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帝在御書房裡談了一夜,直至次日清晨,徐慕陵才帶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淮遠侯府。
一進門,就見到大廳上那個趴在桌上等得睡著的身影。
他一夜未歸,她就等了一夜嗎?
真傻。
喟歎著走了過去,他在芊芊身前蹲了下來,憐惜的伸出手撫著她的玉顏。
當他的手拂過她粉嫩的面頰,沿著那小巧挺直的鼻樑來到她濃密的眼睫時,看到睫毛上晶瑩的淚滴,他的心猛然一震,手倏地收了回來。
她剛剛哭過了。
她哭了多久?又背著他偷偷的哭了多少次呢?
彷彿察覺到他的存在般,芊芊睜開眼醒了過來。
「你回來了,累了嗎?我去為你準備吃的。」她迅速的站起身,欲走出大廳。
「不了,我不餓。」徐慕陵拉住她的手。
「怎麼了?」芊芊發覺今天的他有點奇怪,「我只不過去幫你弄點吃的,馬上就來。」她微笑著說,輕輕的將手從他手中抽離。
當她的手離開他手掌的那一剎那,一種悵然若失的空虛襲上徐慕陵的心頭。他多想攬住她,好好的看看她,把她看個仔細。
只是太晚了,一切都將來不及了……
芊芊領著彩雲去廚房準備早膳回來,發覺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彷彿被一層層的烏雲罩住,感覺有些詭異,教人不太舒服,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果然,才端著早膳回到大廳,突然聽見砰的一聲,坐在椅子上的徐慕陵不知道想什麼事情想得太過出神,把握在手裡的白瓷杯硬生生捏碎了,茶濺了出來,與手上的鮮血一起流淌而下。
「啊!」芊芊急忙放下早膳奔過去,握住他鮮血直冒的手。「你是怎麼了?怎麼會把自己弄傷了呢?太不小心了。彩雲,快,快去通知周總管,請他教大夫來。」她一邊抽出懷中的手絹想為他包紮,一邊大聲的吩咐。
「是、是。」呆住的彩雲連忙提起裙擺,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很快的消失在大廳外。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徐慕陵絲毫不覺痛楚,目光瞅著外面的天色。
「已時了,再過一個時辰就就午時了。」
「午時?這麼快。」他喃喃著站起來,憂心的望著天空。
「相公,你怎麼了?快坐下來讓我為你包紮傷口吧!」芊芊著急地道。
「滾!」徐慕陵一點也不領情,用力將手從她的掌中抽走,瞪著一臉愕然的她怒斥道:「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你怎麼了?」芊芊實在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著他了,他的怒氣又是從何而來。「不,我不能走,你的手受了傷,流了那麼多血,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她堅持的再次拉起他的手,鮮血不停的從傷口湧出,看得她怵目驚心,胸口為之一緊。她趕緊用手絹小心翼翼的替他把傷口包紮起來,眼中也因為擔心和不捨而泛著淚光。
芊芊的溫柔換來的卻只是徐慕陵的怒氣,他的雙眸冷得像是帶著寒冰,嘴角揚起嘲諷的笑。「哼,怎麼,我受傷你不忍嗎?你的心裡還有我,還有我的命令嗎?」
「當然。」他是她的夫婿啊,她不關心他,還能關心誰呢?「你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話?」
「那你為什麼不聽從我的命令好好的待在房裡?為什麼要與永慶跟安樂見面?為什麼那麼迫不及待的想當侯府的女主人?而永慶又跟你說了什麼?安樂跟你提起了什麼事?」徐慕陵咄咄逼人,咬牙切齒的朝她逼近。
芊芊不住後退,神情茫然。「他們……他們沒說什麼呀,而且……而且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麼還要舊事重提,為了這些事生她的氣呢?她不明白。
「這麼說,你是埋怨我不應該追究了?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見他們,不允許你踏出院子,不許任何人再提起和樂的事,而你卻故意一一的做了,你是存著什麼心,想使什麼陰謀嗎?」他想,與其讓她突如其來的接受事實,倒不如現在就先讓她死心。
「存心?陰謀?」這突如其來的指控太過分了。「你怎麼會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種人……」
「那你是什麼人?」徐慕陵冷嗤著反問,眼神冰冷的直視著她。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呢?為什麼我不能見他們?」
她不想計較,不想比較,可是他的樣子還是令她的心莫名的一揪。
「你想隱瞞什麼?還是不想讓我知道什麼人?我說過,我不會在乎你的過去。」她收緊手掌,緊咬唇瓣,控制不住怒火的問道。
「住口!」徐慕陵蹙起眉頭,手憤怒的擊向茶几,雪白的帕子上滲出了鮮血。
「為什麼要住口?為什麼我不能說呢?我跟和樂根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啊!」芊芊由衷的惋惜他們的愛情,但她不是替代品,不能取代和樂。
「對,我知道你不是和樂,而你也根本不配像她!」他嘶吼出聲。
他傷人的話像刀子似的刺進她胸口,讓她心好痛……
「對,我知道自己不是她,但請你認清楚,現在站在你面前的邵芊芊是你的妻子,不是那個已死去的和樂郡主,你該忘記的人是她,不是我!」她終於抑制不住的喊回去,但聲音已不由得哽咽。
她明明不恨也不怨的,但他的態度是如此傷人,如此令人難受。
「這才是你心裡所想,你真正要說的話,對不對?不,我不可能忘記她,一輩子也忘不掉。」和樂死前悲怨的神情,他到現在閉上眼睛都還看得見。
他不能忘,沒法忘……一輩子也不敢忘。
「那就試著接受我啊,試著比較看看我跟她的不同!我是邵芊芊,是真真正正活著的人,不是死了的人。」難道她這些日子來的努力都還不夠嗎?她好無奈,好無力。
芊芊直到現在才知道,那刀割般的痛楚是出於嫉妒和愛,她好羨慕和樂,羨慕她竟然能在他心中佔有如此鞏固的地位。
「你取代不了她。」徐慕陵眼中怒焰狂熾,分不清氣的是芊芊還是自己。「誰都不能取代她。」
「不能嗎?」他的話好冰冷無情,凍得她渾身發顫。「這樣對我不公平,你知道嗎?你不給我機會,又怎麼知道我無法取代她呢?你不覺得這對我來說……太殘酷,也太殘忍了嗎?」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是你強橫的擄走我,娶我進門,如今卻棄如敝屐,將我丟在一旁,一點機會都不給我。你對和樂感到歉疚,對我就不會了嗎?」淚水不斷的潰堤而下,她哭得肝腸寸斷。
為了一生的幸福,她已經拿出此生最大的勇氣來爭取了,結果呢?
「你同時誤了兩個女人的青春!」
芊芊的嘶聲吶喊,悲怨的眼神,猶如一把巨斧劈進了徐慕陵的胸口,震得他呆立在那兒。
「我……」
正當他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周福匆匆的領著一群御前侍衛與傳旨太監進來。
徐慕陵抿緊了唇。該來的總是要來,皇上昨晚答應他的承諾就要實現了,可是芊芊現在這個樣子……承受得了嗎?她禁得起再一次的傷害嗎?
望著她的淚,他竟然有如萬箭射穿心般痛楚,心中忽然充滿悔意,懊惱聖旨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聖旨到,淮遠侯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淮遠侯徐慕陵,恃才效物,目無法紀,」再恣意行事,愚人婚姻,今頒旨降職,派駐邊關,無召不得回朝。
「另查邵尚書之女邵芊芊,持家無道,督夫不周,致使淮遠侯怠忽職守,損傷龍體,故下旨准予仳離,著即貶入宮中洗衣局,勞動苦役,欽此,謝恩!」
聖旨一宣讀完,徐慕陵立刻臉色大變,彷彿受到青天霹靂般,站起來瘋狂的撲向太監,搶走他手中的聖旨仔細觀看。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明明不是這樣答應我的,聖旨一定寫錯了,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徐慕陵大喊著欲衝出門外,但馬上被太監帶來的御前侍衛擋住。
「侯爺,皇上特別吩咐,不許你進宮面聖,要你即刻整裝起程前往邊關赴任,不得有誤。」
「不……不……」徐慕陵不敢回頭看芊芊,不敢想像她此刻有多麼傷心難過。
他又再一次做下蠢事,傷害了她。
他錯了,大錯特錯!
「來人啊,將邵芊芊帶走。」傳旨的太監手一揮,御前侍衛立即將芊芊圍住,企圖帶走她。
「小姐!小姐!」彩雲哭喊著撲過來,緊緊將芊芊抱住。「小姐走,彩雲也跟著去!」她死也不會跟小姐分開!
徐慕陵忽然像瘋了似的,從腰間拔出佩劍護住兩主僕,不允許任何人帶走她們。
「不,皇上不是這樣答應我的,不是……」事情怎會變成這樣?怎麼會?
「你……是你要求皇上下旨的?」儘管處於震驚之中,芊芊還是聽出他話中的含意。「是你請求皇下下旨休妻的?」
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希望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否定。
可是她失望了,徐慕陵的目光根本不敢看向她,無法面對她。
「真的是你。」她絕望的淌下淚來,感覺自己的心徹底的冰凍了。
「芊芊……」他想道歉,想說出此刻心中的悔恨,可是面對她心灰意冷的絕望神情,他說不出口,千言萬語梗在喉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懂了,我不會再纏著你了。」她含著淚冷然地道,接著緩緩的朝傳旨的太監走去。「我們走吧。」
芊芊領著彩雲走出大廳,決定踏出這座淮遠侯府,這個她原本充滿了期待的地方。
她終究不屬於這裡,搶不走原該屬於和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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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芊芊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躺臥在一間金碧輝煌的陌生房間裡。
這兒雕樑畫棟,紗幔垂繞,旁邊趴臥在床榻前的是彩雲,兩條淚痕清晰的掛在她的臉上,似乎是因為哭得太累而睡著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應該在洗衣局的下人房裡嗎?怎麼會到這麼美的地方來?而且瞧著窗外的天色,已經是一片漆黑。
難不成她昏倒後睡了一整天?
扶著額,她努力的回想著昏倒前的一切。她好像看到一張驚駭、激動的臉,徐慕陵拚命的想穿過人群拉住她,可是卻被層層的侍衛以及義憤填膺的彩雲阻止了。
最後,她甚至看到他像瘋了似的打倒所有阻擋在他面前的人,他狂亂的模樣嚇得她忍不住驚叫,之後的一切她便毫無所覺了。
舔了舔乾燥的唇,撫著有些疼痛的喉嚨,她掀開錦被下床想喝水。
這個舉動讓趴睡在榻邊的彩雲醒了過來,急急的把她扶回床上坐下。
「小姐,你幹什麼?御醫來看過你,說你受了驚嚇,要好好的休息。」彩雲邊說著邊倒了杯水遞給她。
芊芊接過水,喝了幾口,清涼的水滋潤的她的喉嚨,讓她舒服了些。
「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他呢?」
「這裡是馥香宮,是皇上命太監把我們安置在這裡的,至於那個人,哼!老爺之前已經進宮面聖,怎麼也要向那惡人討個公道。」提起徐慕陵,彩雲就一副深惡痛絕,巴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樣子。「他不但平白糟蹋了小姐,還害小姐落得這麼壞的名聲,真是太可惡了。」
「面聖?這樁婚事不是作罷了嗎?」芊芊眼神不由得黯然,凝視著自己放在裙子上的雙手。
雙手下是一襲白淨的雪紗衣裳,她身上原本衣裙已換下,似乎意味著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段充滿甘甜苦澀的姻緣只是一場夢罷了。
「哼,不知道那個惡人發了什麼瘋,突然跑去求老爺,一會兒說要救你,一會兒又說要娶你,氣得老爺直跳腳。」
「娶我?」芊芊低垂的頭倏地抬起,愣愣地看著她。
「嗯,娶你。」彩雲越說越起勁,「聽宮裡的人說,他瘋了似的跑到咱們尚書府去,要老爺求皇上開恩赦免你,然後啊,也不知道老爺使了什麼神通,竟然真的說動皇上免你的罪,還打算把你嫁給鄭王爺為妃哩!」
「鄭王爺?聽說他不是已經年近七十了,怎麼……」皇上還要她嫁給他?
「呵,那個惡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宮門外打轉,聽說到現在還在外頭跪著呢!」彩雲越說越得意,知道那個惡人受了教訓,她無比開心。
但芊芊完全沒有彩雲的好心情,她忐忑難安,萬一皇上戲話成真怎麼辦?如果真的要嫁給鄭王爺的話,她該如何是好?
「我爹呢?他有沒有說什麼?」她抓住彩雲的手急急地問。
「沒有,老爺隨御醫來看過小姐後,見你沒事就回去了。這兒是星宮內苑,老爺不能停留太久。」
奇怪,小姐為什麼這麼焦慮?不過是句玩笑話嘛,皇上哪有可能真的要小姐嫁給一個垂死的老人。
「小姐,放心,沒事的。」彩雲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不,你不懂,君無戲言,萬一皇上當真,下了旨……」芊芊泫然欲泣,無法想像那種可怕的情況,若真是這樣,她寧願一死。
看見芊芊的表情,彩雲才瞭解事情的嚴重性,一下子刷白了臉。
「小姐,你……你是說皇上有可能真的要你嫁給那個老王爺,不是說著玩的?那該怎麼辦?我聽說鄭王爺的王妃才剛死不久,身邊的妾室好幾十個人都虎視耽耽的想坐上王妃的位子,萬一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叨走了她們到嘴的肥肉,那她們不恨死你、整死你才怪。」
這樣一來,小姐豈不是剛出了虎穴又掉進狼窩裡了嗎?彩雲一急,眼眶跟著泛紅,眼淚又撲簌簌的掉下來。
「都怪那個惡人不好,休妻就休妻嘛,幹啥還扯出那麼多事,真是害苦小姐你了。」她越想越生氣,不甘心的罵道,恨不得徐慕陵就在眼前,讓她替小姐狠狠的揍他幾拳。
「也許,這正是他要的結果吧。」
只要能甩掉她,將她丟給誰,徐慕陵都不會在意,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她根本什麼都不是……
芊芊的心涼透了,淚卻怎麼也流不出來,兩眼空洞的望著窗外,腦中一片空白,就這樣沉靜了好久,久到彩雲都以為她化成石頭了。
「彩雲,你可以替我煮一碗粥來嗎?」芊芊突然以平靜的聲音道。
見小姐主動表示想吃東西,彩雲放心的綻開笑容。「可以、可以,我現在就替小姐煮粥去。」說完便匆匆忙忙的轉身離開。
直到彩雲走遠,芊芊凝望著窗外的眼眸才慢慢的轉回來,抬頭望著上方的橫樑。
如果一定要她再嫁的話,她寧願以死了結一生,向徐慕陵表達最後的抗議跟心意。
這個身子,這顆心,注定只能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已經無情的將她傷得千瘡百孔,她仍然只想屬於他。
除了他,她不會跟任何男人拜堂,更不會讓任何男人碰自己一下。
緩緩的,芊芊下了床,搬了張椅子放在橫樑的下方,然後站了上去。
「爹,娘,恕女兒不孝,來生我再做你們的女兒,償還你們的養育之恩吧!」說完,她解下身上的腰帶,往上一拋,決心就此告別人世。
情字太苦也太難熬,她不願再受這種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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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陵已經整整在宮門外跪了一天一夜,還是見不到皇上,他心急如焚,幾乎發狂,既擔心芊芊在洗衣局裡受罪,更怕她會再出什麼意外。
偏偏沒有人願意把她的情況告訴他,即使花錢買通大監悄悄的到洗衣局去打探消息,也久久沒有回音。
她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難不成皇上另有懲處,還是她真出了什麼意外嗎?
從小備受呵護,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如何受得了苦,如何做得來洗衣的粗活,
她現在義定很恨他,埋怨著他吧!
徐慕陵心中無比焦急,恨不得現在就飛奔到她身邊,將她緊緊的摟進懷裡,將她從苦海裡解救出來。
他真的後悔了,好生後悔。
「侯爺,侯爺!」長久的等待之後,受他買通的太監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怎麼樣了?她到底怎麼樣了?」他大手一抓,如同老鷹抓小雞似的把那名太監揪到面前來,急急的問。
「我……我根本沒有找到少夫人,她不在洗衣局裡。」
「什麼?那她在哪裡?」徐慕陵驚得臉色大變,揪著太監的衣襟不住的搖晃。「皇上把她怎麼了,把她怎麼樣了?」
「侯爺,你……你放手,不是皇上把她怎麼樣了,是……是她把自己怎麼樣了。」太監被他搖得頭昏腦脹,快喘不過氣來。
唉,一千兩銀子真是難賺啊!
「她把自己怎麼樣?這是什麼意思?她出了什麼事情嗎?」徐慕陵驚得肝膽俱裂,全身冒冷汗,一種不祥預感籠罩住他。
「聽說她懸樑自盡了。」
這句話宛如青天霹靂,他整個人瞬愣住,不能動彈。被他揪住的太監趕緊趁著這個機會掙脫他的掌握,快速的脫身溜走。
徐慕陵猶如被雷劈中般,跪在地上久久回不了神,喃喃的念著:「她死了……她死了嗎?」
理不清現在穿透身體的冰冷感覺是什麼:心中那種空洞的感覺又是什麼,彷彿有種東西從他身上被抽走了,讓他渾身無力,卻又充滿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他想殺了自己,狠狠的刺自己千刀萬刃!
「芊芊……芊芊!」徐慕陵倏地站起身,不顧侍衛的阻擋,硬是闖入宮門。
他要見她最後一面,一定要見她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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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宮中守備更為森嚴,但徐慕陵已管不了那麼多,他發了瘋似的闖入宮中,拚了命的在無數的樓宇中尋找芊卒的身影。
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她就這麼走了,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芊芊!」徐慕陵悲慟的吶喊,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離他而去,他甚至還來不及告訴她,他後悔了,來不及告訴她,他也愛她啊!
他真的愛上她了,而且愛得很深、很深。
若不是因為愛,他不會這麼痛苦,徘徊在兩難之間;正是因為愛她,他才不願傷害她,委屈她,強迫離開她。
可是,看看他現在究竟做了什麼,竟把她逼上了絕路,
他不該固執的,不該放不下過往的一切。
為了一個早該解開的心結,他傷害了真正喜愛的女人,他真是太傻了、太傻了!
他悲痛的吶喊在皇宮內迴響,驚動了皇帝。
皇帝在一群太監、侍衛的簇擁下,乘坐御輦到來,看到徐慕陵被層層的侍衛圍住、纏打,忍不住沉下龍顏斥喝道:「淮遠侯,你這是幹什麼?」
這聲如雷霆的怒斥終於喚醒了徐慕陵,他沮喪的放下刀劍停下來。
他那頹廢的神情,讓一向寵信他的皇帝不住皺眉。
「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眼裡還有王法嗎?」
「皇上,臣罪該萬死,但求皇上讓臣見芊芊一面。」他彎身在聖駕前跪下,俯首叩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況且你不是已經將她休離,名分上已經沒有關係,還見她做什麼?」皇上龍顏大怒的問。
他銳利的目光往四週一掃,只見平時訓練有素的御前侍衛們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傷的傷,倒的倒,哪還有往常那雄赳赳氣昂昂的精銳模樣。
可見這小子在他面前隱藏了多少能耐,以他這身本領,早該派他去征戰沙場,捍衛邊疆了,不應該等到現在。
「不,臣錯了,她是臣的妻子,永永遠遠的妻子,即使死了,也應該讓臣見她最後一面,親手將她安葬。」
「死了?」皇帝一臉疑問,覺得莫名其妙。「誰跟你說她死了,」
「宮裡的太監,他說……」突然,徐慕陵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照理說宮裡死了人是忌諱的事,理應馬上派人誦經超渡,並將遺體送出宮去才是,怎麼宮裡這麼安靜?
皇帝的眉高高的揚起,臉色怪異的問:「你說誰死了?那跟在御輦後面而來的莫非是鬼嗎?」他一甩袍袖,朝身後一指。
一道娉婷的身影緩緩的從後頭走出來,又怨又憎地瞪著徐慕陵。
「你……」徐慕陵傻了,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哼,早知道你巴不得我死,聽說你在宮裡胡鬧的消息後就不應該求皇上救你,看來我又自作多情了。」芊芊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皇上,這——」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問朕幹什麼?還不快去追?要是她再懸樑,可沒有那麼湊巧能再讓朕撞見,救她一命了。」
原來……徐慕陵恍惚大悟,深深向皇上一叩首後道:「謝皇上救命之恩!」
「你要謝的何止這一樁,還多著哩,快去吧!」皇帝撫著長鬚哈哈大笑。
薑還是老的辣,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一件麻煩事。
只不過……瞥了一眼那滿地的傷兵,真是一群沒用的傢伙,從今開始要好好加以鍛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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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芊芊,請你等一下,聽聽我的解釋!」徐慕陵追上她,趕在她關上房門前閃了進去。
「侯爺與小女子已無關係,還來找小女子做什麼呢?」芊芊面罩寒霜地退後一步,疏離地說。
「芊芊。」他無奈地喊道,試著拉近兩人間的距離,可是,每當他跨前一步想接近,她就會退後好幾步,最後為了不讓她離他太遠,他只好站在原地。
「我為你付出的已經夠多,受的傷害也已經夠多了,難道你還不能放過我嗎?」她背對著他,任由淚水無聲的奔流。
若不是皇上及時出現,她早已經化為一縷幽魂,再也見不到他了。
雖然皇上告訴她,他是因為犯錯獲罪,怕連累她才休妻,可是婚姻豈是兒戲,能任由他隨意改變?
她不是一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子,她是真心想與他廝守一生的妻子啊!
「芊芊……」徐慕陵艱澀的喊著。她那抖動的肩膀還有哽咽的嗓音令他心疼至極,很想走上前去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裡,但又怕把她嚇著,逃得更遠。「我會這麼做,只是不想傷害你,我不想讓你委屈的一直活在陰影下……」
「所以你就用更殘忍的方式傷害我,逼我離開嗎?」她打斷他的話,猛然回頭反問道:「換作是和樂,你也會捨得如此對待、如此傷害她嗎?」
「不,不會。」徐慕陵搖頭。
看見芊芊更為黯然神傷的臉色後,他趕緊一個箭步走過去,拉住她的柔荑,將她緊緊攬進懷裡,任憑她在懷中掙扎槌打也不鬆開。
「因為她不是你,不是第一個進入我心中,佔去我所有心思,真正想愛的女子。你就像是我的生命,我最珍視的寶貝,我不能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哪怕那個傷害你的人是我自己都不行。」
他直到現在都還恐懼的顫抖,失去她的那種感覺讓他害怕,那彷彿一把冰劍刺進心中,像是要將他的心瞬間凍結一般。
和樂死時,他是感到慚愧、內疚,但還不至於如此恐懼,可是一聽到芊芊死了,他卻為之瘋狂,恨不得立即殺了自己追隨她而去。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和樂和芊芊在他心中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你說什麼?」芊芊停止掙扎,臉上有著茫然不解。「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又在戲弄她、騙她了嗎?
「真的不懂嗎?」徐慕陵的唇角微微勾起,「那我只好用另一種方式讓你明白了。」
他朝她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在她呆愣時俯首吻住她,靈活的火舌熱情的侵入她的檀口,吸吮她的甜美,霸道的將她佔有。
奇妙的酥麻感在她身上流竄著,未曾有過的激情混亂了她的思緒,他的吻雖然專橫卻不失溫柔,讓她原本想抗拒的身體此刻只能無力的偎靠著他,雙頰紅燙,吐氣如蘭。
之後,他終於放開她,道:「我從來沒有這樣吻過和樂,明白了嗎?」
芊芊星眸迷濛,依然有些不確定的凝望著他。「你是說……」
「還不瞭解嗎?」徐慕陵喟歎一聲,臉上浮起一抹壞壞的笑,然後又出其不意的吻住她。
這一次他吻得更深,也更久,久到讓芊芊以為自己就要融化在他的懷裡時,他才結束這個吻。
「意思是,我只把和樂當妹妹,你才是我真正愛的人。當初不願碰你,是因為我無法對長得像和樂的你做出不倫之事,就像哥哥無法對妹妹侵犯一般。後來,當我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你,無法克制的想碰你時,我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中,無法理清對你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我認為自己將你跟和樂混淆了,這對你不公平,太委屈你,才想放你走。」
「可是我一點都不介意啊。」芊芊紅著臉道。
「但我介意。尤其是當我回到府裡,看到你趴在桌上等我回來,臉頰上掛著淚痕時,我知道自己的矛盾傷害了你,帶給你無比的痛苦,這更讓我想放你自由。只是我的自私讓我一再拖延,直到日前犯錯獲罪,才使我毅然決然的下定決心放你走,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可是,你卻讓我嘗到了殘酷無情的滋味,我以為你是個無情的人,以為自己所努力的一切根本感動不了你,你幾乎讓我死心了。」想起之前的種種,芊芊又禁不住潸然淚下。
「對不起。」徐慕陵心疼的捧起她的淚顏,輕吻的吮去她滑落臉頰的淚水,懇求她原諒。「我知道我錯了,當我得知你懸樑自盡,以為你死了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哪怕是十個和樂,都換不走一個你。我願意為你付出生命,只求再見你一面。」
他深情的話語教芊芊感動至極,靠進他的懷裡。「原來我們兩個人都好傻,都不瞭解對方的心意。」
「是啊,而且只怕現在瞭解已經太遲了,以我剛剛為了找你而犯下的驚擾聖駕之罪,再加上之前的……只怕罪上加罪,皇上饒不了我。」想到這裡,徐慕陵兩道劍眉不禁擰起。
芊芊掩嘴噗哧的笑了出來,伸出纖纖玉手輕輕的撫平他眉上的皺摺。
「你忘了我上次進宮時,皇上送我一塊玉珮,答應允諾我一件事嗎?他不會怪罪你的。」
「真的?」徐慕陵欣喜的握住她的手。
芊芊笑著點頭。「只不過,之前的聖旨不知道還算不算數?皇上若再護著我們,只怕要落得君言如戲言的壞名了。」
怎麼說皇上也幫了他們很多忙,對他們恩寵有加,怎好令他老人家威信掃地呢?
「我想,這應該不會是問題。」眼前的問題一解決,徐慕陵恢復了原本的聰明睿智,盤算著道:「依我對皇上的瞭解,他應該還是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將領鎮守邊關,只要我願意去,要帶你和娘一塊走並不難。」他相信皇上會答應的,甚至不用等他開出這樣的條件,皇上也會主動與他談論此事。
「若是如此就太好了。」芊芊放心的再度偎進他的懷裡。
「只不過要辛苦娘子,陪著我到邊關受苦了。」
「說什麼傻話,只要能眼相公在一起,就算浪跡天涯,我也甘之如飴。」對她來說,只要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幸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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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當徐慕陵全家正準備起程前往邊關,恰巧收到永慶捎來的信。
慕陵兄如晤:
一別月餘,不知近來安否?此刻賢伉儷之間的誤解應該已經冰釋,感情和睦,如膠似漆,弟在南方,亦由衷的祝福。
另外,有關於嫂夫人與合妹和樂相貌神似之事,弟回府後稟明雙親,始知道一件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原來和樂並非我爹娘親生,而是於二十年前遊湖時意外撿到之嬰兒。因為有緣,爹娘收之為養女,視如親生,扶養長大。沒想到二十年後竟由於因緣巧合,讓愚弟見到嫂夫人,才揭開這樁本欲永遠埋藏的秘密。
據愚弟猜測,和樂與嫂夫人極有可能是分散的孿生姊妹,亦即同為邵尚書之女。若是如此,姊妹同許意中人,莫非冥冥中早有定數,亦是上天之安排。
也有可能是賢兄的心令泉下的和樂久久不能安息,所以暗中穿針引線,撮合這段姻緣,所以請兄珍惜眼前,勿再以和樂為念,相信和樂泉下有知,見賢伉儷鶼鰈情深,亦會深感安慰。
最後敬祝賢兄仕途如意。
弟 永慶敬筆
看完這封信後,芊芊突然有種感覺,彷彿和樂正在天上對她欣慰的笑著。
也許和樂真是她的姊妹,也許真是和樂牽繫著她與相公的這份情緣,不論真相是什麼,她都感謝和樂。
因為,如果沒有和樂,相公不會在前來拒婚時忽然改變心意將她擄走;如果沒有和樂,她絕對不會發現相公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如此多情的心。
「和樂,謝謝你。」芊芊看向迎風搖曳的樹稍以及天上的白雲,感謝和樂如此用心的安排。「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