頭奚落,我是絕對逃不過的!」他滿足的放下碗筷,拍拍肚子,呼出了好大一口氣。
而水藍,正端著那碗稀飯難以下嚥。這人好不要臉啊!連喝了三碗稀飯,還說食慾欠佳、胃口不好!若改天他情緒好些,她家餐盤,豈不是也要讓他敲碎了吃?她在心田漫無際的批評,他已由她面部神態看出端倪,偷笑的摸摸水柔頭頂,佯作無意的說:
「吃飯就光吃飯好了,可千萬別裝一肚子悶氣下去,那填不飽胃的,明白嗎?水柔?」
「不明白。」水柔迷惑的搖搖頭。
「不明白無所謂,有人聽得懂就行了。」他意有所指,瞅了眼水藍。
她索性放下碗筷,不吃了。
「你們知不知道,今天是歷史上一個最偉大、最值得紀念的日子!」
「哦?是哪位偉人的誕生?」她料到他又有花樣待出,準備好接招了。
「在下敝人我!」他不忒謙的自稱。
「你!哈!別笑掉人家大牙了!」
「對別人或許無關緊要,你可不同。」
「有何不同?」
「對個可能是你未來老公的人的生日,這關係當然不同!」他推測得很有理吧?」
「今天真是你生日?」她懷疑。
他消遙的自腰後褲袋掏出皮夾。
「要不要拿身份證給你看?出生證明也行。」為取得她信任,他抽出身份證挪至她面前。
水藍勉為其難的雙眼一瞄,核對下日曆的日期,信了。
「雷叔叔,祝你生日快樂!」水柔開朗歡暢的真心祝賀。
他欣喜的接受,瞧眼水藍,彷彿在問:「你呢?」
「生日快樂!」語氣聽來十分勉為其難。
「謝謝她的祝賀,希望她面上的表情如言詞般的誠心,不要咬牙切齒。」他話中有話的輕淡說。「趁著今天日子特殊,我有一些話非講不可!」
「哦?那你就說吧!」水藍端起了茶杯,反見他支支吾吾的啟不了口,磨蹭再三。
「說啊!」她催促的。
「我想……你必須給我一個名份!」他正襟危坐,平靜的訴說。
她喝的水嗆得噴灑出來,水柔連忙拿張面紙為媽媽擦拭。
「你說什麼?」她錯愕的不相信自己的聽覺。
「你必須給我一個名份!」他依言重複。「這個家我常來,若不給我一個名份,人家會誤解的,何況昨晚我們還在此共度一夜……」
「喂!把話講清楚,誰跟你共度一夜了!」她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動氣了。
「——你思想真……我是說昨晚我們共待在一個屋簷下度過一夜,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和水柔的思想都純潔無比,你別教壞了我們!」他喳喳呼呼的嚷開來,恬適自如。
水藍聞言惱得漲紅了臉。
「你想要什麼名份?」她開明的任他選擇。
「男主人你看怎麼樣?」他逗趣的戲弄她,擠眉弄眼。
「這名份——你夠資格承受,擔當得起嗎?」她漠然望之。
「雖不是最優秀,但配你綽綽有餘了!」
「很有自信嘛!」
「沒自信怎能毛遂自薦,蒙你青睞呢?」他非常驕傲的仰起下巴。「不過話說回來,你對誰都溫和,為什麼專對我冰冷?」他百思不解。
「那你呢?你為何誰都不纏,專纏我?」她聰敏的反問。
「因為——」他瞧眼水柔,她也若媽媽睜著兩顆打問號的黑眼珠,一瞬不瞬的睇視他。談情說愛不宜在小孩面前進行,他住了口,話鋒一轉,又重返原來的話題上了。「今天是我生日,放你一天假。」
「你生日為什麼我該放假?」
「因為待會兒我們要一起出去玩,晚上你得請我吃飯。好不好?水柔,和雷叔叔一道慶祝生日,我們到郊外玩個夠!」他自作主張,安排好了行程。
「好棒喔!雷叔叔,真願你天天生日就好了!」水柔歡呼的跳了起來,鼓掌喝采,能和最喜歡的雷叔叔,及最心愛的媽媽整天依偎不分,就是件最美好的事了,她雀躍不已。
「我不去!」水藍靜靜吐出幾個字。
水柔停止了歡笑,怔怔的呆了。雷遠發現這情形,安慰的拉過水柔,抱她坐在腿上,不在意的說:
「無所謂,反正我今天的嘉賓主要是水柔,你是順便邀約的,不具誠意。」
「雷叔叔,」水柔怯怯的拉拉他衣袖,回頭說:「媽媽不去,我也不去。」
水藍回報他個勝利的眼神,他還以顏色的續與水柔說:
「你放心,你媽媽會去的!」
「別太有把握,要做不到你可洩氣了!」
「你忍心掃她興致嗎?你忍心讓她懷抱希望又落空嗎?」他聰明的由水柔下手,利用她弱點。「別像個孩子似的鬧彆扭,你比水柔更不懂事!」
「你說什麼?」她聞之發火。
「去不去呢?」換他回報她勝利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