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在大寒天氣裡早起,委實折騰人,今兒個剛過寅時,天猶未亮,巧兒偎在溫暖的床榻上,眨眨惺忪的睡眼,不雅地打了個大哈欠。
她是想起身梳妝打扮,好早點見到壬卿哥哥,但是這眼皮好重,總是個聽使喚的垂了下來,加上被裡的暖意頻頻招喚,她於是又躺回床上,繼續享受美夢。
待下一刻再度醒來,已不知確切時辰,且最重要的是,她發現了擾她美夢的真正原因。
「吵死了,一大早外面在嚷嚷個什麼?」她對著外頭喊道。
此時外頭人聲鼎沸,似是僕役們在討論著什麼,她起身想探個究竟,正巧春風進門來。
「小姐,你醒了。」春風笑吟吟地來到床榻前。她是來瞧瞧小姐起身了沒,順道告訴她一件天大的事。
跟著小姐也有好一些時日了,她多少也知道這個新主子的個性,調皮、愛玩還有著善良無邪,有時更是愛管閒事,所以,這天大的事,她一定有興趣的。
「春風,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外頭在吵什麼?」巧兒睡眼惺忪地問道。
「快到辰時了。」春風邊幫著主子打理,一邊回話。「小姐,讓我幫你打扮打扮,我們好趕到前廳看熱鬧去。」
「熱鬧?熱鬧什麼,有啥大事發生了嗎?」巧兒睜著大眼睛,問個明白。外頭吵個半死,加上她這麼一說,她的好奇心全被撩撥起來。
「小姐,您不知道,今兒個青州城裡最有名的王媒婆,帶了好幾張畫像來替少主作媒呢。」
「什麼?!」巧兒驚跳起來。這還了得,媒婆來幫壬卿哥哥說媒,那她……不行不行,她得趕快過去瞧瞧。
主意一定,她急忙奔出花影閣。
「小姐,你頭上的珠花還沒弄好呢。」春風晃著手裡手工精細的珠花在後追趕著。
「不管了啦!」巧兒揮揮手,邊跑邊穿鞋子,一顆小腦袋也不回地嚷道:「你自個兒插好了。」
「我自己插?」春風腳下一頓,咀嚼著主子的話,隨後又晃晃頭,「不行啦,小姐,你別尋我開心了,小姐,等等我……」
語畢,她又拎起裙擺追著已不見人影的主子。
王媒婆生得一張大餅臉,身材圓滾滾,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打從進入柳家莊院之後就沒停過。這王媒婆的心態也是頗能讓人理解,想柳家乃青州最有財勢及聲望的家族,若能促成姻緣,這媒人禮可抵她為五、六戶尋常人家說媒咧。所以嘍!她今天可是卯足全勁來,希望她帶來的畫像,至少能有一張讓柳家滿意。
「老夫人。」笑,可是媒婆說煤一項重要的事項,嘴巴沒歇過,王媒婆臉上的笑容也沒消失過。「陳家姑娘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心地又善良,這樣的女孩還不容易找呢。」
巧兒一腳跨進前廳門檻,就聽見媒婆大肆吹擂著某位姑娘如何如何,從後頭跟上的春風,見主子站立一旁未發一語,識相地跟著保持安靜。而眾人心思全在王媒婆身上,也就沒人發現巧兒主僕到來,
「很好,很好。」柳老夫人延續方才王媒婆的話,開口問:「心地柔軟的姑娘和我們家壬卿一定投緣,就不知道樣子長得如何?」
「王媒婆,柳家少奶奶雖毋需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姿色,但也不能是庸脂俗粉,否則失了柳家身份,那就不妥。」說話的是容晴。
「是是是。」王媒婆忙轉向容晴。
這青州城內誰不曉得柳老夫人身旁的容晴姑娘,雖是總管的女兒,但說話份量不輕,她的一句話即使不能說是決定,但是影響也很大。
「是呀!要是姿色在我們容晴姊姊之下,我可第一個不贊成。」巧兒倏地淡淡插口道。
大夥兒聞聲移動目光,這才發現巧兒和春風。
「巧兒。」宋蓮湘笑著招喚她:「什麼時候來的呀?」
「剛到,我今兒個才曉得媒婆要來,特地過來瞧瞧媒婆口中的佳人究竟合格與否?」她嬌滴滴地應著。
宋蓮湘笑著點點頭,當她是孩子心性,好奇成份居多,也沒說什麼。
王媒婆瞧了她一眼,見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想來沒啥重要,也就沒理會她,只是對著容晴和老夫人猛獻慇勤。
「容晴姑娘你就放一百個心。」王媒婆取過一幅卷軸,「陳家托人把閨女的畫像備妥了,您瞧瞧。」
容晴接過畫像,在老夫人面前緩緩攤開,巧兒湊上前去也想瞧個仔細,大家原本期待會見著一位美女,卻倏地愣住了。
而巧兒率先爆笑出聲。她不是故意的,也絕無心取笑別人,但這畫像上女子一雙原本活靈活現的大眼睛,此刻變成了鬥雞眼,那塗改的痕跡猶在,真不知是誰開了個這麼大的玩笑。
「王媒婆,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嘛?」宋蓮湘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沉著一張臉淡淡說道。
容晴的個性沉穩,不似巧兒那股率直,但臉上的笑意也是非常明顯,只有王媒婆還搞不清楚狀況。
見狀,容晴好心地將圖呈在她面前。
「這這這……」王媒婆張目瞠結,接不下話。仔細一想,這畫變成如此,一定是她那小孫子胡亂塗鴉造成的,可她又不能明說,否則得罪了人,以後怕媒婆生意會不好做。
「老夫人,這、這是我一時疏忽,我再換一個。」王媒婆急忙收起出錯的畫,心裡則暗罵著小孫子,同時一邊又攤開另一幅,先瞧個清楚仔細,滿意地點點頭後才送至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您瞧,這姑娘生得是眼若秋水、面如桃花、發如飛瀑、膚如凝脂,說是絕色佳人可一點也不為過。」
王媒婆說得是天花亂墜,宋蓮湘則是頻頻點頭。
巧兒直覺媒婆的話不得盡信,輕哼一聲,「真要長得如此,那不成了妖精才怪。」
「巧兒,你說什麼來著?」宋蓮湘聽見她咕噥的聲音,轉頭探詢她。
「沒、沒什麼。」
「這是哪家的姑娘,長得如此標緻?」宋蓮湘見她沒啥意見,繼續問著媒婆。
王媒婆聽了暗自竊喜。老夫人這麼一問,表示她對這畫中人挺有興趣。「這是張家的千金,張師師,年方十八,尤其喜歡捻花惹草,張府那座遠近馳名的園子,全是張家小姐一手關照的。」
「哦!」宋蓮湘聽聞不禁眼睛一亮。「這和壬卿喜梅的個性倒是不謀而合。」
「是是是,他們倆定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王媒婆再次推薦,就望柳老夫人點名確認。
巧兒瞄了一眼畫像,也不得不贊成這女子長得是有幾分姿色,眼見老夫人和容晴姊姊都頗有好感,急忙道:「我說王媒婆呀,你覺得張師師和前面幾個姑娘,哪個比較好?」
「這……」這會兒說誰好似乎都不對,但若要談成這筆生意,集中某個人應該是比較有利的。「若要千中挑一,自然是張家小姐最適合了,而且門當戶對,容貌也是上選,更巧的是和柳少爺的興趣一樣,沒事就喜歡張羅著花花草草,所以一定相合的。」
「很好!」巧兒賊賊地笑了,「那你怎麼不頭一個介紹張師師呢,你是想藏一手還是不打算談成這親事呀?」
「啊!」王媒婆這下慌了。柳家哪來這等難纏人物,今兒個淨挑她的毛病,這樣下去,她哪還能賺到柳府的媒人禮!
「好壞是因人而異,姻緣則是天注定。我說得也沒個准,端看老夫人的意思。」王媒婆急忙幫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轉得還真快。巧兒不得不佩服這些個媒人說話的本事。「我看,還是請王媒婆再找些更好的,如此才配得上壬卿哥哥,」
容晴聽了,心裡頓時明白巧兒是存心找碴,偏王媒婆還丈二金剛搞不清楚狀況,她望向思索著的老夫人正打算開口,眼角瞥見少主走了進來。
「娘!」柳壬卿正準備前往商號,臨出門前,特別過來跟娘親打聲招呼,只是一進大廳見著了王媒婆,心裡直喊著不妙,但也只能硬著頭皮進來了。
「壬卿,你來得正巧。」宋蓮湘一見兒子到來,笑得闔不攏嘴。娶妻的是兒子,對象也得他自個兒喜歡,旁人頂多出些意見而已。「你瞧這張家姑娘如何?娘挺喜歡這丫頭的。」
柳壬卿不忍掃娘親的興,依言走近作勢看看。
王媒婆心思一轉,知道只要柳家少爺點頭,一切便搞定,哪怕誰再找碴也於事無補,心思一定,於是更加賣力地說:「柳少爺,以您這樣出眾的風采,勢必要找位門當戶對的姑娘,全青州城除這張家千金之外,恐怕再無第二人選了。」
柳壬卿聽了但笑不語,一旁的宋蓮湘、巧兒和容晴,個個豎直了耳朵,等待他的答案。
王媒婆見狀,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得了,只得又把張師師的優點從頭到尾再說了一遍。
這邊王媒婆是口-橫飛、滔滔不絕,那廂柳壬卿則是老神在在,心裡直想巧兒的好、巧兒的嬌,更好奇此時此刻的她心裡頭想得是什麼?
終於,他忍不住了,將畫像捲起遞給了媒婆,回身對娘親說道:「娘,孩兒要去巡視商號了。至於這選妻之事……」他淺淺的笑著,「孩兒已有中意之人,時候到了,自然會帶她拜見娘親。」
他說到有中意之人時,還特別把目光轉向巧兒,一片深情款款,但她卻因為他這番告白而心裡難過,為掩飾,低頭強忍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沒見著。
「壬卿,你這不是哄娘的吧?」宋蓮湘聽到兒子已有對象,自然是樂得不得了,也急著想知道是哪家的閨女,但聽兒子的口氣,似乎並不打算現在說出來。
「孩兒不敢欺瞞娘,這事就不勞大家費心了。」柳壬卿斯文有禮地頷了首。
知子莫若母,他這席話已道明一切。宋蓮湘點點頭,不再急著追問,就等兒子帶人前來拜見。
「可、可是我帶來的這些……」王媒婆追著準備離去的柳家少爺。天啊!這麼聽起來,她不是白忙一場了。
見王媒婆備受打擊的模樣,柳壬卿遂轉身交代,「容晴,待會兒讓帳房準備個禮讓王媒婆帶回去。」說完,便帶著笑意離去。
容晴應了一聲,心裡卻仍思索著剛才的新發現。
她看到了少主對巧兒深情流露的眼神,莫非他心繫的人兒就是她,可是這會兒不見她有一絲喜悅,反倒未發一語的離開大廳。
她不解地望著他們兩人先後離去的背影,對這事,她真的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是現下儘管她有著滿心的好奇,也只有選擇暫不作聲的態度。
「小姐,你要去哪?等等我呀!」離開了宛如上演了一場鬧劇的大廳,春風又再次追起主子。
唉!今兒個小姐是吃了活力散是吧,走得比飛得還快。她心中忍不住嘀咕著,但腳下仍得使命的追趕。
「你走開,別管我啦!」巧兒頭也不回地喊道。這個笨春風,不會看人家的心情呀?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嚎啕大哭一場,偏偏黏纏著她,叫她怎麼好意思哭嘛!
她心裡頭是又酸又想罵人,卻又沒了損人的力氣,想想,只有拚命的跑,先甩開她再說。
「小姐,我跑不動了,你停一下……」春風話未說完,嘴裡只剩伊呀啊呀的聲音,一雙小手在半空中揮舞著。
巧兒突然發現前方有人,這才突然止住身子,還回身伸手摀住了春風的嘴。
「噓--」巧兒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才得以聽清楚前頭幾個丫鬟嘰嘰喳喳的話語。
「聽說少主回絕了王媒婆帶來的所有畫像耶。」貴寶神神秘秘的說道。
「笨,那是因為少主早有了喜歡的人,」另一位丫鬟連忙接口。
「誰?容晴姑娘嗎?若說少主有了喜歡的人,除了容晴姑娘,實在找不出其他人了。」貴寶兀自揣測道。
躲在梅樹之後的巧兒,聽著兩個丫頭的對話,皺了皺眉頭,同時放下摀住春風的手。
其實,柳府的家丁、丫鬟們會做此聯想,也不是一朝一夕而來的,一來少主與容晴算是青梅竹馬,二來老夫人對她疼愛有加,就算礙著身份懸殊,大夥兒也認定她可以穩坐柳家二房。
「才不呢,我說少主喜歡的,一定是那畫中人。」剛才喊笨的丫鬟小喜,專司各廳院的花卉盆栽,沾沾自喜地道出自己的發現。
「畫中人,誰呀?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畫。」貴寶頭一回聽到畫中人,興趣濃厚的追問著。
「你呀!成天窩在廚房裡,只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那曉得這些事。告訴你,好幾次我到梅居整理花卉,都瞧見少主看著一幅畫發呆。」小喜掩嘴嬌笑,「不,不是發呆,是傻笑。」
「真的引」貴寶驚詫不已。下人們很少有機會見到主子發呆,更別說傻笑這種窘態了,「不過,你還是沒說出那畫中人究竟是誰?」
「呃……這、這……」小喜一臉有口難言,看在貴寶眼裡,倒像是吹牛吹大了接不下話。「你以為這麼容易看到啊?少主把那幅畫當個寶似地,讓人連碰都不許碰一下,我怎麼知道畫中的人是誰?」
「說了老半天等於沒說,真是沒趣。走啦,幹活去了!別讓容晴瞧見了我們又在碎嘴,不然准又會被念了。」貴寶沒好氣地說。
聽了老半天,沒個結果,貴寶想著這小喜是不是胡謅來著,拉著她一邊走,一邊繼續聊別的。
直到話聲越來越遠,巧兒才從林樹間探出身子,後頭跟著的自然是春風。
「春風,你見過那幅畫嗎?」巧兒完全忘了剛才的心事,注意力全擺在丫鬟們說的畫上。
春風努力的思索,兩道眉毛全揪在一塊兒。若說畫,梅居裡下下四、五十幅,但談到人像,可就未曾見過。
她正想回答,巧兒卻搶先喊出聲,「我知道了!」她想起上回和壬卿哥哥談論九九消寒圖之前,他異常的舉動,那時他一定是急著把畫藏起來,才顯得慌慌張張。「準是那張沒錯。」她嘴裡自言自語,腳下則是未曾停歇的踱著方步。
春風看著主子左來右去走個不停,眼珠子快轉暈了。「小姐,你就停下歇歇吧,我快被你搞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等等,別吵,讓我想想。」巧兒望著她,似在思索什麼,然後,驀地眼睛一亮,拉著春風說道:「有啦!哈哈哈,我怎麼這樣聰明呢?如果想要知道書裡的人是誰,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春風聲如細蚊,不敢直視小姐,依著小姐的個性,腦筋這麼一轉,又不知她會想出什麼鬼點子,她在心裡暗自求菩薩拜觀音,阿彌陀佛,希望小姐別又出什麼餿主意要她做了。
「拿畫瞧一瞧不就得了。」巧兒開心地說。
「拿畫,那不等於偷嗎?」春風腦筋倒還清楚。
「誰說偷來著,我只是借來看一看。春風,你負責把那幅畫拿出來,如此一來,畫中人的謎底就解開了。」巧兒一邊說,一邊拍手叫好,「對,就這麼辦。」
「我去偷?!」春風一雙丹鳳眼睜得像個鈴鐺一樣,拉著小姐嚷道:「我的好小姐,你就饒了可憐的春風吧,打死我,我也不敢偷畫呀!這要讓少主知道了,我可慘了……不不不,這可萬萬不可啊!」聰明的她知道依主子的個性,一定會死纏爛打地纏著她,因此未等她回話,人已腳底抹油,溜啦!
「春風,你給我回來!」巧兒叉起雙手,像只茶壺般地喊著,只是她哪理她,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膽小鬼。」她也不忙著追回丫鬟,倒是心裡另外盤算著。
求人不如求己,乾脆自己動手來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