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鬧鐘響起,時御天伸手按掉,緩慢起身,配合一個鑲在他大腿上的小附件,大手扶著她的背,讓她在他移動時不至跟不上而跌倒。
走到浴室裡,遞上一條粉紅小濕毛巾貼上靠在他腿上仍合著眼的小臉上,讓她接手自己洗臉,再著手自己洗臉的動作。
接著將牙膏擠在一支小牙刷上,待他也準備好,放入一張已張嘴等待的小嘴裡,讓她自己刷牙。
盥洗動作完畢,舉步走至衣櫃前,大手不用再扶住已半張開眼自己看路,但仍黏在他腿上的牛皮糖。
等他一開衣櫥,她會自動放開他,走到與他的大衣櫥相鄰的小衣櫥,自己換上她的小洋裝。
待他淋浴完畢,她已梳好頭髮,完全清醒,漾著充滿朝氣的笑臉坐在床沿等待他。
無聲一連串的動作,每日清晨重複的演練已培養出良好默契。
當然,有時會出現NG,就如此刻,晴喜在後座不小心睡了場回籠覺,時御天在下車用按鍵鎖鎖上車門走了兩三步後,才發現她沒有跟上來。他無奈地回頭,從後座抱出她,讓她睡在肩上。
「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的小鬼計,小懶蟲。」時御天對枕在他肩上,裝睡偷笑的晴喜下了最後通牒。
即使他的語氣聽來很具威脅性,但她一點也不怕,反而笑得更開心,繼續裝睡。因為她知道,當她下次再想他抱她,使出裝睡絕招時,他還是會縱容她。
「我們今天上什麼課?」她趴在他肩上,問道。
「數學。」三秒後,緊接道:「嘟嘴也沒用,你今天要學完小三上學期的課程。」不用看,他很清楚她現在厭煩的表情。
晴喜討厭數學,學習進度很慢,總會使各種小鬼計推托進度的進展。相較於她鍾愛的國語與其它課程,均已進入小四上學期。
拿出練習本攤在桌上開始練習題目,仍端坐霸佔他大腿上的小身軀沒有移動的打算,時御天只能歎口氣,左手扶住她的小腰身,右手運用滑鼠工作。
最近,她自知快要進入小學隨班上課,黏他的程度更勝。
「時御天。」接起電話,他聽了訊息後應聲道:「我會準時到。」掛上電話便對上她詢問的小臉:「我去開會了,你乖乖待在這裡我很快回來。」
望著他許久,晴喜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跟著去嗎?」她要把握現在可以跟他長時間相處的每分每秒。
看著她哀求的表情,他實在不忍拒絕她,畢竟這不是與醫學相關的嚴肅會議。
這場例行會議到場的都是他的好友,思索帶她同行的可行性,想起其中一位可能會嚇到暗喜的人物,他還是搖頭拒絕了。
「好嘛!」晶瑩淚珠滾落,拉著他的衣袖哀求。
時御天皺起眉,只能帶著甩不開的牛皮糖一同赴會。
* * *
時御天開啟大門,偌大的會議室只坐著一個人。
「你難得早到。」
黑曜麟的歡迎詞在看到時御天身邊的小女孩後,眼神轉為有趣。
「嗨!你好。」揚起手,他親切地向小女孩打招呼。這群朋友都知道時御天領養了一個小女兒,他倒是頗意外他會帶她一起出席。
「叔叔好。」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晴喜有禮地打招呼,一點也不怕生。
待時御天坐下,晴喜自動縮進桌下,小頭趴在他腿上,對著面無表情的時御天露出小孩淘氣的耍賴笑容。黑曜麟頓時為此情景笑出聲。
「不怕為風嚇到她?」巽為風的兇惡可是很著名的。從御天的表情,黑曜麟看得出他並不情願讓她跟來,從他們無語的動作、表情,更看出御天與小女孩的感情非比尋常。
「給她教訓是很好的教育方式。」時御天的話是對著一臉無賴的晴喜說的。
「我很勇敢。」露出倔強表情,她小聲驕傲的回嘴。
「我不會幫你。」時御天打定主意不護她。
晴喜不甘示弱地逞強道:「不幫就不幫!」
他警告過她,會有個兇惡的叔叔因她的出現而凶她;而他竟說不保護她,要她自己面對。其實,她心裡有點怕,但誰都不能阻止她黏著他,她決心誓死抵抗任何妄想阻撓她跟他黏在一起的阻力。
父女鬥嘴的戲碼讓黑曜麟發笑,時御天的表現讓他這個多年好友大開眼界之外,更可以稱之為驚喜。
「你躲在我們中間,若巽叔叔凶你,黑叔叔保護你。」黑曜麟向小女孩承諾。
晴喜調過頭,向這位和善的叔叔道謝:「謝謝黑叔叔,可是晴喜要學會勇敢,我要向御天證明我不膽小。」
「你喚他御天?」黑曜麟意外小女孩對時御天的稱謂。
「天使和名字兩者擇其一,我選擇後者。」時御天簡明扼要地平板回答,不想多作解釋。
她堅持不願叫他爸爸,但被喚為天使……他寧願選擇讓她喚他的名字。
晴喜拉過他的大掌,在上面寫著她要他教她的字天使。其實,她最想喚他的還是「天使」。但他不喜歡她這麼喚他,她便改口,只要他不喜歡、不開心,她願做任何事讓他滿意。
黑曜麟將兩人間所有的小動作看在眼裡,看出小女孩在御天手心寫的字,開始期待這個名為晴喜的小女孩長大後,會和御天形成什麼樣的相處模式?
他已經看出,這個小女孩會是御天生命中的曙光,帶他走出傷痛的陰霾。
會議室大門再度被推開,晴喜躲在時御天大腿上偷偷瞧著來人,是一個年齡看起來比御天大好幾歲的漂亮阿姨,身後跟著兩個叔叔。
「這次的例行會報提早一個禮拜,有誰知道為風破壞我夏威夷假期的好理由?」花天愛嬌滴滴的抱怨道。
「看來是為了你。」黑曜麟回答的同時轉頭與身旁的時御天交換一個眼色,看見時御天眼中的後悔,與按住小女孩頭頂壓她下桌的動作。
「我想也是,他特地請我務必出席。」花天愛脫下她的大衣,順手交到她的新男伴李全手上,示意李全與負責幫她應付所有對外應酬的得力助手陳俊坐在她身邊。
晴喜不滿被壓迫進桌下,由跪姿轉為坐姿,趴在御天的膝上。他的大掌按摩著她的頸後,就像之前,她剛從加拿大回來,作惡夢驚醒時他哄她入睡的動作一樣,舒服得令她像被愛撫的貓咪般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開始昏昏欲睡。
若不是他已經來不及送她出去,他會立刻帶她離開。這次的會議將不適合讓一個孩子看見。
在淺眠狀態中,晴喜只聽到有很多人進來的聲音,偶有交談與討論,音量都很小聲,直到一個嗓音特殊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讓她驀然驚醒。
「讓我們歡迎勁爆內幕雜誌社的記者——李全。」熱烈的介紹詞讓巽為風說得譏諷冰冷。示意身旁的女子將皮箱中的資料放在桌上,那全是李全費盡心機弄到手,但尚未交日雜誌社的內幕資料與偷拍照片。
巽為風銳利的眼神射向坐在他身邊已經嚇得慘白了臉的李全,大掌按上他顫抖的肩頭。越過李全,他望向李全左手邊的花天愛問道:「天愛,他陪你的代價能換得什麼?」
花天愛毫無驚色的笑臉果斷回道:「他令我滿意,留下命作為酬勞吧!」
「聽你的。」
巽為風的聲音終於有了起伏,他一使力,讓想起身逃跑的李全右肩發出骨頭分離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辦公室內,清楚的讓全場的人都聽見這聲清脆的聲響,及緊接而來的哀號聲。
晴喜只來得及看見倒在她眼前,在對面桌下的身影,眼睛隨即被時御天的大掌按住,不讓她看到接下來的發展。
她懼怕地躲進時御天的雙腳後,抱著他的雙腿,將小臉埋在其中,但她的耳朵仍是將接下來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花天愛蹲身在李全身邊,看著他痛苦哀求的神情:「你還挺好用的,可惜啊!」她抬起頭,向站在她身邊保護她的陳俊嬌滴滴地命令:
「阿俊,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你把他弄走!」
陳俊應聲揚起手上掌劈上李全的後頸,讓他昏死,扛了出去。
「這種遊戲很無聊。」巽為風冰冷的聲音射向花天愛,這個曾幫助他的女人。近來,他愈來愈無法容忍花天愛的行為。
花天愛的聲音充滿無辜:「你知道的,奴才、傭才都不懂情趣,是人才的男人才懂得讓我快樂。我的生活需要點刺激的男人來調劑嘛!」
她很清楚李全接近她、討好她的目的。利用一下男人的-勤,何錯之有?
花天愛隨即望向在場的夥伴與好友們,很快轉移話題:「今天大家都來齊了,勞師動眾的就只是為了欣賞我的小遊戲?」
像是回應花天愛的話,大門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即開啟的大門外,走進一個最晚到的人。他歉疚地望向大家……「抱歉,我來晚了。我錯過了什麼嗎?」
季天庭環顧的視線最後停在已端坐在座位上,與他對視的相同一張臉另一個季天庭。
「啊!我沒有遲到嘛!」剛進門的季天庭打趣地說道,隨即又遲疑地自問:「可是,我這個季天庭的確是遲到了。你怎麼坐在那裡?我可不記得我有分身。」
全場的人除了巽為風,皆震驚地看著這奇異的一幕。兩個季天庭出現在眼前,而他們無法分辨真偽,視線來回在兩個相同的容貌上來回,無法辨識。
這一番俏皮的語調讓仍在驚嚇中的晴喜露出小臉,轉頭望向這突來的轉變。
但她還來不及看清楚,時御天已經伸手捉住她,將她移到他腳邊,讓她縮身在最安全的角落,卻反而讓她看得一清二楚。
「抱歉,借過一下。」門邊的季天庭身後又出現了一個季天庭。
這下子,季天庭變成三個,門邊的兩個季天庭相望而笑,像是多年的好友相見一般開始寒暄。
「扮得真像,我願出重金從為風那裡把你挖角過來,負責幫我出席應酬。」第三個季天庭道。
第二個出現的季天庭望向巽為風,聲音瞬間轉變為俏皮的女聲:「老闆,有人出高薪挖角,你必須出更高的薪水才能留住我這個易容界的第一名——千面,否則就只能留那個第二名了。」她指向原先在會議室中的季天庭。
巽為風笑道:「你知道我向來只留第一名,至於第二名,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聽到了,老闆不願放我,你死了這條心吧!」她轉身拍拍那第三個出現,真正本尊的季天庭的肩頭。
「我會爭取到底。」季天庭望著眼前易容得與他一模一樣面貌的人,看穿躲身在易容面孔後的倩影,眼神寫滿了愛意。而她閃爍、不正視的眼睛,選擇避開。
一來一往的表演,完全無視第一個出現的季天庭。那個易容界的第二把交椅嚇得色變、起身,立刻想要挾持她身旁的黑曜麟,卻被巽為風不知何時拿出的滅音手槍打中手心,跌到牆邊,與季天庭一般的俊臉上顯示了無限懼意。
晴喜嚇得直發抖,時御天緊皺眉頭,以身體擋住她,大掌按住她的小臉,不讓她看到緊接而來的血腥畫面。
「不要!」千面躍身擋在當年被師父趕出門的師妹身前,跪在地上向巽為風求情:「老闆,留她一個活口,我求你。」她知道師妹只是被利用的傀儡,她其實沒有真正參與整件陰謀,念在舊情,她必須救她。
「你知道擋我者死。」巽為風的聲音冰冷無情,直接給了千面不重要害的一槍。
千面連悶哼聲都沒有發出,她知道膽敢反抗老闆的人必須有誓死的決心,方有一線生機。
這次,出來擋的是真正的季天庭,他擋在兩個易容成他的季天庭身前,挺拔的身軀站在巽為風身前:
「我擋你也沒用嗎?」
「沒用。」巽為風又開一槍,這次子彈射穿季天庭的左袖邊緣,沒有讓季天庭受傷。從他的聲音,顯示他怒火正旺!那個開槍的男人好可怕、好殘忍,他的槍射在每一個惹他生氣的人身上,晴喜聽著、發抖著,小腦袋不禁作著可怕的聯想如果,他發現躲藏起來的她的話,他也會生氣地開槍打她嗎?到時御天一定會保護她,那……他就會打御天嗎?想著,她伸手抱住御天按住她小臉的手,緊緊的抱著,更縮進角落,不讓那個可怕的男人發現她。
巽為風冷眼看著眼前試圖擋住他怒氣的好友,冷哼」聲,轉身離開。
離去前,他停在門前,轉身面對時御天,譏諷地問道:「小女孩,你覺得精采嗎?」
晴喜嚇得身體幾乎跳了一下,她知道他是在問她,他發現她了嗎?
他……他會開槍打她嗎?子彈會打中擋住她的御天嗎?
不行!
晴喜立刻掙脫地爬出來,擋在御天身前,小小身軀顫抖著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她終於看見了他的長相,令她害怕的是,他那雙冷冷的雙眼。
「不……不要開槍打御天!」發抖的稚嫩嗓音勇敢說道。
巽為風一愣,直視站在時御天身前,勇敢張大雙臂努力擋著他,深怕他會向時御天開槍的小女孩,極度害怕卻又拚命悍衛御天的模樣。
「我喜歡她,御天,你的養女很有趣。」巽為風露出笑意,讚賞道,隨即轉身走出去。
眼看那個可怕的男人終於出去了,晴喜轉身抱住御天,害怕地在他懷中哭泣低語:「我好怕他會生氣我躲在這裡,而開槍打你。」
「他不會。」時御天抱緊她,語氣中是掩飾不了的感動。
* * *
「那個可怕的叔叔是你的朋友?」晴喜一張小臉在窗外照進的月光下了無睡意,感興趣地問著已經閉上眼,暗示她該睡覺的時御天。
「嗯。」他發出單音。
「御天,你怕不怕他?他為什麼有槍?你也有槍嗎?他是做什麼的?黑叔叔又是做什麼的?」
時御天沒有回答接下來一連串的問題,撫著她背部的手停下,好似睡著了。看著他的睡臉在月光下,晴喜露出笑容,伸手摸摸他的臉頰。
最後,她靠進他頸窩閉上眼,輕聲邀功:「這次是我保護你對不對?」
許久,時御天唇邊露出會心的笑容,淡淡的以氣音回應:「嗯。」
明亮的月光,柔和地在他們身上灑下白色光芒,彷彿是神的恩賜。
睡夢中短暫的清醒,晴喜迷-的眼睛望向窗外,看著那像淡白色霧氣一樣的柔美光線,想起聖經中的故事,小手環抱緊御天的頸項,在再度沉入睡夢前,她的小腦袋平心而論地評斷——
上帝一直有聽到她的祈禱,她從未遺棄她。
* * *
「御天!我沒有上三年級下學期的課,所以沒有養過蠶寶寶。星竹送我六隻她養的第……呃……是第幾代呢?數不清的很多代……」
晴喜望著紙盒中不斷進食的蠶寶寶,手指滑過它們軟軟灰白的身軀,眼神中滿是歡欣。
「星竹說,她每天都會從山上帶新鮮的桑葉給我,她家附近可以找到好多、好多的蠶寶寶,有好幾百隻喔!」
捧著紙盒,放到時御天眼前,晴喜獻寶似的希望他分享她興奮新奇的心情。
時御天看了蠶寶寶一眼,又關心問道:「還適應學校的生活嗎?」
晴喜抬起小臉,認真地向御天報告她的上學心得:
「一開始我很緊張,都沒有人理我,然後坐我旁邊,跟我一樣矮的沐白曇最先跟我說話。我們兩個是全班最矮的,她跟我說,我又矮又瘦一定會被大家保護,可以享受很多優渥待遇。然後,她妹妹沐星竹——全班最高的女生,也跟我成為好朋友。還有、還有,小白說的沒錯,班上的同學都對我很好,不讓我搬重的東西,連掃除工作也會幫我,大部分時間都很快樂,只是老師有點凶。」
她興奮開心地爬上御天的腿上,不分條理、無章地敘述著。
「還有喔!老師說我很聰明,她教的你都教過我了,我都會寫。」
健康的小臉泛紅,晴喜瘦小的身體不再虛弱,她的氣色與精神已與一般健康的孩童無異,只是體型和同齡孩子相比仍稍賺過小。
「星竹說,她家的蠶寶寶是野生的,身體比較黑、比較小,化成蛾以後真的會飛喔!班上同學之前養的蠶寶寶也會變成蛾,但都不會飛。」她看著懷中紙盒裡的蠶寶寶分秒不停地進食,看得目不轉睛。
一直吃、一直吃,它們就會吐出絲把自己包起來,然後化成蛾,飛上天……她好期待!
* * *
晴喜每天、每天等待著,連夜半醒來,都會跑去看蠶寶寶睡了沒有。
「御天、御天。」喚醒熟睡的時御天,煩惱的小臉問著:「蠶寶寶都不睡覺的嗎?」偶爾,她會看見蠶寶寶停下進食的動作,仰著頭不動,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它們在想什麼呢?
「……它們不需要睡覺,它們急著長大;你需要睡覺,才會長大。」時御天混沌喳啞的回答,翻個身抱她入懷,安撫她睡覺。
「急著長大啊?」一雙大眼仍了無睡意地苦思著。
蠶寶寶不睡只顧著吃桑葉,急於長大;而她身為人類,就必須吃喝睡,好慢才會長大。
「御天,你睡了嗎?」輕撫御天幾乎立刻進入熟睡的臉,她知道御天最近很累。
長大啊!她很想快點長大,但又害怕長大,若她長大了,御天還會這麼寵她嗎?
到時,他會不會減少對她的注意力呢?
「你希不希望我快點長大呢?」小聲地,她輕問正在打鼾的御天。
皺著眉,在思考不出決定的困擾中,她亦沉沉睡去。
* * *
「御天!御天!你看,蠶寶寶開始吐絲了,它把自己包起來,身體吊在絲上面。」她驚奇地呼喊著。
銀白的絲一縷縷正從蠶寶寶的嘴中吐出來,隨著擺動的頭,吐出築構成橢圓形包裡的蛹。
好大的工程!看著蠶寶寶忙了好幾天,不需休息、不再吃桑葉,她知道,蠶寶寶的時間到了,它們將化為蛾,完成今生的使命。
星期三上半天課的中午,晴喜一進門,丟下書包衝向窗台,驚奇地發現蛾都已出蛹,只剩一隻仍在努力中。蛾的外貌與幼蟲的蠶完全不同,大大的肚子,皺皺的翅膀,停在蛹邊動也不動。
推開窗,她讓風與陽光幫助它們未干的翅膀快些干。
晴喜一直觀看著,直到聽見御天叫喚她吃飯的聲音,才不捨地離開;急忙地吞下午餐,再度衝回窗台,她頓時發出驚叫:
「蛾不見了!」
只剩那只最慢出蛹的蛾,正在揮動著雙翅。它震動已張開的雙翅,在晴喜的眼前,也飛出了窗外。
「不要飛走!」她焦急地追出去,追著已不知所蹤的飛蛾。
「晴喜!」時御天跟著追出去。
追到一處花叢邊,尋找的目光被某樣晶亮的東西吸引住。她視線停在樹枝上掛著的銀彩晶亮體,發現旁邊有另一隻毛毛蟲正把自己吊起來,蠕動著。她終於明白,原來晶亮體是毛毛蟲蛻變成蝴蝶的過程,就像是蠶寶寶的蛹一樣。
時御天追上來時,看見她正蹲在樹叢間,他目光尋到她正在專注研究的目標上。
「御天,蝴蝶出來是什麼樣子?」她小聲地問著站在她身後的時御天。
抱起她,他讓她看向高處枝極上已經破蛹而出,正在等待風乾雙翅的蝴蝶。
等待許久,蝴蝶美麗的雙翅開始緩慢揮動,在眨眼的瞬間,它已然飛舞升天。
她這才看見小小的花叢間,飛舞著許多的蝴蝶,它們看起來好像很快樂的樣子。
頓時,她不再傷心她的蛾飛走了,因為她明白,飛上天是它們的夢想,破繭而出追求的就是這一刻。
她終於瞭解當蠶寶寶仰頭沉思時,是在幻想這美麗的一刻來臨。
好美、好美,成長是追求美麗嗎?若她長大了,也會變漂亮嗎?
這讓她對要不要長大這個問題更加困惑了。
「御天,你希望我長大嗎?」轉過頭,環抱著他的肩頭。
「你會長大。」時御天抱著她走回房子,給與她的答案,是沒有選擇的肯定。
* * *
御天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會長大,無從選擇。
而長大的好處,是她學習到了很多東西,也瞭解很多她原來不明白的事物,包括御天的某些想法;而懂事所帶來的壞處,就是必須學會不行耍賴。兩者權衡之下,她開始覺得長大,也許並不是件好事。
至少,長大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足以令她痛恨長大。
「長大的女孩要自己睡。」御天是這麼說的。於是,她有了自己的房間。
粉紅色的小女孩閨房,他不讓她再繼續與他共寢。
躺在屬於她的單人床上,看著滿室陌生的擺設,她只覺得討厭,並且終於體會什麼是失眠。
她已經是國二的學生,正式進入人生開始變化的青春期。但看著正洋溢青春的同學們,她只能用一雙呆滯的眼神望著他們,不予置評,也無法有認同感。
「不白,你覺得我們也進入青春期了嗎?」
「是啊!咱們是進入青春期了,雖然身高有點跟不上,我們兩姐妹仍是全班矮子一、二名;但憑咱們的姿色與天生生來男孩鍾愛的嬌小外型,你絕對可以揚眉吐氣地傲視群『花癡』,我們可是男孩們心中嬌小可愛的心肝寶貝呢!瞧瞧那些學長、同學,打咱們入校以來成天送來看不完的情書與禮物、獻不完的-勤,我們必須繼續享受下去。」小白拆著禮物,衡量著送禮物的男孩們的經濟能力,義正詞嚴地評斷。
晴喜吐出大大一聲歎息,給了沐白曇一個白眼。「我不是問你這個,你故意會錯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些毛都還沒長的小毛頭令你看得礙眼是吧!當然啦,他們是比不上你的御天,他已經是個成年男人耶!比他們出娘胎的時間多了一輪以上。你就同情、同情他們,別擺出這種不屑的眼神了。要搞清楚,你可也是個連發育都還沒開始的小女生呢。」
沐白曇嘴裡雖說的是犀利得駭人的字句,但除了是安全的小聲發表之外,臉上還露出小女生的含羞待怯樣,目的是做給許多正偷偷瞧著她們的眼睛看。她可是很清楚她在此時此地所扮演的角色與該有的演技。
晴喜氣憤地推了小白的後腦一掌,氣她老是這樣,起身走向坐在最後一排,身形仍是像竹子一樣高瘦的星竹身邊。
「星竹,你在做什麼?」看著星竹的巧手正在折著瑩光綠的小紙片,不一會兒就折出一顆瑩光小星星。
沐星竹紅了臉,湊近晴喜耳邊道:
「你還記得一個禮拜前我差點掉進水溝,那個救了我的學長嗎?我想折一千顆星星送給他,答謝他救命之恩。」
晴喜看著一臉滿是羞怯幸福的星竹,她必須承認,不正常的是她和小白。
他們這個年紀,正常的小男生、小女生都該是星竹這種樣子,滿腹是初識情滋味的青澀心情。
這個年齡正是脫離生澀的喜歡,開始學習體悟愛的感覺,在迷失與挫折中成長的過度時期。
而異類的小白,那不知為何早熟、滿腦怪異思想的沐白曇,像是壓根兒不知青澀情懷為何物。不知真是妖怪投胎還是怎樣,反正她就是與同齡的女生截然不同,怪胎一個。
而另一個不識青澀滋味的她,不知為何,在同齡中就是無法展現這一面。只有在御天面前,她會深刻地自覺幼稚。要追上他對她而言,困難度就像無法摘下天上的星星一樣,她就是跳不過與御天之間的鴻溝,這讓她覺得困擾。沐白曇走近晴喜,看著她發愁的神情,同情地拍拍她,安慰道:「你已經在快速成長了,再過幾年,你會追上他的,相信我。這是必經過程啊!我只能祝福你了。」她別有深意地望著晴喜,感歎道。
晴喜笑了笑,她知道小白懂她。
沐白曇一張小臉突然變得正經,好奇地靠近晴喜的耳邊,小聲問著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晴喜瞬間紅了臉,不是害羞,是忿怒。
「沐白曇,你……」她起身瞪視已經笑著躲到星竹身後的小白。
惱怒之外,其實更多的是困惑,她遲遲還沒進入女性發育首要的第一步驟,最重要的第一關——
她的初經至今還沒有來向她報到。
而班上所有的女生,連跟她一樣嬌小的小白都在上個月慶祝自己終於開始發育,請她吃自製的紅糖小麵包。
放眼望去,班上的女生外形幾乎都有了明顯的發育,就算再瘦的人,也都看得出有了小小的第二性徵。而大部分的女同學更可算得上是身材火辣。
而她呢?根本還是娃娃體型,而且還是瘦得皮包骨的營養不良型。
她知道過瘦的女生在發育上的確是較緩慢,但,在她三餐是絕對高營養又均衡的精心調養下,她的身體,卻還是沒有一丁點兒的成長。
然而這問題她又難以啟齒和御天討論。
這算不算是「少女晴喜的煩惱」呢?
* * *
每天放學回家,晴喜會騎著單車到黃昏市場,精挑細選後買下各種材料,回家大展身手,照著食譜或電視上錄下的美食節目,作出各式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湯。
然後,等著御天回來,共享晚餐時光。
坐在餐桌旁,看著從熱烘烘的菜冒起的冉冉白煙,她會覺得心情很好,她喜歡欣賞這種小地方,在其中享受兀自幻想的快樂。
電話突地響起,晴喜的笑容消失了,她知道,接起來會是令她沮喪的訊息。
她等了第九聲才接起來,臉上是失落的神情,但溢出口的卻是輕快的應聲:
「嗯……好,我不等門,拜。」御天交代過不許她等門。
但她喜歡等門,在沙發上淺眠,當她聽到開門聲時,她會隱藏心中的雀躍繼續裝睡,讓他抱她上樓。
她會滿心歡喜的享受被他抱著的片刻興奮心情,而她一直懷疑,她裝睡的臉上應該是藏不了她愉悅的心情才對。
她猜測御天應該早看穿了她的小鬼計,只是,從未拆穿她。
晴喜掛上電話,望著空蕩的房子,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很怕孤單,怕一個人獨處。
御天遲歸的通知宣佈了她今晚必須獨自一人,再沒有期待的心情能掩飾她的寂寞。
望著桌上涼了的飯菜不再有白煙冒起,她早已失了吃飯的興致。
呆坐在沙發上,聽著鄰人家中的電視聲與說話聲,晴喜拿出空白的本子,以簡單的筆觸、文字表達她的心情。
在這城市一間間堆疊的方型格子中,皆熱鬧地充滿人與物,裝滿了聲音與音樂,獨獨之中的一個方格,一個女孩,坐在只有沙發的空蕩格子裡,只能以文字寫著她的心情:
不想與寂寞為伴,但沒有你的空間,再多的聲音與人的存在,只能感受寂寞的圍繞。
她是個早熟的女孩,她知道,看過她作文的老師,都會以不一樣的眼光,看著她這個外貌過於嬌小稚嫩的小女孩。
何時,她才會不再是個小女孩?能勇敢的去看這個世界,沒有遲疑的,照自己的心意隨意而為?
她想,她欠缺的是勇氣,因為她怕被任何的變數、因子改變了她與御天現在的相處模式,她沒有勇氣承受嘗試改變的後果……
當時御天回到家,看見桌上沒有動過的飯菜及相鄰的兩個空碗,他走近沙發,抱起晴喜,語氣責備道:
「你沒有吃飯!」
睜開惺忪的睡眼,這次,她真的睡著了,連他進門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你回來了!」她起身抱住他頸項,滿心歡喜。
時御天不發一語,只抱她出門,丟她上車。
「要去哪裡?」從御天的臉色,她知道他正在發火,而發火的原因呢?她還沒有找出來,只能從他不甚溫柔的動作,確知是她惹他的。
「你想吃什麼?」時御天問道。
「原來是要去吃消夜啊!」晴喜笑嘻嘻地爬到前坐,思考片刻:「你決定吧!」
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出去吃消夜的紀錄,這讓她好興奮。
當她吃相不雅地咬著龍蝦套餐的大蝦頭,眼睛看著仍板著臉的御天,她在等著,他何時開口說教。
「你……」時御天只開口發了個單音,隨即被人截斷。
「這樣才能賺到這龍蝦大餐啊!」咧開笑的嘴儘是得意,她要捉的就是這種時機。
從他鐵青的臉,看出她是故意的後讓他更加生氣。
「御天,不要生氣,生悶氣呢只會氣壞自己,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喔!」晴喜頑皮地伸出食指在御天的眼前搖了搖。哈哈哈!對他的同情心永遠敵不過逗他的興致,她的活潑開朗還有小壞心眼,只在他面前展現。
當他抱著沒穿鞋的她走出餐廳,她看見服務生眼裡寫著:真是個溺愛女兒的年輕父親。
這讓她的笑容不見了,她不喜歡這樣的認定。
更慘的是,御天真的生氣了。他竟然扔她到床上,沒替她蓋上眠被,連聲晚安都沒說就掉頭離去。
破天荒頭一遭,向來對她縱容的御天真的生氣了。
躺在單人床上好久都睡不著,她開始反省,是她太不乖了嗎?但是,這樣的叛逆讓她覺得很開心呢!
今夜,她又失眠了,從她一人獨自睡開始,這是第幾次了呢?她已經算不清楚了。或許她該記錄一下,等到破一百,她再拿圖表給御天看,看他願不願意再收留她和他同睡。
名目可以訂為:為了助她心理健康成長的安眠治療。
不知御天還在生氣嗎?如果她今晚偷渡上他的床,他會不會給她一頓好打?
但與其躺在床上亂想一通,不如實際行動。就算是最壞的結果,御天真的火大到打她的小屁屁,她也可以名正言順地訂定今天為紀念日。紀念御天第一次揍她的紀念日。然後明天,她會作一個從火焰中冒出拳頭的蛋糕送給他。畫下她的奇想後,晴喜立刻起身動作,畢竟她不喜歡只是空想。
偷偷摸摸地潛進御天的房間,她小心翼翼地鑽進棉被裡,從背後抱住他寬大的背,把小臉埋入其中。從他一僵的動作,她知道她嚇了他一跳。
他僵硬了好久,才放鬆,但是一直沒有翻過身來。
「御天,你還在生氣嗎?」
嗚……御天沒有回答她。
「對不起嘛,我睡著了就忘了吃飯,不是故意不吃的。」
時御天好久之後才應聲:
「睡吧。」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便足以令她落淚。她有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他說這兩個字了,記憶回到她還是個病小孩的時候
她從未忘記,她曾多麼需要他的安撫,那時光,好像是昨日一般。
她只讓淚水悄悄地落下了兩滴,怕御天發現她在哭,趕緊抑制自己的淚水。
她回憶想起了所有的片段,那段她堅信不移他是天使的時光。
* * *
「我不是外科醫生,你快送她去醫院!」時御天微慍的聲音對著電話低吼。
晴喜被電話聲吵醒,睡眼看著御天氣得甩上電話後,起身拿衣服進浴室。此舉讓晴喜清醒,隔著浴室門她問道:
「發生什麼事?」
時御天沒有回答她,她立刻起身,機警地衝回房換上外出服,再跑回御天的房門口等他出來。對著他不苟同她跟隨的臉色,她還是無賴地捉住略顯怒意的御天,一道出門。
她看見巽叔叔抱著一個好美、好美的女子,小小的臉、白晰的皮膚、細長的鳳眼,就像是從古代來的美女……但觸目驚心的,是她雪白洋裝上大片的鮮血。
在巽為風氣急敗壞的表現,及御天忍著怒氣替那個古典美女處理傷口的情形下,晴喜只能站在一旁努力想瞭解所有的情況。
「最好送她去醫院作檢查。」時御天建議道。
「可以,但要是你替她檢查!」巽為風專制地命令。
時御天抬起頭,直視巽為風。
「我不讓任何人碰她。」巽為風沒有一刻放開懷中的女子,即使是在處理傷口時,他的目光仍沒有一刻離開過她,獨佔的神情表露無疑。
時御天深深看了那女孩一眼,妥協了。起身,他領著巽為風上車,前往醫院。
「她是誰?」一同坐在後座,晴喜盯著一直清醒著的女子,問巽叔叔。
「我的女人。」巽為風平板回答。
「她長得好像古代人。」晴喜的眼睛始終離不開巽為風懷中的女子。
「她的長相從來沒有變過。」巽為風冰冷的聲音中竟有著激昂。
晴喜抬頭望向他,不明白他的話,但卻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令她驚奇的訊息——巽叔叔很喜歡她,非常的喜歡她。
很難想像會在冷酷無情的巽叔叔眼中看見深刻的情感,一種稱之為「愛」的情感。
眼睛轉回那個女孩,晴喜卻看見她看巽叔叔的眼神是懼怕的,她似乎很怕他。
「她很怕你?」
「我不准你怕我!」巽為風對懷中的女子低吼。
前世,他們是殉情的戀人,相約今生再續前緣,而她再見到他竟感到害怕,甚至沒有認出他!他不允許。
女子閉上眼,不住顫抖。
「你嚇到她了。」晴喜同情地低語。
巽為風心疼的摟緊懷中女子。
晴喜看著向來冷血得駭人的巽叔叔竟會對人有如此明顯的情感表現,目光一直注意著他們。
直到報告出來,確定那女孩沒有內傷,晴喜最後離開病房時,偷瞧到巽叔叔吻了她。而那女孩,似乎終於不再怕巽叔叔了,因為他吻她時,她沒有發抖,一張臉紅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裡不再寫著懼怕。
他們相視的眼神中,好似蘊藏著一種不為人知的東西。她尚無法理解,但卻令她不自主地印象深刻。
「御天,你知道她是誰嗎?」晴喜跟著御天走進辦公室。
「不知道。」時御天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閉目養神。
晴喜坐進他身邊,想起剛才的親吻引發她另一個回憶而微微紅了臉。
她的初吻,是給御天的。
一次,他們在看電視,電視裡的男女主角正在親親,她爬上御天的身上問:「他們為什麼親親?好玩嗎?」
御天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她就主動親了上去。
她嘴唇一碰到御天的嘴唇,就連忙退開,自顧自地回答:「親親很奇怪。」
她只記得這個年幼時發生的片段,她甚至不記得御天當時是什麼表情。以她現在猜測,他當時大概會因她的幼稚舉動而無奈微笑吧。
「你整夜沒睡,要不要請假一天?」時御天想到晴喜也跟著幾乎整晚沒睡。
「嗄?!」因御天突然的出聲而嚇到的晴喜一不小心從沙發滑至地上。
時御天看著她一臉通紅的無措表情:「在想什麼?」
望著御天的臉,晴喜靈光一現,露出狡黠的笑意:
「我在想剛才巽叔叔對那個女孩做的事,還有……他們的眼神。」直視著御天的眼,思索著實行奇想的可行性。
「什麼?」
「我表演給你看。」話才說完,她就順著時御天扶她的動作湊上前去,吻上他的唇。
直直地對著他的眼,看著他震驚失錯的神情,她移開自己的唇:
「還記得我在好小的時候,就把初吻送給你了嗎?」面對御天驚愕且微怒的神情,她仍一徑玩笑地提醒,起身跑了出去。
一跑出辦公室,晴喜在牆邊撫著自己狂跳得無法控制的心臟。
她吻了御天!老天!她居然因此而興奮、高興不已。
巽叔叔與那女孩對視的眼神,蘊含的意境,她直覺的知道,那是一種極其稀有珍貴的愛情。
她心中,已經對它產生了憧憬。