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吧,翔,才大清早的,這麼快就想把整本戲給唱完啊?」翔提著自己的佩劍,循聲回頭,發現反影正瀟地走向自己。
「來了嗎?」翔水晶般的眸子倏地黯淡了下來,閃著不明的眼神。「挺快的,沒讓我等多久!」
「那當然,既然是皇子有令,怎好怠慢呢?」反影笑著,故意稱翔為皇子。「怎麼樣,你把小水菱帶出來,又留字條給我,到底有什麼關——」
反影的笑容在走近了翔之後倏然凝結,他看到了翔身後的一棵大樹下,倚著昏過去的丹菱。
「你把她怎麼了?」反影的綠眸現出殺氣,語聲平板。沒有盛怒,也沒有狂暴,但反影的表情令人膽戰心驚。
「好久不見了,幸子!」翔在看了反影的反應後,慢慢地吐出了一句很久沒機會說的問候語。
「少廢話。」反影依然是一樣的表情。
「好,夠乾脆,」翔笑了笑,像是很滿意反影形於外的樣子。「老實說,我已丹菱小姐服下了我扶桑國的奇毒『霓散』,再過兩個時辰,她就會產生無數幻覺,然後在狂亂中變成傀儡一般聽話的美麗娃娃。」
日頭努力地往上攀升,有一些光和影已偷偷地溜進了兩人之間隨時都會劍拔弩張的範圍。
「你到底想怎麼樣?」反影仍是不理會翔的解釋,直直地問著。
「想你放棄繼承皇位的權利,連一點可能性都不能有。」翔不帶任何感情的說著。
「就是想要我的命?」反影瞇起了眼;正好一道陽光射向他的綠眸,看來就像綠眸在白天也發出了妖光。
「我不能冒這個險。」翔突然別開了眼,看向遠處群巒。
「所以想用我心愛女人的命來威脅我?」
「你不會想看丹菱姑娘不再認得你、聽你的話、自願跟我回國做我的寵妾吧?」翔難看地笑了笑。
日出終於完成,萬丈的金光遍了一地;如此陽光,是該暖和的,但巔峰上冷風呼嘯,竟讓人在陽光下不禁寒顫。
反影突然會心的一笑,但瞇起的綠眸並沒有放鬆。
「我最討厭跟人保證什麼,更討厭受人威脅,」反影讓笑容殘留在臉上,平靜地開了口。「拔劍吧,反正我會在她毒發前、你毀掉解藥前殺了你的。」
「好吧,」翔確定了反影的認真程度後,只有歎了一口氣。「那我只好不客氣了!」
就在翔說出了最後的那個「了」字時,他手中的劍便出了鞘。
反影並沒有武器,但雙掌如風,招式奇快,在迅速中招招變幻細微精緻,交代得乾淨俐落。
而翔也不甘示弱,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一柄長劍舞得週身滴水不漏,還不時地閃出劍花刺向反影。
兩人就此展開惡鬥;原本反影沒有兵器,攻擊只能做近身戰,是頗為吃虧的事,但翔卻弱在內力不及反影,隨時都有氣力衰竭的可能,所以反影不斷地邊打邊遊走,而翔卻想速戰速決。
「反影……」
正當兩人鬥得激烈的同時,一旁的丹菱突然醒覺了過來,她的星眸開啟,但神智卻像是混亂之極,臉色越來越蒼白,混身不停地打顫。
反影聽了她的呼喚,心中一陣著急,但步法掌路都沒有一絲的紊亂;他是個以殺人為業的人,對陣時失去冷靜是此行禁忌!
至此,翔總算明白,用了丹菱這一步棋,或許是他這輩子最大也是最後的敗筆;反影的攻勢越來越凌厲,翔則是漸居下風,甚至到了無力招架的地步。
就在這時,反影突然一個勁力十足拍出一掌,到了翔閃過的肘邊,突然一個下沈成了犀利至極的擒拿手,快得令翔無法招架,只有任著自己的佩劍被反影奪去。
然後只見反影將劍尖抵在翔的喉頭前,兩者間不過只差半寸。
「是不是?我說過可以先殺了你再取解藥的!」
反影說完,便想手腕一提向前刺去,不料卻有聲音制住了他。
「不要!」
丹菱突然淒厲地喊了聲,披頭散髮地撲倒在地。
她看來渾身都在打顫,甚至開始冒起冷汗;反影一驚,將劍往旁邊一扔,立刻跑過去扶起了丹菱。
「你不舒服……來,先回房躺著好了,」原本詭異難辨的眼神,再看向丹菱時馬上轉換成了無盡的柔寵。「回頭我再讓來看看你,沒事了,所以你現在先睡一下,好不好?」
「你別殺他……別在我面前殺人,求求你……」丹菱的神智似是陷入了半狂亂狀態,但仍求著反影手下留情。
見到這樣的丹菱,反影寒著綠眸,回頭看向翔,低聲說道:「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
被反影打得無從招架、狼狽不堪的翔,聽了反影的話,遲疑了一會兒,終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錦囊,乾脆地遞給了反影。
反影接了過來後,便丟下一句話:「在這兒等我回來。」然後便抱起丹菱,向「光」飛身而去。
*****
「有什麼就說吧!」反影送丹菱回了她的房間後,便回到原先與翔對決的現場,臉上完全看不出喜怒。
那是一張表情木然到任何人見了都會懼怕的臉;沒有什麼驚濤駭浪的狂怒,也沒有什麼冰酷冷血的殘忍……但越是這樣,反影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就越令人感到可怕!
「很久不見了,幸子,」翔見了這樣的反影,反而感到安適與平靜。「這樣的你,才令人安心!」
「你不是真的無聊到來找我敘舊吧?」反影略略牽動嘴角冷笑,但臉上仍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當然不是。」翔和反影如出一轍的臉上,泛起了笑容。
該笑的笑,有著雍容的氣質;該面無表情的面無表情,像套得完美的面具……全照著規矩在交涉的兩人,如此配合的平靜,令人有種蓄勢待發的恐懼。
「有屁快放!」反影仍是同樣表情語氣;即使出言不遜!
「我承認,我來找你的理由並不如當初所言的單純!」翔看似越來越輕鬆,甚至反起雙手,背對著反影。
「說說看?」反影環抱著雙臂,寒聲問道。
「我實不願看到你竟有能力與我一較長短,也不能冒著被你奪去王位的危險,」翔笑容漸深;但他只讓反影由側面見到這些變化。「我不懂,為什麼你竟真的活了下來?竟活得比我還好?」
「難不成我惹你礙眼的地方就是因為我活著?」反影冷笑。
「見了你之後,我發現了自己的錯誤,」翔見了反影的反應,並沒有不高興,只是逕自說了下去。「你實在很優秀……也許,更甚我許多;但這是不對的,這會讓許多事失去了平衡。」
「然後呢?」對於翔的盛讚,反影無動於衷。
「你如此快樂,我的同情和溫柔兄長的形象無處發揮;確定了你的存在,我感到內憂比外患還可怕,就像是吞下了不知何時發作的毒藥……因為見了你,這樣的威脅感與日俱增。」
翔虛弱地笑了笑,也許有些事非他所願,與其怨天尤人,他寧可將己任發揚光大,不擇手段,做個勝者。
「這幾句還中聽點……」反影開始鬆懈表情,懶洋洋地看著翔。
「我無法殺了你,但天皇只能有一個!」翔的表情更形落寞。
「所以你只有奪了我心愛的東西,看我會不會自取滅亡?」反影終於露出了笑容。「這個想法很實際,我喜歡!」
「既然殺不了你,任何能讓你一蹶不振、甚而自毀的事情,我都願意試;」翔非常地坦白。「我發現丹菱的存在對你非常重要;其實她的條件也夠資格做我的妃子,無論此計成不成,都無損於我。」
「還好趁早逃了出來……在那種變態的鬼地方待久了,遲早會和你一樣,被整得不成人形。」反影的笑容看似越來越有趣;相反的,翔卻因話題的延伸而逐漸斂去了輕鬆。
「也許吧!」翔苦笑道。「也許我會有這些行為,也不是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原因……可能只是我對你的妒忌而已。」
翔在回答反影時,並沒有一絲的閃躲,只是平靜的敘述事實;這樣的翔,還有如此的回答,反影以默然表示接受。
兩人間有著一小段時間的沈默;似乎各自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再開聲時,是反影挑起了新的話題。
「如果你要的是丹菱,」反影提到了丹菱,還是一派的慵懶,像是翔剛才的所為他並不在意。「我可以跟你保證,你沒望了!」
「你很愛她?」翔不因反影的斷語而生氣,只探著想要的答案。
「這不關你的事。」反影直接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不必這麼殘忍吧?」翔再度苦笑。「……這一生,我頭一次有了自己是第一個被生出來的遺憾!」
「這麼多遺憾,累不累啊?」反影伸了懶腰,事不關己的樣子。「反正你那什麼破爛皇位,我也不稀罕!你要江山,我沒興趣;我的美人,你沒本事搶走,這不是很公平嗎?」
「那麼,在聽完了我的說法,你對我的觀感有沒有一點改變?」翔認真地問反影。「還是,如果有人付你錢的話,你還是一樣會殺我,毫不猶豫?」
「我當然不會這麼狠心,」反影狀似天真地笑笑。「如果有人花錢買你的命的話,我起碼可以給你一點優待:在殺你前問你想不想買那個想要你死的人的命——我可以算便宜一點羅!」
「然後仍會殺了我?」翔不可置信地問。
「……對不起,生意就是生意!」反影一副無奈的樣子。
「我還是有危險的。」翔虛弱地說著。
「其實接什麼樣的生意是看我高興。不如這樣吧,你在還沒人想找我解決你之前,盡力的巴結我!搞不好在有人想買你命之前,我就已和你培養出良好的感情了,等到有人來找我作這筆生意時,我說不定不但不接這筆生意,還會保護你咧!」
「什麼?」翔覺得不可思議的問了聲。這是什麼心態?竟反反覆覆,還說得出這麼荒唐的理由?
「唉唷,你煩不煩?」反影這次是真的不耐煩了。「反正就這樣,你高興住就住,不高興住就回家;不過不准再動丹菱,要不然我就開先例:免費殺了你!」
「那麼,就先謝了,」翔釋然一笑,面對反影無可無不可的答案,心中確是有一份熟悉感。「既然事已至此,我再長留也沒什麼意思……所以,待會兒我便下山,啟程返回東洋。」
「隨便你,反正我無所謂!」反影聳聳肩,不置可否。
「多謝你的款待,希望能有機會再聚,」翔遲疑了會兒,終是伸手拍了拍反影的肩。「保重!」
「好吧,你就好好保重自己吧,別讓我下次見到你時,就只有刻著你名字的木板而已啊!」
「彼此!」
說完,反影便率先朝「光」走回去,不再理會翔。
而翔在原地停佇了一會兒,便將眼光從反影的背後收回,朝著相反的方向,緩緩地走向下山之路。
*****
丹菱被反影扶上床,迷迷糊糊地被迫吞下不知名的東西、被點了睡穴後,在夢裡一刻也不得安寧。
她開始分不清到底是反影還是翔在她的夢中迴繞;有時是頑皮的反影;有時是端莊的翔;有時是冷冽殺意的反影;有時是雍容氣派的翔……
這樣的混雜的夢,讓丹菱比清醒時還難過;她不斷的想讓自己睡去的努力終告失敗,只有自淺眠中不甘願的醒轉過來。」睜開眼,丹菱便發現沈靜地坐在她的床邊,似是一直在此看護著她。
「……你什麼時候來的?」朝夕相處,丹菱發現其實是相當容易相處愉快的人,日子一久,便不自覺的直呼其名。
「反影吃早飯時告訴我你有些不舒服,讓我過來看看你,」對丹菱也有著比其他人明顯的親切。「剛才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已替你把了脈……放心,沒什麼要緊的狀況。」
彼此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沒有人願意先提起。
反正她最近老在中毒、受傷,習慣就好了——丹菱也沒想到,不久前還是嬌弱閨秀的自已,竟也對這樣的事不再大驚小怪了。
「麻煩你了!我只是有些疲倦,」丹菱慢慢地從床上坐起身;但一起來,便覺得一陣暈眩……才向後栽,便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你的確沒有什麼大礙;不過,身子是虛了點,」拿了一碗還冒著些熱氣的湯,端到丹菱的面前。「剛才趁空替你熬了排骨湯;裡面加了些參須和枸杞,對你會有些幫助的。」
「謝謝。」丹菱感激地謝了,接過碗便一口一口的喝將起來;經過一早到現在的折騰,她真是感到餓了!
看著丹菱乖順吃著自己精心煲的湯,滿意地在一旁陪著她;當然,在一旁等著,也是因為想問些事情。
「我替你把脈時,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在丹菱吃得差不多了後,遞上了手巾。「你的身子之所以很虛,原因之一是你之前中過很深的影花毒;但再細查之下,還有一個原因竟是因你之前受過不輕的內傷……是嗎?」
「你竟連這都能得知……,你的醫術真是很了不起!」丹菱不意聽見了這樣的問題,當場表示歎服。
「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嗎?像你這樣纖弱的姑娘家,理應是不會有遇上這樣的受傷機會。」
「非說不可嗎?」丹菱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想起現實中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父母家人的擔憂;是否能再見他們的未來;都牽扯到了她一早逃避至現在的問題,仔細想來,真像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了!
「還是不想說?」雖是平和沈靜的表情,但語氣的堅決,卻是讓丹菱不容置疑。「那就換個問題吧!」
並不逼迫丹菱,意欲換個話題,但丹菱卻是充耳不聞,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想起了引起這一連串麻煩的人。
再回首時,想起已娶了妹妹的齊風,她竟幾近無感!
沒有悲傷,沒有怨憤……就像是她從來不曾喜歡過齊風一樣!可是,那不過是才個把月前的事啊!
多麼可笑。
「丹菱姑娘?」試探地喚著她。
「什麼?喔……對不起,」丹菱苦笑;她覺得做了好些自己也不瞭解的事。「只是憶起了前因後果,再串起來想想——對照了當時的心情和現在的感受,突然覺得自已好可笑!」
聽了丹菱的話,難得的笑了笑,笑中有特意安撫的溫柔。
「我懂了,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今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今早的事?」丹菱迴避著的眼光,這樣的事情要叫她如何說出口?
「不用瞞我,我知道今早一定有事發生。」笑得很淺,像是那樣的笑容一忽兒就可能不見。
「今早的確有事……但我不知能不能說得完整!」丹菱歎了口氣,頹喪地忘了什麼是該有的語態。
一想起今早的事,丹菱不由得恐懼起來。
「試試看,我想我可以自行匯整理解!」這次便不放鬆地追問著;丹菱之前的私事他不過問,但「光」中的事就不能帶過了。
丹菱終究拗不過,只有吞吞吐吐的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聽完後點點頭。「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很難理解的事情;早在翔一到這兒時,我們就已看出翔的意圖。」
「你們?」丹菱不解所用的複數詞所謂何來。
「我們,」笑著再次點點頭。「我和反影。」
「他早就知道!」丹菱忍不住驚呼;他早已明白翔的用心?「那他為什麼要留下翔?」
「你不必擔心這個;我說過,反影是個『單純』的人,」再次用重複的話撫慰丹菱。「翔和他的問題,是非解決不可的多年心結,反影這次肯留下他,不過就是想徹底解決這件事罷了……只是沒想到會牽扯到你而已。」
「是這樣嗎?」丹菱想起今晨的事,心情便黯淡下來。「可是……我看得出他當時是真的想殺了翔啊!」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無論是用什麼方法,他們兄弟倆都得解決這件事,畢竟,有些事是無法逃避的,不是嗎?」
似別有所指,表情明白地告訴丹菱,她自己的事亦是。
「我……」丹菱想到一些她努力忘卻的問題,一時語塞。
定定地看著丹菱,並沒有催促丹菱將心中所想之事說出,直到丹菱垂下了眼睫,他才又開口。「你不覺得,這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問題嗎?」嚴肅地看著不安更甚的丹菱。「如果你想得通這個問題,那麼所有的煩惱其實都能迎刃而解!」
她以為會和她討論翔的行為,卻不料是要她面對另一個問題。
是的,其實她只要想通有沒有勇氣用一輩子去愛反影,那麼剩下的問題也不過是庸人自擾而已!
其實早已把心交了出去,只是懼怕肯定了這樣的心情後,所有的秩序將被重整,人會無所適從;即使是要愛一個人,這樣的代價還是昂貴了些……
難怪她憶起了齊風時,竟毫無感覺;那樣的喜歡,該是欣賞,淺顯易懂,所以容易被誤以為是愛情。
但對反影,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悸動,而且深刻地難以隨手抹去!
可是,就算承認了這個結果又如何?她能做得到嗎?
一直坐在丹菱的身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所有表情;他半天不發一言,再有行動,便是伸手探進了衣袖,掏出一個小陶瓶。
「你不需要現在就回答我……還是好好的想想這個問題吧?」意義難辨地笑了笑。「另外,我要送你一個小禮物。」
「禮物?」丹菱接過了遞過來的小陶瓶,不解地問向。「這是什麼?」
「這是影花的解毒劑;只要在入園前吃一顆,便不會被影花的毒性所侵害……我想你會用得到!」解釋完,便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湯碗。「你再休息一下吧,等晚膳時,我會讓反影來接你的!」說完,便逕自走了。
只留下一臉茫然的丹菱,手裡捏著那個小陶瓶,不知所措地無力癱坐在床上。
*****
接下來的幾天,住在「光」中的眾人總算回復往常的生活。
但是氣氛卻不再一樣;因為丹菱變得越來越沈默,她只專心於自己的世界裡,很難有一些積極的回應;她雖是做著一切起居的行為,但都顯得飄忽。
最後,還是由反影出面打破了這樣的僵局。
「水菱花,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反影見丹菱一人在花廳中發著呆,便溫柔地笑問。
「……好。」丹菱看著反影的笑容良久,簡單的應聲點頭。
「那麼,就出發吧!」反影見丹菱終於不再對一切漠不關心,感到十分的高興,便迫不急待地抱起丹菱。
途中,丹菱仍是一直沈默著,而反影雖沒有積極的說笑,但主導的幾次斷續交談,還擁有蠻良好的氣氛。反倒是丹菱,有時竟出現了些許扭捏的表情。
「這些天,」反影仍是輕鬆的笑著,像是完全無感於丹菱反常的態度。「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丹菱怯怯地望向反影。「不,沒……沒什麼。」
「別騙我!」反影搖搖頭。「所有人都看出了你的改變。」
「所有人嗎?」丹菱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不喜歡這樣,」反影再次的重申自己的問題,容不得丹菱規避。「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吧!」
「……」丹菱沈默了,看似又縮回了自己的世界中。
「我真的不喜歡你這樣!」反影重複同樣的話,語氣裡多了一層警示的意味,同時也放下了丹菱,讓她面對自已。
「你到底想要我說些什麼?」面對反影的霸氣、關懷,她莫名感到一陣煩躁。
這是反影第一次見到丹菱真的動了怒。
以往,無論是他故意逗她、嚇她、氣她,反影最多只是見到丹菱緊閉著雙唇,又羞又氣地直瞪著他;再不然就是強裝著鎮定,正氣凜然地對他說教,最後則演變成鬥嘴。
這次卻不一樣。
在他面前的丹菱,蒼白著容顏,雙眸閃著一種深沈的迷惘,間閃著些許不著邊際的哀傷,而語氣則是暴怒的。
「你不喜歡?你不喜歡我這樣?」丹菱明顯壓抑的聲音,只是更凸顯了她的激動。「那麼你喜歡什麼樣的我?」
「我……我並沒有……」反影第一次在丹菱的面前顯得狼狽,他的小水菱是怎麼了?
「你不喜歡我這樣、你不喜歡我那樣……可我就是這個樣子,」丹菱充斥情緒的眼眸,此時蓄滿了眼淚。「沒有遇見你之前,我懷疑過自己所信奉的教條……但在遇上你之後,我更懷疑你所肯定的一切;更懷疑一個冷血殺手,到底有幾句話是出自真心?」
丹菱的淚像是再也負載不了她的情感,沈沈地滴落了下來;愛情難道就一定要接受對方的全部嗎?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是否就失去了愛人的資格?
反影先是訝異,再來便鎮靜了下來,綠眸相對便黯沈了,是嗎?終於走到這樣的時候了……
自他看上丹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來自不同世界的兩人,總有一天會為了彼此的不同感到恐懼,進而阻難了共同的路。
他也會害怕,可是他不願為了恐懼而放棄丹菱。
「你在害怕,是嗎?」反影的聲音低沈,正好與丹菱的激動成了對比。
「是的,我害怕……怕你的無情、怕你的冷酷、怕你的笑容只是一種假象、更怕越和你相處,就越被你同化!」
丹菱臉上的淚痕錯縱,就像她腦中混亂的秩序;她愛上了一個殺手,卻沒有信心可以陪著他直到最後……
看著反影的木然表情,丹菱知道她的話傷了他,但她何嘗不是為了這句話傷得痛極而顫!
風過林梢,吹動了所有的生命,卻再也吹不散兩人之間的難解滯悶,也吹不起兩人的沈落的心。
「那麼,你究竟要我怎麼做?」反影打破了沈默。
好半天,丹菱終於抬起蒼白的麗顏,顫聲開了口。「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
丹菱真的沒有想到,反影竟會答應她的要求!
於是這一個突發事件便這樣雲淡風清的結束,回到「光」的反影,在當晚的餐桌上宣佈了要烈日將丹菱送回去的決定。
此舉惹來眾人的一陣議論,眾人的反應令丹菱有種背叛了什麼的感覺,所以一直莫名心虛地垂首不語;但面對這些情況的反影只是不耐煩地揮手打斷眾人的聒噪,表示令出如山,心意已決。
然後,丹菱沒再兒過反影,整整兩天。
為此,她也整整失眠兩晚;在那樣的事情發生後,反影立時不見人影,難道是生她氣了?
冷靜下來的丹菱,發現心一陣陣的抽痛……也發現,沒有反影,她哪兒也去不了!
原來早成依賴,只是不自知!
*****
月近中天,眼看上半夜將盡,丹菱終於等到神志有些模糊時,聽見了門上傳來的輕叩聲。
「晚安,小水菱,」反影出現在門口,臉上有著明顯的疲憊,像是經過了什麼辛勞的事,但仍掛著一貫的笑容。「在等我嗎?」
「是的,我的確是在等你!」這一次,丹菱不再閃避;足足兩天的擔心,在見到反影后都化為一股怒氣。「你到底去了哪兒?為什麼都不交代一下?」
「怎麼了,這麼生氣?」面對丹菱的態度,反影並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笑著,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過,先別忙著發脾氣……猜猜看我帶了什麼給你?」
「不猜!」丹菱真是生氣了。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如此的為他擔心,但他像是無動於衷似地!
「真是氣到連遊戲都不陪我玩啦……唉!好吧,那我就只好放棄爭取這可以當作獎勵的遊戲羅!」反影裝著時常有的孩子氣,但在倦容上強裝出表情,卻顯得有些哀戚。
丹菱立時忘了之前的情緒,因為心像是被緊緊的揪疼了一般。
「其實也沒有多生氣。」丹菱語氣轉柔,恢復了平日溫順。
「我就知道我可愛的水菱花對我最好了,」見丹菱不再生氣,反影的疲倦竟也似消散了些。「好吧,那不叫你猜了……你看!」
反影像變魔術,以極快的手法從袖口翻出了一個雕工精巧的小銀盒,捧到丹菱的面前,速度快的像是憑空幻化出來的。
「這是什麼?」訝異的丹菱接過了反影捧過來的小銀盒。
「打開來看看!」反影沒有回答丹菱的問題,只是催促著丹菱直接打開盒蓋。
丹菱依言而行,因為她實在也好奇反影拿了什麼東西給她;打開了盒蓋,立刻聞到一股像是冶與清靈並存的奇妙馥郁,再一細看,盒中竟裝滿了幻散著七彩色澤的粉末!
「這是……這是……影花的味道!」盒中粉末的顏色帶動了丹菱的記憶;她立時想起這氣味便是曾讓她差點丟了性命,但也因此遇上了反影的影花香。
「是的,你猜對了,」反影見了丹菱驚訝的樣子,開心得不得了。「這是影花作成的香粉,是這世上從沒有出現過的,專屬於你的香粉……用銀盒裝它,是為了確認你不會因為使用它而中毒。」
「專屬我的香粉!」丹菱瞪視著手中的小銀盒,細細地思量著反影的話:世上從沒有出現過、專屬於她的香粉,那是否就表示反影這兩天的失蹤,便是因為要製造它的緣故?「難道你這兩天完全的不見人影……」
「沒錯,」反影寵溺地摟住了丹菱,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我一直都在影花園的小屋中,努力的做這玩意兒!」
「影花園還有個小屋?」丹菱不記得她有見過這麼一座小屋。
「當然啦,要不然我拈花惹草的道具要放在哪兒?」反影笑著,輕輕地擁摟丹菱。「你不知道小屋的事,大概是因為上次你闖進影花園時毒發太快,所以沒注意到。」
「那麼,你為什麼要做這樣東西呢?」丹菱不解。反影看似很累,泰半也是因為這兩天忙著做影花香粉而疏於休息。
「因為要送給你,所以才做啊,」反影像是覺得丹菱問了笨問題,皺了皺眉頭。「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你適合這香味……所以我覺得這樣東西,應該最適合做為我送給你的第一份禮物!」
「第一份禮物……」看著手中七彩鮮亮的香粉,再見到反影綠眸中盈滿的溫柔笑意,丹菱感到迷惘;這個不像殺手的殺手為了她,親手做了這樣的一件事……一份如此特殊的禮物……
「喜歡嗎?」反影笑問,言語中沒有一絲期盼什麼的企求,只是單純的問問丹菱的觀感。
「我已不知該說什麼……我從來沒有收過這樣的禮物!」面對此情此景,丹菱眩然欲泣了。
「那我就當你是喜歡了,」反影仍只是笑笑地吻掉了丹菱滑下的第一顆落淚,放開了環護的手,抽身站起。「很好,喜歡就好……那麼我要去睡覺了,因為兩天來過於勤勞的工作,我累壞了,所以不陪你羅……對了,我已交代烈日,他明天會送你回去的,所以你也趕緊休息吧!」
說完,反影便轉身朝門外走去,一刻也不多停。
「那你呢……你送我嗎?」丹菱見到反影毫不留戀地起身離開,心中竟泉湧起不捨與失落,連忙出聲喊住反影。
「不了,明早可能爬不起來呢,所以餞行就別算我一份了。」反影語氣仍是輕鬆,但只是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
「那麼……你不問我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嗎?」丹菱終於讓隱埋多日的問題衝口而出。
「關於這個問題……」反影因為丹菱的問句,回了頭,一雙綠眸還是笑意,可是不比平日有著深邃的感覺,像是兩潭不見底的湖水。「不該是由我問你,該是由你問你自己才對吧?」
說完,反影便輕輕地走出門外,順手帶上了門,不再停留。
而眼睜睜望著反影走出門外,無法言語的丹菱,在反影走後許久,終於忍不住讓自己也莫名的淚水決堤而下,流出了一道道晶亮的小河,交錯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