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怪雨,已經毫不間斷的下了七天。
憐湘和常炯年共撐著一把傘,站在後花園,看著被雨水打得奄奄一息的牡丹。
她蹲下身,心疼的撫摸著快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雨下個不停,我不久前才種下的牡丹都快死光了。」
常炯年蹲在她身邊,拍拍她的肩安慰,「沒關係,等雨停後,我們再去多買幾株牡丹,重新種過,好嗎?」
「好是好,只不過這場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他無奈的笑著,對這雨完全沒轍。
縣衙內拚命在下雨,縣衙外卻一滴雨也沒有,許多百姓大老遠跑到縣衙來,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奇景。
熙州境內陸續傳來缺水的消息,但縣衙裡從早到晚下著細雨,雨水多到沒地方排放。
積水的範圍越來越大,池塘的水早就滿溢出來,如果這場雨再不停的話,過不了多久,整個縣衙都會淹在水裡的。
裴少俊一臉煩躁的衝到後花園,「炯年,你倒好了,忙著陪佳人,留我一個人處理公務。」
他快瘋了,快被這詭異的天象給弄得精神失常。
常炯年輕笑一聲,「少俊,冷靜點,心急是辦不好事的。」
「這種情況你叫我怎麼冷靜得下來?雨下個不停,牆壁滲水就罷了,蓋著半濕不幹的棉被我也認了,可是你看看──」裴少俊拿出一封文書,攤開在常炯年面前,「濕氣竟然重到把裡面的字都弄糊了,你叫我怎麼看呢?」
好好的一封文書,卻因為縣衙內濕氣太重,以至於紙上的墨字暈得一塌糊塗,他還得拿到縣衙外曬乾,防止字暈到認不出來。
「好可怕。」憐湘瞧著皺巴巴的文書,有感而發的說:「如果是我,一定也會被逼瘋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又不能命令這場雨立刻停止。」常炯年莫可奈何的聳聳肩。
憐湘笑望著他,「如果不是你,縣衙內哪會下這種奇怪的雨?」
「我?」他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你也該負一半的責任吧,可別把過錯全推到我身上。」
裴少俊聽不懂他們倆的對話,不解的開口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這場雨和你們倆有關?」
「八九不離十。」他們倆笑嘻嘻的同聲回答。
「怎麼說?」
「應該是我們倆得罪了……」憐湘停頓一下,看到青湄正好外出回來。「啊,青湄回來了,她會告訴我們這場雨到底是誰在搞鬼。」
「青湄,打聽的結果怎麼樣?」常炯年忙不迭的問著。
「是龍擎搞的鬼。龍擎和司雨龍神私下勾結,把這個月該平均分配在熙州的雨水全下在縣衙裡,故意用這來警告你們。」
「呵呵……」憐湘對常炯年笑著,「果然是因為我們倆。」
「等等,什麼龍擎,什麼司雨龍神的?」裴少俊越聽越糊塗。「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炯年,你沒跟裴大人說嗎?」憐湘疑惑的問道。
「這個嘛……我還想不出該用什麼方法告訴他。」
「還需要想什麼方法,開門見山的說呀。」
憐湘隨即將她和龍擎的身份簡單的向裴少俊解釋一遍,還附帶說明他們到底是結了什麼怨,才會導致龍擎以這種方式來警告他們。
聽完她的解釋後,裴少俊先是一陣呆滯,然後就──
「啊──」他向後退了幾步,「你說你是……龍女?」
「沒錯。」
「那青湄呢?」
「我是鯉魚精。」青湄很配合的馬上回答。
「龍女?鯉魚精?不會吧?」裴少俊不知所措的又往後退了數步,顫聲道:「你們……都不是人?」
縣衙上空的怪烏雲已經讓裴少俊快承受不住,現在又知道縣衙裡住了兩名精怪,他的理智接近崩潰狀態。
見到好友臉色慘白得可以,常炯年關心道:「少俊,你還好吧?」
「會好才怪!炯年,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我比較害怕你會受不了。」
「我會受不了?廢話,我當然會受不了。」裴少俊開始語無倫次,指著憐湘停不住的大叫:「你知道『龍女』是什麼意思嗎?龍王的女兒耶,我這個小小的縣衙哪供得起尊貴的龍女……她是龍,會飛的龍,這教我怎麼受得了?」
「少俊,你冷靜點,憐湘又不會害你,有必要反應這麼激烈嗎?」
「我已經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了。」他覺得腦袋一片混亂,「哪個人聽到這種事不會驚訝的?這根本是神話,不可能的神話!」
一古腦地將心裡的話喊出來,裴少俊已是氣力喪盡、口乾舌燥,整個人就像洩了氣般。
「少俊,你身體不舒服嗎?」常炯年擔心的問道,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少俊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不舒服?呵呵……」裴少俊在驚駭過去後,發出令人不安的冷笑,「我沒有不舒服,我現在只想……昏倒……」
他以為只要昏死過去後,當他再度醒來,一切都會恢復原本平靜的日子,沒有下不完的綿綿細雨,沒有詭異的龍女,沒有……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妄想。
☆☆☆
縣衙上方的天空終於放晴了,因為司雨龍神受了青湄的威脅,如果他再隨意變動熙州各處的降雨量,她就要一狀告到天庭,讓他以後再也不用到處行雲布雨。
這對眾人來說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裴少俊卻開心不起來,因為他病了,縣衙裡的公務暫由常炯年接手。
憐湘和青湄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善良,不會害人,所以就主動擔起照顧裴少俊的責任,還不准他拒絕。
這讓裴少俊受寵若驚。他承認,他的確是被嚇到了沒錯,但也沒到精神耗弱的程度,頂多是身體虛了點,憐湘卻硬是要他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什麼事都不要做。
其實這樣也不錯,前一段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忙東忙西,炯年優閒得很,現在兩個人的角色換過來,讓炯年嘗嘗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他則樂得躺在床上,接受人家呵護備至的關懷。
或許這就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竹籃裡裝滿了藥材,憐湘和青湄一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準備還要去幾個地方採購東西。
憐湘看了眼籃子裡的東西,「這些藥材都是養神補氣的藥,和雞一同燉煮,可以幫裴大人和炯年補補身子。」
常炯年和裴少俊,一個勞心、一個勞神,的確是需要好好的補一補,才不會一個接一個的病倒。
青湄瞥她一眼,語氣有些擔憂的說:「公主,我看你也得補補身子,最近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真的嗎?」憐湘伸手摸摸臉,「我最近又沒做什麼,怎麼會臉色蒼白呢?」
「不相信呀?回去後你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好吧。」
努力壓抑著痛楚,憐湘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與平常無異,只不過就算她再會掩飾,還是掩飾不了蒼白的臉色。
她的身體狀況自己知道,氣息漸漸的衰弱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她不知道還能瞞得了多久。
倏地,一道身影擋住她們的去路,憐湘抬頭一看,發現擋路者是龍擎。
「你又出現在我面前做什麼?」她沒給他好臉色看。
龍擎看著她,「憐湘,你還是不肯離開那個凡人?」
「我早已說過,我喜歡的人是他,所以我不會跟你走的。」
「憐湘,你怎麼還是想不透呢?」龍擎氣惱極了,他不明白常炯年有哪一點比得上他。「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不服氣的瞪著他,「難道你能未卜先知嗎?」
「這不需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和他非同類,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憐湘淡然的笑著,「他和我的相遇是上天注定好的,我就不相信我們沒有辦法在一起。」
她不理會他的舉步往前走,然而龍擎卻不讓她輕易的離開,一把擒住她的手,再次勸道:「憐湘,跟我回去,這是你唯一可行的路。」
她掙扎著,「放開我,我要回縣衙。」
「不,我不放,除非你答應跟我走!」
「龍擎,你放手!」憐湘想掰開他的手,卻是怎樣也掰不動。「你再怎麼說都是沒用的,我喜歡的人不是你,你懂不懂!」
「不懂!」龍擎加重抓她的力道,「這次我說什麼都不讓你走!」
「龍擎,你──噗……」憐湘一氣之下,氣血攻心,一口鮮血再也難以控制的吐了出來。
「公主!」青湄急忙拋下手中的藥材,心慌的扶住她,語氣緊張的問;「公主,你怎麼了?」
「憐湘?」龍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駭住,連忙放開手,「你沒事吧?」
「我……唔……」她又嘔出好幾口鮮血。
見情況不對,龍擎伸手搭住她的腕脈,駭然道:「你的內丹呢?」
「什麼?內丹?」青湄這下更是著急,「公主,你的內丹不在你身體裡?」
「青湄,我……我……」憐湘猛喘著氣,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她絕對不能說,因為如果說了,就會傷害到她所愛的常炯年。
☆☆☆
匆匆忙忙來到憐湘的廂房,常炯年推開門,擔憂的衝進去。
他快步走過青湄與龍擎的身邊,來到床邊瞧著沉睡的憐湘,「她怎麼了?」
「公主失去內丹,所以有性命危險。」
「內丹?這是什麼東西?」
「對我們來說,內丹就等同於自己的生命。」
少了內丹,就像是失去生命,失去內丹的精怪雖然還能活一段時間,卻會越來越虛弱,直到耗盡最後一絲真氣。
憐湘就是處於這樣的情形,她的真氣逐漸耗弱,除非拿回內丹,要不然就只有等死的份。
聽了青湄大略的解釋,常炯年不解的問:「憐湘的內丹為什麼會不見?」
「這也是我們想知道的。」
龍擎想了想,問著青湄:「你知道這段時間憐湘有接觸過什麼人嗎?」
「公主沒接觸過太多人,就是常大人和裴大人他們而已。」
「就只有他們?」
「是呀。」
照理說凡人是沒有辦法搶奪憐湘的內丹,但龍擎顧不得這麼多,手直接搭上常炯年的腕脈,「咦,這種氣脈……內丹在你身上!」
「內丹在我身上?!」
「怎麼會?」青湄不解的瞧著常炯年,「常大人,你為什麼會有公主的內丹?」
「我根本不知道我身上有內丹,你們在開玩笑吧?」
「我非常確定憐湘的內丹就在你身上。」龍擎緊緊抓住他,「快點把內丹吐出來,你不該擁有它。」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麼內丹,你快放開我!」
「你在狡辯,快點吐出來!」
見他始終不肯承認身上有內丹,龍擎一氣之下伸出手,想一掌往他的天靈蓋打去,卻被及時醒過來的憐湘給阻止。
「住手!龍擎,我不准你傷害他。」
「憐湘,他搶奪了你的內丹,才害你變成現在這樣。」
「不是這樣的,內丹是我心甘情願給他的。」
常炯年驚訝的瞪著她,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什麼意思?」
「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其實在你我相遇的第一天,你已經死了。」
為了躲避青湄不讓她發現有人誤闖桃花宮,憐湘失手害常炯年淹死,為了彌補這個錯誤,她將內丹渡給他,讓他能重新活過來。
這是她心甘情願的,沒有人勉強她。
「你說什麼?我已經……死了?!」強大的震撼不斷襲向常炯年,讓他不知所措。
他已經死了,但憐湘卻為了救他,拿一命抵一命。
走到她身旁,他語氣嚴肅的說:「憐湘,立刻把你的內丹收回。」
「不行,如果收回內丹,你馬上就會死。」
「如果不收回,你也會死呀!」
只要一想到他是靠著憐湘的內丹而活著,常炯年就感到心痛萬分,他不要她因為這樣而死,他寧願她把內丹收回去,好好的活下去。
憐湘強忍著痛楚,拚命搖著頭,「我絕對不拿回內丹,絕不!」
「公主,我求求你。」青湄邊流淚邊勸道:「拿回你的內丹,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唔……咳咳……」
一攤攤鮮血染紅了床被,提醒她生命正急速流逝當中,雖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她不想、也不願拿回自己的內丹。
就算到最後她會因此香消玉殞。
☆☆☆
當憐湘再次醒來,已經不知道是幾天後的早晨。
她一睜開雙眼,就見到常炯年坐在床沿,靜靜地守護著她。
他微微一笑,輕聲的問:「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我很好,沒事的。」她掙扎著想坐起身,「這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小心,我扶你起來。」他臉上滿是擔心,「你身子虛弱,別太逞強。」
憐湘躺在他的懷裡,感受他的體貼與溫暖,這對她來說,就是一帖能讓她振作精神的良藥。
他將她小心的護在懷中,「為什麼要把你的內丹給我?」
「這條命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說不定我是命該絕,你不該多此一舉的。」
「就算你真的命該絕,我也不會讓你死。」
常炯年苦笑著,「你這豈不是要讓我帶著愧疚過一生,因為我的活,而造成你的死亡,這叫我怎能接受?」
靠著她的內丹而活下來,這對常炯年來說,是非常殘酷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親手害死她一樣。
要他眼睜睜的看著憐湘一天比一天消瘦,這他辦不到。
「我不要你愧疚,我只要你好好活著,代替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已別無所求,也不會有所遺憾,只要常炯年能安然活著。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如果說……我堅持要把內丹還給你……」
「我拒絕,如果你把內丹拿出來而死了,別想我會把內丹吞回去。」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憐湘,你這是何苦呢?我不希望你死呀。」
「那我就能忍心看著你死亡嗎?」
「你……」對她的固執,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算他自行將內丹取出,憐湘也不肯吞回去,這樣只會造成兩個人都離開人世,難道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哄憐湘入睡後,常炯年走到房外透氣,龍擎站在走廊上,似乎也是來關心憐湘的身體狀況。
雖然他們倆互相討厭對方,但為了憐湘,他們暫時將仇恨拋諸腦後。
「龍擎,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可以取出我體內的內丹?」
「就算我能將你體內的內丹取出,憐湘也不會要。不過,我倒是想出一個好辦法。」
「真的?是什麼辦法?」
「找一樣東西代替憐湘所失去的內丹。」
「是什麼東西能代替內丹?」
「天界有個寶物叫做『合魂珠』,吞下它的人,不但能長生不死、肉身不滅,還能增加五百年修行,是難得一見的珍寶。只不過這樣珍寶在幾百年前因故消失在天界,輾轉流落人間,它的下落無人知道。
「幾年前,一位道士在一堆古物中發現合魂珠,他把合魂珠當成壽禮獻給太后,只要能想辦法得到合魂珠,讓憐湘服下,這樣就能保住她的性命。」
「在皇宮裡?」常炯年蹙眉深思著,「皇宮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況且那樣東西還在毛太后手裡。」
能找到替代的物品他的確很高興,但是能不能拿到,這又是另一個問題。
況且,他現在也沒有資格進入皇宮。
這時,裴少俊出現在邊廊的轉角,「炯年,回京城吧,我想絕對會有辦法的。」
「如果我就這樣離開,你該怎麼辦?」
「只是個小小的縣衙,少了你,我還是有辦法獨撐大局的。倒是你……」裴少俊不得不提醒他,「私自離開外放之地,可是有罪的。」
「現在我管不了這麼多,為了憐湘,就算是欺君犯上,我也要拚上自己的性命試一試。」這是唯一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過。
「好,回到京城後,你可以去找一個人,我想他應該可以幫你忙。」
「那人是誰?」
「中書侍郎兼翰林院大學士葉成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