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順利地,水藍獲得了一份新工作,成為「華亞」正式職員的一名。
說也奇怪,那天下午來應徵的人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她又是最後一個才到的,照理說,該排到末尾才輪得到她。誰知一位主管級人物向身旁助理對著她指指點點耳語一陣,那位小姐立刻笑容可掬的上前「恭請」她入內面試。真的!絕不誇張,就是「恭請」這兩個字!害得她在諸位應徵者的集體注視下,面露澀羞的走了進去,直到掩上房門,仍感到有數十雙不滿的眼光投向了她,帶著埋怨的神色。
端坐主任面前,水藍益獲禮遇了!不僅奉上一杯咖啡,更是三句問不到兩句地便宣佈錄取了她,而且薪水比以前在服裝店酬勞還高出許多。這情勢,水藍非但無受寵若驚之感,反倒增添了滿心的疑慮莫解。倘所有應徵者皆獲此待遇,她無話可說!可為何獨對她一人有此特殊安排呢?她並非財團之女,更無政要可作後盾,他們是不是弄錯對象了?水藍連日來一直沉思著。
有時無意中,她會憶起那日在門外撞到的男人。咦!上次那傢伙說他叫什麼來著?她忘了。甚至他的長相在腦海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只記得……他有一雙過分晶亮炯然的黑瞳,其餘就一概不知了。那自負的驕狂者要料到她連他相貌姓名都記不清,恐怕要沮喪的跳淡水河了吧!驕縱狂妄是人最大的致命傷,偏偏他兩項皆具備了,讓他嘗點失敗教訓、收斂些也好,她才不同情他呢,活該!
這是個星期天,一大早,鳥雀就在窗前不停的啾鳴啼叫,殷切的喚醒了水家母女倆。這樣晴朗的好天氣是不應待在家裡浪費生命的,尤其陽光溫煦普照,和風柔情吹拂,青山綠野、藍天白雲又不住地招喚他們享受青春……這美好的星期天早晨就更叫人待不住了。於是她倆快速的下床梳洗妝扮,水藍做了三份早餐,連同包太太三個人一塊到附近公園和大自然接近,傾聽松籟的聲聲呢語,喃喃情話。
水柔在公園笑著、叫著、跑著、跳著,快樂的笑語灑遍樹林內外,兩束髮瓣在肩上配合她歡暢的步履款款擺動,裙片更飛奔的隨風輕舞。或者是她怡然自得的天真模樣太嬌俏可愛了,沿路吸引好多人的注目停步,紛紛以微笑作為誇讚她的言語,笑看著這無邪的純稚女孩。水藍和包太太相偕在她後面走著,會心的交換一笑,視線又投注水柔身上。
在這世界上,水柔是水藍最感驕傲的可人兒,她曾立過誓,將一生一世盡心照料水柔,絕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承擔絲毫痛苦!這是她的誓言,也是對「她」的托付擔保。我不會辜負她的期望的!她在心裡默想,望著水柔,對另一人鄭重宣告著。
就這樣歡樂怡悅的四處漫步狂逛,很快便消磨了大半天時光。中午,她們在外面用了午飯,水藍還帶女兒特地去花店挑選她喜愛的花種,種植在她佈置陽台迷你花園的盆栽裡。
回到公寓門口,由於暢談甚歡,包太太邀請她們母女一起入屋內飲茶,水藍一口答應,水柔卻已迫不及待要趕回家栽種種子了。
「好,不過要小心。媽媽待會兒再回去。」水藍叮嚀著,交給她一串家門鑰匙。
水柔應諾,高興的蹦跳上了樓。踏上三樓最後一層階梯時,她止步了,好奇的張望隔壁空了許久的屋子,有位叔叔正在清點傢俱行李,大門敞開著。
雷遠忙碌了一陣子,對自己極力爭取得來的家覺得相當滿意,雖然,這兒抵不上原有的富麗堂皇,卻是他邁向自主、脫離束縛的第一步。他要向家族所有人證明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任何困境他皆能獨立解決、克服應對!他要做自己生命的主宰!環顧小窩,他滿意得不能再滿意的點頭嘉許,回過頭,卻意外見到一位小女孩手倚樓梯扶手,黑眸晶瑩的對他瞧望著。他首先展露微笑,聲調輕快的打招呼:
「嗨!小小姐,你也住在這裡嗎?」
「嗯。」水柔輕輕點下頭,對小小姐這個名詞,感覺很新奇。「我住這間。」
雷遠循著她小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比鄰而居,倒也有緣。
「你一個人住嗎?」小女孩長得聰明活潑樣,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不,我和媽媽住。」水柔坦誠說。這叔叔好親切啊,她喜歡。
「你真幸福!知道嗎?我一個人住。」他肩靠著門柱,故意一臉苦哈哈的可憐相。
「哦?為什麼?你沒有媽媽嗎?」水柔不解的,天真的兒語問。
「有啊!世上每個人都有媽媽,我當然也有。」
「那你怎麼不跟你媽媽住?」
「我惹她生氣,她就不理我了。」雷遠說笑,水柔卻當真地慌起來了。
「那怎麼辦?晚上這麼黑,你一個人在家會害怕的!我陪你去把你媽媽找回來好不好?」
雷遠強忍住笑,猶一派正經。
「不行,我不敢!」
「你不乖,怕媽媽打你是不是?」水柔猜測的,心裡很是替他擔心。
「是啊!」他頷首。「你呢?若不乖乖,你媽媽會不會打你?」
水柔好嚴肅的搖頭,認真的回話:
「不會,媽媽好疼我的!她不會打我。」
的確,這麼可愛的小女孩是不會有人忍心傷害她的,何況是她的親生父母,疼都來不及,怎捨得打呢?
「那你比我幸運多了,我好羨慕你喔!有個寵你的媽媽。」
「你別難過嘛!叔叔,不然——我也叫我媽媽寵你好了,我不會吃醋的。」水柔單純善良的,殊不知對方只是在逗弄她。
「不用了,小小姐。」
「那——我去找媽媽,叫她幫你找媽媽回來。叔叔,你在這兒等我,別走開喲!」
水柔說著就要往樓下跑。雷遠連忙拉住她,否則這事就糗大了。
「小小姐,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事實上,我好不容易才能搬出來獨居,不是把媽媽氣跑的壞小孩,你可千萬別將你媽媽找來呀!」
「叔叔,你說的是真的?」清亮的眸子眨呀眨,懵懂地問。
「真的。」雷遠笑笑,摸摸她紅頰。「叔叔跟你打趣的,可別當真哦!」沉默了半晌,又微憂慮的看著她。「小小姐,我這樣逗弄你,不會生氣吧?」
「嗯!」水柔開朗的搖搖頭,笑著。「才不會呢,叔叔!我剛才還在擔心,萬一連我媽媽也勸不回你媽媽,該怎麼辦耶!」
「是嗎?那現在可好,問題都不存在了。來!叔叔請你喝飲料。」雷遠進客廳拿了兩罐汽水出來,拉開拉環後遞給她。「喝吧!」
「謝謝叔叔。」水柔有禮貌的,淺啜了口冷飲。
雷遠則一仰頸咕嚕嚕的灌了大半罐方休。他大呼口氣,掉頭望眼水柔。
「小小姐,你媽媽呢?」他隨口問,和這小女孩有莫名的親切感。
「她在一樓和包奶奶談話。」水柔以臉頰碰觸汽水罐外殼,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包奶奶,她又是誰?」他亦模仿水柔把罐子貼著面龐。
「照顧我的人。媽媽上班後就將我交給她帶,包奶奶也很疼我。」
「那你爸爸呢?他就不疼你了?」他很自然的問。
水柔搖搖頭,雷遠迷惑。
「怎麼不說了呢?」他鼓勵的。「雷遠叔叔很想聽喔!」
水柔仍是搖頭,沉靜不語。
「哦——我懂了,是不是你常做錯事,惹得爸爸不開心?」他擁著她的肩,拍撫她說:「其實做爸爸的都比較威嚴肅穆,因為他們要在子女面前建立良好的威嚴形象,心底其實還是很愛你的,知道嗎?」
「真的嗎?雷叔叔?」她記下了對方透露的姓氏,尊稱他問。
「當然!小時候我也認為父親大人是個可望不可即的長者,心裡對他只有敬仰和尊崇,長大後才明白他對我們的愛並不如外表般難以親近。」他說出親身體驗。「可能你爸爸也是這樣子,把關愛掩藏在真心後,別因此而誤會他了,懂嗎?」
「我懂,可是——」水柔囁囁呢喃:「我從沒見過我爸爸呀!」
「從沒見過你爸爸?」雷遠傻愣住了,這——可能嗎?「不,你是在跟雷叔叔開玩笑的吧?」
「不是,不是!」水柔拚命搖頭,好怕這雷叔叔不相信她,今後就再不理她了。「我真的沒騙人也沒說謊!媽媽說過,好寶寶是不會撒謊騙人的!雷叔叔,你相信我,水柔真的沒有,沒有呀!」她慌急的都快哭了。
「好!好!雷叔叔相信你確實沒有,是雷叔叔說錯話了,你別哭呵!」他手足無措的拍哄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水柔用力眨眨眼,拭乾了泛起的淚水,換代一片清靈的光彩,柔媚可人。
「我沒哭!雷叔叔,你瞧,我是在笑呢!」她清雅的展現出純真笑顏,如蓮似荷,綻放在夏日的晴空中。
「是呀,你笑了,雷叔叔看見了。」他拍拍她頭,也跟著笑了。「你說你叫水柔,是嗎?」
「是。」
「水柔,」他低念了一次,心有所感。「很好聽的名字,非常適合你。」
水柔快樂的揚睫,她望著雷遠,驕傲的說:
「是我媽媽取的,她說這名字還有個典故喔!」水柔等不及要告訴他媽媽的優越點,在她小小的心靈中,是僅有水藍一人,再放不下其他人的。
「你別說,讓雷叔叔猜猜看好不好?」他已大致料到。
「嗯。」水柔滿心歡喜。
「是不是秦觀的詞: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啊——水柔怪叫一聲,鼓起了雙頰,嘟起了嘴,懊惱的傾身向前,淘氣嬌俏的嫣然說:「雷叔叔,你怎麼能這樣聰明啊!這典故還是我向媽媽問了好多次才記住的,你怎能一下子就猜中了呢!不公平,不公平啦!」
小水柔毫不掩飾的純稚模樣逗得雷遠樂笑不止。這孩子就像是個快樂果,與她接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沾染上她天真愉悅的氣息,和這孩子聊天倒是件挺開心的事。他自己的個性有時也像個大孩子呢!雷遠暫息笑意,望著水柔,細細的端詳她。
水柔穿了一套粉色洋裝,衣領腰帶皆滾上一圈紅色花邊。長髮中分,梳成兩束馬尾,也各繫上一條粉色白點緞帶。眼珠瑩圓深黑,散發的光彩溫柔和暖,小巧的鼻子,愛笑的嘴角,真是個非常活潑慧黠的小女孩。
「水柔,你真是可愛的孩子,長大後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的!」
「嗯——」水柔又搖搖頭拉長了童音說:「我不可愛,媽媽才可愛呢!叫他們追求媽媽好了。不過——雷叔叔,什麼叫追求啊?」她懵然的睜著大眼,黑白分明的看著他。
「追求就是……」雷遠搔頭抓耳挖空心思想辭彙。
「雷叔叔,我知道,這事你也不太懂對不對?」等了一會兒,都不見他提出任何說明,水柔心存善良的幫他解了圍。
雷遠暗自苦笑,這事他怎會不懂呢?何況,他最近正有追求某位「撞」緣女子的打算。不懂?!這從何說起呢?唉——真是!
「啊!糟糕!」
正陷入沉思中的雷遠忽然被水柔這麼大聲一叫,嚇得他慌忙問她怎麼了?
「我告訴媽媽要上來種花,等會兒她回來若是看到種子仍留在我手上,一定會以為我在騙她的!雷叔叔,我先回家了,拜拜!」
「拜拜!」雷遠朝她揮揮手,凝望著她一溜煙地衝回了家中。
他返身走回客廳,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對這初交的小朋友,雷遠內心有股說不出的關懷憐愛。是為她不單純的家世背景嗎?他也不明白。總之,這小女孩勾起他從未有過的憐惜感。甩甩頭,他試圖甩開這份惆悵,動手收拾起凌亂的瑣物。每個家庭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紛擾煩惱,那小女孩的家務又豈是他能插手干涉的,他又何需庸人自擾呢?
雖然這麼想著,他卻不知道,命運之神已將網子悄悄由他頭頂罩下,他的一生,都將和這小女孩牽扯不分了!
在這仲夏的週日午後,屬於他們的命運正慢慢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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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吃了頓午餐,看看時間還早,水藍閒步走往回公司的路上,雙手背於身後。她的腳步緩慢遲遲,不疾不徐,有股淺笑,悄悄溜上她唇瓣。
多好的天氣呵!陽光熱情的親吻她髮梢,清風自由瀟灑地吹拂著,一朵朵浮雲像波浪似的層層舒展開來,配合她輕盈的步伐流動飄掠。她臉上掛著甜甜笑靨,眼眸望著澄藍天空襯映的翩翩雲彩,心底那份喜悅也似這晴日的朗朗青天般遼闊廣遠。可能是日子太順利了吧?近來的一切都令她稱心滿意。
心情愉快,腳下的步履也不由得輕鬆了起來,她笑著,仰望那朵浮雲追逐她飛揚的足跡,完全沒留意自己已走出人行道,前方有輛車正朝她緩緩駛近……
「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想不開,不想活了啊?」車內人自窗口拋出一句,停往路邊,推車門跨下步,走到她眼前,上下輕瞄她,撫著下巴嘖嘖有聲的嘀咕:「可惜!可惜!長得這麼漂亮,是受了什麼刺激?說給我聽聽好嗎?」
雷遠緊緊注視她,視線在她可人的面貌上游移。烏黑亮麗的髮絲披垂肩膀,肌膚白如冬日在風中起舞的梅雪;容顏姣然宛似皎日,幽放清華;雙眸明如辰星,亮如鑽閃;紅唇嫣醉如酒,薄嫩誘人。他發覺,他已經喜歡上眼前這個小女人了,從上次分離後到今日重聚,這意念始終未嘗更改,且益加堅實。
水藍突受驚嚇的呆怔一晌,愣愣地瞧著他。
「看來我真的嚇到你了,你膽子真小!」停了一會兒,仍不聞她回音,他再度關切的問:「怎麼?你沒事吧?還好嗎?」
「還好,我沒事。」她鎮靜的,強自點下頭。
「你確定?」他猶不太放心,皺攏眉地詢問。
「是的。」勉強擠出個笑容。
他又細細地觀察她一陣子,不放過任何一寸他能欣賞的範圍。把她從頭看到腳,又自腳望回頭。均勻的體態,高雅的站姿,白纖的小腿,當然,更沒忽略包在她水藍色套裝下,是怎樣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段。他再三端詳她,忍不住在心底讚賞自己的眼光——真是太棒了!他要個舉世無雙的女子,上天就給他個舉世無雙的女子,他怎會這般幸運呢?上天實在太憐寵他了!他默默的瞅望她,雙手不知何時已交環胸膛,身子也不知何時已後倚車身,目光深測難解,腦袋裡不曉得在想些什麼怪東西,嘴唇斜掛一抹詭異壞壞的笑意,靜靜的直盯進她眸子深處。
水藍瞪起了眼,十分厭惡他這不莊重的態度、自命風流的眼神,以及她最不能諒解的輕佻視線,好似她是個初生嬰兒般赤裸裸地站立他眼前,她怒騰騰的,克制住抬手掩擋衣物的衝動,不讓他有取笑她幼稚的機會,昂首挺胸,迎視他該死的眸光,不十分客氣的開口問:
「你一向習慣用這不正經的態度打量女孩子嗎?」
「我的態度有什麼不正經的?」他黑瞳依舊不離開她。
「你不覺得太……」難聽的字眼她委實不知從何罵起。
「太怎樣呢?」他有心戲弄,故意不解她意。
「太……」她低垂下頭,臉潮紅了一片。
「怎樣呢?」他不耐煩的催逼,提高了聲音。
「太……」她仍是不知如何啟齒,雙手在互相絞鬥著。
「你到底是說不說呀?太、太……」他更不耐的高了八度音,尤其最後連用那幾個「太」字,講快點,合起來就是「太太,太太……」,他在佔人便宜啊!真是太……那個了!
「太怎樣你心裡明白!」禁不起他這麼一激,水藍就動氣的脫口而出了。
他瀟灑的笑笑,譏嘲的眸子對準她,吊兒郎當的,十分不穩重。
「太無恥!太下流!太低賤!你要說的是不是這個?」他連串的臆測她思維,恣意遊走的視線比方才更放肆、更隨心所欲了。
「很好!你都清楚嘛!」她掉開臉。這惱人的傢伙,真是「三生不幸」會遇上他!
「被你那樣一瞪,要不清楚都難!」
「看不出閣下還挺聰明的!」她冷語反諷。
「看不出就讓你盯到看得出好了!」他大方的不得了,手指在她面前清脆的彈了下,水藍莫名的移目瞧他,他又唉聲連連了。「想看我就說一句嘛!幹嘛不好意思呢?雖然我也曉得自個兒長得俊逸非凡、帥氣雄壯,尤其是這對眼睛,從沒有女孩能被我望一眼而不羞澀的逃開,你要不要試試看?也許,你就是那萬中選一的特殊人才!」他有意地慫恿鼓勵。
這番話,說的人眉飛色舞,喜不自勝,聽的人都要替他覺得噁心反胃了!他以為他多有魅力啊,能令所有女孩一望即含赧羞顏,怯之迴避,她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尤其像他這麼「普通」的男人,路上隨眼一瞧就有一百八十幾個,他有什麼值得稀奇的?!水藍白眼斜瞟了他一下,便不屑地撇開了臉。
「你一向習慣用這種不禮貌的態度冷淡一個男人嗎?」
「我的態度有什麼不禮貌的?」她怒目相待。
「你看看你這副揚眉瞪眼的樣子!你禮貌的程度也未免太與眾不同了吧!」他半責怨的。
「這也得罪你了?你剛才不也用這樣的態度對我?甚至更污辱人!」她駁斥他的指控!
「哦——原來你是在記仇、報復我!」他恍然明白。
「誰像你那麼無聊啊!」她再一次白眼看他,正想收回,一接觸他眼底又冒出那種輕率的眼神,立即對準焦點,視線既憤且慍的與他兩相交纏,糾結不分。
他們兩人的目光,一個饒富興味,濃興正盛;一個凶焰方熾,怒濤洶湧,兩種眼神,反映出兩樣不同的心態,對比明顯。水藍咬牙切齒,雙眼不放過的瞪著他。她不明瞭,她跟他生什麼氣呢?就因他輕浮的一瞟?她向來不是這麼容易動怒的人呀!她是怎麼搞的?今天一切都不正常了?!但——那一眼就足夠了不是嗎?他竟敢用那種不正經的眼神,瞧望她這行止正派的女孩,怎不叫她氣怒難平!
在她含怨懟的過程中,雷達卻又有意無意地似要激怒她地冒出一句——
「你應該——沒有近視吧?」
真要氣炸人了!此際她火得不得了,而迴繞他腦海的居然是她有沒有近視的問題,這人真是可惡極了!
「聽了別傷心!我的近視兩千多度,鏡片重得鼻樑都能壓斷,這答案你滿意吧?」她仰高頸,十分不悅。
他咀嚼玩味她的話,反覆思忖再三,終下了結論:
「近視這麼深,難怪會想不開來撞我的車!」
水藍微啟唇又閉上,用力地瞪視他。幾度欲挪開眸光,都讓強烈的自尊心給壓抑了下來。她絕不示弱,儘管從未曾注視一個男人長達五分鐘之久,四周又是熙來攘往的人群,數十對好奇的眼光……但這回她豁出去了,只要能摧毀他心高氣傲、自命不凡的狂妄,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她繼續怒眼瞪視他!
「這樣盯著我看,你都不會臉紅耶!」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低聲叫嚷。
「我是全地球最不懂得臉紅的女孩子,你省力氣吧!」
「哦——哦!」他誇張的猛頷首稱是。
「你還有什麼廢話要講嗎?」她瞪得眼酸脖子疼。
「我只想提醒你。」
「有話快說!」她極不悅。
「坦白講,你的身材並沒有多好。」他存心火上加油,撩撥她怒火更熾。
「是嗎?」她不中計,眼藏笑意。「與你無關的事你好像特別留意,你有這毛病哦?」
「你是我頭一個有興致這樣衡量觀看的女孩子,你應該覺得光榮才是!」
「喔——實在太榮幸了!」她故意用欽羨仰慕的口吻說:「是——今天的第一個吧?」她太瞭解這類油腔滑調的男人奉承的假話了。哼!休想騙著她!
「好聰明,被你猜中了!」他也不辯解,隨她怎麼誤會。
「你還有事沒有?」
「你已經打破紀錄了,需不需要我再移近些,讓你看得更清楚?或者——」他停頓一下,又接著說:「我們找個可以聊天的地方,你望我、我望你,你認為好不好?」
她沉思半晌。
「建議不錯,尚可接受。」
「那我們現在就去嗎?」他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了。
「等我一會兒,我進去請個假。」她指指公司。
「然後我們一塊走?」他情急追問。
她嫵媚的一笑,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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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二十五分,快下班了。水藍合上文案,瞄眼手錶,整理桌上雜物。
說也好笑,整個下午她忙碌得腦袋抽不出空來回憶那陌生人的行止舉動,大太陽底下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她不記得了。反正全是一籮筐沒營養的話,忘卻了也罷!她不在意的聳聳肩膀,雙眼瞟向窗外。一個下午了,那傻瓜不致真誤認她會去赴約,而在大樓外癡癡等吧?
想想,又搖搖頭。一刻鐘、半時辰他或者有耐性等,四小時他鐵定走人了!照他那副伶牙俐齒狀,絕不會傻得真認為她不會爽約。
況且,以她的個性,怎可能隨便和一個不相識的人枯坐空談,別說她得上班了,就是閒來無事也不會這麼做,他太錯看她了!她或許隨和,卻絕不隨便,怪只怪他識人不深就枉自邀約,怨不得人啊!
再想想,她也感到很奇怪,對中午那人她一直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那對眸子……熟悉得厲害,他們是不是曾在某處見過面?水藍挖空心思努力去想,仍一無所獲。她有個奇特習慣,真心想記住的人,定過目不忘,下回見面必能叫出對方名字;至於不想記住的人,即使看再久,也記不住,就算走過身邊亦然,正如下午那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她也曾試著改變這個缺點,奈何習慣一旦養成,要修正便有些困難了。話說回來,人海茫茫,記不記住他又有啥大不了的?!算了,陌路偶遇,說不定他也早把她忘懷了,她記牢這許多做什麼?她可沒空想這些沒意義的事哩!站起身,她隨著下班人潮乘電梯降到一樓,走出了公司。
行經一段路,背後有串沉重的腳步聲急步追趕而來,大概是趕公車的同事吧?她如是認為,也沒去留意,仍自顧自地往站牌方向走去,步調不快不慢。突然,有個高大的身影竄越她身旁,在她面前挺立一站,攔阻了她的去路。水藍驚愕的視線直往上移,又是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她好像在哪見過?
「你說要進去請個假,怎麼一請就到了你下班時間呢?公司請假手續有這麼難辦?」雷遠停駐她前方,面龐展笑的安靜凝望她,眸子閃亮發光。
「你是誰?」她直接問,想弄清楚來人。
話一出口,換他驚愕了。
「我們不是中午碰過面了嗎?你是不是有健忘症?!三次了還不認得我?」他不信任的。看她表情又不似裝出來的,怎麼回事?他遇到雙胞胎了?前次姐姐,中午妹妹,此刻,再換回姐姐了?「你是水藍,沒錯吧?」他需要個肯確答覆,否則,他真要昏了!
「是。」她點下頭,輕輕的。
他舒口氣,又說:「那就對了,我找的人正是你。」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下班後,她一秒鐘都不願在外面多留,水柔還在家等著她呢!
「我等了好一下午,你怎麼沒出來?」
她記起了這男人。兩次了,只對這事有記憶,卻對這人沒印象。
「我現在不是出來了?」
「你是指——現在我們可以去約會了?」喜樂又重回他胸中,他開懷的笑。
「不,現在我要回家。」
「那我們的約會呢?你一點都不愧疚——對我?」他錯愕。
「有什麼好愧疚的?我又沒答應你。」她正常得很,不為他話裡責備所動。
「可你說——」
「我說要回公司請假又不是單指今天;我只說接受你建議,並不表示我同意了你擅作主張的決定,你怪我什麼呢?」她口齒伶俐得很。
他認命的自歎弗如,上了她的當了。
「還記得我嗎?我是雷遠。」他再一次自我介紹,真是服了她,這麼沒記性。
「雷遠?!」如他所料,這名字對她益加陌生了。
「別告訴我你又忘記了!我快禁不起這打擊了!你——不會真的忘了我吧?」他頗懷疑,她可是故意的?以折磨他為樂?
「我有必要該記得你嗎?」她好笑的反問。這陌生人實在天真的可愛,像個小孩般。
他拍拍額,仰天長歎,真——被她打敗了。
「薰風乍起花落水,倒映天邊一抹藍。」
他低低喃念,雙眸緊盯著她。「瞧,我都記得你,你怎能忘了我呢?」他怪委屈的,模樣像遭受了不公平待遇,有滿腔的辛酸要吶喊抗議。
她咬著手指沉思著,他這一提,是有些印象了。雷遠,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他又記得她猜謎的兩句詩,是他嗎?她仰頭看,認真的端詳著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真真正正、仔仔細細觀察一個男人了。
雷遠,頭髮濃而細密,眉睫長而幽黑,額頭寬而平滑,眸子大而深亮。鼻樑剛毅正直,唇鋒薄而豐潤。頎長的身軀,壯碩的體格,舉手投足散溢成熟的魅力,行止穩重,威勢的氣魄!他很年輕,應該不超過三十歲吧?她想。
「雷遠,你有多大歲數了?」心裡想著,唇間很自然就問出口了。
他有些微的受傷,在她那句「歲數」下。
「不很老,二十九,夠資格當你男朋友了嗎?」他半戲謔、半莊嚴的問。
「你們是同一個人?」她比他更需確定這一切是真的。
「連同那天下午、今天中午,包含這會兒的,我很確定我們都是同一個人!」他附註說明,生怕她又搞錯了。
「你是怎麼破解我謎題的?」
「哈!我以為你不會問了呢!」他洋洋得意。「古人喜愛在詩中隱有喻語,你既不是為首的『薰倒』,自然該叫末尾的『水藍』咯!怎樣?我沒猜錯吧?」
不怪她總有份熟識感,他們確是碰過面的。甚而,她的記性也沒想像的差,對他還是稍稍有點印象,水藍有絲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水藍,」他切切叫喚她。忽然就想到了水柔,怎麼最近遇到的兩個女孩都姓「水」?他和姓「水」的兩位佳人,可真有緣啊!「你得給我機會請你喝咖啡,才能印證我等你的誠心!」
「你的誠心需要喝咖啡才能印證得出嗎?」她感到新奇。
「當然不是!」他很快的否認,「那麼,就算是和解了吧!」
「和解?」她聽不懂。
「上次的事。」
「什麼?」她更迷惑了。
「我錯認你是『小人俞』的那次。」明知重提往事可能招致負面的後果,他依然勇於承擔的一肩扛起了。
「哦!那次啊!我早忘了!」她大方的不予計較。在她諸多煩擾中,不重要、次等的她就能忘且忘,不予記仇,唯獨——他輕佻的目光梭巡她臉孔之事不能忘,夢境都要記得。
「我能相信這話是出自你肺腑之言嗎?」他過分憂慮了。
「你可以不信,沒人拿槍逼你。」繞過他,她朝前走去。
他加快腳程跟上她。
「喝杯咖啡真這麼難?」
「為什麼一定要喝咖啡?不能吃晚飯嗎?」她不解男女約會的過程。「這有特定程序?」
「自然不。」他笑。「我們到哪吃飯?」
「由我決定?」
「沒問題。」只要她肯去,去哪兒他皆不介意。「你打算去哪家?」
「風停閣。」她簡捷地說。
「風停閣?」他略微思索一下。「有這家餐廳嗎?算我孤陋寡聞了,它在哪條路上?」
「我家。」
「你家?!你家是開餐館的?」他驚奇。
「風停閣不是間餐廳。」他倆且說且走,並排而行。
「那麼它是?」
「是我住宅那棟公寓的雅稱。」
他簡直有點不敢置信,愣愣的盯著她。
「才見過第三次面你就預備把我帶回家見你父母了?」倒叫他受寵若驚。
「你發什麼神經啊?!」他制止他的妄想。「我的意思是你我各自回家享用一頓溫馨晚餐,你的妻女應該都還在等你吧!快回去,別讓他們久等了。」
「妻子、兒女?!如果你要套問我可曾結過婚,我的回答是『沒有』!你放心了嗎?假想敵全不存在!我甚至除了你,不曾交過別的女朋友!」他急於澄清。
她慌忙揮手。這誤會可大了,她怎會關心他結婚與否,這根本不干她的事!
「我沒這意思,真的沒有!」這是實在話。「雷先生,不打擾你,我先走了。」
她不說再見,只因她不預備再見他了。
「慢點,不能吃晚飯,至少讓我送你回家!」他退而求其次。
「不必了,我還有事情……」她找借口婉拒。
「那麼,好歹讓我做一件事。」他俯下頭,不停在她耳畔低喃他的名字:「雷遠,雷遠,雷遠……」接著,抬起頭盯住她眼睛,熱情地說:「這次你真的得牢牢記住我的名字了,因為我不允許你再將我忘記!」說完,他再深深望她一眼,轉身走了開去。
就因他持續不斷以姓名轟炸她耳膜,害得水藍在下了公車後,耳中仍殘留著他低沉感性的嗓音。他當真以為她腦子有毛病呀?要那樣折磨她耳朵,用這法子逼她死背他名字!她就偏不遂他心願的徹底忘個夠,偏偏——這樣還能忘記,她腦袋就真的出問題了。
她彎進巷子,腳步隨著家的逐漸接近而輕快不少,包太太屋中的燈光無疑對她是一種有情的招喚,她迫不及待要去按響包家門鈴,接她的小水柔了!此時,有輛轎車自身後駛近,車燈照得道路頓時光亮了起來,水藍很自然的往右邊靠去,車子超越她,停靠在前面的路旁,有個男人熄火下了車。不知道是第六感,或某種因素所致,水藍隨意一瞄,呆楞住了!怎麼又是他呢?!她認為此生不會再見到的人!
雷遠鎖上車門,在一股莫名的驅使下,他轉頭向右望去,笑容立即在他既驚且喜的面容上綻放。他歡悅的呼叫,聲音中飽含興奮:
「真巧,又在這兒遇見你!」
「你竟為了送我回家追到『風停閣』來!」她驚異,不可置信。
「風停閣?我怎麼從沒注意這兒的稱號?」雷遠在路燈照射下始見著那塊懸掛牆上的古雅木牌。
「少裝了,你其實是跟蹤我才到這兒的!」她怒火騰升。
「我是要送你回家,不過你拒絕了,記得嗎?」他提醒她。
「那你能解釋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來找朋友?」她譏諷地逼問。
「我沒有朋友住這兒。」他聳肩,挑明的說了。
「我早知道!」她輕視他不高明的笨伎倆。「那你可以走了!」她下逐客令。
「走?!」他皺眉,對這字陌生得很。「去哪?」
「這是我家,你已經追查到了,不該走嗎?」
「你家?!」他好笑的。「這幢公寓只住著你一戶嗎?」
「你?……」
「我也住在這兒,三樓。」能與她同寓而居,真是太巧了!他讚歎生命中的各種奇跡。
「三樓?!水柔說隔壁新搬來的雷叔叔——就是你!」她更驚異了!天下事未免太巧了,不該巧合的湊巧。
「水藍,水柔,」他叫喚她倆的名字,腦中乍晌水柔曾對他說的:我和媽媽住在一起!這麼說,她們兩位「水」佳人是——「她是你女兒?!」
水藍沒有回答。只因在這局勢下突遇他,她也慌亂的傻了!但為何會這樣彷徨無措呢?在一個仍屬陌生的陌生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