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只是雲兒,同樣的問題也在莫風心中反覆的自問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拍賣舞會過去幾天了,而在這幾天中,莫風卻發覺自己的情緒是愈來愈不能夠穩定了;一顆心總是浮浮躁躁的,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事也都不順心,精神不集中。
而這種情況,尤以見到雲兒時,最為嚴重。
首先,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他的目光總會那麼不由自主的隨著她轉,完全不受控制。
其次,只要有她的地方,即使一點也沒有意思加入他們的聊天話題,他也會刻意的選個位置,安靜的坐在那。
最後,則是兩人回到房間時的情形。
為了避免雲兒發現,這幾個夜裡,他總是藉公事為由,在燈光下批閱著成疊的文案;其實最終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多利用點時間,凝望她安詳的睡臉罷了,一望就是數十分鐘。
這些都是他從未沒有經歷,也沒有發生過的現象,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只有雲兒才能鎮定他緊繃的神經,安撫他內心深處那份蠢蠢欲動的渴望。異樣的感覺令他不安,也不知所措到了極點;他卻拒絕相信——他對雲兒動了情了,在不自覺中。
說實話,漂亮的女孩子他見多了,比雲兒更美艷動人的,他也不是沒有看過。硬要認真比較起來,也只能說,雲兒是勝在那股靈秀之氣吧,她比她們多了一份雅致的氣質,高貴大方。
不過,這卻不會是吸引他的主要理由;否則以他的條件,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還會「單身」至今嗎?若是他的感情這麼容易被撥動的話。
那麼,歸納總結,只剩下這個可能了,莫風相當肯定的想著。
沒錯,自從全家人都移民出國之後,一直以來,只有他一個人獨自生活著,久而久之也成為一種習慣了。
可是,突然間,他不但有了父母在身邊,連妻子……也無中生有的冒了出來。他當然會一時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真擁有個美滿的家庭,必須盡心力愛護他的妻子嘍。
這!——也算是環境使然嘛,他對雲兒的莫名情愫就是這樣產生的,嗯,一定是的。
困擾幾天的莫風終於試著找出了能令自己信服的答案,不再迷惘了。
這晚已經過了凌晨一點多鐘了,仍不見莫風回家來,坐在客廳裡的雲兒,不禁頻頻望著牆上的掛鐘,心著急了起來。
這陣子,不是她敏感,她是真的察覺到莫風和兩人最初認識時,有些不一樣了。
而且她的眼光,也從原先的單純,變得似乎摻雜了什麼她解釋不出的感覺來。令她深感疑惑與不解。
這種異狀,如果要尋根追溯,那麼毫無疑問的,是從那夜舞會開始。
當時,在他說了那麼一句足以震撼她心靈的話後,他雖然什麼也沒再表示,只是繼續的擁著她在舞池婆娑起舞;但她卻看出,他並不像外表表現得那麼沉穩。
他的目光在刻意的迴避著她,他的舞步有些凌亂,而她平貼在他胸前手掌下的心跳卻又顯得那麼的狂亂,不能平靜。
甚至,在回程的一路上,他也是緊抿著雙唇默默的開著車子,一語不發。
莫風他……究竟是怎麼了呢?她到底對他認識不深,無法徹底的瞭解他。
擁有滿心疑問的雲兒,此刻又再一次的抬起頭望向了掛鐘,擔憂的鎖緊了眉。
「雲兒,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坐在這,不回房睡覺?」驚覺客廳中還亮著大燈的莫夫人一塊在沙發上坐下。
「說起來……風兒也真是的,晚回來不但一通電話也沒有,連手機也給關上了讓我們聯絡不到他。待會……媽一定得好好的說說他才行,這樣子讓你苦等。」她微埋怨的,為媳婦抱不平。
「媽,你千萬別怪他。」雲兒忙勸阻,輕聲細氣。「我猜……莫風大概是在跟客戶談什麼要緊的合約,才會如此吧。」
「唉——你這樣說,也不是沒可能。」莫夫人歎口氣,拿了個抱枕在身後靠著。「風兒他就曾經因為談生意的緣故,把自己跟我們約好打國際電話的時間給忘了,就跟他爸爸一樣,是個事業至上、有工作狂的男人。」
「那麼媽就是喜歡上爸這點的?」
「或許吧。」她不置可否,眼裡充滿了回憶的光芒。「當年大家都還年輕,見了面也都別彆扭扭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不能呆在那不出聲。你爸爸就跟我談他的理想抱負,以及未來實踐的目標。我看他那麼有進取心,婚事也不加考慮,就一口答應了。這像不像你跟風兒呢?我聽那孩子說你也是毫不猶豫就允諾嫁給他了。」
「是……是呀。」她勉強擠出笑臉心裡卻在苦哈哈的回想自己受迫允婚的過程。那算是毫不猶豫嗎?「我和媽一樣欣賞的也正是莫風那股奮發向上的精神。」
「眼光獨到!雲兒,難怪我們婆媳倆會這麼合得來,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莫夫人開心的笑,拉起她的手放入掌中輕輕的拍著,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門外有一陣熟悉的汽車聲由遠而近的響起,雲兒側耳傾聽知道是莫風回來了。果然不一會就看見他打開大門,走進了客廳。
「媽、雲兒,已經很晚了你們怎麼還在聊天,不會累嗎?」沒料到這時候還會見到母親和……妻子他意外的怔住了。
「聊天?」莫夫人好笑的望著他。「風兒,看清楚媽,和雲兒是專誠在這等你回來的;尤其是雲兒,都坐在這一晚上了,媽還在房裡睡過那麼一會。」
「抱歉媽。臨時被個客戶約去談生意,因為時間緊迫,他明天就要上飛機了,而我又有一些資料需要整理,所以一時忙昏頭忘了打電話。下次我會記得的。」他的聲音裡滿是歉意,坐到母親身邊,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
「很好,這句話你說到就要做到,反正媽是無所謂,再過不久就要和你爸回巴黎去了;但雲兒不同,她畢竟是你娶回來的妻子,要跟你共度一輩子的,你可不能再這麼疏失,把她給冷落了,明白嗎?」看著兒子她還是忍不住責備了幾句為媳婦出氣。
「我明白的,媽。」他點頭聽話的回答。
「那就好。」莫夫人滿意了。「你早上還要上班,媽就不再多講了。一會你們也早點回房睡吧,媽先上去了。」
莫夫人走後,原本沉寂的兩人就更加安靜了,空氣中停滯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氛;最後還是雲兒先開口化解了莫名的沉默:
「莫風,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去廚房煮點宵夜來給你吃?」
「不用了,我晚餐吃得很飽,現在一點也不餓。」他脫去西裝外套,把自己放鬆的躺靠在沙發椅上,暫時累得連動都不想動。
「那麼……我去幫你放洗澡水好了,你洗完澡好快點上床睡覺。」她說著就要站起來。
莫風一把拽住了她。
「雲兒,你等我到現在,難道都不想說說我嗎?」他的視線凝定在她臉上,本來充滿疲憊的雙瞳卻突然顯得黑亮有神、動人心魂。
她的睫毛輕輕的動著,下意識的迴避開了他。
「你剛剛已經解釋過原由了,又不是故意的,我還能說你什麼呢?」
「那假若……我是說假若我是故意的呢?你也不說我了?」他連忙問,語氣略顯著急。
她淡淡的點下頭,不著痕跡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憑我們的關係,你知道我是沒有資格說你的,這點……應該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
「既然這樣,你為何還要等我回來呢?」
「因為我……擔心你。」
「擔心我,為什麼?」他輕攏眉心目光始終無法離開她。
「一個很簡單的理由——我們是朋友的,不是嗎?」她靜靜的回望他,眼中一片澄澈清靈若水。
不滿意這個答覆,他又再一次緊抓住她的手,使了點勁用力握住。
「僅僅只是朋友嗎?雲兒你再想想,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超出朋友的情誼?在你的心裡面哪怕只是一點點就好。」他激動的望住她目光充滿渴望,心跳不受控制迫切地期待她的回應。一個對他深具影響力的回應。
「莫風你喝了酒嗎?不然——為什麼我覺得你有點反常,說的話完全不像你了?」她迷惑的雙眼懵懂的凝望著他,心……有些瞭解,又有些兒畏懼,分不清是什麼。
「反常?」他喃喃的低語著這兩個字像針一般的把他刺醒了。他迅速的放開她,嘴角撇出一絲笑意,似是自嘲也似是諷刺,心降至了冰點。「你說得對,我是有點反常;否則,我怎麼會傻得做出讓自己也矛盾的事,徒然鬧了一個大笑話呢?」
他苦笑的仰頭自歎,勾起西裝外套,消沉的站起來往樓上走去。
雲兒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望著他消失的背影,突然敏感的察覺,屬於兩人的事不再是那麼單純了。
為了一份明早會議時需要提出說明的企劃案,周世倫即使下了班,仍留在辦公室內忙碌的工作著。
他必須這麼做,只有藉著工作,他才能阻止自己的腦子閒下來,不去胡思亂想;否則——他真怕會無法應付那澎湃起伏的思緒,像潮水一般的淹沒了他。
本以為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的調適,他已經把心訓練得足以面對任何突發狀況了,誰曉得當他輾轉得知莫風夫妻也將參加那場拍賣舞會時,所有武裝堅強的假象就在那麼一瞬間輕易的潰敗瓦解了。
他終於明白自身的脆弱,其實是根本不堪一擊的。
為什麼呢?早該對雲兒死心的他,為什麼沒辦法像外表那麼瀟灑、嘴裡說得那麼輕鬆,徹底把她趕出記憶之外呢?是心有不甘,抑或餘情未了?這點,恐怕連他也弄不清,心底那份頑強的執著究竟是什麼了?
好在,他雖然不擅長分析心態,但卻很懂得保護自己,不造成傷害。在反覆思量後,他還是決定另派人選代表出席,避免那可能的三人相見、分外尷尬的場合了。
唉——歎口氣,他暫時擱下了筆,為自己去倒杯咖啡。不料,這想法才閃過腦海,就看見陸依涵端著個杯子開門走了進來,上面還冒著暖呼呼的熱氣。
「周世倫,工作得這麼久一定口渴了吧?看我為你端來了什麼?」她一進門就帶來了滿臉的笑容和友情,把杯子在他面前放了下來。
咖啡!他低頭一看,不覺溫暖了起來。他們這樣——算不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唉——他甩甩頭,又慌忙甩去了這種綺想,揚起眉問:
「陸依涵,這個時間你不是早該下班回去了嗎?怎麼還待在公司裡?」
「拜託,不要問我這麼簡單的問題好不好?想也知道我是為了幾樁公事在忙啊,不然你早就見不到我了。」
「是嗎?那你就趕快去處理吧,到時看我們兩個誰先把手邊的事做完,輸的人請吃飯。」端起咖啡,他淺嘗的喝了一口。不錯,香醇夠味,她泡咖啡的技術還滿好的。
依涵開心的在他面前椅子上坐了下來,笑得連眼睛都彎了。
「哈!不好意思,那我可要先謝謝你嘍,我已經是贏家了。」她伸出兩根指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好,願賭服輸,你再坐一會,我趕快忙完我們就走。」他表現謙謙君子風範的,重新拾起了筆。
「那——要不要我幫你呢?」她躍躍欲試的,對他的企劃案也有興趣參予。
「讓我想想看。」他作狀的思考著,用手搓了搓鼻樑一會——「好,我想到了!」
他清脆的彈了下手指,依涵也欣喜的傾身向前追問:
「快說吧,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很容易,你只要乖乖的坐在這,一句話也不要說,一點聲響也不要發出,就算是幫我個大忙了。」
「好啊,周世倫,你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不理你了!」她氣嘟嘟的瞪他,噘起嘴走了出去。
留下背後的他響起一陣陣愉快的笑聲,在這一刻,曾有的煩惱都拋到九宵雲外去了,心靈獲得短暫的平靜。
「喂,周世倫,飯都吃過了你還不送我回家,是打算再帶我去哪裡?」坐在駕駛位旁,依涵邊望著窗外商店閃爍的霓虹燈,邊問。
「相信我,總之會是個好地方,不會把你賣掉的。」他沉穩的把持著方向盤,在大街小巷裡穿梭自如。
「賣掉我?哼!」她發笑的,打鼻子悶哼著。「只怕你還沒有行動前,我已經在忙著數鈔票了。」
「怎麼說?」
「我比你棋先一著,更快下手啊。」她舒服的靠著椅背,打量他。「你信不信?」
「不信。哪有人會在做壞事前先通知對方的,那當然要暗著來才行。」
「哇!看不出你好像還挺有經驗的,做過多少壞事的啊?說來聽聽。」
「不必了,再怎麼加起來也抵不上你豐富。不如你透露吧,有幾個男人在你手底下遭了殃?」
「這問題……還是等你也受到同樣待遇時,再去問問他們吧,我暫且保留。」她心情愉快的撥了撥頭髮,面上有微微的笑意。
他望眼她。
「說吧,要是我的感覺沒錯的話,剛才在餐廳時你似乎在幫我省錢,為什麼?」
「唉——不會吧?怎麼你話意聽來像在懷疑我的動機?」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皺緊了眉頭看著他。
「你沒有嗎?」他令人生氣的反問。
「當然沒有。」她理直氣壯的嚷回去:「第一我沒習慣讓男人請客;第二我也不喜歡佔別人的便宜,這樣你聽得夠清楚了吧。」
「的確,但我怎麼想你應該都還漏了一個第三。」
「哦?那你說說看我漏的這個第三是什麼?」她洗耳恭聽著。
「第三是……不錯,這次是你賭贏,但下次若換成我呢?反而狠狠的猛敲一頓,那你可怎麼辦?豈不是要心疼死荷包了?」這就是讓他懷疑的動機所在。「所以,你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在未雨綢繆,好教我有所節制不能夠敲詐你的,是不是?」
「嘩!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愕然的叫:「周世倫,你以為下次就一定會贏我啊?」
「不信我們再來賭賭看。」
「唉——算了,我才不跟賭性堅強的人打賭呢,自找罪受。」她回絕的一擺手又再一次的問他:「喂,你開了這麼久的車子總該告訴我目的地在哪裡吧?就算要打家劫舍我也好有所準備啊。」
「陽明山。」
終於聽到地點由他口裡說出來了。依涵慶幸的想,不過,沒維持多久下一個反應就是呆愣了。
「陽明山!」她驚訝的瞪著他。「這麼晚了你上陽明山做什麼?」
「你不知道嗎?愈晚那兒的情調就愈好,而且這時候的夜景很美可以俯瞰整個台北市……」
「饒了我吧,我們又不是情侶,需要講究什麼情調?再說明天還要上班,你還是早點放我回家睡大覺吧,我會對你感激不盡的。」她叫苦連天的對他合掌再三拜託,無奈他的回答卻是——
「來不及了。」他平淡的宣佈,找了個地方把車子停穩了才說出下兩句:「因為我們已經到了,下車吧。」
依涵往窗外望去,這才注意到在不知不覺的閒談中他果真把她帶到陽明山上來了。好吧,反正人都到了,不下來走一趟也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她索性推開車門讓自己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中,享受一場大自然的饗宴。
陽明山的夜景果然名不虛傳,站在山頂上依涵極目遠眺著,心底不禁發出這樣的讚歎聲來。
一片綿延不盡的燈海,像條彩鑽般的串連著整個城市,熠熠耀眼、閃閃發光,把夜晚都點綴得明亮了起來,連星空也顯得黯然失色了。
他們並肩站著、望著,讓山上的晚風帶著股微微的涼意迎面吹來,暑氣盡消。
「我想知道,你今晚為什麼帶我來這裡?」許久許久之後,她轉過頭凝視著他,輕聲問。
「因為我突然很想來看一看這裡的夜景,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理由?」他帶笑的眼也依樣回望著她,輕聲答。
她想了想,搖了下頭。
「不算,你有那麼多朋友的,何必一定要找上我?」她頑固的想弄清楚。
「如果我另有選擇的話,或許會的。誰叫我那一票朋友全是男人呢?我不想引起別人異樣的眼光。」
「那麼……」
「別勸我,陸依涵。」他及時的打斷,明白她要說什麼。「目前我只想交『朋友』不是女朋友。」
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因此她也不多費唇舌,識趣的打住了。她點點頭。
「那好吧,改天你若再有需要我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儘管說一聲就是了,我一定會奉陪的。」
「謝謝你,陸依涵。」這份誠意是發自他心底的。「不對,你這麼晚還沒回去,父母會不會擔心?要不要借我的手機打給他們交代一下?」
他自認自個的關心出於善意,但她,卻意外兼反常的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樣。
「喂,你沒搞錯吧?不是你應徵我進公司的嗎?難道上面填的基本資料你一眼都沒看過啊?」
一句話問得他面紅耳赤,差點回答不出了。
「那幾天光一下午來面試的就有一、二十人我怎麼可能會有時間每一份都詳細的看過,又完整的記住。」他反駁她,這——也算是理由嘛。
「好,要你看那麼多份或許太難,但光記我一個人單純多了吧?你明天自己回公司查去。」她嘔氣的把臉轉開了。還說是朋友呢,結果根本連她的半點資料都不清楚,這朋友——交得真不值。
「何必呢?有你當面跟我說不也一樣,還需要我去查什麼?」他不解其中緣故,依舊理所當然的問,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
依涵瞟眼他。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看他又一臉求知苦渴的表情,索性就告訴他好了,不要再賣關子了。
「好,你聽著,周世倫,我是個孤兒,從小是被孤兒院的院長馬修女撫養長大的,現在又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你想這樣的我,會有父母來擔心我的晚歸嗎?所以,這手機還是你自己打吧,我沒你那麼幸運有家人可以交代去向的。」依涵抓起他的手,把他原先遞來的行動電話又交回了他手中,心裡不免有些傷感。
「我道歉……」聽完她的話,世倫喃喃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不必了。都二十一年了,我還不習慣嗎?」她淡淡說,眼裡卻有一抹掩不住的輕愁。
「你誤會了,我指的是把你餐廳工作給搞砸的事……」
「喔,那件事嗎?」她看著他的眼神閃動著一種希望被諒解的光芒。「的確,你是該道歉的。不過人生有失必有得,若沒有那一道過程,我們怎麼可能會認識,又成為好朋友呢?」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自己那夜的所作所為,才能換得你這個朋友嘍?」他好笑的問,覺得不可思議極了。「喂,你該不會是在鼓勵我用這種方式間接交友吧?」
「唉——千萬不要。」她著慌的阻止他,雙手齊搖。「要知道,我當時真是恨死你了,會跟你做朋友,也是出乎預料的事,我想都沒想過……」
「那麼……今日豈不是你的損失了?」他調侃的湊近她,帶著一臉可惡的笑容。
「好哇!周世倫,你少臭美了。」她舉起拳頭,伸手就要往他的胸前打去,卻被他一腳跳開躲過,差點重心不穩的往前傾倒了。
「唉——小心!」一個箭步,他又重回她身邊,雙手扶住了她。「怎麼樣?你沒事吧?」
「你還問,都是你要跳開……」她埋怨的責怪他,抬起眼卻發覺兩人的距離竟是如此的靠近,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暖暖的呼吸吹拂在她臉上,以及由他身體上傳來一股屬於男性散發的魅力。
在心臟愈來愈疾速的跳動中,依涵驀地驚覺自己的臉——紅了,完全沒來由的。
她承認,她從沒瞭解過男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動物。
這天午後,趁著莫天夫婦出門拜訪朋友的這幾日空檔,雲兒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隨處逛逛。
說實話,她心裡真的很感謝兩位老人家選在這個時候外出,好讓她有機會可以出來走一走透透空氣的。
否則,她真怕自己會無法忍受與莫風間懸宕著一種怪異氣氛,凝重得幾乎要使她呼吸不過來了。
因為,她發覺相較於前些日子的緊迫盯人,這陣子的他簡直可以用隱形人來形容了。
不過,所謂的隱形人,並不是指他早出晚歸,夜夜應酬到三更半夜才回來。若是這樣,她或許還會好過些。
偏偏,他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從黑夜到黎明,似乎手頭上永遠有處理不完的公事,不僅沒時間回房睡覺,就連一頓飯——也抽不出空來和家人一起吃。
於是,每晚,雲兒總是會弄個托盤,把飯菜輕輕的放在他的桌邊,然後再預備悄然的抽身告退,不驚擾他。
而往往就在她有所行動前,他的視線總會那麼巧的抬起來對準她,眼中訴說著千千萬萬句,他自己也不甚明瞭的複雜情緒。
這樣的目光卻輕易的把她給定住了,雙腳像生根般的不能動彈。在凝望的眼中,什麼思想意識都不存在了。
莫風——是怎麼了呢?而她自己——又是怎麼了呢?雲兒不能理解,心底……也有個細微的聲響在阻止她理解,不願弄清楚事情真相。
看來,她還是選擇逃避好了。雲兒決定順從心意,精神頓時感覺輕鬆了起來,把雙手插入了裙子口袋。
「李雲兒!」
一個豪邁的男性嗓音自她身後不遠處高聲的揚起,她轉頭望去,立即認出了來人。
「是你!範文滔,這麼巧。」她驚喜的叫,面上也有了笑容。
「不錯,好一陣子沒見了,還記得住我的名字!」他滿意的笑,來到了她身邊。
「那當然嘍,誰叫我是你的老師呢。」雲兒微仰起了臉,他足足比她還高出了一個半頭。
「唉——千萬別自稱是我的老師喔,否則人家會以為你駐顏有術,通通要跑來找你請教了。」他說笑的,很自然的伴著她往前走。「我們倆做朋友不是比較自在嗎?沒有師生間的拘束感。」
她望著他笑了。
事實上,範文滔的年紀還比她大上三歲,今年二十七。兩人會稱為師生,是因為他曾在雲兒教的鋼琴班裡上過課,是她所有的學生裡頭當中最「老」的一個。
再加上彼此的年齡相近,觀念也差不多,久而久之就成為一對好朋友了,私底下非常談得來。
「喔,對了,我去過那家樂器行找你,不過他們說你把工作給辭了,為什麼?」他這會才想起的問,充滿了關心。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為了一點個人的因素。」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心態,她沒有把話對他照實說。「你呢?今天怎麼也有空在外面遛達不用上班?」
她知道範文滔是一間金融公司的襄理,平常的業務工作繁忙,壓力也頗大。
「我今天休假,當然要好好的放鬆放鬆,加點油保養一下嘍。」
「怎麼說得自己好像是機器?」她微笑的,有朋友作伴,心情也覺得開朗許多。
「大概是我真的有點累了吧?」他下意識的抬手撫平了眉心。「因此也就特別想有個人陪我放縱的玩一玩、瘋一瘋。」
「那麼——你想怎麼個玩法、瘋法?」
「幹嘛?問這麼多是不是想奉陪到底啊?」他轉向她笑問,興奮得眼睛都有些發亮了。「那——千萬別只是問問而已。哈!我可不想一個人窮開心喔。」
「用我的人格作擔保,行了吧?」她強力保證著,那股興奮的活力也深深影響了她。
「那——我們還說這麼多做什麼?快走吧。」文滔抓住她手臂,半跑的把她帶上了停放在路邊的車子,兩人一塊盡情的玩去了。
沉浸在歡樂中的雲兒,這時候還不知道當回到莫家時會有一場爭執的風暴在等著她。她依舊開懷的笑著、鬧著、玩著沒有絲毫的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